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再急,從南與野的大學去溜池山王的ds研,路程也得花一個小時以上。要先從大學坐公交到車站、再換乘電車,所以實際到那的時候都八點半了,離我接到電話已經過去了很久。


    不隻是鳥子和小櫻,汀也同我取得了聯絡,因此我很快就意識到“破!”沒有消除任何人的記憶。雖說多少安心了點,但在我問他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之後,汀那邊沒有再回信。


    難道那裏仍處於混亂之中嗎。總之隻好跟鳥子和小櫻說了在現場匯合,也方便我了解狀況。


    出溜池山王站往地上走的時候,我又給汀打了一次電話,這回接通了。


    「實在很抱歉,一時半會沒能騰出手」


    「沒事吧,太好了。我很快就到。直接上去行嗎?」


    「可以的,電梯還能使用,按往常那樣來就好」


    走坡路進了地下停車場,乘上電梯。因為我並不是ds研的成員,所以沒有能打開隱藏樓層按鈕麵板的鑰匙。相對地,我長按住緊急呼叫按鈕,向麥克風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紙越」


    沒人回應,但電梯開始自動上升。電梯在不顯示樓層數的位置停下了,門剛一開,消毒藥水的氣味便撲鼻而來。


    鳥子和小櫻在電梯間裏等著。


    「空魚!」


    「抱歉,我來晚了。現在什麽情況?」


    「這……」


    「說來話長了。汀還等著呢,走吧」


    小櫻接過鳥子的話頭,答道。


    「一直在等我嗎?」


    「因為必須得用空魚的眼睛啊」


    從電梯間進了前廳,裏麵站著十來個穿著灰色工作服的torchlight操作員,汀也在,正和他們交談著什麽。全員似乎都裝備了手槍或電擊槍。


    「汀先生」


    「啊,紙越小姐,勞你費心過來了」


    注意到我的汀頷首道。


    「剛剛電話裏聽得不是很明白,請問發生了什麽事?」


    「有多名患者遭到了襲擊。雖然我們試圖盡快平息事態,但目前無法靠近病房」


    汀指了指連接病房的長走廊的入口,現在它被粗獷的防火門封住了。


    「攝像頭被幹擾了,完全無法查明狀況——」


    汀將手中的平板電腦朝向我,播放了一段視頻。


    這是裝在高處的監控拍下的影像。視頻中,一個男子從畫麵的邊緣現身了。他身高足有一米八幾,穿著夾克,放下的全發覆住了後背。是<t先生>。


    「這是兩個半小時前的錄像。這名男子突然出現在了病棟裏。電梯和樓梯並沒有使用過的跡象,所以隻能解釋成他是瞬間出現的」


    <t先生>回頭望向攝像機,把墨鏡往下挪了些,眼睛盯著鏡頭。就在這時,畫麵大幅扭曲起來,到處都是噪點。雜亂失真的影像當中,隻能勉強識別出一個已經不成人形的影子在移動,它消失在了畫麵外。


    「這是怎麽回事……?」


    「原理尚不明確,但在以前的住院患者當中,也有人能將圖像和影像的記錄媒介變質。或許這是與之類似的現象」


    汀話音剛落,小櫻接著插話道。


    「我想空魚你們也試過在裏世界拍照吧,但在那裏沒法正常地拍出東西來不是麽。要不就是拍到了原本沒入鏡的風景啊,要不就拍得跟心靈寫真似的。裏世界的現象似乎有抗拒記錄的傾向」


    我和鳥子都點了點頭。這不用說,我們最開始那陣子就在裏世界作了數次攝影嚐試。不光是照片,視頻也拍過,一次都沒有拍到原原本本的畫麵。有些影像甚至照到了我們自己,怎麽看都是從別的什麽人的角度拍的。意識到這些異常是我們回到表世界之後的事了,然而在裏世界的時候還一直感覺拍得挺好。雖然讓人不舒服的東西馬上就刪了,但有些沒那麽恐怖的、看起來還有點意思或者韻味的照片和視頻,現在還保存在手機裏。


    汀切換到另一個監控的錄像。這次是病房內部。牆壁一端堆積著紙束的小山似的東西,像是被風吹著一樣微微搖動著。我有印象,這是在這裏住院的第四種接觸者。接著門被打開,<t先生>進來了。


    「之前沒鎖門嗎?」


    「當然是鎖著的」


    <t先生>舉起右手,掌心向外,大大地張開了嘴。即使錄像沒有聲音,也能看出這是“破!”的口型。青白色的光爆裂開來,屏幕瞬間變得雪白一片。在我們的注視下,自鏡頭邊緣開始,病房的景象一點一點恢複了,但由於波紋般的同心圓狀殘影留在了畫麵上,室內的情狀變得很難辨認。那個仿佛由碎紙構成的第四種,就像堆得高高的複印紙山垮塌了一樣,在地板上散落得到處都是。而<t先生>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汀繼續劃動平板屏幕,抓拍到<t先生>在病棟內移動的錄像片段接二連三出現在我的眼前。


    「同樣地,還有其他數名患者疑似和<t先生>產生了接觸」


    「那個人……死了嗎?」


    鳥子喃喃道。


    「不清楚,所以必須進行確認,但問題是我們無法入內」


    「……誒?難不成<t先生>還待在那邊?」


    我轉頭看向防火門。


    「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能表明他已經離開的實證」


    「就算這樣,有這麽多人,還有槍,不也能硬闖過去嗎?」


    如果是像我和鳥子這樣的第四種還能理解,但汀和torchlight竟然也對“破!”警戒成這樣,有點不可思議。


    對於我的疑問,汀緩緩地搖了搖頭。


    「問題並不在於<t先生>」


    他的手停止劃動,屏幕上出現了一段新的監控錄像。


    某個房間,從天花板角落俯瞰的視角。攝像頭拍到了穿著病服的年輕女性,她背對監控,盯著麵向走廊的大窗戶。


    女性慢慢往後退去。視角外的門打開了。


    幾乎在攝像頭照到<t先生>的同時,塊狀噪點吞沒了整個畫麵。


    「原來如此——」


    終於搞清楚原委的我呻吟起來。


    監控照著的房間,是潤巳luna的病房。


    封印潤巳luna的隔音監牢,就這麽讓<t先生>打開了。


    鳥子和我麵麵相覷。


    「你覺得那家夥也吃了一記“破!”麽?」


    「是那樣就好了——」


    就算luna被<t先生>撂倒了也關我屁事,那樣反倒省事得多。但如果情況並非如此的話,打開防火門就非常危險了。要是觀察情況的時候,把門打開一條縫的瞬間,她在裏麵說句「互相殘殺吧」,怎麽辦?哪怕她沒打算一步到位,像「不許動」、「睡吧」之類的命令,講出來也會效果拔群吧。


    「耳塞對那個<聲音>不起作用。我們也考慮過利用大音量播放音樂作為掩護,但不確定效果如何」


    「之前應該多做些實驗的……」


    「我無言以對」


    盡管我隻是自個兒在懊悔,說出來的話卻變得像在責怪汀一樣。要說責備,其實從剛才開始,我心裏就一直覺著這事跟自己脫不了關係。


    「汀先生。現在這個狀況,說不定是我的錯」


    「紙越小姐的?」


    「實際上我來這裏之前,在大學——」


    我說明了在咖啡廳遇到<t先生>的始末,以及當時<t先生>說出了ds研名字的細節。


    「所以我才想,<t先生>會不會是通過接觸我獲得了ds研的信息,從而找過來的」


    「原來如此……不過,關於這一點,我本人也有類似的憂慮」


    「汀先生也?」


    「最初看到錄像中的<t先生>時,我感覺這個人很眼熟,然而怎麽想都沒有印象。此外——前一陣和兩位一同去那間公寓時,有段時間我在門外望風,對吧」


    「確實是的,正好是我們調查地下室的時候」


    「現在想起來,那段記憶有些曖昧不清了。直到我忽然回過神,想起兩位在室內安靜得實在有些久,覺得很奇怪,才回到房間裏來的」


    這麽一說,我們把榻榻米抬起來的聲音也不小,發現地下室的時候還叫出了聲,然而就站在外邊的汀一點反應都沒有。


    「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但我懷疑那個時候的我或許同<t先生>產生了接觸。比起紙越小姐,<t先生>通過我得知ds研存在的可能性反而更高」


    這些話並不能說明什麽,不過,汀大概是想用他自己的方式幫我減輕心理負擔吧。我這麽想著,換了一種思路。


    「事到如今這都不重要了。至少有一點是明確的,如果我和鳥子兩個人沒法同時在場的話,那扇門就不能打開」


    「正是如此。盡管讓兩位承受如此沉重的負擔,我實在於心不忍——」


    「不,沒關係,我們會做的。請別在意。是吧,鳥子」


    「那當然」


    鳥子仿佛理應如此般輕快地答道。實際上,這對鳥子來說也的確是理所當然的。


    剛認識的時候,說實話,她那毫不猶豫向他人伸出援手的性格曾讓我感到厭煩。對於很自然就置身事外的我而言,她的這一麵是如此灼目,仿佛要將我的醜陋與怯懦暴露無遺,每次見到都會使我感到負疚。


    直至如今,我仍然認為自己作為人類是無比醜陋的。可是,不知從何時開始,我變得能夠坦率地承認,鳥子她令人不快的高尚品質,其實是那麽耀眼,那麽帥氣。


    而在這時,小櫻著急地開了口。


    「剛剛一直沒問、那孩子去哪了?」


    她指的是我和鳥子從裏世界帶回來的,還沒有名字的女孩。


    「這也是,必須盡快入內確認的理由之一」


    汀答道。他臉上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嚴峻。


    防火門巨大的金屬摩擦音,在寂靜的病棟中如槍聲般響起。


    門打開的同時,我和鳥子迅速把臉湊到門口掃視了一圈內部。


    長廊裏空無一人。左右兩側到處是敞開的病房門。


    「沒問題吧?」


    鳥子小聲問道。我點點頭。


    「誰也不在。右眼什麽都沒看到」


    我繼續用右眼捕捉整個走廊的動向,以防什麽人偷襲我們;餘光瞥見鳥子轉過身,向後麵打了個信號。


    為了回避潤巳luna<聲音>的影響,我們讓汀那幫人撤退到了相對保險的位置。一想到明明有那麽多作戰專家,能到防火門後麵去的卻隻有我和鳥子兩個,總感覺怪怪的。


    鳥子用橡膠門阻卡住防火門,好不讓它合上,接著她拍了拍我的肩。


    「走吧」


    「ok」


    我答著,踏進門內。鳥子緊隨其後,走在我的身旁。因為我得集中精力去看,所以沒有拔槍。鳥子把手套摘了,保持著將馬卡洛夫抱在身前的姿勢,槍口朝下:這樣一旦有東西衝出來,抬起手腕就能立刻射擊。


    兩人並肩走著,慢慢通過走廊。


    右手邊最近的病房住著那個變異成紙束狀的患者。從窗戶往室內望去,裏麵的情形正如監控所展現的一樣:紙屑不再是人的輪廓,在地上雜亂無章地鋪著。……那人大約已經死了,但就算想過去確認也無從入手。先不談我該怎麽找到他/她的脈搏位置,光是碰觸就可能造成二次破壞,實在不堪設想。


    我應該對這個人的死亡感到惋惜嗎?還是說,與其用徹底畸變的身軀苟延殘喘,不如從這痛苦中解放出來更好……。低頭看著這具不成人形的遺體,感情也隨著思緒迷失了。我們最後什麽也沒說,離開了那個地方。


    接下來要檢查的是隔壁。印象中,那是個隻有紫外線燈照射的昏暗房間,地板鋪滿了泥土,變成了人類與向日葵雜糅模樣的第四種患者植根於此。我本以為自己會看到另一具橫屍在泥土上的身軀——


    「不見了……?」


    「不見了呢」


    房間空著。隻有微光打在土壤上。


    「難道被“破!”吹飛了麽」


    「“破!”的威力有這麽大?」


    「畢竟還不太清楚是什麽樣的攻擊模式吧」


    我們看了看大敞四開的門口,走廊一側的地板上散落著少量土塊。此外便沒有裏麵那個患者的痕跡了。


    往對麵病房望去,這一間的地板積了厚厚一層灰,掃帚絲紋似的痕跡在上麵縱橫交叉,就像有誰打掃過這裏。這些痕跡向著門口延伸而去,從打開的門進了走廊。蹲下一看,走廊的地板上也殘留著灰塵淺淺的航跡。航跡的主人,似乎就這麽去了長廊深處。


    鳥子忽然揚起頭,站住不動了。


    「空魚……你聽見什麽沒有?」


    我學著她的樣子,凝神諦聽。


    「……真的欸」


    確實有個微弱的聲音,乍一聽還以為是音量調到最小的收音機,幾乎被空調的嗡鳴蓋住。有誰在說話?不對,好像又有旋律……是在哼歌?


    我們繼續向走廊另一端前進,挨個檢查了左右兩側的房間。並非所有的門都開著,一些病房仍然處於上鎖的封閉狀態,從窗戶可以看見屋內的患者都還活得好好的。而在那些打開的房間中,有幾間裏麵是癱倒在地一動不動的患者,更多的卻變成了空房。我們在地上發現了從門口延向走廊的腳印、某些濕漉漉的東西拖曳的痕跡,以及脫下來的病服和毛巾等物品。這些可以追溯的蹤跡,全都朝著同一個方向:


    走廊盡頭,潤巳luna的房間……


    我回頭望去——之前在半掩著的防火門前,用遮蔽膠帶將平板電腦捆在棍子上的方式,設置了一個臨時的監控——對著應該在鏡頭後麵看著我們的汀等人點了點頭,然後,我們開始向luna的房間靠近。


    隨著距離一點點縮短,鳥子察覺到的那個聲音逐漸變得清晰可聞。顯然它是某種歌聲。一支沒有歌詞、壓著嗓音哼唱的歌。


    「……是搖籃曲」


    鳥子用隻有在我耳邊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語著。


    到了現在,已經能確定歌聲就是從潤巳luna的房間裏傳出來的了。我們困惑地交換了眼神,雖說為時已晚,但還是盡量放輕腳步,向著最後的病房走去。


    從窗口望到的景象,完全在我們的預想之外。


    燈光黯淡的房間裏,潤巳luna坐在床上,身旁圍繞著許多第四種。大約有二十人左右,但誰也沒有碰到luna。有人將頭靠在床的被單上,有人趴在她腳前的地板上,盡管他們看上去想要接近她,卻好像又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還有些第四種緩緩搖晃著身體,似乎在應和她哼唱的節奏。所有人仿佛都在向luna叩首行禮,但他們的氛圍談不上狂熱,更像是溫和的禮拜。


    唱歌的是luna本人。在第四種組成的圈子正當中的她,時斷時續地哼著鼻歌。正當我想著她的視線會不會越過窗戶發現我們的時候,她將一根手指伸到唇邊,做了個“噓”的手勢——看來是發現了。


    換成這世上什麽人都好,唯獨不想被潤巳luna這家夥要求保持安靜。盡管我們相當驚訝,卻還是站到了病房打開的門前。說起來,也實在不能再前進了:房間裏塞滿了第四種,如果要從門口進去,就必須跨過地上那些叩拜的異形患者們。


    luna停止了哼唱。見她要開口說話,我猛地戒備起來。鳥子立即將槍口對準了她。


    「這是,什麽意思?」


    luna問道,臉上露出了有些為難的笑容。和預料相反的是,從她口中說出的話並沒有什麽異常,僅僅是普通的細聲細語。


    「不要說話」


    鳥子生硬地警告著。


    望著那把指著自己的槍,luna皺起了眉。


    「可以請你別這樣嗎?反正仁科小姐也不會開槍的,對吧」


    「你想試試?」


    「不用試也知道噢,畢竟仁科小姐是個溫柔的人。話說之前也有過同樣的對話吧?無謂的事還是別做了」


    鳥子沒有回答,也沒有放下槍的意思。於是luna厭煩地歎了一口氣。


    「……你在幹什麽?」


    在我提問之後,luna望了一圈周圍的第四種。


    「總覺得,人家還挺有人氣的」


    「你說人氣……」


    「像我這種情況,應該就是所謂的“有人德”吧」


    「反正你又把他們洗腦了吧」


    鳥子回嗆道。luna從容地笑了,望向我。


    「沒有哦。紙越小姐可是清楚的,對不對?」


    「……好像是沒有」


    我不情不願答了她。二十多個第四種映在我右眼的視野裏,沒有一個人身上寄生著那種像磷光蛞蝓狀的<聲音>。在親眼確認之前,我也以為她肯定會故技重施,所以這些人沒被洗腦讓我很是意外。


    「你看,明事理的紙越小姐都這麽說了哦。這些孩子們都是按照自己的意誌待在這裏的desu」


    luna輕佻的語氣,令鳥子搭在扳機上的手指顫動起來。


    雖然沒有表露在臉上,不過她真的被激怒了啊……


    luna怎樣都無所謂,但要是鳥子在怒火攻心之下把她射殺的話,說不定會對鳥子的精神造成很大傷害。我不喜歡這樣,所以我決定做點幹預。


    「鳥子,把槍放下吧」


    「……真的嗎?」


    「嗯。不過左手得時刻準備好」


    「我知道了」


    鳥子老老實實放低了槍口。


    「哇,聽主人話的乖狗狗真~了不起」


    「…………」


    在鳥子再次舉起槍之前,我趕緊插話道。


    「剛才發生了什麽?<t先生>呢?」


    「誰?」


    「有個年輕男性來過吧」


    「啊啊……好早之前就到別的地方去了」


    「別的地方……他沒對你做什麽嗎?」


    「這些孩子們好像被他欺負了,不過我沒有」


    luna低頭看著四周的第四種,說。


    「那個人從窗戶那裏一看到我,就飛快地朝這邊走了過來,人家當時好怕怕的。我在他要進屋的時候說了聲“回去”,然後那人一瞬間就不見了」


    「意思是……你對他用了<聲音>?」


    「那個人是誰啊?」


    「<t先生>」


    「ti先生?」


    「……門都開了,沒想過逃跑嗎?」


    「往哪跑?走廊都封住了,也沒有緊急出口……」


    luna似笑非笑地反問道。


    「要是這裏起火的話,困在這裏的大家就隻有被活活燒死的命哎。難道不覺得這很不人道嗎?」


    「人道不人道的也輪不到你來說」


    「你不知道嗎,連監獄都會在發生火災時釋放犯人的」


    跟這家夥爭論也是白費口舌,於是我不再理會這個人道主義問題,問她。


    「<t先生>消失以後,你做了什麽?」


    「總之先去了外麵,看了看其他房間……之前一直都不知道,這裏居然是gifted(天賦者)的住院設施耶。原來如此!…於是我到處逛了逛,發現好多人都倒在地上,我可擔心了,跑過去問他們,沒事吧?加油哦?——然後他們就恢複精神了。所以我給遇到的每一個人都鼓了勁……不知不覺就跟他們親近了起來」


    「誒……」


    「雖然沒能幫到所有人……但我也做得很不錯了,對不對?我救了這——麽多人的命呢」


    假如<t先生>的“破!”的確能夠切斷人與裏世界的聯係,那麽對於身心都被裏世界徹底改造變質的第四種來說,“破!”的影響無疑是致命的。但luna似乎用她自己的<聲音>,將那些聯係修複了,正如鳥子對我、我對茜理所做的那樣。


    「為什麽要唱歌呢?」


    「因為大家似乎都很痛苦,我又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隻能跟他們聊聊天唱唱歌什麽的。雖然試著和大家說了些話,但也不清楚他們究竟聽沒聽懂,於是我就唱起歌……」


    「所以才唱了搖籃曲啊」


    「……不好嗎?」


    我不過隨聲附和了一句,luna的眼神卻忽然凶狠起來。


    「也沒有……」


    雖然搞不懂怎麽就得罪了她,但我也並不打算討好這種反社會的未成年人,就算對話中沒注意踩了雷也無所謂。我又環顧了一下病房,問。


    「你見到小孩子沒有?一個小女孩,樣子跟小學生差不多」


    「是說那個忽隱忽現的孩子嗎」


    「忽隱忽現?」


    「那孩子總是神出鬼沒的,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不是麽?她既然會待在這種地方,肯定也是gifted吧」


    「她到哪去了?」


    「不曉得,大概把自己隱形了吧,說不定就在這附近的」


    luna似乎把那孩子當成了第四種——也就是她口中的gifted——並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她的存在。她在<牧場>的時候,也好似將馴養和使喚第四種當作一種尋常的事。或許對luna來說,就算這些被ds研保護的犧牲者們樣貌如何淒慘可怖,在她眼裏也是同樣受到了“藍色世界(blue world)”祝福的夥伴吧。


    保險起見,我盡快用右眼掃了室內一周。要避開房間裏這麽多人不去注視他們著實有些困難,不過我仍然一無所獲,至少目光所及之處都沒有那孩子的身影。


    「所以,你們來這有什麽事嗎,紙越小姐?」


    「來查看情況的。因為你在這裏邊,能接近你的也隻有我倆」


    「誒——?沒必要這麽害怕人家吧」


    luna一副大感意外的樣子。


    「沒理由不怕你才對」


    「可是,你想想嘛,紙越小姐和仁科小姐都這麽無防備地進來了,我不也什麽都沒做麽」


    「畢竟就算想做點什麽也對我們不管用吧」


    「是嘛。但如果我想拜托這些孩子襲擊你倆的話,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我事先就會注意到。你給誰洗過腦一眼就看得出來」


    「不過實際上我比你以為的還要乖哦,有沒有很意外?」


    luna留著縫痕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


    「你想說什麽?」


    「看在我做了個好孩子的份上,能不能給點獎勵之類的」


    「哈?」


    「人家隻是想要多一點點自由啦。說具體些就是使用網絡的自由。不讓用麥克風都行,我想能普通地上網」


    「就算沒有麥克風,肯定也不會在網上寫什麽好話吧」


    「現在連檢索都不準我用,稍微再寬容點嘛,限製我在sns上能發表什麽內容不就好了。就連監獄都會給模範犯人提高待遇,不是麽?」


    說到這裏,luna便作出了一副怯生生的樣子。


    「我也知道,你們不會隨便放我出去。現在想起來,人家之前做的那些事真是糟糕透了。對此我一直在反省的」


    鳥子搖了搖頭,依舊保持沉默。我也沒法相信她的話。


    「算了,隻是幫你說一聲的話,倒也不是不行……總之能先把這個會散了嗎? 得給你們做些檢查」


    「好—的。大家聽到了嗎?醫生要來檢查了哦,都回自己的房間——」


    luna拍拍手,患者們便紛紛順從地起身往出口走去(或是爬去,或是滾去)。我和鳥子讓出一條路,看著被裏世界扭曲的犧牲者接連從身旁經過——這景象像極了百鬼夜行。


    不知怎的,忽然感到毛骨悚然。我並不害怕這些人的外表,讓我細思恐極的是,盡管沒有受到<聲音>強製性的影響,他們卻還是老老實實按luna的指揮照做了——可是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為,這裏住院的患者們症狀嚴重得無法進行溝通,甚至都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意識。


    等到房間裏隻剩下我們和luna以後,我問道。


    「……你是怎麽跟那些人對話的?」


    「我們並沒有說上話哦。不過,大家同為藍色世界的gifted,所以總有種心意相通的感覺呢。你們倆不是這樣嗎?」


    「不,並沒有你說的那種感覺」


    「啊,難道說,你們還不是很擅長這種事?」


    「我們挺擅長的」


    「鳥子……」


    別跟她較真啊,真是的……


    「但你跟我們甚至都沒法好好交流,說到底這隻是你的幻想吧」


    「是嘛。我倒覺得,我非常了解你們兩位的想法」


    盡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在這聊天簡直就是浪費時間,可惡。


    「走吧」


    我叫鳥子先出了房間,同時盡力不讓自己的視線從luna身上移開……如果有意識地去注視luna的話,會對她的精神產生影響,因此得費力把目光聚焦在恰到好處的朦朧狀態。要盯著這樣一個危險人物,不可能做到完全摒除意識,所以,我怎麽也忽視不了眼前那片忽明忽暗、縈繞在luna喉嚨周圍的那片磷光。銀色的光輝,以咽喉為中心,沿著脊椎上下延伸著。在我分心的一瞬,luna的大腦、連著懸掛在下方的脊髓一起,就好似某種獨立的生物,在她的血肉中閃爍著。


    「啊、請等一下」


    luna的聲音將我的意識拽回了尋常的層麵,閃閃發光的腦水母頓時變成了人的麵孔。


    「……什麽」


    「難得你們來了,能不能放我到外麵走走?」


    「啥……?」


    我板起臉。這家夥又在說什麽胡話。


    「求—求—你—啦。我會戴著這個,老老實實做一個好孩子的」


    luna舉起那隻附著嚼子的黑色口枷,乖巧地說道。


    「那什麽,雖然不知道你有什麽打算,但也不可能放你出去好吧」


    「欸~~~~小氣~~~~」


    我懶得理她,把門一關,確認上鎖之後便離開了這裏。反正那家夥臉上不會有什麽好臉色,所以也沒回頭看她,直接上了走廊。


    通過防火門和大廳,正要往其他人聚集的會議室去的時候,小櫻已經在門口等我們了。她抬著頭很不安地瞧著我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沒被洗腦吧?」


    「沒事的」


    「那家夥什麽都沒做」


    「那就好。你倆要是也中招的話就完了……」


    我們和小櫻一起進了會議室,向裏麵的人說明了剛剛看到的情況。


    一時間,會議室裏的人們紛紛開始了行動。除了醫生和護士之外,作為臨時急救隊的torchlight操作員們也匆忙跟著出了門,以診斷患者們的傷勢。防火門歸位的金屬音在大廳裏回響,傳到了我們耳中。


    「非常感謝你們兩位」


    汀恭敬地低下了頭。


    「我們倒還好啦……但汀先生接下來會更辛苦吧?」


    不管怎麽說,現在他所擔任管理人的這間機構已經有好幾名患者死亡了。要向人說明<t先生>的襲擊自然是很困難的,我有些擔心他要怎麽處理善後工作。


    「多謝好意,讓你擔憂真是慚愧。患者去世的情況一直是存在的,所以我們隻用鄭重告知遺屬便好」


    ds研的可用資金都是由這些“遺屬”所提供的,因此患者死亡必將導致投資減少。即使隻考慮這一點,這次的事態對於汀而言也會是不小的打擊。直到現在,我依舊懷疑<t先生>是因為我才會出現於此,所以心裏怎麽也過意不去。


    「自潤巳luna事件後,這裏是第二次遭到襲擊了……的確,同ubl接觸的機會一旦增加,這種動蕩也會隨之發生呢。我本人也有疏忽大意的責任,盡管在物理及電子安保方麵有所強化,卻並沒有準備應對這類入侵形式的對策」


    不對……實際上,在潤巳luna之前,ds研也曾被攻破過一次。那次閏間冴月忽然現身,將取子箱扔了過來。


    隻不過,我從來沒有好好解釋過那時候發生的一切。先是事發後的騷亂讓我得以蒙混過關,再後來鳥子也發現我撒了謊,總覺得坦白很尷尬,所以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口但我覺得鳥子肯定早就察覺到了。


    一想到這些,我便不知該說些什麽好。這時鳥子替我提問了。


    「可是,這要怎麽準備對策呢?有血有肉的人類倒還可以應付,但對<t先生>這樣的非人入侵者就毫無辦法了吧?」


    「確實如此。兩位若能常駐在ds研其實是最理想的,但這畢竟不太現實。我會考慮其他可行的方案」


    汀的語氣很平淡。一如既往讓人猜不透他的本意。


    「所以,那個孩子呢?不在裏麵?」


    小櫻心急如焚地問著,於是我答道。


    「她不在那裏。不過潤巳luna好像有看到過她,說是消失了什麽的」


    「消失了?」


    「她說那孩子平時就時隱時現的。luna似乎把那孩子當成了會隱形的第四種來著」


    汀深有同感似地點了點頭。


    「我對她的印象也是這樣的。那孩子經常會突然消失在視野裏,又在我們著急找她的時候若無其事地出現。我遇到過幾次了,剛開始還以為眼睛出現了錯覺」


    「我之前想過……那孩子,應該不僅僅是消失了而已。結合當時發現她的經曆來看,除了我們所認知的現實,那孩子似乎也能在其他位相隨意出入…至於是裏世界還是中間領域就不清楚了」


    我說完這些,小櫻便犯了頭疼似地,抱著腦袋開始嚎。


    「你總能找到新花樣來危害人的神智是不是……」


    「這不怪我好不好?」


    「會不會其實就在附近啊。我試試看」


    鳥子用左手在這一帶的空間這裏摸摸,那裏碰碰。要是這辦法行得通就皆大歡喜了,然而鳥子一次次撲了空,我的右眼也啥都沒發現。


    不會那麽順利嗎……正當我這麽想的時候,低頭看著平板電腦的汀突然開了口。


    「找到了」


    「誒?!」


    「她在哪?」


    「ubl artifact的保管庫。我原以為她不可能進得去,但考慮到紙越小姐剛才的假說,就……」


    麵向我們這邊的平板畫麵上,映著那個孩子在黑暗的保管庫中徘徊的身影。


    「……那裏是小孩子能隨便晃悠的地方嗎?」


    「的確不是。我去接她出來」


    汀快步走出了會議室。


    「空魚,你想名字了嗎?」


    「我忘了」


    「就知道。果然還是我來想吧」


    「別,不行」


    「為什麽?」


    「沒什麽」


    「小空魚,有這麽喜歡小孩來著?」


    「不,完全不喜歡。小櫻呢?」


    「我討厭小孩」


    鳥子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還有人會討厭小孩的?」


    「一般來說當然有啊」


    「為啥?」


    「沒啥。又沒理由喜歡他們」


    「那,空魚你想過要個孩子麽?」


    「一次都沒想過」


    「這樣嗎……」


    我的回答似乎讓鳥子受到了衝擊,她開始一臉嚴肅地沉思起來。


    像鳥子這樣,從小沐浴在優秀雙親的愛與關懷裏的人,或許對組建家庭和養育孩子從來都不抱有疑問。


    如果我出生在更正常的家庭中,也會這麽想嗎。


    「小櫻又為什麽會討厭小孩呢?」


    「誰知道。大概因為有兩個跟小孩差不多的家夥,已經在破壞我現在的人生了吧」


    見我因了她的話發窘的樣子,小櫻噗嗤一笑,繼續說道。


    「並——沒有什麽具體的理由啦。在認識你們之前,我也不喜歡什麽小孩的。又聽不進人說話,又吵得要死」


    「小櫻,你看到小孩的時候有什麽想法嗎?不覺得他們很可愛、什麽的?」


    「“哦,這有小型人類”←會這麽想」


    「難道是我很奇怪嗎……」


    看到鳥子越來越犯愁,我便安慰她。


    「小孩子有人喜歡就有人討厭嘛,這不奇怪的。雖然說討厭他們,但也沒到憎恨的程度,不感興趣罷了」


    「空魚這麽喜歡可愛的東西,我還以為你一定也會喜歡小孩的」


    鳥子也不怎麽了解我啊……我一邊這麽想著,一邊回答。


    「差別可大了去了。如果有人以喜歡可愛角色形象的心態去喜歡小孩的話,一旦那些孩子不再可愛了,就會遭到虐待的」


    「是、是嗎」


    「更何況小孩也是外人。你也知道我基本對外人不感興趣」


    「嗯……那倒是」


    「就是這麽回事」


    「這樣啊……」


    汀領著那孩子回來了。完全不像正派人士的男人牽著小學生模樣的女孩,一般人看到了這個畫麵指不定會報警。


    「沒事就好」


    小櫻似乎徹底鬆了一口氣,和剛剛還在聲稱自己討厭小孩的家夥簡直判若兩人。這麽說來,我剛到這裏的時候,最先擔心這個孩子的人也是小櫻。


    「叨擾各位了」


    汀將女孩的手放開以後,關上會議室的門離開了。女孩也隻是瞥了一眼我們,就開始漠不關心地在室內遊蕩。


    鳥子走近她,在她麵前蹲下身,好讓視線與她平齊。


    「哎,我問你哦,你總是一個人在好多不同的世界裏跑來跑去嗎?」


    女孩看了鳥子一眼,但馬上移開了視線,躲開她繼續四處溜達。


    鳥子站起來,目送女孩的背影離開。她臉上洋溢著溫柔的微笑,令我很是驚訝。這是真心覺得孩子很可愛啊……


    「沒落在<t先生>手上真是太好了」


    小櫻一說,鳥子便跟著點了點頭,接著又小聲補了一句。


    「<t先生>,是來這裏殺第四種的麽」


    「唔……不過,那些被接觸過的患者幾乎都還活著吧。如果他的目的是殺人的話,那他做得挺失敗的」


    「可是如果沒有luna的話,大家不就都活不成了嗎?」


    說不定確實是這樣。雖然很不想承認,但luna救了好幾個患者的命也是事實。


    「比起殺死……結合那些作為原型的網絡怪談,我感覺用封印或者驅邪之類的說法可能會恰當一點」


    我想了想,說。


    「照他至今為止的行動來看,我認為<生於寺廟的t先生>是一種會突然出現在同裏世界和第四種有實際接觸*的人類麵前,並對他們施予“破!”的存在……說是存在,更像是“現象”呢」(*原文為“接近遭遇”,英文close encounter,指“人類與外星人接觸”)


    「也就是說<t先生>本身並不是第四種接觸者,更不是人類」


    「我是這麽想的。雖然“破!”本身不具備殺傷力,但它能夠造成第四種接觸者與裏世界隔絕聯係的效果……」


    「所以小空魚的右眼才會失效,而且還忘掉了和裏世界有關的一切事情?」


    「茜理並不是第四種,但她照樣失憶了,也是這個緣故?」


    「嗯。不過,無論是我還是茜理的記憶都沒有完全被消除。“破!”給人的感覺不是用橡皮擦掉,反倒更像是把總閥關上了。正因此我們才能回到原狀——鳥子用手恢複了我和裏世界的聯係,而我則用眼恢複了茜理的」


    「所以說,那些被h……“破!”的患者,病情都非常嚴重,其實就意味著他們和ubl的聯係發展到了極其深的程度吧。在那種肉體變異的狀態下,突然失去了ubl的影響,他們會無法維持生命也不奇怪……」


    「可是,為什麽要這樣呢?<t先生>自身也是裏世界的產物,卻奔著斷絕裏世界與人的接觸在這邊到處徘徊,這算啥啊?」


    我也和小櫻抱有相同的疑問。


    「雖然也有別的推測,但我感覺<t先生>跟時空大叔是最接近一致的。畢竟時空大叔也是那種,出現在踏入中間領域的人麵前、並把他們趕回表世界的“現象”,而且還具有人的姿態,對吧。剛遇到的時候,我就把他當成了監視著裏世界邊界的守衛……。同樣地,<t先生>也僅僅以“寺廟出生、能解決靈異現象的可靠前輩”這一姿態出現,在我眼裏就很符合“現象”的特征」


    「你的意思是,<t先生>並不是和ubl在表世界相互競爭的敵對勢力?」


    「雖然汀先生當時說了之後,我也有考慮過這種可能,但老實說真這麽容易理解的話就省事多了……」


    「那倒是」


    小櫻苦笑起來。


    「<t先生>的行為看似與其他“現象”相互矛盾,卻並非如此……難道對麵的存在根本不在意人類個體同裏世界失去聯係嗎?當然,前提是對麵擁有自我意誌——就像我們一直假設的那樣」


    「也許如此,不過……從至今為止的經驗來看,對麵應該是具有某種意誌的」


    「空魚你是這麽想的嗎?」


    對於小櫻試探性的提問,我回答道。


    「是的。因為<它們>知道我們的名字,試圖同被卷入裏世界相關事件的人建立聯係,明明隻是坐在出租車上就被拐進了裏世界,都追到公寓隔壁的房間來了,舞獅都出來了,知道我的過去還讓我看到了媽媽的臉……!」


    「空魚」


    鳥子輕輕將手放在我的胳膊上,我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大聲叫喊。鳥子正擔心地注視著我。小櫻也緊繃著臉。


    「……我,剛剛是發狂了嗎?」


    「嗯,有點」


    「抱歉」


    「沒事」


    「能不能別毫無征兆就開始發狂啊,嚇死人了……」


    小櫻揉著胸口,顫聲說道。


    「對不起……但是,我剛才為什麽發狂了呢?」


    「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疑問句」


    「那個,我大概可以理解……」


    鳥子小心翼翼舉起一隻手,說了很出乎意料的話。


    「理解,是指什麽?」


    「之前我身上發生過同樣的事情」


    她說完,又補充了一句。


    「在海灘那次」


    鳥子盯著我,我清楚看到她渾身打了個寒顫。


    「那個、我想起了,空魚、找到我麵前的,那個時候」


    她睜著的眼睛逐漸變得無神,呼吸漸淺,話語也時斷時續。


    「一想起<它們>,就感覺、完全不行了——」


    「鳥子!」


    我下意識伸出雙手,捧住了鳥子的臉。


    藍眼睛的焦點,忽然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沒關係……我沒事的。謝謝」


    我放開手之後,鳥子使勁甩了甩頭,咽了口唾沫,將呼吸平複下來,繼續道。


    「大概,就是這麽回事。裏世界那一端有什麽東西,在接觸我們。一旦開始深入思考這件事,就會感覺意識變得越來越渙散,所以平常都是盡量避免去想這些的」


    「……我剛剛,也是這種感覺」


    「對吧。就好像思考中,有個特定的位置非常危險一樣」


    「深有同感……」


    我盡力克製住身體的顫抖,轉向一臉困惑的小櫻。


    「小櫻,還記得之前你跟我講過恐怖函數的話題嗎?」


    「啊……是說過」


    「隻要和裏世界扯上聯係就會歪曲認知,將一切事物都視為恐怖的對象;像裏世界這樣的時空,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恐怖函數,你當時說的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這個函數,似乎也嵌入了我們自身當中——如果向某些事物施加意識的話,頭腦就會突然變得奇怪、大概就是這種感覺。而觸發它的,就是對麵一側的存在……」


    「懂了。可以不用再提這個話題了」


    小櫻這麽說了之後,我搖了搖頭。


    「講下去也無妨。如果能保持自覺的話,總會有辦法的」


    「就算這麽說……」


    「放心吧,小櫻。雖然意識偶爾會掉線,但我們馬上也能清醒過來的」


    「不超過某個限度應該就沒事。就是有時不太順利所以會中招而已」


    小櫻來回看著爭相辯解的我和鳥子,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了極其厭煩的表情。我以為她開口就會挖苦我們,然而並沒有。


    「那麽,那個——對麵的存在是有意識與人類接觸的,接下來要說的都建立在這個前提上」


    小櫻一邊留意著我們的樣子,一邊用慎重的語氣說道。我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


    「時空大叔也好,<t先生>也好,都是為了接近人類的一環嗎?」


    「我想是的。肋戶美智子也有這種可能。還有在海灘上遇到的,知道我們名字的半愚連也是。還有那個進了我房間隔壁、手腕是金屬薄板做的人……」


    我打起精神不停地說著,努力讓自己的思緒不受背脊上那陣惡寒支配。


    「最開始在裏世界與肋戶交談的時候,他說過這邊的世界被安插了類人。果然,那或許並非他的妄想吧。即使在我們至今為止接觸的諸多“現象”之中,也隻有這些具有人類姿態的家夥,是為了同我們接觸的——」


    「——接合點(interface)」


    小櫻嘟噥道,然而這時,女孩忽然小聲說了句什麽。


    「界麵’也說不定」


    我驚得回頭望去,女孩正背對著拉下的百葉窗,目不轉睛地瞧著我們。


    「剛才是說了,界麵?」


    小櫻疑惑地嘀咕著,鳥子也把腦袋歪向了一邊。


    「這孩子,第一次開口的時候也講過同樣的話呢」


    「是嗎!?」


    我們都不知道小櫻在驚訝什麽,但她立馬就解釋了。


    「人們一般把兩個性質不同的領域相接的麵,稱之為界麵——」


    小櫻緊緊盯著女孩,繼續道。


    「——而界麵的英文,就是interface」


    「誒?!」


    「這孩子,不是能理解我們的語言嘛。雖然她講的東西可能都是從別人那借用的,聽起來又能與當下這個對話的語境相契合」


    「不是用自己的話語,而是通過我們的話語來建立交流麽……?」


    鳥子走近女孩,問她。


    「真的嗎?你,能聽懂我們在說什麽?」


    女孩似乎對我們的凝視感到很不自在,扭捏著……


    「啊!」


    全員一齊驚叫起來。


    當著我們的麵,女孩的身影如煙一般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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