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小富翁  殷先生說:“看得出來,你要說的是一件很難啟齒的事情。”  相公子默默點頭。  殷先生又說:“既然是難啟齒的事情,恐怕就不存在‘好時機’這樣的事情了。”說著,殷先生朝他安撫性地微笑,“你說吧。”  相公子深吸一口氣,眼眶泛紅,說:“我知道,湘夫人當年的遺囑,對你而言是一塊心病。”  殷先生聽到這句話,隻說:“那是她的財產,她有權按照自己的心意支配。”  相公子卻搖頭:“先生在意的怎麽會是財產呢?你在意的是湘夫人是否真的把你當成至親吧?”  殷先生倒不否認,或許說,他實在難以在相公子麵前否認這一事實。  殷先生確實不是貪圖湘夫人的遺產,他也不是眼紅相公子獲得一座金礦。  他在乎的是湘夫人的心。  財產是身外物,但一個人在臨終之前,想法卻是很誠實的,她會將“身外物”托付給她真正的“心頭肉”。  湘夫人一直在口頭上和行動上都表現出對殷先生最深的愛,殷先生也同等地回報了她,將她當成自己的母親一樣尊敬和愛戴。  然而,直到最後,殷先生卻動搖了:湘夫人對自己的愛是真實的嗎?  但湘夫人一直演得很好,殷父以為湘夫人是真心愛慕自己,殷先生也以為湘夫人是真心疼愛自己。  直到那一年,湘夫人被確診了癌症。她暗自瞞下了這件事,隻是默默立下遺囑。  不久之後,殷家全體重要成員舉辦了一次家宴。  家宴的酒裏被下了劇毒,眾人喝下紛紛急性中毒,傭人見狀,嚇得趕緊叫救護車,但為時已晚,眾人還沒被送到醫院就不治身亡了。  按照傭人和醫護人員的說法,湘夫人臨終前念念不忘的都是相公子,剩著一口氣,隻喚著“小相兒……”,直到氣絕。  殷先生沒有參加這次家宴——這讓殷先生不但成了唯一的“幸存者”,還成了唯一的“繼承人”。  如果不是湘夫人發動“自殺式襲擊”,殷先生作為被認定“克親”以至於連祖宅都不能住的不受寵孩兒,要繼承殷家恐怕很困難。  就算他能力高、手腕兒硬,頭頂上那麽多姑嫂叔伯兄弟,要混出頭來,起碼也得是三十歲之後的事情了,更別提當上家主。  很多人認為,投毒的人是湘夫人。  一則,湘夫人早前已確診癌症,又寫好了遺囑,似乎是存了死誌;第二,含毒的紅酒是湘夫人帶過去的——因著這兩條,警方自然將查案的重點落在湘夫人身上。  但是,除了紅酒,卻是什麽都查不出來。  湘夫人又已死亡,此案也成了懸案了。  秉持著“家醜不外揚”的原則,殷家將這件事壓得死死的,但在“殷相司君”四大家族內部卻是壓不住的,屬於公開的秘密。  更有傳言,說湘夫人心狠手辣,當年相瀟瀟的死,就是她幹的。  這些撲朔迷離的舊事,讓湘夫人和殷先生之間的舐犢之情蒙上迷霧。  殷先生既覺得湘夫人確實愛著自己,多年的感情不能是假的,但又覺得湘夫人的心裏,對自己是有關愛,但更多是利用。湘夫人利用他而博得在殷家的地位,利用他對殷家展開複仇,利用他保存自己的財產……  更是利用他,為相公子鋪好後路。  湘夫人還活著的時候,就經常對殷先生說:“你要多多照顧小相兒……”  殷先生小時候心裏就覺得,湘夫人對小相兒的疼惜超過了一般人對侄子的態度。  但湘夫人又說,是因為小相兒無父無母,太過可憐了。  殷先生長大了些,便不再信這話,好幾次試探地問湘夫人,到底相公子是不是湘夫人的親生兒子?  要說,如果相公子真是湘夫人的私生子,殷先生也不會覺得有什麽關係。  隻是,湘夫人卻一直矢口否認。  殷先生又說過:“如果他是姨母的孩子,我也不會妒忌姨母喜歡他。既然是姨母的孩子,我自然會當他親兄弟一樣。”  湘夫人卻總是說:“你是姐姐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對小相兒好,又叫你多讓著他,隻是因為他的身世可憐而已。”  殷先生自然也相信湘夫人。  ——直到,湘夫人臨終前的種種,才讓殷先生的心裏再次蒙上懷疑的陰霾。  若湘夫人一早告訴殷先生,相公子是她的親兒子,她不免偏愛相公子一些,殷先生也能理解。  偏偏湘夫人一直隱瞞真相,又從來都說將殷先生放在自己心口的第一位,疼惜相公子不過是因為他的身世。  直到死亡的時候,湘夫人才來這麽一下“真情爆發”,打了殷先生一個措手不及。他竟不知該如何麵對了。  相公子似乎也知道,這件事弄得彼此尷尬,自湘夫人死後,他便很少提及。  然而,此刻相公子卻貿然提起遺囑之事,殷先生便斷定,相公子肯定有什麽重要的話要說,不由嚴肅起來。  相公子隻拿出了一份dna鑒定書,遞到殷先生麵前。  殷先生接過一看,竟然是相公子和湘夫人的鑒定證明:“這是……”  相公子含淚一笑,說:“其實,不止是你,我當年也懷疑過。偷拿了她的頭發去鑒定機構做了鑒定。”  殷先生看著證明上寫著,相公子和湘夫人沒有血緣關係,不覺一怔。  相公子又搖搖頭,說:“湘夫人發現了我的小動作,她最終選擇告訴我,我的身世。”  殷先生定定看著相公子。  相公子淡淡說道:“你知道,湘夫人在二十二歲那年離家出走,去了x城。”  殷先生自然知道此事。  湘夫人曾離家出走,直到父親亡故,她才回國。回國之後,她與相瀟瀟關係密切,相瀟瀟死後,她又養了相公子。按著相公子的年齡,他應該就是湘夫人離家出走那年出生的。因此,很多人都認為相公子是湘夫人在x城胡混出來的私生子。  “事實上,當年湘夫人獨身出國,和一個華人女性合租。那個女孩兒有一天遭到了強奸,不幸懷孕。由於那個國家不允許墮胎,她隻好把孩子生下來,卻在生育的時候難產死了。”相公子眼泛淚光地看著殷先生,“那個孩子,就是我啊。”  殷先生頓住了。  相公子搖搖頭,說:“湘夫人待我親切,確實是因為我的身世太可憐了。”  殷先生一時無言。  相公子苦笑著問:“我知道,這件事我瞞了那麽多年……其實對你也不公平……”  “這倒不至於。”殷先生語氣帶著幾分勸慰,“這其實是你的隱私,你可以選擇不說。”  殷先生還是知道相公子的,相公子看起來豁達恬靜,但實質上敏感自卑。他身份尷尬,但又總以世家公子自居,一言一行都依足貴族做派,唯恐落了下乘。這樣的身世,無疑是他的死穴。相公子一直隱瞞,不肯說出去,是很正常的。  殷先生反而有些奇怪,相公子為什麽要突然對自己坦白。  相公子也知道殷先生的疑惑,便徐徐解釋道:“這些年,我看著你好像總有心事,對湘夫人有所介懷……我希望你能解開心結。”  殷先生隻淡淡一笑,說:“這是哪裏的話?”  相公子原計劃,將自己肮髒的身世攤開在殷先生麵前,讓殷先生知道自己並不是湘夫人的親兒子,便能讓殷先生心裏的芥蒂減少,現在看來,殷先生的態度卻還是沒多大軟化。  這實在出乎相公子意料。  相公子有所不知的是,殷先生也查過當年湘夫人出走x城的事。  按照殷先生查探的結果,湘夫人確實曾在x城和一個女孩子住在一起。然而,在相公子的故事裏,二人是“合租”,但在殷先生查知的事實裏,二人是“同居”。  ——不錯,湘夫人是同性戀者。  她當年突然和父親鬧翻,飛出國門獨自生活,八成和她的性取向有關。  因為事情相隔太多年,殷先生查起來也是模模糊糊的,隻知道那個女孩子在某一年突然懷孕,又突然難產死了,孩子被送到福利院,湘夫人也回國了。  現在倒是和相公子的故事對上了。  相公子是湘夫人慘死的前女友遺下的孤兒,所以湘夫人格外憐愛他。  相公子見殷先生觸動不大,便又含淚說:“湘夫人從來沒說謊,我確實不是她的孩子。她也確實真心疼愛你。”說著,相公子又道:“說實話,這話我原不該說。她雖然名義上說將‘丹陵福地’讓我繼承,但管理權也是全放你身上的。這還不夠說明問題嗎?她其實是想讓你我評分這一筆財產。並不是單疼我一個……若說真對我有點兒偏心,也隻是因為可憐我孤苦,又擔心我的無能懦弱。”  殷先生聽著這話,半晌無言。  相公子趁熱打鐵:“外頭流言蜚語,指控她殺人,我是不信的。但我知道,你心裏總是有個疑影兒……”  這話才算真正戳中殷先生的心病,殷先生臉色才終於有些變化。  相公子唯恐破壞殷先生和自己的感情,所以一直對這件事避而不談,但他現在卻兵行險招,非要戳破這個心頭的膿包——隻有忍住這陣痛,排膿破潰,才能打消殷先生對湘夫人的懷疑,才能喚起殷先生對湘夫人的全部感情,才能讓殷先生心甘情願地履行湘夫人的“遺願”——與相公子成婚,保護相公子一生。  殷先生千回百轉,才說一句:“我怎能疑她?”  不是“我不疑她”,而是“我怎能疑她”?  道盡殷先生這些年來的搖擺和忐忑。  相瀟瀟之死,是死無對證,說是被湘夫人害了,那都是沒影兒的流言。  倒是相瀟瀟死了這麽久,湘夫人為了悼念她做的事情都是實打實,有目共睹的。殷先生與湘夫人朝夕相對,總不能相信湘夫人在自己麵前一直都是演戲。  至於殷家家宴的慘劇,倒是有物證——含毒的紅酒,但也就隻有這一件。有道是是“孤證不立”。單憑這個,連警方都無法給湘夫人定罪。畢竟,連湘夫人也死在此案裏了。  雖然大家心裏都認為八成是湘夫人幹的,但這仍不算“鐵證如山”,殷先生仍說“此案警方並無定論,希望大家不要捕風捉影,詆毀亡者”。  對外,殷先生是絕對的湘夫人支持者,也是因為他強硬的態度,所以湘夫人死後的風評大體還是不錯的,隻有四大家族少部分的本家貴人知道一些內情,私下偶爾會開一開嘲諷,但即便是他們,也不會公開說湘夫人的不是。  但對內,殷先生在瀟湘小築裏發燒,神誌不清囈語之際,忍不住握著辛桃馥的手,脆弱、困惑又痛苦地問:“姨母,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他一方麵極願意相信湘夫人,一方麵又忍不住懷疑。  這是最複雜的感情了吧。  順帶著,殷先生對相公子也疏遠了很多。  相公子知情識趣,也不再喚殷先生為“夜哥哥”,隻隨旁人一起叫他“先生”。  相公子苦笑,道:“別說是你了,我也不是沒疑心過。所以我才不知如何自處,跑到了國外去。現在回來,是因為我發現了一件事……”  “什麽事?”殷先生問。  相公子緩緩答道:“前不久,x城的警方找到了我,說是有一個黑市買賣毒藥的販子落網了。我很疑惑,這跟我有什麽關係?他們卻說,原來那個販子當年曾賣過毒藥給湘夫人。”  “你的意思是……”殷先生詫異。  相公子點頭:“當年的毒藥……是湘夫人從那個販子那兒買的。”  “然後呢?”殷先生問。  相公子苦笑:“根據那個販子的供述,湘夫人之所以要買毒藥,是因為她確診了癌症,是自殺用的。”  殷先生沉默了。  湘夫人買毒藥,是為了自殺用的,那又怎麽會放到紅酒裏,然後帶到家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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