藍山噎住了,手指夾著的書簽忽然有了存在感,他不動聲色地往裏一收,拽著柏舟一轉移話題:“快放煙花了,走走,去占個好視野。” 二高秋宴放煙花是傳統了,雖然城內有煙火禁令,但二高遠在郊區,市裏的規定管不上,等五公裏外的派出所看到花火趕來,煙花早就放完了,隻剩下校領導和他們打馬虎眼。 煙火箱搬到廣場中心,老師開始組織在廣場遊蕩的學生後退,學生們知曉這是要放煙花了,紛紛靠到架空層,連高三的學生都短暫放下習題,出來看熱鬧,不一會兒就把走廊圍了個三層,一點空隙都插不進去。 藍山格外珍惜這次看煙火的機會,他高一在訓練,目前看高三也得去集訓,眼下這是他三年唯一一次在學校看煙火的機會。 他拉著柏舟一三兩下竄上天台,頂層的視野開拓,藍山眼尖,一下看到廣場中心副校長手裏亮著小紅點——要點火了。 副校長俯下身,火苗舔上引線頭,他毫不猶豫起身,轉頭往回跑。 “哦!要開始了!” 藍山興奮說一聲,鬆開柏舟一,手裏一堆東西也臨時放到凳子上,他從兜裏拿出手機,一滑解鎖,對準廣場上空。 長長的引線燃恰好燒到盡頭,第一朵煙花竄上天空,隨著巨響展開,落下炫彩的光雨。 藍山摁下拍攝鍵,恰好定格住最璀璨的那瞬間。 來不及查看照片,第二三簇煙火升上了天。 藍山再對準天空,手臂忽然被輕碰一下。 柏舟一貼過來,藍山以為他要看拍的如何,把手肘降下些,讓開位置。 第二三朵煙花接連炸開,樓下驚呼再起,藍山忽地被捏住下巴,不明所以地轉頭。 柏舟一眸中微亮,溫涼的唇貼過來,風一樣在藍山唇邊輕觸,飄走了。 藍山手一抖,拍虛了兩朵煙花。第四十五章 別扭 煙火還在放著,樓下驚呼聲不斷,第四五朵煙花升上空中,炸出震響,天台上卻仍是沉默。 “你親我幹什麽?”花火淅淅瀝瀝落下來,藍山好一會兒才開口。 柏舟一沒說話,天台在風口,夜風刮過去,吹得耳尖紅了,他手指輕輕蜷縮,想去揉卻又沒抬手,隻開口說:“你沒拒絕。” “我在拍照!”藍山舉起手機,欲蓋彌彰地心慌,“我在拍照我能怎麽拒絕?” “你可以推開。”柏舟一說,“之前有個人想強吻我,撲上來就被我推開了,你也可以推開。” “誰親你?”藍山大聲愕然,掩飾著慌張問,“人家女孩沒被推傷吧?” “男的。”柏舟一說。 “……哦。”藍山一股子氣發不出來,攢在鼻頭,鼻尖都紅了,他揉揉鼻子,小聲說,“還挺男女通吃。” 然後就想起身後椅子上男生塞來的蘋果糖,嘴唇邊柏舟一親下來的痕跡,下巴被掐疼了,估計也得紅一塊。 藍山感覺臉又熱又燙,難受得他有些站不住。 他心中某個薛定諤的透明櫃開了,柏舟一從裏麵出來,無表情地向他招手。 藍山心如亂麻,欲指著柏舟一鼻子痛罵,但又不知該從性向開頭,還是拿偷吻開刀。 他還糾結著,柏舟一先開口了。 “推開人不難。”柏舟一說,“我運動神經不好,也推開了,而你......” 藍山說:“可以了,閉嘴吧。” 藍山運動神經很好,但他和傻了似的,被捏住也不反抗,兔子一樣乖乖被親了。 好不丟人。 天台又安靜下去。 煙花放完了,灰塵從空中落下來,廣場上學生嬉鬧著散開,熱熱鬧鬧地又去攤市玩了,歡聲笑語似乎隻遺忘了天台,兩人靠欄杆站著,較勁似地不開口,呼吸間鼻腔裏都是火藥的餘味。 終於,柏舟一打破沉默:“你沒拒絕我親你,也沒拒絕禮物。” 他語氣很微妙,像找到了難題的關鍵破題點。 藍山被這話一戳,毛都隱隱豎起。 “我現在拒絕。”藍山從口袋摸出書簽,塞過去,“我不要了,我也沒時間看書。” 柏舟一不收:“你已經收了。” 藍山說:“我要退回去。” 兩人對視,天台早熄燈了,誰都看不清誰臉色。 片頃,柏舟一很平地說:“哦,朋友都不想當了。” “哪有你這樣當朋友的!”藍山沒憋住,手一用力,險些把書簽掰折了,他好容易壓住煩躁,鬆了些手上勁道,卻怎麽又都放不下心中氣悶。 藍山又惱怒又沮喪。 柏舟一怎麽還是彎了呢,自己都那麽努力了,怎麽會一點改變都沒有。 而且柏舟一彎向的男狐狸精,身份也呼之欲出,真相像一麵鏡子,藍山站在它麵前,看見自己長著狐狸耳朵,尾巴還一晃一晃的,很是自欺欺人。 柏舟一還看著他,目光壞透了,放肆又單純,像蔓藤一樣纏上來,藍山拒絕不了也躲不過去,隻能被一點點纏繞在裏麵。 藍山並非沒有拒絕過人,麵對那些赤紅麵孔的追求者,他早學會大方拒絕,坦率說對不起,做朋友吧。 但是藍山和柏舟一從娘胎裏就是朋友了,但藍山擔心,再鬧下去,兩人連朋友都不是。 要走到這一步很簡單,藍山都想好了。 隻要他說,做朋友吧。 柏舟一說,不。 一切就了結了。 藍山不能失去柏舟一這個貫穿兩生的朋友,他心如亂麻,柏舟一的心儀對象揭示後,一切記憶都被覆上一層附加信息,藍山不僅得回想這一世與柏舟一的相處哪裏出了差錯,還得努力把上一世也翻出來,從點點滴滴裏細挖柏舟一的異常。 然後他絕望地發現這家夥就沒正常過。 這混蛋就差把圖謀不軌四個大字印在臉上了。 隻有傻瓜才相信那是兄弟情。 傻瓜的大腦停止運作了,藍山拒絕思考,隻想逃避。 “我回宿舍了,我今天負責衛生。”藍山幾乎是狼狽地轉身,他三兩下把椅子上的禮物撈起來,就要匆匆下天台。 剛拉開門,他聽見柏舟一不高不低叫:“咖啡崽。” 藍山差點又把蘋果甩出去,他穩定住聲線,說:“還有什麽事?” 柏舟一說:“拍的照片可以發我一份嗎?” 藍山不知道柏舟一要照片幹什麽,但他很慶幸柏舟一總歸沒要些別的,他問:“煙花的照片?” “嗯。” “回去發你,這裏信號不好。”藍山匆匆揮手,“走了,再見。” 不等回複,他關門出去了。 藍山回到宿舍,進浴室悶頭洗了個澡,出來後把拍的照片一股腦全發給柏舟一,手機倒扣在椅子上,從窗台拿起抹布,開始擦地,他頭發濕漉漉地蹲在地上,一邊擦地一邊滴水,把“做無用功”一短語貫徹到了極致。 地板擦了又濕,很是鬱悶,藍山心不在焉,比地板更鬱悶。 他背對著床,很是忌憚安靜的手機,仿佛那是什麽會咬人的動物。 等頭發和地板都幹得差不多了,藍山才慢吞吞起身,拿起手機,看到兩條來自柏舟一的未讀消息。 柏舟一【謝謝】 柏舟一【】 藍山看著那個憨態可掬的小人,哭笑不得又鬆了口氣。他回個不用,柏舟一又發來。 【睡了嗎】 藍山回【馬上】 柏舟一【晚安】 藍山糾結地看著那兩個字,腦子裏竄出些網絡對現代語言的過度解讀,他正看著,門吱呀一聲開了,舍友走進來,嚇一跳:“你怎麽跪著?” “啊?”藍山才意識道自己雙膝發酸,他想起來,但腿麻了,一時半會兒動不了。 “和女朋友吵架賠罪呢?”舍友換上拖鞋,把球鞋放在鞋架上。 “不是。”藍山努力半天,終於起來了。 “也是。”舍友走進陽台,說,“忘了你沒女朋友。” 藍山一噎,揉揉膝蓋,對他背影叫:“我會有的!” “誰說你不會了似的。”舍友莫名其妙的聲音傳來,“這麽敏感呢……” 會不會有女朋友是以後的事了,現在當務之急是應付某個想當他男朋友的人。 熄燈後,藍山躺床上,半響睡不著,睜眼瞪了十分鍾天花板,他翻個身,決定做每個熬夜年輕人都幹的事——玩手機。 朋友圈很熱鬧,全二高的情侶似乎都挑這一天公開了,一刷下去一片合照和999,藍山一個個讚下去,急刹車在一張煙花的照片上。 那照片焦對的不好,煙花的“花瓣”都糊成一片了,拍攝者疑似有帕金森。 視線上移到頭像,一隻緬因貓嚴肅地看著鏡頭。 藍山不要太熟悉這隻貓,這還是他嫌默認頭像難看,逼著柏舟一換的。 柏舟一不經常玩社交軟件,上一條朋友圈在許多年前,發了一隻捂著臉的兔子,配字【戀愛ing】,時間是愚人節,藍山偷他手機發的。再往前就沒動態了,整個朋友圈毫不掩飾地展露其主人冷淡的性格。 現在冷淡的人發朋友圈了,一張煙花,配字也是一個煙花的表情。 藍山看一下,發出時間兩分鍾,已經有十七個共同好友點讚,這群學生熄燈不睡覺,藏被窩玩手機還不消停,冒著被一鍋端的風險都要給柏舟一點讚。 “嘖......”藍山在被子裏嘟囔,“人氣真高。” 藍山沒點開大圖,不用點他也知道是第二朵煙花,拍的時候手抖,對焦虛了,炸開的玫瑰拍得和凋謝的菊花似的,好不難看。 柏舟一把這麽一張難看的圖發上來,他不臉紅,拍攝者也看得臉紅。藍山啪一下把手機反扣,聲響把隔壁鋪打呼嚕的舍友都驚得安靜了。 藍山重新躺平,抬手搓臉,搓著搓著不自覺揉向嘴唇,那裏又燙又麻,好似過敏了。他腦子也似過敏,亂七八糟的東西繞著圈地瞎跑,藍山強迫自己閉眼,虔誠地祈禱不要在夢裏見到某位想睡發小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