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稿日之前，溫泉旅行的進度特別快
截稿日之前，百合的進度特別快 作者：平阪讀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光生日幾天後的一個夜晚。
愛結在客廳看劇時，光從工作房中走了出來，臉色疲憊不堪。
工作一如往常又火燒屁股了，因此今天從早除了吃飯時間，她一直都窩在房間裏。
光用咖啡機衝了咖啡坐在椅子上喝，喝完咖啡後，她茫然地麵向電視。
「……請問工作的情況還好嗎？」
電視劇播完後，愛結關掉電視關心光，光輕輕歪了歪頭。
「嗯……不好說？」
「那就……加油吧。」
愛結也隻能這樣說了。
光歎了很大的一口氣，然後站起身走近愛結。
接著她露出看破一切的笑容問：
「愛結妹妹，明天要不要去旅行？」
「旅行！？」
「嗯。」
「呃……去哪裏？」
「這個嘛……要是去箱根或近一點的地方，京姊會追過來，所以最好是稍微遠一點的，東北、北陸或關西……乾脆去衝繩北海道……」
……看來這趟旅程是為了逃避京。
「不可以這樣啦！你要好好工作。」
前幾天光拖稿扭曲時空時，京就狠狠地對愛結說「要是光在稿子告急的時候又想出去玩，你就打爆她鎖骨製止她」。
光坐到愛結身邊，一本正經地說：
「你知道嗎，愛結妹妹？我必須去旅行。」
「必須？」
「我還需要3點魔力值才能召喚完稿，可是這個地方隻有2點，所以我需要到其他土地補充才行。」
「我聽不太懂耶，反正就是不行，小京會生氣。」
愛結嘟起嘴來，結果光調皮地笑著說：
「我們對她保密就好了啊，而且我會帶著筆電去，旅途中也會工作的。」
「……真的嗎？」
「當然啊，隻要有電腦，到處都可以工作，這就是作家的優勢嘛，也就是說，這比起旅行更像是自主閉關吧。」
「……既然如此就先跟小京說……」
「那可不行，要對京姊保密，你不想害她瞎操心吧？」
別說瞎操心了，京現在根本是熱鍋上的螞蟻吧。
「嗯……」
光突然把臉靠到愁眉苦臉的愛結麵前，她出乎意料的舉動，讓愛結的臉開始發燙。
光以灼熱的眼神盯著愛結說：
「愛結妹妹，你不想去旅行嗎？不想泡溫泉、大吃美食，消除每天的疲勞嗎？」
「唔……」
她沒有特別愛溫泉，也沒什麽好疲勞的，但如果有光同行就另當別論了。
「請問旅行該不會是要過夜吧……？」
愛結試探性地詢問，光點了點頭說了句「當然是」。
「機會難得，希望至少住個兩天。」
……跟光一起旅行，在溫泉旅館住兩晚，一起吃美食，一起泡湯，然後在同個房間入睡。
光是想像這個場景，她的理性就要潰堤了，她遮住自己的臉，搖搖頭揮開了粉紅色的幻想。
「愛結妹妹，你沒事吧？」
「沒、沒什麽！……你真的會好好工作吧？」
「當然啊，相信我！」
光的笑容看起來非常可疑，但是美麗的東西還是那麽美麗，隻靠愛結的理性無法說不。
「那……我要去旅行，我會對小京保密。」
愛結小聲嘟囔，光聽了高聲大喊「好耶」。
＊
優佳理選擇的出遊地點是富山縣。
她們第一天會搭新幹線到富山站，入住富山市的天然溫泉旅館。第二天則是租車去富山灣吃海鮮，入住宇奈月溫泉的旅館。
優佳理已經有兩個月沒有過夜旅行了，愛結來之後還是第一次。
她很習慣一個人旅行，跟別人同遊大概是一年前左右，某次簽名會和京一起去了仙台。
「對了，為什麽是選富山呢？」
從東京車站上車後搭北陸新幹線「白鷹號」前往富山站，她們在車廂內吃東京站限定的「東京便當」當午餐時，愛結問了優佳理。愛結是第一次搭新幹線，感覺也比平常更亢奮。
「因為我從來沒去過富山，而且重點是那裏的名產是富山白蝦，同樣身為名字裏有蝦的人，我想看看本尊長什麽樣子。」
「隻為了這個！？」
……其實真正的理由是，她想起自己與富山有一點點，真的是很微不足道的緣分。
蝦子是優佳理愛吃的食物之一，不過她喜歡的是日本龍蝦、虎蝦和中南美白對蝦這種可以當主食的蝦類，櫻花蝦這種小型蝦她就覺得還好。從照片來看，富山白蝦就像是不同顏色版的櫻花蝦，頂多隻能當禦好燒或炸什錦的用料吧。
優佳理邊想，邊吃她的牛舌便當。
＊
她們搭了兩個半小時的新幹線。
兩人在下午兩點抵達富山站，決定先在車站附近晃晃。
與車站連通的「kitokito市場富山marché」有很多店家在賣富山縣的名產，不用愁沒有伴手禮可買。
「愛結妹妹啊。」
光突然停下腳步。
「怎麽了？」
「你還吃得下一餐嗎？」
光盯著一家餐廳入口旁邊的食品模型，這家餐廳叫「白蝦亭」，想必在店裏可以吃到富山白蝦吧。
「吃得下。」
電車便當的份量並不是很多，再吃一碗蓋飯都綽綽有餘。
聽到愛結的回答，光笑咪咪地說：
「那就走吧。」
她們走進白蝦亭，愛結點了白蝦天丼，光點了生白蝦丼。
過了一會兒，她們點的料理就上桌了。
「這就是富山白蝦……」
光夾起生蝦仔細端詳。
愛結也一樣夾起了一尾白蝦天婦羅。
白蝦天婦羅一尾大概是六公分左右，整尾直接下鍋炸，一尾尾的蝦子蓋滿了整個丼飯碗。一如「白蝦」之名，熟蝦的蝦身依然是白色的。
至於光的生蝦丼，生蝦都已經去頭去殼，雞蛋絲上滿滿是晶瑩白透的蝦子，照店裏的菜單上麵寫的，生蝦總共有九十尾。
「比我想像中還要大呢，我還以為跟櫻花蝦差不多。」
愛結說完，光也點頭說：
「我也是，不過重點是味道，味道怎麽樣呢？」
光說完吃了一隻生蝦。
愛結也將天婦羅送進口中咀嚼，蝦殼很軟，咬一咬就碎了，咬碎蝦殼後蝦肉的甜味被釋放了出來。白蝦小歸小，不過味道和口感都很紮實，確實有在吃炸蝦天婦羅的感覺，讓人很滿意。
「嗯……是蝦子呢，這個真的是蝦子呢。」
吃驚的光接著說：
「可以吃一個天婦羅嗎？」
「啊，好，給你。」
光從愛結的碗中夾了一個天婦羅。
「你也吃點生蝦吧。」
愛結聽從光的意思夾了一尾生蝦，然後沾醬油吃。
生蝦的口感q彈，味道比普通的甜蝦濃鬱，甜味也很細致，生吃白蝦一樣好吃。
「天婦羅也好吃……！白蝦蝦，真抱歉我一直瞧不起你……你完全撐得起主食的重擔，是夢幻食材啊……」
看到光煞有其事地這樣說，愛結不禁莞爾。
＊
她們共享各一半的生蝦丼和天丼，吃完之後離開餐廳前往飯店。
在飯店櫃台辦完入房手續後，她們進入房間。
這裏的氣氛介於商務旅館和度假飯店之間，是天然溫泉飯店，她們住在十坪大的洋室裏。
不但有正式的桌椅，也有完備的網路環境。
「哇，在這裏工作，感覺進度真的會突飛猛進呢。」
聽了愛結的話，優佳理點頭說對，又接著說：
「那就趕快去泡湯吧。」
「咦咦！？不是要工作嗎！？」
優佳理對大吃一驚的愛結賊笑說：
「我好像不小心把筆電忘在家裏了，唉呀，真是不小心！」
「你絕對是故意的吧……」
愛結眯著眼睛瞪她。
「那我們去泡湯吧？」
「我、我還不用。」
「咦？為什麽？」
優佳理滿心難以置信地問愛結，愛結的眼神卻有點遊移。
「我沒有那麽喜歡泡湯，想說隻要睡前去泡就好了……」
「咦～？溫泉旅館的優點就是可以在很大的澡堂裏泡好幾次湯啊……」
「不用在意我，老師好好享受吧。」
「嗯……我知道了，那我自己去囉。」
雖然很可惜，但是愛結不想去也不能怎麽樣。
優佳理拿出房間衣櫃的毛巾和館內服前往大浴場。
時間正好是可入浴時間的十五點，而且又是平日，所以沒有其他客人的身影。
她簡單洗了身體，整個人泡進散發檜木香的大浴缸裏，讓水蓋過肩膀，然後盡情把腳伸直。熱水的溫度浸入她體內，工作的疲勞好像也跟著溶進熱水裏了。雖然這裏還有露天澡堂，不過日曬很刺眼，現在就不去了，留著當作是晚上的樂子吧。
她進了蒸氣三溫暖後再泡一次湯，然後才出來。
換上館內服、吹乾頭發、走出浴場後，她買了旁邊販賣機的果汁牛奶，坐在椅子上喝。
「呼～……」
好久沒享受溫泉了，她吐了一口氣，感到相當滿足。
溫泉很棒，而且是包場狀態呢。
……真希望愛結也一起來啊。
＊
愛結和光一路玩電動（忘了帶電腦卻記著要帶遊戲機）玩到日落，然後一起出門尋覓晚餐。
她們選的是富山頗有名氣的在地拉麵「富山黑拉麵」。
黑拉麵的湯頭是濃濃的醬油味，還撒上了黑胡椒，名符其實是黑拉麵，重鹹的調味讓人很想配白飯。
愛結和光毫不遲疑加點了白飯，又加點了店裏菜單上的富山關東煮。富山的昆布消耗量是日本第一，富山關東煮上麵的一陀昆布絲就是它的特色所在，裏麵的配料除了基本款的白蘿卜、竹輪、雞蛋和蒟箬，還有白蝦魚丸這種富山特色的創意搭配。
用在地美食填飽肚子之後，她們回到飯店，光馬上倒在床上。
「呼～吃太飽動不了了……而且好困……」
「你會變成牛喔。」
「哞～哞～」
光隨便學牛叫了幾聲，愛結聽了隻能苦笑。
愛結也吃得很飽，但是還不至於會動彈不得，差別可能是在於剛剛光喝了兩杯啤酒吧。
「……我先去泡湯囉。」
愛結對趴在床上的光說完，拿了毛巾和衣服離開房間。
大浴場裏還有幾組其他的客人，不過眼見所及都是中老年女性，讓愛結鬆了口氣。
雖然她喜歡的隻有光，可是看到年輕女生的裸體她還是會忍不住產生反應，就算知道這不是她能控製的，還是無法掙脫那種罪惡感。
在出遊之前，她確實很高興可以和光一起泡溫泉，可是光真的約她去泡湯時，她卻退縮了。
雖說光常常洗完澡後在家裏光溜溜地晃來晃去，也會裸睡，所以愛結已經看過她的裸體好幾次了。
不過要是被光知道自己是用帶有性意味的眼光看待她的話──
每次想到這裏，她就會想到過去朋友們嫌惡的眼光。
──因為我還是覺得很惡心啊，像在體育課換衣服的時候，你一定是以下流的眼光在看我們吧。
要是光也這樣說她，她一定會受不了吧。
愛結用蓮蓬頭的熱水衝刷排山倒海而來的恐懼，然後泡進了浴池。
「愛結妹妹。」
突然有人從旁邊叫她，讓她嚇得心髒都跳了出來。
光就站在一旁。
她大喇喇地站在那裏沒有用毛巾遮身體，全身上下都一覽無遺。
看到這麽美麗的裸體，愛結無法思考，身體也變得僵硬，光就在她眼前緩緩進了浴池坐下。
「呼～果然是很棒的溫泉啊。」
光悠哉地說著，愛結用力擠出聲音問：
「老、老師不是在房間裏睡覺……」
「我隻是躺一下啊，本來想說直接睡覺好了，可是既然你來泡湯，我也要來。」
「是、是喔……」
「這個時間果然還是有其他客人呢，我三點來泡的時候根本是自己包場的狀態喔。」
「是、是喔……」
愛結又緊張又亢奮，無法正常說話，光則是正好相反，她露出打從心底放鬆的表情。
「那、那我差不多要出去了！」
「咦咦！？這麽快！？」
愛結突然站了起來，讓光很詫異。
愛結盡量不看向光那邊。
「我、我有點暈了。」
「這麽快就暈了！？啊，可是你的臉真的好紅……沒事吧？」
「沒問題！」
愛結逃也似地離開浴池，她聽到身後光語帶愧疚地說「你真的不喜歡泡溫泉啊……」。
太好了，沒有被發現。
除了罪惡感與恐懼，她也厭惡在近距離看到光時，明確感到愉悅的齷齪的自己，這些負麵情緒快要把她壓垮了。
＊
隔天。
在飯店的餐廳吃了自助式早餐後，優佳理又去泡了一次溫泉，然後在房間裏悠哉休息，十點多左右才退房。
她們在富山站附近的租車店租了一輛tanto，開車前往富山灣。
「原來老師會開車啊。」
坐在副駕的愛結臉上寫著敬佩。
「我一滿十八歲馬上就去考駕照了，不過隻有旅行的時候會開車。」
「你沒有自己的車嗎？」
「在東京不太需要車，而且驗車或保養什麽的都好麻煩。」
她一考到駕照，全家人就說要送她高級車和停車場當禮物，但是她全都拒絕了。
她滿喜歡在旅行中開車的，但是她對車子本身沒有興趣，隻要好開安全又舒適，什麽車都可以。
她們首先前往休息站e on park新湊」，吃了這裏限定的炸什錦白蝦漢堡，以及炸白蝦飯團當點心。休息站與休息區出乎意料會賣很多限定的食物與商品，算是自駕旅行的樂趣之一。
「好脆好好吃！」
大啖白蝦堡的愛結笑著說。
「嗯，認識富山白蝦大概是這趟旅程最大的斬獲吧。」
優佳理邊說邊用手機搜尋故鄉稅的網站，發現回禮中有冷凍富山白蝦，馬上就下單了。優佳理在旅途中遇見美食時，習慣以繳故鄉稅的方式下單，不但能節稅，還能金援這個讓自己享受美食的地方，真是一石二鳥。
她們e on park新湊再開三十分鍾的車，到冰見漁港場外市場買東西、大啖岩牡蠣與海鮮丼，接著上展望台眺望唐島與立山連峰、拍合照，然後在足湯休息之後折返，朝宇奈月溫泉前進。
行駛途中打開車窗，迎麵拂來的海風很宜人。
在沿海道路上兜風，副駕還坐著一個可愛的女孩子。
「這感覺好像約會喔。」
優佳理說出了閃過心頭的話。
「約、約會！？」
愛結驚慌失措，臉頰飛紅。
「老電影或連續劇中不是常有開車在沿海道路上兜風的場景嗎？如果我是木村拓哉或織田裕二，簡直就是在演以前黃金時段的連續劇了。」
「是、是……喔？」
看來現在的高中女生不太能意會這個形容，不過優佳理也隻是線上看過幾部作品，對黃金時段的連續劇並不是很熟悉。
「對、對了，老師，我們現在是要去今天住的旅館嗎？」
愛結轉移了話題。
「是啊，但我想繞去一個地方。」
行車導航設定的目的地不是旅館，而是某個地址，這個地方才是她這次想來富山的原因。
「繞路嗎？」
「嗯，酒廠。」
「酒廠？」
「日本酒的釀造廠，裏麵好像有附設展售店，我想在那邊買酒。」
「喔，是很好喝的酒嗎？」
愛結看起來興趣缺缺。
「嗯……算是……普通？富山的酒我比較喜歡勝駒和幻之瀧這些名酒。」
「咦？那為什麽要特地跑去？」
「在《孫子的戀愛兵法》的劇裏麵，有個場景是一個主要角色在喝這個酒廠的酒，然後酒廠的小孩剛好是原作的粉絲，所以就寄了粉絲信和很多酒給我。」
順帶一提，原作小說中並沒有特別寫出日本酒的具體品牌，選酒的是日劇版的導演，所以照理說酒應該寄給導演，而不是原作者，不過觀眾搞不清楚對象也是在所難免。既然都收到了，優佳理也心懷感激地喝光了。
「所以是要去道謝嗎？」
「也不算是道謝，隻是買幾瓶酒吧，突然跑去打招呼，別人可能會覺得很困擾。」
穿過富山市在市區開了幾十分鍾左右，抵達了目的地的酒廠。
展售店大概與小型便利商店一樣大，店員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性，沒有其他客人。
買酒對愛結來說可能很無聊，她就買幾瓶日劇中出現的酒和最貴的酒快快走人吧。
優佳理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看著店內。
「啊，老師，這個……」
愛結指向日劇用酒的品牌特設區，上麵有一張廣告詞寫著「日劇《孫子的戀愛兵法》用酒！」，還貼著自製海報，上麵印的是喝酒場景的放大圖，除此之外也貼了日劇宣傳海報，原作小說也包著透明書衣在展示。
「哈哈哈……」
優佳理忍不住苦笑。
所謂「日劇用酒」也不過就一個場景，而且還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場麵，可是卻受到這麽隆重的對待，實在是很荒謬。
不過……感覺並不差。
難得來到富山了，偶爾也給粉絲一些福利吧。
「不好意思。」
優佳理叫了店員阿姨。
「什麽？」
優佳理對走過來的阿姨溫和地微笑，指著《孫子的戀愛兵法》的小說說：
「我是這部小說的作者海老，請問我有可能跟酒廠的人打聲招呼嗎？」
結果阿姨瞪大了眼睛──
＊
展售店的店員是酒廠老板的太太，是她的小孩寄了粉絲信與日本酒給光。
而這位女粉絲在半年前左右過世了。
她得年十六歲，死因似乎是在學校為霸淩所苦，最後選擇自殺。
這位粉絲生前是海老光的鐵粉，不隻是《孫子的戀愛兵法》，從光的出道小說到新作她每一部讀過。她所擁有的這些書，在葬禮的時候都入棺當陪葬品了。
──那孩子在天國讀老師的書一定也讀得很開心。
聽到母親這番話，光表情很複雜，看起來又悲又憤。
她們買了幾瓶日本酒離開了酒廠，開車前往旅館。
窗外從海景轉為山景，愛結眺望著窗外，思考這位過世的少女。
愛結並不曾痛苦到想要自我了斷的地步。
被出櫃或者被父母無情地辱罵時，她隻會想說「我要把他們全宰了」，卻絲毫沒有輕生的念頭。
不過要是她沒有離開家鄉，而是一直在學校和家裏過著忍氣吞聲的日子，總有一天她也會精神衰弱、痛不欲生，然後選擇走上和少女一樣的路嗎？
她斜眼偷看光的側臉。
在離開酒廠、上車前，光喃喃了一句「……嗯，也會有這種事啊」，後來就什麽都不說了。
愛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車裏隻剩下時不時會出聲的行車導航。
不過抵達旅館之後……
「呼啊～總算到了！開山路好緊張，累死我了！我要立刻去泡溫泉！」
一下車，光就伸了個懶腰笑著說。
……所以光不是因為酒廠的事而消沉，她單純是專心在開車而不說話嗎？入住手續辦完、進入房間後，光馬上帶著輕盈的步伐自己去泡溫泉了。
泡完湯回來，跟昨天一樣在玩電動時，她的情況也一如往常。
旅館豪華的晚餐讓光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她就直接睡著了。
看來是輪不到自己擔心吧。
愛結鬆了口氣，休息了一個小時就前往大浴場。
昨天因為光來，她隻能馬上離開，所以今天想要慢慢泡湯。
這個旅館的大浴場是露天景觀澡堂，這裏看到的黑部峽穀似乎是一大看點，可惜晚上看不太清楚。但也因此滿天星鬥看起來特別美麗，泡在湯裏愣愣地眺望天空，讓她差點忘了時間的流逝。她好像可以理解為什麽有人會喜歡溫泉了。
在盡情享受了溫泉之後回到房間，愛結才知道，光抵達旅館後一直在故作沒事。
「啊啊……愛結妹妹，你回來啦～」
光眼神迷蒙地盯著愛結看，然後有氣無力地笑了笑。
光在房間窗戶旁的木板地上喝日本酒，配今天在冰見市場買的魚漿製品和醬油醃螢火魷。
她好像已經醉醺醺的了，不但臉頰泛紅，浴衣領口也大開。
愛結不知道該看哪裏，她撇開眼睛，坐在自己的被鋪上。
「嗬嗬……愛結妹妹也過來一起喝吧～？」
「我不喝。」
「那你不用喝，過來嘛，魚板很好吃喔。」
「……」
愛結覺得拒絕她好像很掃興，因此坐到了光對麵，用牙簽插了魚板吃，然後盡量不看她的胸脯。富山白蝦放在魚板上烤過，那香氣讓人食指大動。
「啊，真的耶，好吃。」
聽到愛結的感想，光微笑說「對吧」，然後啜飲一口日本酒細細品嚐，她的動作很嫵媚，看得愛結臉開始發燙。
「呼……」
光吐了長長的一口氣說：
「啊啊……真好吃……我想隨心所欲去旅行、泡溫泉、打電動，然後大吃美食、從白天就開喝，隻要能過上這種懶散的生活，我就別無所求了啊……」
光凝視著戶外，眼神惆悵。
「老師……？」
愛結聽了這番話有點驚訝，光在愛結麵前一口氣飲盡豬口杯裏的日本酒。
「……不要讓我背負那麽沉重的擔子啊。」
她低聲說，聲音像是在詛咒這個世界。
光斷斷續續地說了下去：
「……我就是想輕鬆過活，我想當自由、自甘墮落、隨便、任性、善變的廢物，我不想努力，所以不要擅自把我這種人當成人生的寄托啊，我隻求我的小說是讓人讀了就忘的量產型消耗品啊。」
她的聲音顫抖。
「不要把這種東西帶去天國啊……」
一滴水珠滑落。
淚水從光眼中滑了下來，滴在桌上。
愛結初次看到她的眼淚，看得出了神。
然後她覺得……
哭泣的老師果然也還是好美啊。
但是不是隻有美而已。
她什麽都可以做得得心應手，但基本上又很粗心大意。
她看起來自由自在，又意外地會仔細觀察別人。
她很難以捉摸，卻又有纖細的地方，會為了粉絲的悲劇流淚。
她聰明又笨拙，遲鈍又敏感，溫柔又冷淡，輕佻又嚴肅，自由自在又綁手綁腳，成熟穩重又童心未泯，無拘無束又作繭自縛。
她是個非常複雜又麻煩的人。
雖然一開始是一見鍾情，但是愈靠近光，愈認識她，就發現不隻是外表，她的一切都讓愛結愈來愈憐愛。
光擦去淚水，對愛結露出了淺淺的苦笑說：
「……我不希望別人對我有所期待，不想當主角，不想成為別人眼中特別的人。」
光像是在祈禱、在乞求一樣，聽得愛結的眼眶也泛了淚。
──我不行了。
我實在太喜歡、太喜歡眼前這個人了。
「老師，我有個遺憾的消息要告訴你。」
「咦？」光歪了歪頭。
「不想成為別人眼中特別的人是不可能的，因為老師已經是我心目中特別的人了。」
「愛結妹妹……？」
不能說，說了就覆水難收了，愛結的理性在腦內敲響了警鍾。
但是她對光的愛意在翻騰，想說的話也到了嘴邊，已經無法踩煞車了。
「我喜歡老師。」
光的眼睛瞬間瞪大，然後她驚慌失措地回說：
「呃，你是那個意思吧，是尊敬我這個人的喜歡吧？」
「不是，老實說我一點都不尊敬老師……」
聽到愛結老實的回答，光很意外地扁了扁嘴。
愛結直勾勾看進光的眼睛，重新告白：
「我是同性戀，我對老師的喜歡，是戀愛意義的喜歡，是帶有性意味的，我愛你。」
光茫然地盯著愛結好一陣子，試圖消化這一番話。
「是、是喔？」
愛結點點頭，虛弱地苦笑說：
「是啊。」
「是、喔……」
光一臉為難，眼神遊移著說：
「該怎麽說……我……很抱歉。」
「……」
聽到對方的拒絕，愛結胸口一陣刺痛，大顆的淚珠從她眼中滾了出來。雖然早知道會這樣了，可是還是好痛苦。
「就、就是啊，我果然很惡心吧，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結果光不知道為什麽非常慌張地說：
「不、不是！我的很抱歉不是那個意思！」
「咦？」
光尷尬地對有點訝異的愛結說：
「因為、呃……我不知道你是，我不但洗完澡後在你麵前光溜溜走來走去，昨天還想一起泡溫泉……我猜我應該讓你很為難……」
「……你說的，嗯，對。」
愛結表示同意後繼續說：
「不過那也不是老師的錯……我天生就是這樣，是我不好……」
愛結露出了自責的笑容，而光用和藹又溫柔的眼神看著她說：
「愛結妹妹啊，我們交往吧。」
「……嗄？」
愛結無法理解光在說什麽，腦筋突然打結了。
「我是說我們當情侶吧。」
愛結在腦中一而再再而三反芻光所說的話，等到終於理解她的意思時，愛結全身像著火一般發燙。
「咦咦！？為、為、為什麽……？」
「還問為什麽？不是你先跟我告白的嗎？」
「話、話是這樣說沒錯！可、可是，因為……」
看愛結混亂到語無倫次的樣子，光淺淺苦笑說：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愛結妹妹所說的喜歡或愛是什麽感覺，可是我真心想跟你在一起，你用那種……情色的眼光？看我我也不討厭啊。」
光講得有點害臊，臉頰也紅了起來。
她的樣子太可愛太美麗太漂亮太楚楚可憐太讓人憐愛，讓愛結的心髒要爆炸了。
「真的可以嗎？」
她以顫抖的聲音確認，光點頭「嗯」了一聲。
「真的是真的嗎？」
「嗯。」
「我真的跟老師──」
愛結的心情就像是在作夢一樣，她緩緩站了起來，光也跟她一樣站起身。
她靠近光，緊緊抱住她確認這不是一場夢。
光也溫柔地抱住愛結。
「不是夢……真的不是夢……」
愛結把頭埋在光的胸口，吐出了滾燙的氣息──
＊
隔天早上。
優佳理從被窩中起來，身旁的愛結在睡夢中發出沉沉的呼吸聲。
她們兩個人都沒有穿任何衣服。
優佳理想起昨晚的事，臉頰燙了起來。
不知道其他房間會不會聽到喘息聲呢……
到底是愛結很有一套（她說她用自己的身體做過各種演練）、彼此身體很契合還是優佳理很敏感，反正昨晚她放蕩到連自己都驚訝。
原以為愛結是小狗，沒想到其實是大野狼啊……
感覺愛結身體的熱度現在依然殘留在優佳理的全身上下。
她盯著愛結的睡臉，心中閃過了一絲迷惘，這樣做真的好嗎？
她有預感要是當時拒絕了愛結的心意，愛結一定會離自己而去。
她是因此才主動提出交往的建議，隻是沒想到自己寧可這樣做，也不願和愛結分開，她對此也很疑惑。
優佳理並不懂戀或愛這種情感。
家人愛她，讀者愛她，學生時代喜歡並對優佳理告白的有男也有女，可是她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
優佳理當然也有喜歡或重視的對象，比方說自己的父母、哥哥姊姊、京和其他朋友。
不過如果他們要離開了，她很確定自己應該會平心靜氣地接受這個事實。
哪怕是她喜歡的傭人離職了，或者好朋友轉學了，她也沒有方寸大亂過。
隻有愛結不一樣。
會讓優佳理希望絕對不會離開自己身邊的人，隻有白川愛結一個。
也許這種執著就是愛吧。
很難想像自己對愛結的感覺，與小說、電影、連續劇等等古今中外所有故事中描寫過的情感，那些時而美麗激情，時而醜陋痛苦的情感是同一種。
她知道什麽是快樂高興有趣美麗美味舒服。
卻獨獨不懂愛。
「……不過如果又開心又舒服的話，這樣也好吧。」
優佳理帶著豁然開朗的表情輕聲說。
然後……
「嗯嗯……」
愛結睜開眼睛發出了可愛的聲音。
「早啊，愛結妹妹。」
「早灣……！」
看到一絲不掛的優佳理，原本還沒清醒的愛結瞬間就漲紅了臉。
愛結來回看著自己和優佳理的身體。
「這、這不是夢呢……」
聽到愛結氣若遊絲的聲音，優佳理苦笑說：
「你怎麽可以在隨便玩弄我身體之後還這樣說呢？」
「唔唔……對、對不起。」
「不用道歉啦，我也覺得……很好。」
優佳理靦腆地說，愛結放心地吐了口氣，又有點惆悵地說：
「不過還是好像一場夢啊，真的可以這麽幸福嗎……」
「那我們再確認一次是不是夢吧？」
優佳理惡作劇地微笑，愛結小聲點頭說好，水汪汪的眼眸盯著優佳理看。
她們的臉慢慢貼近，就在唇與唇即將交疊之際……
優佳理擺在枕邊的手機開始震動。
「真是的……」
她輕聲歎氣看了畫麵，畫麵顯示的是「白川京」。要是不接，京會鍥而不舍一直打，因此她說：
「我隨便打發掉她，你等我一下。」
優佳理對愛結說完就接起了電話，結果……
『……昨天玩得很開心嘛。』
聽到這個來自地獄般的聲音，優佳理瞪大了眼睛。
你、你怎麽知道……她差點叫了出來，但是她還是耐著性子，努力用平靜的口吻說：
「咦？你在說什麽啊，京姊？我從昨天就在熬夜死命趕稿耶，而且是在自己家裏趕的，唉呀，我差一點就寫完了，要是沒有這通電話打來，我就可以火力全開寫到底了！」
『……富山的宇奈月溫泉真是好地方呢，富山白蝦和海鮮丼好像都很好吃。』
「啥！？」
聽到京這樣說，優佳理啞口無言。
「為、為什麽……」
京對她的所在地瞭若指掌，好可怕。
『你馬上回來趕稿，不然我會讓你死在黑部水壩底下。』
「好、好……」
聽到京惡狠狠的低嗓音，優佳理也隻能心驚膽戰地說好。
然後京說了聲『再見』就掛電話了。
……看來京所說的「開心」指的是這次的旅行，而不是昨晚她和愛結的魚水之歡……可是她還是不懂。
她當然已經仔細確認過行李上有沒有gps發訊器，當然也確定手機沒有被安裝陌生的app，這樣一來──
優佳理看向愛結，問：
「愛結妹妹，你是不是有在用什麽社群網站？」
「咦？啊，對，算有吧。」
愛結點了點頭後有點慌張地說：
「可、可是我隻是偶爾傳個料理或風景的照片，根本沒有關注者，名字也看不出是我！我也沒有告訴小京！」
「喔……」
看來愛結自己也有留意，不過……
「你有告訴過京姊我們哪一天吃了什麽料理嗎？」
「咦？說過幾次吧……」
「那大概是這個緣故吧，京姊已經找出了愛結妹妹的帳號。」
「咦咦！？怎麽做到的！？」
「假設你告訴她『昨天吃了烤牛肉』，她就會在社群網站上搜尋『烤牛肉』或『晚餐』，從出現的照片中找出有我家餐具和桌子的帳號。」
「烤牛肉的照片每天都有一大堆人在上傳吧？」
「能從海量的照片中找出目標的那一張，就是編輯的專業啊。」
從幾萬字的文章中找出細微的錯誤是編輯的日常工作，要他們從區區幾百張照片找出目標那一張應該不算什麽吧。
「咦咦……小京好可怕……」
愛結驚恐地說完，接著說：
「對不起，老師……是我的錯……」
看愛結垂頭喪氣的樣子，優佳理輕輕摸了她的頭。
「就算你沒有告訴她我們吃了什麽料理，京姊還是會用其他方法找到我，如果你沒用社群軟體，她是會偷偷在你手機安裝定位app、裝追蹤器，或是從雲端上的照片資訊找到位置追蹤我們的，需要的話甚至還可以雇用專業的偵探呢。」
「真是的，你太誇張了……吧……？」
愛結原本聽了忍俊不禁，可是她發現優佳理不是隨口在安撫她，而是正經八百在講的時候，她的臉部僵硬了起來。
「咦……編輯都是這樣的嗎？」
「至少在業界裏人稱能幹的編輯都是腦袋有點問題的狂戰士，京姊是代表人物。」
「狂戰士小京……有點帥氣呢。」
「……你不要去當編輯喔。」
不知道為什麽愛結露出了向往的表情，優佳理告誡一句之後說：
「反正既然地點曝光了，我們吃完早餐就乖乖回東京吧……本來還想搭個黑部峽穀觀光電車的啊。」
優佳理歎了口氣，愛結也很遺憾地說：
「我還想跟老師旅行久一點，好不容易……變、變成情侶了。」
聽到她的話，優佳理的臉燙了起來。
「等稿子告一段落後，我們再去慶祝吧。」
「真的嗎！？」
愛結眼睛一亮，優佳理點頭說「當然」。
「太好了。」
然後愛結害羞地用有點撒嬌的聲音說：
「老師。」
「嗯？」
「早餐前還有一點時間，要不要一起去泡湯？」
優佳理聽到愛結的提議微笑說：
「你真的很色呢。」
「才、才不色！我隻是覺得機會難得，不再去泡一次溫泉太浪費了！」
「是是是。」
她沒有正麵回應愛結的狡辯，而是站起來穿上內褲和浴衣。
「真是的……」
愛結也嘟著嘴趕忙穿上了浴衣。
優佳理拿了毛巾和衣服說：
「那我們走吧……愛結。」
優佳理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直呼她的名字，愛結聽了，把她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她茫然地盯著優佳理看了好一會兒說：
「好，優佳理姊。」
愛結笑容滿麵地點頭。
她的笑容讓優佳理感覺自己心頭暖了起來，她帶著這份心情與愛結一起走出了房間。
雖然她不懂什麽是情什麽是愛，不過隻要接下來的日子有愛結在就好。
海老原優佳理是這樣想的。
愛結在客廳看劇時，光從工作房中走了出來，臉色疲憊不堪。
工作一如往常又火燒屁股了，因此今天從早除了吃飯時間，她一直都窩在房間裏。
光用咖啡機衝了咖啡坐在椅子上喝，喝完咖啡後，她茫然地麵向電視。
「……請問工作的情況還好嗎？」
電視劇播完後，愛結關掉電視關心光，光輕輕歪了歪頭。
「嗯……不好說？」
「那就……加油吧。」
愛結也隻能這樣說了。
光歎了很大的一口氣，然後站起身走近愛結。
接著她露出看破一切的笑容問：
「愛結妹妹，明天要不要去旅行？」
「旅行！？」
「嗯。」
「呃……去哪裏？」
「這個嘛……要是去箱根或近一點的地方，京姊會追過來，所以最好是稍微遠一點的，東北、北陸或關西……乾脆去衝繩北海道……」
……看來這趟旅程是為了逃避京。
「不可以這樣啦！你要好好工作。」
前幾天光拖稿扭曲時空時，京就狠狠地對愛結說「要是光在稿子告急的時候又想出去玩，你就打爆她鎖骨製止她」。
光坐到愛結身邊，一本正經地說：
「你知道嗎，愛結妹妹？我必須去旅行。」
「必須？」
「我還需要3點魔力值才能召喚完稿，可是這個地方隻有2點，所以我需要到其他土地補充才行。」
「我聽不太懂耶，反正就是不行，小京會生氣。」
愛結嘟起嘴來，結果光調皮地笑著說：
「我們對她保密就好了啊，而且我會帶著筆電去，旅途中也會工作的。」
「……真的嗎？」
「當然啊，隻要有電腦，到處都可以工作，這就是作家的優勢嘛，也就是說，這比起旅行更像是自主閉關吧。」
「……既然如此就先跟小京說……」
「那可不行，要對京姊保密，你不想害她瞎操心吧？」
別說瞎操心了，京現在根本是熱鍋上的螞蟻吧。
「嗯……」
光突然把臉靠到愁眉苦臉的愛結麵前，她出乎意料的舉動，讓愛結的臉開始發燙。
光以灼熱的眼神盯著愛結說：
「愛結妹妹，你不想去旅行嗎？不想泡溫泉、大吃美食，消除每天的疲勞嗎？」
「唔……」
她沒有特別愛溫泉，也沒什麽好疲勞的，但如果有光同行就另當別論了。
「請問旅行該不會是要過夜吧……？」
愛結試探性地詢問，光點了點頭說了句「當然是」。
「機會難得，希望至少住個兩天。」
……跟光一起旅行，在溫泉旅館住兩晚，一起吃美食，一起泡湯，然後在同個房間入睡。
光是想像這個場景，她的理性就要潰堤了，她遮住自己的臉，搖搖頭揮開了粉紅色的幻想。
「愛結妹妹，你沒事吧？」
「沒、沒什麽！……你真的會好好工作吧？」
「當然啊，相信我！」
光的笑容看起來非常可疑，但是美麗的東西還是那麽美麗，隻靠愛結的理性無法說不。
「那……我要去旅行，我會對小京保密。」
愛結小聲嘟囔，光聽了高聲大喊「好耶」。
＊
優佳理選擇的出遊地點是富山縣。
她們第一天會搭新幹線到富山站，入住富山市的天然溫泉旅館。第二天則是租車去富山灣吃海鮮，入住宇奈月溫泉的旅館。
優佳理已經有兩個月沒有過夜旅行了，愛結來之後還是第一次。
她很習慣一個人旅行，跟別人同遊大概是一年前左右，某次簽名會和京一起去了仙台。
「對了，為什麽是選富山呢？」
從東京車站上車後搭北陸新幹線「白鷹號」前往富山站，她們在車廂內吃東京站限定的「東京便當」當午餐時，愛結問了優佳理。愛結是第一次搭新幹線，感覺也比平常更亢奮。
「因為我從來沒去過富山，而且重點是那裏的名產是富山白蝦，同樣身為名字裏有蝦的人，我想看看本尊長什麽樣子。」
「隻為了這個！？」
……其實真正的理由是，她想起自己與富山有一點點，真的是很微不足道的緣分。
蝦子是優佳理愛吃的食物之一，不過她喜歡的是日本龍蝦、虎蝦和中南美白對蝦這種可以當主食的蝦類，櫻花蝦這種小型蝦她就覺得還好。從照片來看，富山白蝦就像是不同顏色版的櫻花蝦，頂多隻能當禦好燒或炸什錦的用料吧。
優佳理邊想，邊吃她的牛舌便當。
＊
她們搭了兩個半小時的新幹線。
兩人在下午兩點抵達富山站，決定先在車站附近晃晃。
與車站連通的「kitokito市場富山marché」有很多店家在賣富山縣的名產，不用愁沒有伴手禮可買。
「愛結妹妹啊。」
光突然停下腳步。
「怎麽了？」
「你還吃得下一餐嗎？」
光盯著一家餐廳入口旁邊的食品模型，這家餐廳叫「白蝦亭」，想必在店裏可以吃到富山白蝦吧。
「吃得下。」
電車便當的份量並不是很多，再吃一碗蓋飯都綽綽有餘。
聽到愛結的回答，光笑咪咪地說：
「那就走吧。」
她們走進白蝦亭，愛結點了白蝦天丼，光點了生白蝦丼。
過了一會兒，她們點的料理就上桌了。
「這就是富山白蝦……」
光夾起生蝦仔細端詳。
愛結也一樣夾起了一尾白蝦天婦羅。
白蝦天婦羅一尾大概是六公分左右，整尾直接下鍋炸，一尾尾的蝦子蓋滿了整個丼飯碗。一如「白蝦」之名，熟蝦的蝦身依然是白色的。
至於光的生蝦丼，生蝦都已經去頭去殼，雞蛋絲上滿滿是晶瑩白透的蝦子，照店裏的菜單上麵寫的，生蝦總共有九十尾。
「比我想像中還要大呢，我還以為跟櫻花蝦差不多。」
愛結說完，光也點頭說：
「我也是，不過重點是味道，味道怎麽樣呢？」
光說完吃了一隻生蝦。
愛結也將天婦羅送進口中咀嚼，蝦殼很軟，咬一咬就碎了，咬碎蝦殼後蝦肉的甜味被釋放了出來。白蝦小歸小，不過味道和口感都很紮實，確實有在吃炸蝦天婦羅的感覺，讓人很滿意。
「嗯……是蝦子呢，這個真的是蝦子呢。」
吃驚的光接著說：
「可以吃一個天婦羅嗎？」
「啊，好，給你。」
光從愛結的碗中夾了一個天婦羅。
「你也吃點生蝦吧。」
愛結聽從光的意思夾了一尾生蝦，然後沾醬油吃。
生蝦的口感q彈，味道比普通的甜蝦濃鬱，甜味也很細致，生吃白蝦一樣好吃。
「天婦羅也好吃……！白蝦蝦，真抱歉我一直瞧不起你……你完全撐得起主食的重擔，是夢幻食材啊……」
看到光煞有其事地這樣說，愛結不禁莞爾。
＊
她們共享各一半的生蝦丼和天丼，吃完之後離開餐廳前往飯店。
在飯店櫃台辦完入房手續後，她們進入房間。
這裏的氣氛介於商務旅館和度假飯店之間，是天然溫泉飯店，她們住在十坪大的洋室裏。
不但有正式的桌椅，也有完備的網路環境。
「哇，在這裏工作，感覺進度真的會突飛猛進呢。」
聽了愛結的話，優佳理點頭說對，又接著說：
「那就趕快去泡湯吧。」
「咦咦！？不是要工作嗎！？」
優佳理對大吃一驚的愛結賊笑說：
「我好像不小心把筆電忘在家裏了，唉呀，真是不小心！」
「你絕對是故意的吧……」
愛結眯著眼睛瞪她。
「那我們去泡湯吧？」
「我、我還不用。」
「咦？為什麽？」
優佳理滿心難以置信地問愛結，愛結的眼神卻有點遊移。
「我沒有那麽喜歡泡湯，想說隻要睡前去泡就好了……」
「咦～？溫泉旅館的優點就是可以在很大的澡堂裏泡好幾次湯啊……」
「不用在意我，老師好好享受吧。」
「嗯……我知道了，那我自己去囉。」
雖然很可惜，但是愛結不想去也不能怎麽樣。
優佳理拿出房間衣櫃的毛巾和館內服前往大浴場。
時間正好是可入浴時間的十五點，而且又是平日，所以沒有其他客人的身影。
她簡單洗了身體，整個人泡進散發檜木香的大浴缸裏，讓水蓋過肩膀，然後盡情把腳伸直。熱水的溫度浸入她體內，工作的疲勞好像也跟著溶進熱水裏了。雖然這裏還有露天澡堂，不過日曬很刺眼，現在就不去了，留著當作是晚上的樂子吧。
她進了蒸氣三溫暖後再泡一次湯，然後才出來。
換上館內服、吹乾頭發、走出浴場後，她買了旁邊販賣機的果汁牛奶，坐在椅子上喝。
「呼～……」
好久沒享受溫泉了，她吐了一口氣，感到相當滿足。
溫泉很棒，而且是包場狀態呢。
……真希望愛結也一起來啊。
＊
愛結和光一路玩電動（忘了帶電腦卻記著要帶遊戲機）玩到日落，然後一起出門尋覓晚餐。
她們選的是富山頗有名氣的在地拉麵「富山黑拉麵」。
黑拉麵的湯頭是濃濃的醬油味，還撒上了黑胡椒，名符其實是黑拉麵，重鹹的調味讓人很想配白飯。
愛結和光毫不遲疑加點了白飯，又加點了店裏菜單上的富山關東煮。富山的昆布消耗量是日本第一，富山關東煮上麵的一陀昆布絲就是它的特色所在，裏麵的配料除了基本款的白蘿卜、竹輪、雞蛋和蒟箬，還有白蝦魚丸這種富山特色的創意搭配。
用在地美食填飽肚子之後，她們回到飯店，光馬上倒在床上。
「呼～吃太飽動不了了……而且好困……」
「你會變成牛喔。」
「哞～哞～」
光隨便學牛叫了幾聲，愛結聽了隻能苦笑。
愛結也吃得很飽，但是還不至於會動彈不得，差別可能是在於剛剛光喝了兩杯啤酒吧。
「……我先去泡湯囉。」
愛結對趴在床上的光說完，拿了毛巾和衣服離開房間。
大浴場裏還有幾組其他的客人，不過眼見所及都是中老年女性，讓愛結鬆了口氣。
雖然她喜歡的隻有光，可是看到年輕女生的裸體她還是會忍不住產生反應，就算知道這不是她能控製的，還是無法掙脫那種罪惡感。
在出遊之前，她確實很高興可以和光一起泡溫泉，可是光真的約她去泡湯時，她卻退縮了。
雖說光常常洗完澡後在家裏光溜溜地晃來晃去，也會裸睡，所以愛結已經看過她的裸體好幾次了。
不過要是被光知道自己是用帶有性意味的眼光看待她的話──
每次想到這裏，她就會想到過去朋友們嫌惡的眼光。
──因為我還是覺得很惡心啊，像在體育課換衣服的時候，你一定是以下流的眼光在看我們吧。
要是光也這樣說她，她一定會受不了吧。
愛結用蓮蓬頭的熱水衝刷排山倒海而來的恐懼，然後泡進了浴池。
「愛結妹妹。」
突然有人從旁邊叫她，讓她嚇得心髒都跳了出來。
光就站在一旁。
她大喇喇地站在那裏沒有用毛巾遮身體，全身上下都一覽無遺。
看到這麽美麗的裸體，愛結無法思考，身體也變得僵硬，光就在她眼前緩緩進了浴池坐下。
「呼～果然是很棒的溫泉啊。」
光悠哉地說著，愛結用力擠出聲音問：
「老、老師不是在房間裏睡覺……」
「我隻是躺一下啊，本來想說直接睡覺好了，可是既然你來泡湯，我也要來。」
「是、是喔……」
「這個時間果然還是有其他客人呢，我三點來泡的時候根本是自己包場的狀態喔。」
「是、是喔……」
愛結又緊張又亢奮，無法正常說話，光則是正好相反，她露出打從心底放鬆的表情。
「那、那我差不多要出去了！」
「咦咦！？這麽快！？」
愛結突然站了起來，讓光很詫異。
愛結盡量不看向光那邊。
「我、我有點暈了。」
「這麽快就暈了！？啊，可是你的臉真的好紅……沒事吧？」
「沒問題！」
愛結逃也似地離開浴池，她聽到身後光語帶愧疚地說「你真的不喜歡泡溫泉啊……」。
太好了，沒有被發現。
除了罪惡感與恐懼，她也厭惡在近距離看到光時，明確感到愉悅的齷齪的自己，這些負麵情緒快要把她壓垮了。
＊
隔天。
在飯店的餐廳吃了自助式早餐後，優佳理又去泡了一次溫泉，然後在房間裏悠哉休息，十點多左右才退房。
她們在富山站附近的租車店租了一輛tanto，開車前往富山灣。
「原來老師會開車啊。」
坐在副駕的愛結臉上寫著敬佩。
「我一滿十八歲馬上就去考駕照了，不過隻有旅行的時候會開車。」
「你沒有自己的車嗎？」
「在東京不太需要車，而且驗車或保養什麽的都好麻煩。」
她一考到駕照，全家人就說要送她高級車和停車場當禮物，但是她全都拒絕了。
她滿喜歡在旅行中開車的，但是她對車子本身沒有興趣，隻要好開安全又舒適，什麽車都可以。
她們首先前往休息站e on park新湊」，吃了這裏限定的炸什錦白蝦漢堡，以及炸白蝦飯團當點心。休息站與休息區出乎意料會賣很多限定的食物與商品，算是自駕旅行的樂趣之一。
「好脆好好吃！」
大啖白蝦堡的愛結笑著說。
「嗯，認識富山白蝦大概是這趟旅程最大的斬獲吧。」
優佳理邊說邊用手機搜尋故鄉稅的網站，發現回禮中有冷凍富山白蝦，馬上就下單了。優佳理在旅途中遇見美食時，習慣以繳故鄉稅的方式下單，不但能節稅，還能金援這個讓自己享受美食的地方，真是一石二鳥。
她們e on park新湊再開三十分鍾的車，到冰見漁港場外市場買東西、大啖岩牡蠣與海鮮丼，接著上展望台眺望唐島與立山連峰、拍合照，然後在足湯休息之後折返，朝宇奈月溫泉前進。
行駛途中打開車窗，迎麵拂來的海風很宜人。
在沿海道路上兜風，副駕還坐著一個可愛的女孩子。
「這感覺好像約會喔。」
優佳理說出了閃過心頭的話。
「約、約會！？」
愛結驚慌失措，臉頰飛紅。
「老電影或連續劇中不是常有開車在沿海道路上兜風的場景嗎？如果我是木村拓哉或織田裕二，簡直就是在演以前黃金時段的連續劇了。」
「是、是……喔？」
看來現在的高中女生不太能意會這個形容，不過優佳理也隻是線上看過幾部作品，對黃金時段的連續劇並不是很熟悉。
「對、對了，老師，我們現在是要去今天住的旅館嗎？」
愛結轉移了話題。
「是啊，但我想繞去一個地方。」
行車導航設定的目的地不是旅館，而是某個地址，這個地方才是她這次想來富山的原因。
「繞路嗎？」
「嗯，酒廠。」
「酒廠？」
「日本酒的釀造廠，裏麵好像有附設展售店，我想在那邊買酒。」
「喔，是很好喝的酒嗎？」
愛結看起來興趣缺缺。
「嗯……算是……普通？富山的酒我比較喜歡勝駒和幻之瀧這些名酒。」
「咦？那為什麽要特地跑去？」
「在《孫子的戀愛兵法》的劇裏麵，有個場景是一個主要角色在喝這個酒廠的酒，然後酒廠的小孩剛好是原作的粉絲，所以就寄了粉絲信和很多酒給我。」
順帶一提，原作小說中並沒有特別寫出日本酒的具體品牌，選酒的是日劇版的導演，所以照理說酒應該寄給導演，而不是原作者，不過觀眾搞不清楚對象也是在所難免。既然都收到了，優佳理也心懷感激地喝光了。
「所以是要去道謝嗎？」
「也不算是道謝，隻是買幾瓶酒吧，突然跑去打招呼，別人可能會覺得很困擾。」
穿過富山市在市區開了幾十分鍾左右，抵達了目的地的酒廠。
展售店大概與小型便利商店一樣大，店員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性，沒有其他客人。
買酒對愛結來說可能很無聊，她就買幾瓶日劇中出現的酒和最貴的酒快快走人吧。
優佳理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看著店內。
「啊，老師，這個……」
愛結指向日劇用酒的品牌特設區，上麵有一張廣告詞寫著「日劇《孫子的戀愛兵法》用酒！」，還貼著自製海報，上麵印的是喝酒場景的放大圖，除此之外也貼了日劇宣傳海報，原作小說也包著透明書衣在展示。
「哈哈哈……」
優佳理忍不住苦笑。
所謂「日劇用酒」也不過就一個場景，而且還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場麵，可是卻受到這麽隆重的對待，實在是很荒謬。
不過……感覺並不差。
難得來到富山了，偶爾也給粉絲一些福利吧。
「不好意思。」
優佳理叫了店員阿姨。
「什麽？」
優佳理對走過來的阿姨溫和地微笑，指著《孫子的戀愛兵法》的小說說：
「我是這部小說的作者海老，請問我有可能跟酒廠的人打聲招呼嗎？」
結果阿姨瞪大了眼睛──
＊
展售店的店員是酒廠老板的太太，是她的小孩寄了粉絲信與日本酒給光。
而這位女粉絲在半年前左右過世了。
她得年十六歲，死因似乎是在學校為霸淩所苦，最後選擇自殺。
這位粉絲生前是海老光的鐵粉，不隻是《孫子的戀愛兵法》，從光的出道小說到新作她每一部讀過。她所擁有的這些書，在葬禮的時候都入棺當陪葬品了。
──那孩子在天國讀老師的書一定也讀得很開心。
聽到母親這番話，光表情很複雜，看起來又悲又憤。
她們買了幾瓶日本酒離開了酒廠，開車前往旅館。
窗外從海景轉為山景，愛結眺望著窗外，思考這位過世的少女。
愛結並不曾痛苦到想要自我了斷的地步。
被出櫃或者被父母無情地辱罵時，她隻會想說「我要把他們全宰了」，卻絲毫沒有輕生的念頭。
不過要是她沒有離開家鄉，而是一直在學校和家裏過著忍氣吞聲的日子，總有一天她也會精神衰弱、痛不欲生，然後選擇走上和少女一樣的路嗎？
她斜眼偷看光的側臉。
在離開酒廠、上車前，光喃喃了一句「……嗯，也會有這種事啊」，後來就什麽都不說了。
愛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車裏隻剩下時不時會出聲的行車導航。
不過抵達旅館之後……
「呼啊～總算到了！開山路好緊張，累死我了！我要立刻去泡溫泉！」
一下車，光就伸了個懶腰笑著說。
……所以光不是因為酒廠的事而消沉，她單純是專心在開車而不說話嗎？入住手續辦完、進入房間後，光馬上帶著輕盈的步伐自己去泡溫泉了。
泡完湯回來，跟昨天一樣在玩電動時，她的情況也一如往常。
旅館豪華的晚餐讓光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她就直接睡著了。
看來是輪不到自己擔心吧。
愛結鬆了口氣，休息了一個小時就前往大浴場。
昨天因為光來，她隻能馬上離開，所以今天想要慢慢泡湯。
這個旅館的大浴場是露天景觀澡堂，這裏看到的黑部峽穀似乎是一大看點，可惜晚上看不太清楚。但也因此滿天星鬥看起來特別美麗，泡在湯裏愣愣地眺望天空，讓她差點忘了時間的流逝。她好像可以理解為什麽有人會喜歡溫泉了。
在盡情享受了溫泉之後回到房間，愛結才知道，光抵達旅館後一直在故作沒事。
「啊啊……愛結妹妹，你回來啦～」
光眼神迷蒙地盯著愛結看，然後有氣無力地笑了笑。
光在房間窗戶旁的木板地上喝日本酒，配今天在冰見市場買的魚漿製品和醬油醃螢火魷。
她好像已經醉醺醺的了，不但臉頰泛紅，浴衣領口也大開。
愛結不知道該看哪裏，她撇開眼睛，坐在自己的被鋪上。
「嗬嗬……愛結妹妹也過來一起喝吧～？」
「我不喝。」
「那你不用喝，過來嘛，魚板很好吃喔。」
「……」
愛結覺得拒絕她好像很掃興，因此坐到了光對麵，用牙簽插了魚板吃，然後盡量不看她的胸脯。富山白蝦放在魚板上烤過，那香氣讓人食指大動。
「啊，真的耶，好吃。」
聽到愛結的感想，光微笑說「對吧」，然後啜飲一口日本酒細細品嚐，她的動作很嫵媚，看得愛結臉開始發燙。
「呼……」
光吐了長長的一口氣說：
「啊啊……真好吃……我想隨心所欲去旅行、泡溫泉、打電動，然後大吃美食、從白天就開喝，隻要能過上這種懶散的生活，我就別無所求了啊……」
光凝視著戶外，眼神惆悵。
「老師……？」
愛結聽了這番話有點驚訝，光在愛結麵前一口氣飲盡豬口杯裏的日本酒。
「……不要讓我背負那麽沉重的擔子啊。」
她低聲說，聲音像是在詛咒這個世界。
光斷斷續續地說了下去：
「……我就是想輕鬆過活，我想當自由、自甘墮落、隨便、任性、善變的廢物，我不想努力，所以不要擅自把我這種人當成人生的寄托啊，我隻求我的小說是讓人讀了就忘的量產型消耗品啊。」
她的聲音顫抖。
「不要把這種東西帶去天國啊……」
一滴水珠滑落。
淚水從光眼中滑了下來，滴在桌上。
愛結初次看到她的眼淚，看得出了神。
然後她覺得……
哭泣的老師果然也還是好美啊。
但是不是隻有美而已。
她什麽都可以做得得心應手，但基本上又很粗心大意。
她看起來自由自在，又意外地會仔細觀察別人。
她很難以捉摸，卻又有纖細的地方，會為了粉絲的悲劇流淚。
她聰明又笨拙，遲鈍又敏感，溫柔又冷淡，輕佻又嚴肅，自由自在又綁手綁腳，成熟穩重又童心未泯，無拘無束又作繭自縛。
她是個非常複雜又麻煩的人。
雖然一開始是一見鍾情，但是愈靠近光，愈認識她，就發現不隻是外表，她的一切都讓愛結愈來愈憐愛。
光擦去淚水，對愛結露出了淺淺的苦笑說：
「……我不希望別人對我有所期待，不想當主角，不想成為別人眼中特別的人。」
光像是在祈禱、在乞求一樣，聽得愛結的眼眶也泛了淚。
──我不行了。
我實在太喜歡、太喜歡眼前這個人了。
「老師，我有個遺憾的消息要告訴你。」
「咦？」光歪了歪頭。
「不想成為別人眼中特別的人是不可能的，因為老師已經是我心目中特別的人了。」
「愛結妹妹……？」
不能說，說了就覆水難收了，愛結的理性在腦內敲響了警鍾。
但是她對光的愛意在翻騰，想說的話也到了嘴邊，已經無法踩煞車了。
「我喜歡老師。」
光的眼睛瞬間瞪大，然後她驚慌失措地回說：
「呃，你是那個意思吧，是尊敬我這個人的喜歡吧？」
「不是，老實說我一點都不尊敬老師……」
聽到愛結老實的回答，光很意外地扁了扁嘴。
愛結直勾勾看進光的眼睛，重新告白：
「我是同性戀，我對老師的喜歡，是戀愛意義的喜歡，是帶有性意味的，我愛你。」
光茫然地盯著愛結好一陣子，試圖消化這一番話。
「是、是喔？」
愛結點點頭，虛弱地苦笑說：
「是啊。」
「是、喔……」
光一臉為難，眼神遊移著說：
「該怎麽說……我……很抱歉。」
「……」
聽到對方的拒絕，愛結胸口一陣刺痛，大顆的淚珠從她眼中滾了出來。雖然早知道會這樣了，可是還是好痛苦。
「就、就是啊，我果然很惡心吧，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結果光不知道為什麽非常慌張地說：
「不、不是！我的很抱歉不是那個意思！」
「咦？」
光尷尬地對有點訝異的愛結說：
「因為、呃……我不知道你是，我不但洗完澡後在你麵前光溜溜走來走去，昨天還想一起泡溫泉……我猜我應該讓你很為難……」
「……你說的，嗯，對。」
愛結表示同意後繼續說：
「不過那也不是老師的錯……我天生就是這樣，是我不好……」
愛結露出了自責的笑容，而光用和藹又溫柔的眼神看著她說：
「愛結妹妹啊，我們交往吧。」
「……嗄？」
愛結無法理解光在說什麽，腦筋突然打結了。
「我是說我們當情侶吧。」
愛結在腦中一而再再而三反芻光所說的話，等到終於理解她的意思時，愛結全身像著火一般發燙。
「咦咦！？為、為、為什麽……？」
「還問為什麽？不是你先跟我告白的嗎？」
「話、話是這樣說沒錯！可、可是，因為……」
看愛結混亂到語無倫次的樣子，光淺淺苦笑說：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愛結妹妹所說的喜歡或愛是什麽感覺，可是我真心想跟你在一起，你用那種……情色的眼光？看我我也不討厭啊。」
光講得有點害臊，臉頰也紅了起來。
她的樣子太可愛太美麗太漂亮太楚楚可憐太讓人憐愛，讓愛結的心髒要爆炸了。
「真的可以嗎？」
她以顫抖的聲音確認，光點頭「嗯」了一聲。
「真的是真的嗎？」
「嗯。」
「我真的跟老師──」
愛結的心情就像是在作夢一樣，她緩緩站了起來，光也跟她一樣站起身。
她靠近光，緊緊抱住她確認這不是一場夢。
光也溫柔地抱住愛結。
「不是夢……真的不是夢……」
愛結把頭埋在光的胸口，吐出了滾燙的氣息──
＊
隔天早上。
優佳理從被窩中起來，身旁的愛結在睡夢中發出沉沉的呼吸聲。
她們兩個人都沒有穿任何衣服。
優佳理想起昨晚的事，臉頰燙了起來。
不知道其他房間會不會聽到喘息聲呢……
到底是愛結很有一套（她說她用自己的身體做過各種演練）、彼此身體很契合還是優佳理很敏感，反正昨晚她放蕩到連自己都驚訝。
原以為愛結是小狗，沒想到其實是大野狼啊……
感覺愛結身體的熱度現在依然殘留在優佳理的全身上下。
她盯著愛結的睡臉，心中閃過了一絲迷惘，這樣做真的好嗎？
她有預感要是當時拒絕了愛結的心意，愛結一定會離自己而去。
她是因此才主動提出交往的建議，隻是沒想到自己寧可這樣做，也不願和愛結分開，她對此也很疑惑。
優佳理並不懂戀或愛這種情感。
家人愛她，讀者愛她，學生時代喜歡並對優佳理告白的有男也有女，可是她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
優佳理當然也有喜歡或重視的對象，比方說自己的父母、哥哥姊姊、京和其他朋友。
不過如果他們要離開了，她很確定自己應該會平心靜氣地接受這個事實。
哪怕是她喜歡的傭人離職了，或者好朋友轉學了，她也沒有方寸大亂過。
隻有愛結不一樣。
會讓優佳理希望絕對不會離開自己身邊的人，隻有白川愛結一個。
也許這種執著就是愛吧。
很難想像自己對愛結的感覺，與小說、電影、連續劇等等古今中外所有故事中描寫過的情感，那些時而美麗激情，時而醜陋痛苦的情感是同一種。
她知道什麽是快樂高興有趣美麗美味舒服。
卻獨獨不懂愛。
「……不過如果又開心又舒服的話，這樣也好吧。」
優佳理帶著豁然開朗的表情輕聲說。
然後……
「嗯嗯……」
愛結睜開眼睛發出了可愛的聲音。
「早啊，愛結妹妹。」
「早灣……！」
看到一絲不掛的優佳理，原本還沒清醒的愛結瞬間就漲紅了臉。
愛結來回看著自己和優佳理的身體。
「這、這不是夢呢……」
聽到愛結氣若遊絲的聲音，優佳理苦笑說：
「你怎麽可以在隨便玩弄我身體之後還這樣說呢？」
「唔唔……對、對不起。」
「不用道歉啦，我也覺得……很好。」
優佳理靦腆地說，愛結放心地吐了口氣，又有點惆悵地說：
「不過還是好像一場夢啊，真的可以這麽幸福嗎……」
「那我們再確認一次是不是夢吧？」
優佳理惡作劇地微笑，愛結小聲點頭說好，水汪汪的眼眸盯著優佳理看。
她們的臉慢慢貼近，就在唇與唇即將交疊之際……
優佳理擺在枕邊的手機開始震動。
「真是的……」
她輕聲歎氣看了畫麵，畫麵顯示的是「白川京」。要是不接，京會鍥而不舍一直打，因此她說：
「我隨便打發掉她，你等我一下。」
優佳理對愛結說完就接起了電話，結果……
『……昨天玩得很開心嘛。』
聽到這個來自地獄般的聲音，優佳理瞪大了眼睛。
你、你怎麽知道……她差點叫了出來，但是她還是耐著性子，努力用平靜的口吻說：
「咦？你在說什麽啊，京姊？我從昨天就在熬夜死命趕稿耶，而且是在自己家裏趕的，唉呀，我差一點就寫完了，要是沒有這通電話打來，我就可以火力全開寫到底了！」
『……富山的宇奈月溫泉真是好地方呢，富山白蝦和海鮮丼好像都很好吃。』
「啥！？」
聽到京這樣說，優佳理啞口無言。
「為、為什麽……」
京對她的所在地瞭若指掌，好可怕。
『你馬上回來趕稿，不然我會讓你死在黑部水壩底下。』
「好、好……」
聽到京惡狠狠的低嗓音，優佳理也隻能心驚膽戰地說好。
然後京說了聲『再見』就掛電話了。
……看來京所說的「開心」指的是這次的旅行，而不是昨晚她和愛結的魚水之歡……可是她還是不懂。
她當然已經仔細確認過行李上有沒有gps發訊器，當然也確定手機沒有被安裝陌生的app，這樣一來──
優佳理看向愛結，問：
「愛結妹妹，你是不是有在用什麽社群網站？」
「咦？啊，對，算有吧。」
愛結點了點頭後有點慌張地說：
「可、可是我隻是偶爾傳個料理或風景的照片，根本沒有關注者，名字也看不出是我！我也沒有告訴小京！」
「喔……」
看來愛結自己也有留意，不過……
「你有告訴過京姊我們哪一天吃了什麽料理嗎？」
「咦？說過幾次吧……」
「那大概是這個緣故吧，京姊已經找出了愛結妹妹的帳號。」
「咦咦！？怎麽做到的！？」
「假設你告訴她『昨天吃了烤牛肉』，她就會在社群網站上搜尋『烤牛肉』或『晚餐』，從出現的照片中找出有我家餐具和桌子的帳號。」
「烤牛肉的照片每天都有一大堆人在上傳吧？」
「能從海量的照片中找出目標的那一張，就是編輯的專業啊。」
從幾萬字的文章中找出細微的錯誤是編輯的日常工作，要他們從區區幾百張照片找出目標那一張應該不算什麽吧。
「咦咦……小京好可怕……」
愛結驚恐地說完，接著說：
「對不起，老師……是我的錯……」
看愛結垂頭喪氣的樣子，優佳理輕輕摸了她的頭。
「就算你沒有告訴她我們吃了什麽料理，京姊還是會用其他方法找到我，如果你沒用社群軟體，她是會偷偷在你手機安裝定位app、裝追蹤器，或是從雲端上的照片資訊找到位置追蹤我們的，需要的話甚至還可以雇用專業的偵探呢。」
「真是的，你太誇張了……吧……？」
愛結原本聽了忍俊不禁，可是她發現優佳理不是隨口在安撫她，而是正經八百在講的時候，她的臉部僵硬了起來。
「咦……編輯都是這樣的嗎？」
「至少在業界裏人稱能幹的編輯都是腦袋有點問題的狂戰士，京姊是代表人物。」
「狂戰士小京……有點帥氣呢。」
「……你不要去當編輯喔。」
不知道為什麽愛結露出了向往的表情，優佳理告誡一句之後說：
「反正既然地點曝光了，我們吃完早餐就乖乖回東京吧……本來還想搭個黑部峽穀觀光電車的啊。」
優佳理歎了口氣，愛結也很遺憾地說：
「我還想跟老師旅行久一點，好不容易……變、變成情侶了。」
聽到她的話，優佳理的臉燙了起來。
「等稿子告一段落後，我們再去慶祝吧。」
「真的嗎！？」
愛結眼睛一亮，優佳理點頭說「當然」。
「太好了。」
然後愛結害羞地用有點撒嬌的聲音說：
「老師。」
「嗯？」
「早餐前還有一點時間，要不要一起去泡湯？」
優佳理聽到愛結的提議微笑說：
「你真的很色呢。」
「才、才不色！我隻是覺得機會難得，不再去泡一次溫泉太浪費了！」
「是是是。」
她沒有正麵回應愛結的狡辯，而是站起來穿上內褲和浴衣。
「真是的……」
愛結也嘟著嘴趕忙穿上了浴衣。
優佳理拿了毛巾和衣服說：
「那我們走吧……愛結。」
優佳理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直呼她的名字，愛結聽了，把她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她茫然地盯著優佳理看了好一會兒說：
「好，優佳理姊。」
愛結笑容滿麵地點頭。
她的笑容讓優佳理感覺自己心頭暖了起來，她帶著這份心情與愛結一起走出了房間。
雖然她不懂什麽是情什麽是愛，不過隻要接下來的日子有愛結在就好。
海老原優佳理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