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芝公園與東京鐵塔的不遠處,比鄰著高級飯店、學校、電視台、廣播電台和大使館的周圍,神社與廟宇的數目出奇地多。


    其中一區有條小路。


    小路雖然緊依在大馬路旁,但是狹小的路寬很容易讓不知道的人看漏。


    沿著錯綜複雜的小路走,不知不覺就會來到石階前。


    這裏足足有兩百階,以位處於市中心的石階來說,似乎有些太高了。


    七雄神社就座落於登上石階後的高台之上。


    周圍樹木雖然不至於像鎮守的森林一樣濃密,不過環繞在翠綠林木之間的神社內讓人感到心平氣和。


    境內離前殿不遠的地方,有間平房建築的社務所。


    其中一個房間裏,萬裏穀佑理正在梳妝打扮。


    身著白色小袖上襦與緋紅褶裙,她對著鏡子梳理秀長的頭發。


    頭發的顏色與其說是黑珍珠般的黑色,更接近咖啡色,並不是刻意去染色,而是與生俱來就是如此淺色的頭發,佑理對這點抱持著一些自卑感,不過現在這並不重要。


    沒錯,重要的是正在梳理頭發的梳子突然折斷了。


    “……真不吉利,希望別發生什麽壞事才好。”


    她喃喃念著沒有科學根據的感想。


    仿佛這是某種凶兆。


    如果是普通的少女,大概立刻就會忘記這件事,不過佑理的情況不一樣,她覺得有必要仔細調查一下。


    佑理梳妝完後,往社務所走去。


    往前殿的路上,她與幾位神職人員擦身而過。


    麵對低頭問候的他們,佑理也點頭回應,對於年僅十五歲的巫女,如此必恭必敬的舉止是有理由的。


    在這神社裏,萬穀裏佑理的身份比任何一個人都高貴。


    “——嗨,媛巫女,初次見麵。能不能占用您一點時間聊聊呢?”


    突然一句輕浮的發言叫住了她。


    雖然尊稱佑理為媛巫女,語氣裏卻不帶一點敬意,就像是來路不明的小醜般輕佻。


    說話的人慢慢走近佑理,他雖然穿著皮鞋走在境內,可是腳踩在細卵石的地麵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任何人第一眼看到這種走路方法,都能理解對方不是普通人。


    “……初次見麵。請問你是?”


    “啊,真是失禮。太晚自我介紹了,我的名字是甘粕,能見到美麗的媛巫女您是我的榮幸,以後請多多指教。”


    甘粕一邊自我介紹,一邊遞出名片。


    佑理收下後看了一眼。


    他的全名是甘粕冬馬。不過更引她注意的是名字旁邊,寫著他頭銜的部份。


    “正史編篡委員會的人,找我有何貴事呢?”


    覺得可疑的佑理發問。


    邋裏邋遢的青年身上穿著破舊的西裝,年紀大約是二十多歲,看起來不很顯眼。


    然而人不可貌相,他是掌管日本咒術界的組織派來的使者,必須鄭重謹慎應對。


    “事情是這樣的,眼前有個可能會成為我國前所未有災難的火種,我們感到稍微有些棘手,所以希望能借助媛巫女的力量,所以才會貿然來訪,請多見諒。”


    “……小女子能力淺薄,恐怕幫不上什麽忙。”


    “您太謙虛了,武藏野的媛巫女雖然有不少人,但是像您如此擅長靈視方麵咒力的人極為稀少,不過除了這個還有兩個理由。”


    日本自古以來就有繼承咒術的咒術師或靈能力者。


    萬穀裏佑理也是其中之一。


    所屬的武藏野——也就是守護關東一帶的靈能者組織,年紀輕輕就被賦予高貴的〖媛〗稱號,擔當最高位巫女的職責。


    “身為武藏野媛巫女的您,也有協助我們正史編篡委員會的義務,不知道您是否了解?至於其他疑問請先擱在一旁,先聽我把話說完。”


    “……當然沒問題,那麽我該怎麽做呢?”


    “希望請你去接近一位日本人的少年,並且看清楚他的真實身份,他叫做草薙護堂,也是被懷疑是否就是真正弑神者的少年。”


    “弑神者?”


    那是流傳在歐洲、罪大惡極的魔王代名詞。


    聽見意外的名詞,佑理非常地吃驚。


    ——有如老虎的眼睛般炯炯有神。


    一講到這個名詞,她第一個聯想到的是年老魔王的邪眼。


    “想必您已經知道選上您的第一個理由了,因為您曾於幼年時遇過德揚史塔爾·沃邦,所以應該能鑒定是不是真正的弑神者。”


    “……是的,所謂的弑神者,就像是日本傳說中所謂凶暴鬼神的顯現、令人忌諱的羅煞王化身。可是實在很難相信。普通的人類要成為〖王〗不是必須弑神嗎?——在這個國家裏,竟然有人能做到這種奇跡!”


    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佑理曾經在東歐的某個小國裏近距離遭遇過弑神者。


    德揚史塔爾·沃邦。


    歐洲的魔術師們光是聽到這個名字,都會驚慌地蜷縮起來,拚命念出驅魔的禱告。


    佑理這一生都不會忘記,那個猶如在黑暗中燃燒的猛虎雙眼一樣的翠綠色瞳孔。


    後來才聽說,這位魔王擁有光是瞪眼就能讓生者化為鹽巴的權能,更加深了佑理對他的恐懼。


    “我有同感,所以我也不相信草薙護堂是真正的弑神者。不,應該說不願相信,但是許許多多的實際證據累積起來,讓我很難這麽說了。”


    甘粕聳聳肩。


    “根據格林尼治賢人議會報告,草薙護堂於今年三月,在意大利南邊薩丁尼亞島打倒了波斯神話中的戰神烏魯斯拉格納,得到了〖王〗的資格。其後曾經四度造訪意大利,而每一次他出現過的城市,就會出現大規模的破壞活動。這之間有一定的關聯是顯然易見的……你知道上周在羅馬所發生騷動嗎?”


    “……難道那起羅馬競技場炸彈恐怖事件也是?”


    “事件發生的當天,草薙護堂也去了羅馬。邀請他的人是魔術結社〈赤銅黑十字〉旗下的年輕聖殿騎士,艾莉卡·布蘭德裏。而且他回國的時候,似乎還帶回某個頗有淵源的不祥神具……”


    “神具……”


    這句話讓佑理十分在意。


    她身為媛巫女的咒力——那極度強大的靈感與靈視能力在警告她,絕對不能輕忽它,那是會招來無比禍患的不祥之物。


    “有關草薙護堂的事,我想再知道更詳細一點,他跟我一樣有修煉某種咒術嗎?或者他是武術方麵的高手?”


    佑理下定決心全力處理這件事情後提問。


    對她來說當然覺得魔王很恐怖,可能的話也想避而遠之,但是如果她不挺身而出,將有無數的人為之受苦。既然如此,會選上她應該也是某種緣份。


    “有關於咒術或魔術方麵,他應該是外行人,武術方麵應該也是同樣。理論上,別說與神戰鬥,他的生長環境甚至與神扯不上一點關係——這個先交給你吧。”


    甘粕從公事包中拿出文件交給佑理。


    她迅速看了一下大概。


    這是有關於草薙護堂的調查報告書。從他的個人情報、經曆、在意大利的活動內容、弑神者的能力等等,各種情報被夾雜記錄其中。


    “……硬要說他不平凡的地方,大概就是他曾經以日本代表候補的身份,入選參加世界青少棒錦標賽這一點,他初中時期是關東地區屈指可數的第四棒打者。”


    “青少棒錦標賽是什麽?”


    “那是硬式棒球的比賽,對象以初中生為主。不過聽說他在合宿的練習比賽時,因為事故傷了肩膀,之後就引退了。”


    “原來如此……對了,為什麽會在意大利南方與波斯神話中的神戰鬥呢?感覺跟地理環境的印象上有上不少的差距。”


    “關於這部份也許得拜亞曆山大大帝所賜,過去那位大帝的治世理念是希臘人與波斯人的民族融合,也衍生了所謂希臘化思想,讓歐洲與東洋文化之間相互影響,而層麵上更超出了日本人想像之上。”


    甘粕夾雜著苦笑地敘說。


    “烏魯斯拉格納在印度神話中就相當於indra(因陀羅)的神格,事實上在亞曆山大大帝時代也在文化融合影響下,成為與那位英雄神海克力斯相提並論的存在,甚至有了artagnes(阿爾塔穀涅斯)的希臘風名字。在亞曆山大大帝死後,據說一部份的臣民在龐培的引導下移居到意大利南方,從這點來看,出現在此並非毫無關聯。”


    佑理一邊聽著說明,一邊翻著資料。


    此時她發現當中夾著一張金發少女的照片……就連同樣身為女性的佑理也驚歎她的美麗,那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容貌。


    “啊,那女孩就是艾莉卡·布蘭德裏……被視為草薙護堂愛人的少女,聽說無論在劍術或魔術上都是無可匹敵的天才,可以說是典型出身名門的魔術師。”


    “愛人!?”


    聽到不道德的形容,佑理不禁啞口無言。


    “想必是早一步察覺草薙護堂重要性的〈赤銅黑十字〉,派她去接近對方的吧。就算用上組織裏的王牌天才兒童,也要與草薙護堂建立密切關係,以策略來說是不錯。”


    “隻、隻是為了這個理由就成為愛人?太、太不知羞恥,太不道德了,這種事絕對是錯的!為了利用魔王的力量,竟然犧牲一位女性的自由——我絕對不允許!”


    佑理狠狠瞪著資料上草薙護堂的照片。


    自己雖然是力量微薄的巫女,但是她絕對不會認同這種暴君,在決意與憤怒的驅使下,她對弑神者的恐懼感也漸漸變淡。


    “……對了,你剛剛說會選上我的理由有兩個。可以請教另外一個理由是什麽呢?”


    “是的,當然沒問題,這個理由是出自於完全的偶然……”


    聽到甘粕的回答,佑理對這奇妙的巧合感到不可思議。


    沒想到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與草薙護堂之間有這種緣份。


    2


    從羅馬回國已經過了數日。


    時間過了半周來到星期四,草薙護堂正在享受放學後的自由時間。


    出了校門稍微繞點遠路後,他踏上回家的路。


    總算把時差調回來,心情也輕鬆許多——不過想到沉睡在家裏壁櫥裏戈爾貢之石時,心情就不由得又憂鬱起來。


    其實回國後,護堂嚐試了不少方法想破壞那個徽章。


    卻隻有最糟的結果。


    費盡心思辛苦了老半天,卻連一點瑕疵都沒留下。


    他想起離別前艾莉卡似乎曾經說過。


    ——那雖看起來像石頭卻非石頭,而是紀錄下眾神睿智的一個記號,因此絕對不會腐朽,更不會被毀滅。


    護堂對於自己身處的離譜現實感到厭惡的同時,他走在回家的路上。


    草薙一家居住在東京都文京區的根津。


    地下鐵站的附近某商店街,其中一個角落有間已經歇業的舊書店。


    這裏就是護堂的家,身為老板的奶奶在四年前過世後,店也自然而然關門大吉了。


    然而與過去可以說開店就打烊的狀態相比,實際上沒有太大差別。


    畢竟像這種一本漫畫之類書籍都沒有,算是跟不上時代潮流的店,如果是開在神保町一帶或許還不是問題,但是開在這種小商店街的舊書店生意冷清十分正常。


    直到現在,草薙家都沒有再次營業。


    順便一提,根津三丁目的商店街這裏,至今還保留著不少東京下町的老街風情。


    雖然身為當地人的護堂不這麽想,但是許多人都這麽說。的確像這類老舊建築,以及讓人感覺像是昭和時代的店家與住家都格外顯眼。


    與記憶猶新的羅馬街道相比完全不同。


    那條街上的現代化大樓並不多,也沒有便利商店,四處都是充滿濃濃哥特式氣息的磚砌建築。


    因此居民們會仿佛有種從大阪來到名古屋般,四處都充滿了活力的錯覺。


    “哥哥,你回來啦。真是難得,今天居然這麽早回來。”


    突然有人跟他說話。


    不必看對方的臉也知道是誰,那是已經相處十幾年的家人聲音。


    “我說靜花,你這種說法太奇怪了吧?我這幾天都是很早就回到家了才對,你卻把我說得每天深夜不歸一樣……”


    “這幾天是這樣沒錯。不過上個禮拜六你從早上出門一直到禮拜日晚上都沒回來,甚至禮拜一還蹺課,你到底去哪裏做什麽了?”


    小他一歲的妹妹正用不高興的眼神瞪著他。


    草薙靜花,十四歲,初中三年級學生。


    與身穿學生服的護堂不同,她穿的不是製服。


    她兩手提著環保購物袋,裏麵裝了蔬菜、牛奶、魚等各種東西,看來她是先回家換過便服,剛去買完晚餐的材料回來。


    “我說了,我隻不過去朋友家過夜而已,你要我說多少次啊。”


    自從禮拜一從意大利回國後,就不斷重複著同樣的回答。


    開始感到束手無策的護堂,以敷衍的語氣回應。


    ……雖然讚美自己的家人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靜花確實擁有一張十分可愛的臉蛋。


    可是身為妹妹的她,卻老是對哥哥擺出神氣的態度說話,更學母親一樣管東管西念個不停,實在是個很棘手的存在。


    “朋友嗎?……朋友呀……喔……”


    “有話想說的話就直接講出來,我不喜歡這種拐彎抹角的口氣。”


    護堂一邊這麽說,一邊從靜花手上接過袋子。


    他沒有特意想這麽做,隻是自然而然就做出這個動作了,這大概是自小受到爺爺的薰陶而成,習慣這種東西真是可怕。


    靜花卻覺得十分可疑而往護堂瞪去。


    “那我問你,你所謂的朋友是男生,還是女生?”


    “…………當然是男生。”


    好了,這個大謊言到底會不會被當成實話呢?


    護堂與靜花並肩一起走的同時,他努力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是這位妹妹卻朝著正在心裏對某個不知名神明祈禱的護堂,投下一個新的震撼彈。


    “喔,這樣呀。對了,艾莉卡是什麽人啊?”


    “——!?”


    護堂目瞪口呆,為什麽靜花會知道這個名字!?


    “什、什麽人呀……嗯,該怎麽說呢——”


    “雖然我一直沒說,其實上禮拜六哥哥不見人影後,這個女生曾經打電話過來。”


    靜花以獵人正要狙擊獵物前一刻般的冷酷態度說明。


    上周末一通打到草薙家的電話。


    靜花接起來後,對方告知自己的名字叫艾莉卡,並且鄭重地打招呼。


    ——她說了,這次因為有些事情務必請哥哥過去幫忙,所以臨時招待他去處理之類的,還說可能會在此住上幾天,請不必擔心之類的……


    “她的聲音十分甜美,想必本人也長得很甜美吧?哥哥,這部份你覺得呢?還有她多大了?啊,事到如今,請你不要還想說艾莉卡是男的這種傻話喔。”


    靜花冷冷地說完,順便把退路都打斷了。


    這些女人真是……護堂無法克製自己不去咒罵艾莉卡與妹妹。


    艾莉卡會打那通電話,肯定又是一心想惡作劇才去做的,她八成覺得在草薙家掀起一陣風波是十分有趣的事情。


    但是沒想到靜花也跟著玩弄這種手段……


    我的妹妹也太可怕了。


    這幾天以來,明明早已經掌握決定性的情報了,卻先不直接逼問護堂,刻意讓他多自由自在個幾天!


    “就是因為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所以才要說謊對吧?沒想到真的會被爺爺說中,我實在太意外了……沒想到哥哥還有這種本事。”


    “爺、爺爺到底說了什麽!?”


    “‘不能告知去處就跑去女孩子那邊,一定是有什麽複雜的原因。我也有過這段歲月——’之類的。哥哥!我看錯你了!原因是指什麽?不倫之戀?橫刀奪愛?還是與年紀相差很多的美女教師發生禁斷之戀……反正一定就是這一類吧!”


    靜花用勝利的眼神一口氣逼近護堂。


    護堂用力搖頭否認。


    “我又不是爺爺,怎麽可能做出那種危險的事!”


    “哼!爺爺直係血統的孫子隻有你一個人吧?連臉都很像,說不定是突然開竅,繼承了爺爺那方麵的才能,這種事情很有可能!”


    “怎麽可能!爺爺的異性緣很強又不是dna的關係,那是他個人性格上的問題,哪有理由說因為是孫子也一並繼承這些東西呀!”


    為什麽非得在商店街的正中間,上演兩個笨蛋兄妹當街吵架的戲碼。


    周圍路人的視線正一陣陣刺痛護堂。


    靜花也因為空虛感與害羞,連忙壓低聲音。


    “……那麽,你為什麽要說謊?沒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堂堂正正明說不就好了。”


    “就是害怕會像現在這樣變得很麻煩,與艾莉卡那個家夥可以說是因為孽緣才認識的朋友,我的確是去她那邊,不過其他的朋友也在一起,絕對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這樣說明你能接受嗎?”


    護堂把手放在妹妹頭上,為了安撫她的情緒摸了摸她的頭。


    靜花以十分複雜的表情接受了,她歎了一口氣。


    “這樣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是以後絕對不能再對我說謊喔,就算嘴巴上騙得了我,從你平時的態度與舉動也能看出來,知道嗎?”


    “嗯,這件事就到這裏為止吧。”


    事情告一個段落後,靜花有點害羞地微笑,如果平時她都能有這種表情,自己也能驕傲有個誠實又可愛的妹妹了。


    回應的護堂苦笑起來。


    “誰叫哥哥以前參加棒球社,常常都很晚才回家,就連禮拜六也是從早練到晚。你不想加入高中的運動社團嗎?”


    “……目前還沒有那個心情,我還想再多玩一陣子。”


    因為話題突然一轉,護堂有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事實上他最困擾著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他沒有自信能好好隱瞞。


    果不其然,靜花用擔心的眼神看著護堂。


    “肩膀……還會痛嗎?那個,雖然身為外行人的我也許不該插嘴說這些,說不定有肩膀受傷也能擔任的打擊位置吧——啊,對不起,我好像說了多餘的話。”


    靜花說到一半就沒有再說下去。


    ……這家夥果然是自己的妹妹,護堂不好意思地這樣想著。


    看起來很會說話,但是一到重要時刻就說錯話,不必連這種小地方都跟老哥那麽像吧。


    “嗯,的確管太多了,我隻是受不了體育社團內,那種過份重視學長學弟之間倫理的地方,所以不管棒球社或其他運動社團我都不想參加。”


    護堂再一次溫柔地摸了妹妹的頭。


    雖然不知道剛剛的回答有多少聽起來是事實,靜花隻是沉默地點頭,也許比起愚兄來,妹妹確實比較聰明,知道不需要再多說些無謂的話。


    ——不過,即使是靜花還是有沒察覺到的事實。


    就是成為弑神者後,原本右肩隻能投出軟弱無力的球,已經完全恢複了強勁的臂力,這也是拜超出常理的恢複力所賜。


    進高中前因為受傷的原因,護堂放棄了棒球。


    但是如今離開棒球的原因,與那時候已經不同,因為自己這種不合常理的身體能力,已經嚴重違反運動員精神了。


    而高中裏的棒球社,又是每年都在地區賽第一戰就落敗的弱小隊伍。


    雖然偶爾會羨慕不停追著緩慢小白球的他們,不過如果護堂想要加入這支孱弱的隊伍,恐怕是不被允許的。


    不過以做為撿回一命的代價來說,這點犧牲也是合情合理,護堂這樣說服自己。


    3


    傍晚六點左右,護堂與靜花回到家門口。


    由於過去是舊書店,正門是活動式的玻璃門。


    從戰前繼承下來的房子是兩層樓的木造建築。


    雖然老舊經過三次的改建與擴建,住起來還算舒適。


    兄妹兩個人一同進入家裏時,穩重的祖父出聲迎接。


    “喔,你們兄妹倆一起回來很難得唷。”


    正在讀著書架上古書的祖父·草薙一朗說道。


    這裏在數年前還是店鋪,所以有不少陳列著古書的書櫃排列著,店鋪歇業時沒能處理掉的書籍,如今變成被塞在上麵的過多藏書。


    不過話說回來——


    站在古書房裏的祖父還是跟平常一樣。


    一定會穿著一身打扮清潔的服裝,言行舉止也充滿知性與穩重,即使過了七十歲仍然散發出魅力,真是可怕的紳士風度。


    祖父從以前就會代替因為工作時常不在家的母親照顧孫子。


    家事上也是無微不至又細心,每天都會下廚。


    如果單純以一位祖父來說,看起來是沒什麽問題,可是……


    “難道說靜花,你終於收網把護堂好好逼問一番了嗎?結果怎麽樣?”


    “該怎麽說呢,感覺像是觀察中,哥哥還是堅持隻是普通朋友,所以從今天開始就從他的舉止去判斷是不是說謊,真相就留待那時候再來審問。”


    “你們兩個人別在那邊說那麽可怕的事行不行。”


    一瞧見孫子、孫女的表情,就敏銳看出事態發展的可怕祖父。


    言論中透露出對哥哥不信任感、好勝心強烈的妹妹。


    以及人不在此處的母親,再加上離婚後在遠方生活的父親五個人,這就是護堂的家人。


    “不過靜花,你也要適可而止,我也是過來人了,像護堂這種年紀的男孩子,在外麵過夜數天沒有什麽好奇怪,不必太過嘮叨。”


    “別把我跟爺爺相提並論!明明還是學生,居然跟寡婦還有藝妓交往,甚至在她們家過夜,兩個禮拜都沒去學校上課。這種事我絕對做不來!”


    護堂忍受著爺爺對同類惺惺相惜的目光丟出這些話。


    可是他的回答讓人感覺不到一點真實性。


    “那種謠言你聽誰說的?我學生時代可是非常認真在讀書喔,你不要隨便相信那種流言蜚語啊。”


    祖父一邊微笑,一邊以若無其事的表情瞞混過去。


    這個微笑是代表“別這麽死腦筋,你也應該更盡興去玩”的意思。


    祖父草薙一郎過去似乎是十分放浪不羈的花花公子。


    都已經這把年紀,還能表現出這種灑脫態度,想必也是過去留下的痕跡。


    聽到祖父年輕時在外麵的風流事跡,護堂這麽想著——原來如此,年輕時過著如此放蕩的生活,年老後就能成為這樣瀟灑的老人呀。


    “好了,靜花把材料買回來了,那就開始準備晚餐吧,你們兩個可以來幫忙嗎?”


    清爽回話的祖父,用若無其事的態度把話題轉開了。


    他在這方麵真的很機靈,待人處事上非常圓滑。


    而靜花也十分清楚這一點,所以不會對祖父嘮叨,因為彼此間實力相差太大根本無法比較,可是相對的,對哥哥就很嚴格。


    如果能有祖父一半的精明,就不會輸給妹妹跟艾莉卡了……


    護堂有時會渴望著得到自己沒有的事物。


    客廳的餐桌上排列著晚餐的盤子。


    紅燒目張魚、紅燒章魚白蘿卜,以及淋上自製和風沙拉醬的大碗生菜沙拉,再配上白飯跟味噌湯,是標準的日式料理菜色。


    早晚負責下廚的祖父對口味很講究,料理也很拿手。


    品嚐了一口白蘿卜與鴨兒芹的味噌湯,是跟平常一樣高級的調味手法,柔和的味噌香味是無法比喻的美味。


    “咦?爺爺,你自己醃漬蔬菜嗎?”


    “真是難得,以前奶奶常常會做。”


    角落的小碟子裏,漂亮地擺盤著醃蘿卜與米糠漬。


    兄妹兩個人拿起筷子,一起品嚐了味道,做得真是不錯。


    這並不是商店街的超市買來的菜,應該是自己親手做的,不過醃漬類的東西不是祖父的拿手菜色才對。


    “啊,那是賣酒那邊的櫻庭太太分給我們的。很好吃吧?”


    祖父說的非常幹脆。


    但是聽到這段話的護堂與靜花,不約而同四目交望。也就是說,明天開始將有一場爭風吃醋的壯烈戰爭要展開了。


    自從祖母過世已經有幾年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想與祖父更親近的商店街婦人們,爭相分送各種東西給祖父。


    每一個都是有自己家庭的主婦或是老太太。


    如果聽到櫻庭太太送醃漬菜過來,賣煎餅的村川太太,還有賣玩具的遠藤太太,其他還有五金行的山野井太太她們,就會不服輸爭相送來親手做的料理。


    如果以敦親睦鄰的角度來看,真是再好不過了。


    但是當中也有用含情脈脈的眼神看著祖父的婦人們。為了商店街的和平,希望祖父在各方麵都能自我克製一下才好……


    不過,目前去在意這些也沒有意義。


    護堂與靜花轉換心情,專注在發揮旺盛的食欲上,充份用上筷子與嘴巴,一道道的料理就這樣一掃而空。


    當把東西吃得幹幹淨淨、大家正準備收拾餐具時……


    客廳角落的電話突然響起。


    “啊,我去接就好了~~喂,這裏是草薙家,請問您找哪位?”


    靜花對正在洗碗盤的哥哥與祖父說完話後,便去拿起聽筒。


    “萬、萬裏穀學姐?請問怎麽了嗎?你怎麽會專程打電話過來到我家呢……”


    看來是靜花認識的人。


    護堂洗完餐具回到客廳時,靜花還在講電話。


    “是、是的,他人確實在這裏……不過學姐怎麽會找上我哥呢?我記得你們應該不同班級?啊,不是,請你別這麽說!我、我知道了。我會轉達給他的。是,好的。祝、祝你平安……”


    祝您平安!?護堂嚇了一跳。


    前麵講到哥哥,也就是在講跟自己有關的事情就已經覺得很不可思議了,卻比不上最後掛電話的問候。靜花到底是在跟誰講電話呀?


    “……哥哥,請你坐在那邊。”


    “我已經坐著囉?靜花,你在說什麽呀?”


    麵對指著自己前麵榻榻米的妹妹,護堂提出異論。


    畢竟已經盤腿坐著的他,當然會反駁。


    “我是要你正式跪坐好!我現在要問你的事,請你照實回答——哥哥,你什麽時候跟萬裏穀學姐感情那麽好了?”


    “什麽?”


    硬逼著哥哥跪坐的靜花,丟出了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質問。


    “你說誰?什麽人?我想我認識的人之中,應該沒有叫這個名字的。”


    “你說的是真的嗎?……那我先繼續說下去,等等再來審問。”


    妹妹呀,什麽審問的未免也太可怕了。


    雖然護堂想這麽說,不過他還是不敢開口,為了保護家裏麵的安穩,不加思索的發言還是不要比較好。


    “哥哥,你有聽過你所在的高中部裏,最漂亮的人是誰嗎?”


    “不知道?這種事是誰都無所謂吧。這又不是拿來比較第一、第二名的東西。”


    “也對,不過唯獨在我們學校裏,連比都不必比就能清楚知道勝敗的人……那就是萬裏穀佑理學姐。”


    護堂與靜花就讀同一所學校——私立城楠學院的高中部與初中部。


    兩邊都位在同一個校地裏,所以兩兄妹時常一起上學。


    從自家徒步大約二十分鍾,距離相當近。


    不過護堂原本就讀於普通的公立初中,在升學考試報考附近的學校後幸運考上,這個春天才開始就讀,所以初中考試就錄取就讀這裏的妹妹,在這間學校的時間相對比較長,對校內的事情也更加了解。


    “她是我茶道社的學姐,跟哥哥一樣是高中部的一年級生。從初中部時就已經是公認的美人了,頭腦也很聰明,成績總是名列學年前五名內。”


    這麽說來,妹妹的確是茶道社的社員。


    聽說城楠學院的文化社團,高中部跟初中部的學生一起進行社團活動的社團並不少見。


    原來如此,同是一個社團的前輩,又是從初中部就認識的關係,那麽打給靜花也沒什麽好奇怪的,但是為什麽這樣就要叫自己跪坐?


    “所以呢?那位萬裏穀同學又怎麽了?”


    護堂用有點鬧脾氣的語氣發問,他完全無法理解當中的因果關係。


    那位女學生的名字似乎曾經聽過。


    從班上的男學生口中似乎不時聽到,就連女孩子之間也在流行這部份話題,說她很可愛之類的。


    “那麽,接下來講到正題。這位萬裏穀學姐,她說雖然很冒昧,但是想跟哥哥見麵聊天……而且萬裏穀學姐不隻人漂亮、頭腦又好,還是一位大小姐。”


    “那些跟這件事有關嗎?”


    “當然有呀!哥哥你該不會是看萬裏穀學姐是不知世事的大小姐,用花言巧語去欺騙、玩弄她吧!?”


    聽到靜花亂七八糟的逼問,護堂反射性地回話:


    “剛剛才知道名字的人,怎麽可能做得到這些事!”


    “那為什麽她會打電話過來,還想跟哥哥見麵!?這樣不是很奇怪!”


    的確,聽到如此正確的指摘,護堂也覺得有道理。


    “不對,這不太對勁。如果她想找我,特地找靜花轉達不是更奇怪?既然是打電話,直接跟我說不就好了?”


    “啊,關於這點大概是她沒想到吧?因為她是名符其實的大小姐。頭腦雖然很好,但是不太會講求效率好不好這方麵的事情,還有說不定是覺得跟男生講電話會害羞吧——總之她很了不起,再見時的招呼她能自然說出‘大家平安’唷。”


    “……那個叫萬裏穀的,是住在哪個異次元裏的人呀?”


    至少在護堂知道的女孩子裏,沒有人會用這種方式打招呼。


    不過,如果是艾莉卡周圍倒是有可能。


    那位少女怎麽說也是名門布蘭德裏家的千金大小姐。隻要她想,要表現出淑女般舉止的特技要多少有多少。


    “不是異次元啦,她是舊貴族門第的後代,與一直以來都是平民百姓的草薙家,完全沒有任何淵源……”


    “我越來越不能理解她想找我的原因了。該不會是找錯人了吧?”


    越聽越覺得對方是住在異次元的人。


    除了意大利認識的一些魔術師之外,護堂的交友關係是非常普通且合乎常理的。心裏根本想不到有什麽機會,能認識像這樣的一位大小姐。


    可是,靜花用冷眼注視哥哥說:


    “是這樣嗎?最近哥哥的行為舉止到處都是破綻,就像剛剛艾莉卡小姐的那件事情也是一樣。”


    “……我已經說過了,她隻是普通朋友。”


    “啊,對了。萬裏穀學姐最後還說了……她想看看哥哥最近帶回來東京的東西。她指的是什麽?”


    聽到這段話,所有疑問一下子都想通了。


    除了戈爾貢之石以外,護堂想不到其的可能性。


    ——原來如此。如果是那些魔術師同類的話,就算多麽離奇古怪的人也一點都不奇怪了,或者應該說是理所當然。


    護堂察覺到即使回國之後,似乎又將被牽連進一堆麻煩事中,不禁憂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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