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殷先生輕哧一聲,摸摸辛桃馥的下巴,“你還吃上他的醋不成?” “那可不?”辛桃馥說,“您一大早撂下我,單獨和他出去玩兒了,我能不吃味嗎?” “那就是我不對了。”殷先生抱抱辛桃馥,卻並未否認“單獨和他出去玩”這件事,他甚至沒說“我隻是和他去見一個朋友”。從這邊可以看出,殷先生根本不打算和辛桃馥解釋交代自己去做了什麽事。當然,殷先生本就不必如此。 隻是辛桃馥妄想了。 他仍是想試探,想要試一試,看殷先生會不會捧著這杯熱茶,握著他的手,跟他說自己的往事。 ——當然是不會的。 他早該知道。 辛桃馥想:我真是一個別扭的人。 “我聽同學說,x城有一個月森堡的地方,哪裏喝下午茶很好。”辛桃馥說,“先生去過嗎?” 殷先生想了想,說:“去過,你想去?” 辛桃馥點了點頭:“他們說得神乎其神的,我還挺好奇。咱們能去看看嗎?” 殷先生自然沒有不允的。 月森堡原身是一個貴族的城堡,後來貴族落魄,將城堡轉賣。現在月森堡屬於一家高端酒店集團,它便成了一個類似高級私人會所的地方,專供錢包鼓脹的客人消費。 班子書作為“專車司機”,驅車送殷先生與辛桃馥前往月森堡。 辛桃馥沒見過什麽城堡,隻覺得歐式城堡大多一個樣,或許是恢宏的,但真看著卻感覺灰撲撲,石頭堆砌的外牆在歲月的磨礪裏終究難免露出疲態。 有趣的是,辛桃馥發現這份滄桑感可能是酒店要刻意營造的,裏頭一片草甸,門外站著穿著鮮亮製服的衛兵,他們會對前來的客人嚴肅敬禮,迎賓的也是穿著19世紀風格“管家”著裝的人士,操著刻意的“正宗貴族”口音與客人說話。 管家帶著殷先生、辛桃馥以及班子書到專門的一個小房間裏就餐。 小房間布置雅致,帶著西式的雍容富貴。鋪在地上的淺米色的瓷磚點綴著深棕色的複雜花紋,與華麗吊燈上的水晶流蘇閃爍的香檳色光線相映成趣。精致的餐桌上擺著粉色的薔薇,滿房都是金色的精美花紋——這元素無處不在,會出現在窗簾上、桌布上甚至瓷杯上。 這樣豐富的元素卻不顯得俗套,隻是一派富貴氣象。 辛桃馥坐在一張絲綢提花的曲木軟椅上,好像也感受到了貴族的氣派。 但他相信,房子裏的所有東西——包括屁股下這張椅子在內的一切都是如假包換的現代工業品,隻是故意做成“舊式”,讓人能沉湎過去那種萬人之上的“貴族生活”裏。 “真漂亮。”辛桃馥言不由衷地讚歎,適時地表現出沒見過世麵的驚喜、以及對帶他見世麵的人的敬仰,“先生常來這裏嗎?” 殷先生微笑說:“也不常來。” 說著,殷先生對班子書說:“你不是喜歡騎馬嗎?你去騎兩圈吧。” 班子書皮笑肉不笑道:“不用先生提醒,我自己就會支開自己的。難道我看起來像電燈泡?” 辛桃馥眼皮往上抬了抬,不自覺地打量起班子書。他好像是第一次聽班子書這樣與人開玩笑,同樣地,這也是辛桃馥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跟殷先生開玩笑。 殷先生笑了一聲,說:“既有此覺悟,還不快走。” 班子書也沒多說話,轉身抬腿就走。 班子書的門一打開,竟就見到了一個熟人,那人動作快得跟鬆鼠似的就鑽了進門。 ——正是司延夏。他笑道:“我聽西蒙說殷叔叔來了。特意來打個招呼。” 辛桃馥並不知道西蒙是誰,適時地佯裝驚訝:“司社長?” 司延夏道:“辛同學你好。” 班子書站在門邊,心知自己這趟騎馬是不成了,便將門掩上,仍站在一旁,跟司延夏打了聲招呼。司延夏也與班子書打招呼。 殷先生平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隻說:“大過節的,你不在家裏待著陪伴老爺子,來這兒做什麽?” 司延夏哈哈一笑,徑自拉開一張軟椅坐下,剛坐下又半立起身,躬身給殷先生倒茶:“原本想找叔叔的,千辛萬苦的打聽,才知叔叔出了國……” 殷先生微笑:“你倒是有能耐,這都叫你打聽出來了。” 辛桃馥聽到這句話,心裏一跳,忙說:“所以,司學長極力推薦我來月森堡,就是為了見殷先生嗎?”語氣裏帶著幾分責怪。 司延夏便說:“月森堡確實是個好去處,我推薦你來,也是好意。” 辛桃馥冷冷的:“那我謝謝學長的好意。” 司延夏臉皮厚地笑答:“不客氣。都是同學。” 說著,司延夏又把目光移到殷先生臉上,捧起茶杯說:“叔叔喝茶。” 殷先生接過茶杯,卻沒喝,隻是放回杯碟上,骨瓷相碰,聲音清脆得尖銳,泄露出他幾分的不耐。但到底是殷先生,他永遠是微笑的。 他便笑道:“你不必說,我知道你是為什麽來的。” 司延夏便也笑了:“叔叔就是叔叔,我這小孩兒的心思哪裏瞞得過您?” 殷先生又道:“但我度假的時候不談公事,有什麽的,等節後再說。” “這個……”司延夏猶豫起來。 殷先生又道:“你放心,我原本以為你是小孩兒打鬧,才沒當一回事。現在看你都追到這兒來了,便知道你的決心。這樣吧,我節後就回你。” 司延夏笑道:“叔叔可別敷衍我。” 殷先生笑答:“哪裏能?就你這個陣勢,我還不怕你堵在我家門口麽?” 司延夏嘿嘿笑了,知道自己追到這兒,是有點兒冒犯了殷先生的,賠禮幾句,又說幾句好話,便趕緊撤了,免得惹人煩厭。 司延夏告辭了便走,關了門就一溜煙跑了個沒影兒,徒留房間裏剩下班子書、殷先生和辛桃馥三個人。 但被司延夏這麽一攪,氣氛已然大變。 殷先生一口茶未喝,隻是坐著。 辛桃馥則抱怨起來:“司學長這是怎麽回事?” 殷先生並未應他,隻是淡淡的。 這份淡淡的沉默讓辛桃馥緊張起來。他手心冒汗,下意識地將求救的目光放到班子書身上。 但見班子書一臉淡漠地看著辛桃馥,然後幅度輕微地搖了搖頭。 這個搖頭不知道是什麽用意,但莫名讓辛桃馥背脊發涼。 就在這時,靜默的室內想起了椅子拖動的聲音,原來是殷先生拉開椅子站了起來。 他道:“我先回去了。” 辛桃馥站起來,慌忙地說:“我們就這麽回去了嗎?” 殷先生對辛桃馥微笑:“我坐子書的車。你讓司家那小子送你吧。” 說完,殷先生披起衣服就走。 班子書跟隨在他的身後。 辛桃馥一臉慌張往前走,似乎是想跟上去,班子書卻轉過臉,對他再次搖頭。 辛桃馥立即似被施了定身咒一樣站住,一步沒有往前邁了。 停車場。 一輛線條流暢的私家車散發著漂亮光澤,就像水裏的海豚一般。司延夏就站在車子旁邊,他的儀態是從小千錘百煉的,往那邊一站,就似車模,靠著一張臉和一身氣質兵不血刃地給這輛本就豪的車又提了一個檔次。 司延夏抬起頭,就看到辛桃馥緩慢地走過來。 辛桃馥戴著一條寬大的圍巾,襯得他那張臉過於小巧,猶如一個剝了殼的鵪鶉蛋要陷在柔軟的堆起的羊絨麵料裏。 “先生讓你送我。”辛桃馥說了這麽一句。 司延夏頓了幾秒,似乎想到了什麽,挑起眉說:“是不是你露了破綻,被他識破了?” 這句“你露了破綻”說得頗有意思,表麵上是關心、推測和疑問,實際上是說“是你自己演砸了,可不關我的事”。 辛桃馥當然聽明白了,但他臉色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淡淡笑說:“像你我這樣的小屁孩鬥膽在先生麵前耍花招,就要做好被看穿的準備。” 辛桃馥是的是“你我這樣的小屁孩”,也就是把司延夏也劃進去了。 司延夏被這一句噎著了,心中對辛桃馥再次有了改觀。他原本勸辛桃馥幫自己的時候,就說了什麽“我會告訴殷先生,是我以同學身份爭取了你的信任,從你口中套話,知道你會和殷先生去那裏。是我給你下套,你是被我這狐狸給騙了的清白小白兔”這樣的話,其實司延夏也不能肯定殷先生會盡信這套話。但隻是為了讓辛桃馥能放心幫自己,他才這麽說的。 沒想到,辛桃馥看著是被說服了,但其實心裏也知道這番話未必能哄得住殷叔夜。 可辛桃馥還是答應了,為什麽? 司延夏再次用打量的目光看著辛桃馥。 他認為辛桃馥未免過分鎮定了,便不覺笑著挑釁道:“你做好準備了?他現在怕是生了你的氣了。” “不會的。”辛桃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嘲弄的笑,“人怎麽會跟貓狗認真生氣呢?” 司延夏頓了一下,又道:“那難說。” “一個人真的煩了惱了一隻貓或是一隻狗,或打、或殺,或棄養、或送走,都是可以的,犯不著堵氣。先生現在既然沒把我‘遣返’,那不算是認真惱了。”辛桃馥語氣平淡,仿佛在描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他現在不理我也好、或者要對我做別的事情也罷,都隻是在通過‘懲罰’來‘矯正’我的行為。” 司延夏未想道辛桃馥口中會說出這樣一番透徹得像冰塊的話語。如此,司延夏又從辛桃馥的臉上看出一種新的氣質來。 從前辛桃馥表現的是一種貓的驕矜和狡黠——那種嬌態更像是一種包裝。現在這個冷冷淡淡的辛桃馥,或許才更接近他的本我。 司延夏撫掌而笑:“既然這樣,我先送你。” 說著,司延夏親自為辛桃馥打開了車門,就像是一個紳士對待一個值得被禮遇的人那樣。 辛桃馥徑自鑽進車子,坐在柔軟的皮座椅上。 司延夏隨即坐到駕駛座上。 辛桃馥又開口說:“我叫你做的事呢?”大概他也察覺自己語氣太冷太硬,便笑笑說:“我可為了幫你把先生也得罪了,學長可別賴我的賬。” “嗯?哪能呢?”司延夏笑了笑,“但我不明白你想要幹什麽。今天的事情,你確實沒真正觸怒殷叔叔。但你叫我做的事,若被他知道了,那可不會輕易了結的。” 辛桃馥望向窗外,淡淡說:“富貴險中求嘛。” “不怕玩脫了?”司延夏問。 辛桃馥笑而不語。 “玩脫了也不怕。”司延夏看著辛桃馥那張傲雪淩霜的側臉,道,“哪天他不要你了,我要。” 辛桃馥:……嘔。第19章 撕破傷口 司延夏把辛桃馥送回了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