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樹做了一個夢。


    那是一個萬裏無雲,但卻寒風刺骨的冬日。


    瑞樹知道這並不是自己,而是某人的記憶。現在自己正和某人共享著感官。不知為何他理解到了這樣的事情。


    而現在,和自己共享意識的那個人,正處於生死存亡之際。


    劇烈的心跳與胸痛讓她別說坐著了,就連睜開眼睛都做不太到,雙眼痛苦地緊閉,倒在滿地的落葉之中,苦苦掙紮。


    然而,就在這時。


    「你沒事吧!?」


    從意識之外傳來了聲音,感覺身體被撐了起來。


    身體的主人雙目微張,視線中是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像是有人想要幫助這個人地,把她給抱了起來。


    身體的主人喘著粗氣,緊緊地握住了向自己伸出的手。


    從共有的感官中,可以感受到身體的主人正拚盡全力地握著那雙手。瑞樹也體會到了這個人強烈的求生欲望。


    「已經沒事了!你再堅持一下子!」


    再次響起了來幫助她的人的聲音。與此同時,瑞樹感覺那副身體被抬了起來。


    「誰來幫一下!快來幫一下她吧!」


    淺薄的意識中隱隱約約地聽到了求助的叫喊聲。然後,被抬起來的身體,不知道被搬到了某處。


    啊,這樣的話,這副身體的主人應該得救了吧。


    考慮著這樣的事情,瑞樹的意識被吞噬進了深深的黑暗中。


    ※


    ——叮鈴鈴鈴鈴!


    尖銳的鬧鍾聲在耳邊響起。


    「嗯……」


    瑞樹發出了呻吟般的聲音,慢慢地睜開了沉重的眼皮。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關掉鬧鍾,看了一眼時間。早上六點半。這是瑞樹一如既往的起床時間。


    打起精神地抬起一旦大意就會再次閉上的眼皮,瑞樹拉開了窗簾。


    外麵天氣晴朗,今天就像是梅雨季節的短暫晴天,太陽早已懸掛於空中,散發著熾熱的光芒。


    雖說下雨的日子裏會讓人不想外出,但是太陽曬成這個樣子也讓人很是鬱悶。真的入夏之後,天氣就會變得更加的炎熱起來,光是想象就會人忍不住唉聲歎氣。


    「好困……」


    姑且是在洗手間洗了把臉,讓自己好好地清醒一下。取過毛巾的同時看了一眼鏡子,和鏡中那個早已看慣了的土裏土氣的臉龐對上了視線。瑞樹對於自己那幼齒的長相,感到有些自卑。


    不過,盯著自己的臉看也是一件無趣的事情,於是他迅速地走向了廚房。


    「叔叔他下一次回家是在月底來著」


    瑞樹念叨著,看了一眼貼在冰箱上的日曆。


    如今住在這個家裏麵的就隻有瑞樹而已。身為家主的叔叔,由於工作的原因,一年之中有大概半年都是在國外度過的。明明從已故的雙親——也就是瑞樹的祖父母那裏繼承到了氣派的小獨棟,故事著實有些傷感。


    出於這樣的狀態,瑞樹自己現在大半也是獨居的感覺。至於家務事之類的,在同齡人裏麵,他算是很能幹了罷。


    「早餐……隨便應付一下得了」


    從冰箱裏取出納豆、酸奶和牛奶。往碗裏乘上米飯,鋪上已經充分攪拌過的納豆,早餐就完成了。酸奶和牛奶放到同一個盤子上,把早餐給端到客廳去。


    吃完早餐,在洗手間刷了牙,把睡亂了的頭發用發刷輕輕地整理好。換上製服,背上上學用的背包走出家門。


    與此同時,身體在一瞬間就冒汗。


    幹勁滿滿的太陽讓人心生厭煩,瑞樹沿著烈日炎炎的道路向著車站走去。


    在一如既往的時間裏離開家的瑞樹,在打響預備鈴之前就從容地到達了課室。因為也沒有能一起談天說地的男性朋友,他便從書包裏取出書來,通過看書來消磨一下時間。


    在看了差不多二十頁之後,隨著上課鈴的打響,班主任走進了課室。


    確定所有人都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之後,班主任很大聲地清了一下嗓子。


    「啊——,雖然昨天在班會上也說過了,從今天開始我們班會有一位新的轉校生」


    班主任的話一下子就在班裏炸開了鍋,到處都有人在討論「是個什麽樣的人呢?」「男生還是女生呢?」


    在高二的七月份轉學,相當的不合時令。大概是個有著特殊情況的學生罷。


    在同學們的喧鬧聲中,瑞樹思索著這樣的事情。


    「那麽事不宜遲,趕快給大家介紹一下吧。你可以進來了」


    「——好的」


    班主任揮手示意了一下,一位女學生走進了課室裏。


    她身材苗條,長發及肩。製服裙並沒有往上折,穿著打扮很是正經(注:日本女高中生有把裙子往上折來縮短裙子長度的風氣,而此舉一般被認為是“離經叛道”)。


    給人印象是相當沉穩的女孩子。


    而這就是瑞樹對於轉校生最初的印象。


    「還挺可愛的呢。這種是不是叫“漂亮係”的」


    「她還挺對我胃口的。待會去搭搭話好了」


    旁邊的男生們迅速地圍繞著轉校生的相貌開始了討論。不過從一開始,這種事情就和瑞樹無緣。


    而就在此時,他和掃視著班裏的轉校生對上了視線。


    在那一瞬間,她輕輕地微笑了。她的笑容不知為何讓人感覺有些親切。


    ……不是,等會等會。隻是和自己對上了視線就會微笑什麽的,隻是自己的錯覺吧。隻不過是碰巧看起來是這樣而已。她看著瑞樹微笑的理由,是真的怎麽樣都想不到。也許隻是看漫畫和動畫看多了。太刺眼了。


    不過比起笑容,這個轉校生的長相,總感覺似曾相識。


    「初次見麵,我是藤枝美咲。雖然轉學來的時期有點不上不下的,不過還是請大家多多關照了」


    在瑞樹感覺既視感有些奇怪的時候,轉校生已經完成了自我介紹。


    在班主任的指示下,美咲走向已經準備好的座位。那是靠近走廊一側的最後麵的座位。她一到位子上,旁邊的女生馬上就開始和她搭話了。


    瑞樹遠遠地望著她的身姿,不由得想到。


    有那麽一瞬間想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而焦急了起來,瑞樹自從上了高中之後,就完全沒有和女生接觸過了。而在這之後,大概也不會有機會和她產生什麽關聯罷。


    但是瑞樹並沒有注意到一件事。


    美咲正悄咪咪地看著以為和自己不會再有關聯的他。


    2


    教室裏響起了悠揚的鈴聲。


    班會課結束的放學後,瑞樹「呼……」地歎了口氣。下周就是期末考試了,因此在上課的時候完全不敢鬆懈。


    「喂——秋山同學。明天的值日就拜托你了」


    「……啊,好的。謝謝」


    戰戰兢兢地從上一位學號的女生那裏接過日誌,放進自己的桌子裏。雖然好不容易才忍耐了下來,但是突然間被女生搭話,還是讓瑞樹驚嚇過度差點癱倒在地。……就連他自己也覺得丟人。


    不管那麽多了。混在一邊聊天一邊準備放學的同學們中間,瑞樹也離開了教室。


    但是,從湧向樓梯口的人群之中,瑞樹獨自離開了人群。


    「不好意思。我要借用一下書庫的鑰匙」


    瑞樹走進辦公室裏,向旁邊的老師打了聲招呼以後,拿上鑰匙,在白板上書庫那一欄裏寫上自己的名字。


    這是例行公事了,因此瑞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步驟。


    拿到鑰匙的瑞樹,沿著和來時不同的一條走廊前進著。他的視線中是圖書室。但是,他並沒有走進圖書室,而是在那裏拐過拐角,在盡頭的一個房間前麵停了下來。


    和因為複習考試而跑過來的學生而變得喧鬧的圖書室不同,這裏幾乎沒有什麽人影。隻是轉過了一個拐角,完全就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了。


    用鑰匙開了門,走進房間裏打開燈。而在進門的一瞬間,一股揚著塵的空氣讓鼻子很是難受。


    被燈光所照亮的這個房間裏,書架在狹小的空間中鱗次櫛比地排列著,裏麵收納著大量的書本。


    這裏是為了存放圖書室裏放不下的書本而設置的書庫。話雖如此,這個房間裏的全都是些沒人會看的舊書……。


    正因如此,會走進這個房間裏的人,除了瑞樹以外就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在書架之間穿過,走進房間的深處。於是在書架的盡頭,房間的一個角落裏出現了四人座的桌椅。


    順帶一提,在桌子旁邊,還放著一輛堆滿書籍的推書車。


    把東西放在椅子上,接通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和打印機的電源。


    「繼續來做昨天的事情吧」


    鬆動了一下肩膀,從推書車上取下好幾本書,堆在筆記本電腦的旁邊。


    那麽在這個人跡罕至、徒有虛名的書庫裏,瑞樹在幹些什麽呢——?


    答案是在做圖書室的幕後工作。


    為了讓新購入的書能夠正常借閱而做好準備。修複那些壞掉了的書本和重新貼好書脊上的標簽之類的雜事。再加上其他雜七雜八的事情,而這些,幾乎全都是瑞樹自己一個人在做。


    瑞樹開始從事幕後工作,正好是一年前的事情。剛開始隻是為了給圖書管理員的工作幫幫忙。


    瑞樹的高中裏因為沒有專職的學校圖書管理員,所以圖書室都是圖書管理員老師在全權負責。但是,繁忙的教學工作和社團活動的顧問讓老師完全抽不開身,因此理所當然地,能花在圖書室事務上的時間並不多,老師就連新購入的書的登記工作都很難完成。


    老師一臉疲憊地在操勞圖書室的工作,而身為圖書委員的瑞樹看到老師的這副樣子,沒法繼續沉默下去了。


    『老師,把新買回來的書通過電腦錄入到係統裏麵,然後貼上條形碼貼紙就行了是吧。請你告訴我怎麽操作吧。這樣的話,我也能幫一下你的忙』


    於是瑞樹就提出要代替老師去做錄入書籍的工作。


    瑞樹打算通過自己的幫忙,減輕一下老師的負擔。


    然而,瑞樹對於圖書室和圖書委員的貢獻,並不僅僅如此。


    自從開始代替老師去做錄入書籍的工作之後,就算不用在借書櫃台值日,其他日子裏在圖書室中度過的時間也相當長。


    像這樣地泡在圖書室裏,讓瑞樹更加地察覺到了一件事情。


    雖然瑞樹自己也是這樣,但是由於會到訪圖書室的學生一直都非常多,所以當值的圖書委員總是忙碌非常。借書櫃台的接待和整理暑假,以及把還回來的書給放回原位的工作也是焦頭爛額。這樣一來,對於修複被弄壞了的書之類的瑣事,就會出現鞭長莫及的狀況,於是——。


    瑞樹是這麽說的——


    『老師,請你告訴我怎麽修複被弄壞的書吧。還有,那些書脊條形碼脫落了的書,我能自己重新貼回去嗎?』


    於是,這些“鞭長莫及的部分”,瑞樹也開始親力親為了。


    然後,就發展成了現在一個人在做幕後工作的這種體製。


    當然,瑞樹本來沒有任何必要去獨自承擔如此繁重的工作任務。事實上,圖書管理員老師在感謝之外,也對於瑞樹的過度操勞有些擔心。


    但即便如此也依舊在堅持做這份工作的瑞樹,其實是為了想要實踐兩年前自己曾發過誓的“能讓亡母感到驕傲的生活方式”。


    實際上,瑞樹也並不是特別喜歡書,對於圖書室也沒有什麽特殊感情。會成為圖書委員則是抽簽得出的結果。即便如此,一想到自己沒準可以讓現狀多少好轉一點,瑞樹就無論如何都沒法半途而廢了。


    更重要的是,瑞樹對於自己的信念是一往無前的。……不過,太過耿直也可以說是不懂得融會貫通。


    順帶一提這個書庫的空間,是因為瑞樹想要一個安靜的,能夠平靜下來的工作環境,所以老師特地為他借回來的。然後因為瑞樹每天都正在做這些幕後工作,借書櫃台的值日也被免除了。這對於不擅長與人交往的瑞樹來說,實在是不盡感激的關心了。


    嘛,理由什麽的就先暫且不論了,啟動電腦之後,瑞樹馬上準備輸入第一本書的標題——


    「誒。書庫裏麵原來是這樣的啊」


    瑞樹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所驚嚇到,差點從椅子上滑落下來。


    本應不可能有人會來的書庫裏,為什麽會有自己以外的聲音?但是,光從聽到的聲音上判斷,好像是女孩子的聲音。


    瑞樹的大腦一片混亂,向著發聲方向的書架回過頭去。


    而站在那裏的,是今天成為同班同學的轉校生——美咲。


    「啊,你好!你是和我同一個班的吧」


    貌似察覺到了瑞樹的存在,美咲微笑著向他搭話。


    今天才剛剛轉學過來,難道就已經記住全班同學的長相了嗎。而記不住人臉的瑞樹,對於美咲這種出色的記憶力感到由衷的佩服。


    「啊?難道說你在工作嗎?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那個……」


    「啊——誒——,我是秋山瑞樹。那個,我,我不是在工作,所以打擾什麽的……」


    「這樣啊,那就好」


    瑞樹吞吞吐吐地回答著,美咲的笑顏又再次綻放開來。


    「因為是轉校的第一天,所以我在探索學校呢,然後有些在意這裏就進來了。這個房間不錯呢,像秘密基地一樣」


    明明瑞樹沒有問她,美咲就看著書架上的書本自顧自地解釋了起來。


    而另一邊,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和女孩子正兒八經地說過話的瑞樹,完全不清楚應該如何作答才好。他隻得「這,這樣啊。嗯」地附和著。


    美咲突然間湊了過來,在瑞樹的身旁窺視著電腦屏幕。


    「那,瑞樹同學你在這個像是秘密基地一樣的地方,在做些什麽工作呢?」


    「嗚哇!」


    看著電腦屏幕的美咲,在非常近的距離朝著瑞樹轉過頭來。而且,還突然間喊了他的名字。


    另一方麵,美咲在自己身邊回過頭的同時,瑞樹一聲悲鳴,向著牆邊逃了出去。


    而他那動作過於迅速的逃跑和悲鳴,讓美咲目瞪口呆。


    「啊……不,不好意思。不光光是你,隻要是和女生說話我都是這副樣子的,你別往心裏去啊」


    「嗯,我沒什麽的……。那個?瑞樹同學你是,女性恐懼症嗎?」


    「女性恐懼症?啊哈哈。不是的。我隻是一個人獨處的經曆太久了,不知怎麽樣和同齡人打交道而已。自從上高中之後,我一個朋友都沒有交到。這可不是我吹,我上高中之後,除了同學們有事找我以外,我一次都沒有被別人搭訕過!順帶一提,被同學直呼名字這件事,也是從小學低年級之後第一次了!」


    「為什麽唯獨在進行孤獨宣言的時候,你就可以這麽爽快流暢地說出話來呢?瑞樹君你實際上內心世界非常強大的吧」


    美咲看向瑞樹的視線,就像是在看著什麽不可能存在的生物一般。


    隨後,她很是疲憊地「啊」地歎了口氣。


    「嘛算了。所以瑞樹君你是在這裏幹些什麽呢?」


    「那個……為了讓書能夠正常借閱而進行準備之類的,對書進行簡單的修理之類的,各種各樣的事情都有……說得簡單點就是在做圖書室的幕後工作」


    「在這種地方,而且還是自己一個人在做?」


    「嗯,嘛。這些幕後工作基本上都是我一手包辦的。而且,基本每天都有事情要做,所以就借用了這個房間」


    「自己一個人每天都要做這種事情,這算什麽,欺淩?讓大家去做不就好了嗎!」


    麵對瑞樹的回答,美咲不知為何有些生氣地吊起了眉毛。


    為了避免招致誤解,瑞樹馬上就搖頭表示「不是這樣的」。


    「不是欺淩。也不是被誰硬塞了這些工作給我,而是我自作主張地一手包辦下來的。原因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因為孤零零的所以很閑」


    「這……這樣嗎?但是,為什麽要接下這樣的事情呢?就算你說是因為閑,基本上每天都要做的話也很辛苦的吧」


    「嘛,雖然是這樣來著……。不過,最長也就是一天一個小時左右而又,如果真的沒事做的話我會直接回家的。而且,能給別人幫上忙什麽的,不是單純地會很開心嗎。把這些當做動機的話應該也夠了吧……」


    瑞樹並沒有裝腔作勢的樣子,隻是以一種理所當然的態度說著。那是一副對自己應該做的事情深信不疑的表情。


    美咲有些愕然,隨即又有幾分心領神會般地輕聲笑道。


    「這樣啊……。看來時至今日,你還依然像是“正義的夥伴”一樣的人呢」


    「時至今日?不好意思,你在說什麽?」


    「沒事,我什麽都沒說」


    麵對她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語,瑞樹反問了回去,而美咲則是輕描淡寫地搪塞了過去。


    「總而言之,我知道瑞樹君你躲在這種地方,在偷偷地幹些什麽了」


    「你這說法也多少有點奇怪,嘛不過這也是一種選擇」


    麵對這種容易招致誤解的表現,瑞樹的別扭把自己的意外展露得一覽無遺。


    美咲見狀,語氣輕鬆地說著「啊哈哈,不好意思」地道了個歉。


    「呐,瑞樹同學。那張桌子上的書,是你現在要操作的書嗎?要怎麽樣操作呢?」


    「那些是新購入的書,所以要錄入圖書室的係統裏麵,然後貼上條形碼和背標」


    就像這樣,瑞樹從推書車裏抽出一本昨天已經搞定了的書,遞給美咲。


    美咲接過書,目不轉睛地打量著。


    封麵上有條形碼,背後則漂漂亮亮、不偏不倚地貼著寫有索書號的背標。


    推書車上的其他已經搞定了的書也是一樣。美咲湊近推書車看了一眼就知道了,不僅沒有書的背標是貼歪的,就連背標貼的高度也是完全一致。取出來對照著看了一下,封麵上條形碼的位置也是整整齊齊。


    美咲把書放回到推書車裏,很是敬佩地歎了口氣。


    「嗯,果然瑞樹同學很了不起呢。一般來說,是不可能有人去獨自承擔幕後工作的。不僅如此,光是看看這些書,就能知道瑞樹同學到底是有多麽認真地在工作了。真的好厲害」


    「嘛……謝謝你」


    麵對美咲的讚美之詞,瑞樹很是不好意思地移開了視線。自己的幕後工作還是第一次被人正麵地誇讚到這份上,這讓他很害羞。


    「呐,瑞樹同學。這個工作,我也能幫忙嗎?」


    「……哈?」


    瑞樹百思不得其解之間,美咲手叉著腰,說出了一句奇奇怪怪的話。


    而麵對美咲突如其來的提議,瑞樹就連害羞都顧不上了,發出了呆滯的聲音。


    「我被瑞樹同學你的氣魄和一絲不苟的工作態度感動了,所以,我也想給瑞樹同學的工作幫忙!」


    美咲一副自己提出了絕世好提議的樣子,凝視著瑞樹的眼睛。


    於是,這一次。輪到瑞樹用像是看著什麽不可置信的東西那樣的眼神看向了美咲。


    「那個……雖然你有這份心我是很高興的,但我也隻是因為自己喜歡才開始做這事的……。所以沒必要給我幫忙的。而且很快就要期末考試了」


    暗暗地隱藏著“您請回吧”的意思,瑞樹如此向美咲答道。


    老實說,瑞樹想要全力避免在書庫裏和女孩子兩人共處。在他看來,這簡直就像是某種懲罰遊戲,是這麽一種狀態。


    「別客氣嘛。我也隻是因為自己想做所以才給你幫忙的。而且說到期末考試快到了,瑞樹同學你不也是一樣嗎。咱們一起幹,趕快完事之後就去學習吧!」


    「不不不,雖說兩個人一起幹的話是有可能會完成得比較快……。但是,再怎麽說這也對藤枝同學你不太好……」


    「別扯這些亂七八糟的了!我真的沒什麽不好的」


    話畢,美咲拉起了瑞樹的手,把他往桌子那邊拉。


    而另一邊,突然間被女孩子牽住手的瑞樹,腦海中一片混亂。倒不如說,在那一瞬間,他就已經神誌不清了。因此,他完全無法做出反抗,一眨眼就被安置在了椅子上。


    「來吧,瑞樹同學!快點開工吧!」


    美咲順勢坐在了瑞樹的對麵。向他投來了滿是期待的眼神。


    這似乎不是瑞樹的溝通技巧能夠解決的問題。他完全沒有自信自己能夠光靠言語來說服她。瑞樹也沒有那種能夠強行駁回對方請求的膽量。


    「……啊,好的。我知道了」


    瑞樹死了心,長籲短歎地做出回答。


    反正美咲也不過是心血來潮才想要來幫忙的吧,讓她幹個一天應該就滿足了吧。


    瑞樹如此盤算著,把筆記本電腦拉過來,開始準備要交給美咲的工作。


    「那麽,我就負責把數據錄入到係統裏,藤枝同學你就負責一邊看著書單一邊把條形碼和背標給貼到書上」


    隻需要看著書單,確認書名,然後把標簽給貼到固定的位置上。這樣的話哪怕交給作為初學者的美咲來做,應該也不會捅出什麽大簍子吧。就算標簽貼的位置稍微有些奇怪,也不會影響書的借出。再不行的話,瑞樹待會再進行二次檢查就完事了。


    「ok——!交給我吧。我會貼得嚴絲合縫的」


    瑞樹心想這個人有些奇怪,但與此同時,他也感覺自己多少有些享受這樣的狀況。


    也許偶爾有這樣的日子也不是件壞事。


    雖然感覺自己的狀態稍微有些不對勁,但瑞樹還是開始著手去做自己的工作。


    時間來到第二天。


    雖然瑞樹在害怕美咲會不會在課室裏也跑來跟自己說話,但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我昨天在家裏看了美咲推給我的貓貓視頻。真的好好看啊!」


    「真的嗎!?如果那個能戳中你笑點的話……那推薦你也看看這個!」


    早上,瑞樹上學的時候,美咲就已經和班上的女生們開開心心地聊著天了。雖然聽說女生之間的人際關係非常複雜,但美咲貌似很輕鬆地就融入進去了,她一定非常擅長抓住人心吧。這和在這個班裏過了三個月,至今也還沒有找到一個說話對象的瑞樹有著天壤之別。


    這一天裏,美咲都沒有來找瑞樹。


    果然昨天的事情,隻是美咲的心血來潮罷。


    遠遠地看著在一轉眼間就成為了班級中的“好同學”的美咲,瑞樹這麽想到。她和自己並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對瑞樹而言,這才是合乎常規的狀態。而昨天不過是如同祭典一般的非日常,而從今天開始,一切都會再次回到孤孤單單的日常中。


    雖然多少感覺有些寂寞,但瑞樹還是為即將回歸的日常生活而鬆了口氣,把心情轉換成積極樂觀的方向。


    然而,放學後。


    「啊,瑞樹同學。辛苦了」


    瑞樹一如既往地前往書庫,而美咲就站在門口。


    美咲像是在等著瑞樹的到來,朝著他揮了揮手。


    瑞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因為瑞樹同學你不在,所以我沒法進書庫裏可難辦了。書庫的鑰匙是在哪裏借的啊?辦公室嗎?你下次記得告訴我怎麽借鑰匙。以後如果我先到的話,我就去借了」


    美咲向著呆若木雞的瑞樹很是親切地說著話。這份距離感已經完全是“好朋友”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陽角嗎。


    但非常遺憾的是,瑞樹所處的位置正是陽角對立麵的極端。他可沒法像先前美咲那樣地去縮短距離,倒不如說,他還想和美咲保持距離呢。和別人待在一起會讓自己因為緊張而耗費精神。


    「那個……藤枝同學,為什麽你會在這?」


    「嗯?什麽為什麽,我昨天不是說了要給你『幫忙』嗎?」


    麵對瑞樹的疑問,美咲一臉「你在問什麽理所當然的事情啊」的表情回答道。


    得到了預想中最不想聽到的那個回答,瑞樹差點就要頭暈目眩了。盡管如此,他還是用盡力氣避免自己當場倒下,仿佛是抓住最後的希望那樣,他又問了一句。


    「那個……你說的幫忙,難道不是僅限昨天的嗎?」


    「我怎麽可能做這麽薄情寡義的事情啊!既然說過要給你幫忙,我就會幫到底的!」


    美咲露出了善意百分百的笑容,說著「一起加油吧」地拍了一下瑞樹的肩膀。雖然就和昨天那樣差點失去意識了,但這次總算是忍住了。


    如果是普通的男生的話,對於這樣的提議,恐怕會高興到舉起雙手讚成吧。


    然而,習慣孤身一人遠離社交的瑞樹的感想卻是完全相反的。每天都和女生在書庫裏二人共處什麽的……實在是沒有這心理素質。


    瑞樹把自己的心理崩潰和拒絕美咲的一番好意而招致的罪惡感放在天平上比較了一下。於是,雖然感覺自己確實是在做非常不好的事,但他還是決定嚐試最後抵抗一下。


    「但是,這屬於圖書委員的工作……。讓藤枝同學你幫我做到這份上實在是……」


    「我昨天也說了,別這麽客氣了。而且瑞樹同學你也是因為自己的想法才會去接下這些工作的吧?你這已經超過了作為圖書委員的“正常工作”範疇了」


    「不是,雖然話是這麽說……」


    「我和瑞樹同學你也是一樣的哦。我也覺得這份工作是有著非凡意義的,所以才會來給你幫忙的。這樣有哪裏不對勁嗎?」


    「沒有,一丁點兒不對勁的地方都沒有……但是……」


    「啊……難道是說,像我這樣的門外漢待在你身邊……果然隻會礙事嗎?」


    美咲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低著頭。她貌似是誤會了瑞樹如此抗拒的理由。


    而瑞樹……則因為罪惡感就連站都快要站不住了。


    他原本就對於拒絕美咲的一番好意而耿耿於懷。被她這樣說了之後,反而更加沒有拒絕的勇氣了。


    瑞樹像是投降般地歎了口氣。


    「……不是的,不會礙事的。最關鍵的是,我在這份工作上的經驗,也沒有豐富到能對藤枝同學你頤指氣使的地步」


    「那這樣的話——」


    「就像藤枝同學你說的那樣,這份工作的確是我自作主張地在做。所以,既然藤枝同學你說要來幫忙的話,那我也沒有阻止你的權力。不過這份工作非常的枯燥無味,雖然很不好意思,但還請多多指教」


    話畢,瑞樹向著美咲低下了頭。


    於是美咲也說著「彼此彼此,請多關照!」地笑了起來。


    她好像挺高興的,太好了。至於和美咲待在一起所帶來的精神上的高壓……嘛,瑞樹在心裏默默發誓,要打起精神忍耐下去。


    「那話也聊得差不多了,趕快開始幹活吧!瑞樹同學,快點打開電腦吧!」


    「其實也不用那麽緊張的。這工作還算挺悠閑的」


    「還有,你喊我叫美咲就可以了!用姓氏來稱呼也太生分了。對了,敬語也不用說了。說話別那麽客氣嘛」


    「喊,喊名字嗎?這個難度就有點太高了……。而且敬語吧,我感覺……像是某種自我防禦的本能那樣,怎麽說呢……。不好意思,我會努力試試看的,但現在就先……」


    麵對更加咄咄逼人地拉近距離的美咲,瑞樹隻能語無倫次地回答著。


    自己究竟能迎合她的這種情緒狀態到什麽地步呢。真的會有用名字來稱呼她的那一天嗎。


    瑞樹深感著對於未來的不安,打開了書庫的門。


    「我會陪你到最後的!」這句話貌似是認真的,美咲除了和朋友有約在先的日子以外,真的幾乎每天都會到書庫裏來。


    除了美咲提前打了招呼說不能去書庫了之外,兩人並沒有在班上聊過天,等到放學後就一起在書庫裏做幕後工作。雖然不是在暗中交往之類的,但還是有種雙重生活的感覺。


    而且相當幸運的是,瑞樹的心理承受能力並沒有到極限,反而漸漸習慣了日複一日的有美咲在的環境。人類的適應能力還是相當可靠的。


    就在瑞樹感受到這些事情的同時,回過神來才發現期末考試也已經結束了,眨眼間就到了本學期的散學典禮。


    「明天開始就是暑假了呢。呐,瑞樹同學你在暑假裏也要繼續去做幕後工作嗎?」


    圖書室裏收回來了一堆需要修理的書。用稀釋過的漿糊把那些爛掉的書頁給粘在一起,美咲問道。


    美咲開始幫瑞樹做幕後工作大約也有三個星期了。她一下子就掌握了各種各樣的工作。已經完全是一個可靠的同事了。


    瑞樹也用稀釋過的漿糊粘著那些被扒下來的書頁,一邊把書放回去一邊回答道。


    「嗯,我就是這麽打算的。對我來說暑假除了學習以外也沒什麽特別想做的事情。圖書室每周都會有兩天是開放的,所以就在這些日子裏來幹點活」


    「這樣啊。那我也陪著你一起吧。幾點呢?」


    「不用勉強自己也行的。畢竟是難得的暑假嘛,你還是和朋友出去玩,盡情地放鬆吧」


    「瑞樹同學你又說這些話了。和女孩子共同度過暑假,這應該是瑞樹同學你人生中第一次的壯舉罷。你老老實實地高興一下也是一種選擇哦?」


    「雖然我不否定這確實是人生中第一次,但是麵對麵地被這麽說我就很來氣了。那口出狂言的美咲同學你又如何呢?」


    「啊哈哈。保密?」


    在和美咲的對話中,就連玩笑話都能自然而然地講出來了,看來真的是成長了呢。


    不過,關於稱呼方式,最後還是被美咲霸王硬上弓了……。雖說在成長過後與人溝通的技能等級升到了2,但還是敵不過幾乎有50級的美咲。順帶一提敬語倒是無論如何都改不過來了,因此美咲自己也放棄了。


    無論如何,在聊著有關暑假的話題時,書本的修複工作也結束了,幕後工作也完成了。


    下午沒有課,今天要做的事情也並不多,因此是想著在午飯前搞定的,然後因為一邊說話一邊做,花費的時間比想象中還要多。


    收拾好桌子上的書和電腦,兩人一起吃了姍姍來遲的午餐。


    瑞樹吃的是在小賣部裏買來的飯團和蔬菜麵包。美咲吃的則是親手做的小小便當。


    在升上高中之後,瑞樹就幾乎沒有機會和別人一起吃飯了,而對他而言,和美咲一起吃的午飯很是親切,某種程度上也挺開心的。


    一想到這,可以說現在這樣的時間是十分寶貴的,也許應該更加去珍惜才對。


    瑞樹看著吃便當的美咲,心裏盤算著這樣的事情,不經意間就和抬起頭來的她對上了視線。美咲深褐色的瞳孔中映照出了瑞樹動搖的身姿。


    「抱歉,在你吃飯的時候一個勁地盯著你看」


    瑞樹以為自己讓對方感到了不快,於是立即道歉。


    「沒事的。畢竟是麵對麵坐著的嘛,沒什麽好在意的。如果我不想被你盯著看的話,也不會坐在你對麵了。——嘛,我倒是不想被直勾勾地盯著看就是了」


    美咲對此作出了飄飄然的回答。而且硬要說的話,她看起來反而對於瑞樹那過分留心的部分感到有些驚訝。


    「比起這個啊,瑞樹同學,畢竟是難得的共進午餐嘛,要不說點有趣的事情來聽聽吧」


    「……聽起來倒是很簡略,但你這要求難度也太高了。這也太胡來了」


    「好了好了別往心裏去嘛,比方說,在圖書委員這個工作中有沒有發生過什麽有趣的事情或者是冷故事之類的?」


    「我想想……」


    麵對美咲那稍微具體了一點的要求,瑞樹抱著胳膊冥思苦想了起來。


    保持著那個姿勢想了差不多十秒鍾的談資。瑞樹終於找到了符合美咲要求的話題,他抬起頭來。


    「那。這是之前圖書管理老師告訴我的事情」


    「哦!感覺話題會很深奧呢」


    「美咲同學你知道嗎?蟑螂其實連書也會吃的。準確來說,它是在吃塗在書上的那些漿糊……。所以,圖書室裏的蟑螂還挺多的。之前有個女孩子找到了蟑螂的屍體,那尖叫……」


    「……。……瑞樹同學,雖然你絞盡腦汁地在想話題我是挺開心的,但是,吃飯的時候說這個也太不合適了。我說得委婉點啊……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了?」


    「……。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了嗎……。這樣啊……」


    看著從滿臉期待直轉之下,安定地發揮出了不會看氣氛的瑞樹,美咲歎著氣指了出來。


    而被說了“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了”的瑞樹,垂頭喪氣地很是失落。因為這個話題是他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所以美咲的評價也相當的紮心。


    這時,美咲突然間雙手捂著嘴,肩膀開始微微地顫抖。瑞樹那失落的樣子貌似正中美咲的下懷。雖然她想辦法壓低了聲音,但還是能輕鬆地看出她在笑。


    「那個,美咲同學。再怎麽說笑出聲來也有點太過分了吧?」


    「抱歉……不好意思啊……。但是,垂頭喪氣的瑞樹同學太可愛了……」


    「…………」


    不僅受到了嘲笑,甚至還被說了“可愛”的瑞樹,從垂頭喪氣轉成了茫然。如同魂魄都被抽走了一般,一片空白。


    美咲笑過一陣之後。終於收起了笑容,兩人的視線再度重合。


    「不好意思啊瑞樹同學。真的沒事了」


    「不好意思啊美咲同學,我真的有事」


    「今天還真是個好日子呢,還能看到因為說錯了話而垂頭喪氣的瑞樹同學這樣的稀有物種。剛才無精打采的瑞樹同學,就像是挨了罵的吉娃娃一樣可愛哦」


    「現在還要窮追猛打我是真的頂不住了。你可放過我吧」


    看著神清氣爽的美咲,瑞樹一臉憂鬱地回答著。


    他的眼睛已經完全失去了神色。不僅遭到了嘲笑,甚至還被當成了是奇珍異獸,也太難頂了,這下看來是要好一陣子才能振作起來了。


    「——但是我啊,還挺喜歡能這樣好好地表達出自己感情的瑞樹同學哦」


    「……誒?」


    瑞樹發出了呆滯的聲音,視線轉向了美咲。


    「畢竟瑞樹同學你剛開始,總是戒備著我,要麽麵無表情,要麽就是一個勁地害怕著我。簡直就像是借回來的貓那樣。(注:日本諺語,指人一反常態,突然變得很老實)但是,現在你可以好好地向我傳達出自己的感情了。作為朋友,我挺高興的」


    「是……這樣的嗎?」


    「是的哦。所以瑞樹同學,以後也要笑著哦!」


    「……雖然我也隻是隱約覺得,但美咲同學你還是多少注意一下自己的遣詞造句會比較好」


    如果沒有最後的那句話,瑞樹還真就被感動了……。


    瑞樹半睜著眼看著在最後讓一切都前功盡棄的美咲。


    但是,美咲對於瑞樹的挖苦也隻是「別往心裏去」地輕描淡寫般搪塞了過去。


    看著美咲這副若無其事的態度,瑞樹感覺自己的憤怒也挺蠢的,就和她一起笑了起來。


    「不過話是這麽說,但我什麽時候就變成了美咲同學的朋友呢」


    「我可是一直都這麽想的……。莫非對瑞樹同學你來說,這很困惑嗎?」


    麵對瑞樹的問題,美咲像是試探般地給出了疑問。


    「沒有,對我來說也還挺高興的。畢竟這是小學之後第一次交到朋友呢」


    「別把這麽悲傷的事說得這麽輕鬆啊。就算你跟我坦白了這樣的事情,我也很難去回應你……」


    「順帶一提,當時的朋友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聯係了,所以美咲同學是我現在進行時的唯一一個朋友」


    「不不不,這可不是什麽『順帶一提』就能說過去的事情啊!也太沉重了!」


    瑞樹連續幾句過於悲傷的自我坦露,讓美咲發出了悲鳴。


    雖然瑞樹自己並不會因為孤零零一個人而感到寂寞,但如果能讓美咲感到為難的話也挺幸運的。畢竟被她欺負了這麽久,稍微報複一下大概不會受到懲罰吧。因為——他們是“朋友”啊。


    「那麽,工作也結束了,今天就差不多回去了吧」


    「啊,已經三點了啊。——嗯,回去吧」


    瑞樹跟美咲打了聲招呼,把垃圾裝到袋子裏,用事先準備好的濕巾擦幹淨桌子。不怕一萬隻怕萬一,要是有食物的殘渣掉在了桌子上的話,就會成為書本發黴的原因。


    美咲也回答著,開始收拾自己的便當盒。然後一進一出地從包包裏取出藥盒,把一如既往的藥片給放進嘴裏,就著水咽下去。既然她的便當盒都那麽小了,所以這藥片大概也是什麽用於補充營養的保健品之類的吧。


    就在這時。


    「啊,完了!」


    瑞樹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像是搞砸了什麽而大聲說話的美咲。


    麵對這樣的瑞樹,美咲有點抱歉地雙手合十,繼續說道。


    「抱歉,瑞樹同學。你待會有空嗎?」


    「誒,你沒事吧……。怎麽了嗎」


    「實際上,我有件事想拜托作為“朋友”的瑞樹同學去做……」


    「拜托……嗎?拜托作為“朋友”的我?到底是什麽事情呢……?啊!難道說是要借錢嗎!?」


    瑞樹總感覺有些不詳的預感,不斷跳躍的思維催促著他繼續前進。


    3


    ※


    瑞樹做了一個夢。


    那個地方大概是某間醫院的診療室。眼前是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像是醫生一樣的男人。


    沒有印象的地方。沒有記憶的光景。和過往如出一轍的,是某人記憶中的夢。


    醫生看著手邊的文件,向著自己這邊開始說起了話。


    但是,他的聲音卻含糊不清的,像是隔著一道門在聽那樣,完全沒法聽清楚。


    瑞樹知道個中緣由。這具身體的主人,在拒絕傾聽醫生的話語。


    但是——


    「快的話一年。最長大概也活不過二十歲」


    唯獨這句話,聽得一清二楚。


    與此同時,視野開始向下傾倒。身體的主人低下了頭。瑞樹幾乎可以感受到這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的激烈動搖。


    然後,共享著這種像是被困在了無底沼澤般的感覺,瑞樹的意識墜入了深邃的黑暗中……。


    ※


    幾天過後,星期六。上午就來到市區的瑞樹,一個人呆呆地站在站前廣場的鍾樓下麵。因為是休息日,他的打扮是t恤、格子上衣、灰色的短褲和運動鞋。雖然個子並不算矮,但可能是因為長著一張娃娃臉,搞不好的話看上去就像是個初中生。


    環顧四周,除了自己,還有很多在等著別人的人。瑞樹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會混在其中。


    那麽,為何瑞樹會站在這種經典的見麵地點呢?這當然是有原因的。


    瑞樹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天中午的情景。他之所以會站在這裏的契機,是美咲說的一句話——


    「借錢是什麽啊!?可不是這麽一回事啊!我是想讓你和我一起去看電影而已啊!」


    「啊,什麽嘛,原來是約我去看電影啊。…………慢著,電影?咱倆去看嗎?」


    這就是那天美咲的請求。想要瑞樹陪她去看電影。


    而對於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瑞樹來說,有種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感覺。不過安心下來的同時,瑞樹心中也浮現出一個疑問。


    「要看電影的話,你也不用約我啊,和你那些女性朋友去不就好了嗎?美咲同學,你在班上應該有很多朋友罷」


    「啊,那個……。怎麽說呢,沒有人肯陪我一起去看……。而且,我一個人去看感覺也需要點勇氣……」


    「沒人肯陪你去看,然後你自己一個人去看又覺得害怕……你到底想看什麽電影啊?」


    「就是正常的電影啊!什麽年齡限製都沒有的正常電影!倒不如說,那電影瑞樹同學你自己也說了『想去看』的」


    麵對瑞樹戰戰兢兢的發問,貌似是覺得自己被誤會了的美咲一個勁地解釋著。於是她還順勢說出了想看的那部電影的名字。


    確實,那部電影的預告片就連在電視上也看到過,是最新的科幻巨作,而非什麽可疑的電影。瑞樹也對於這一點稍稍感到了安心。


    順帶一提,如果沒有看過前作的話,是看不懂這部電影的劇情的,因此粉絲層幾乎全都是男性。


    「嘛確實呢,那部電影的話的確很有可能會被沒有看過同係列作品的女生拒絕呢。而在男生眼中,那電影簡直就是浪漫的集合體……。比如前作中的——」


    「真的就是這種感覺啊。大家都說沒興趣。嘛,如果沒有瑞樹同學的大力推薦的話,我也不會提起興趣去看那個係列的作品的。不過。讓我一個人去那種男人堆裏,感覺也有點恐怖……」


    美咲打斷了瑞樹即將到來的長篇大論,重重地歎了口氣。


    順帶一提,正如美咲所說,瑞樹是那個係列電影的狂熱粉絲,這次的新作也打算去電影院看。


    而且瑞樹也不喜歡往人堆裏麵湊,所以他打算是在上映差不多一個月之後再去看。而一個月之後就正是現在了。


    因此對於這個邀約的內容本身,瑞樹是完全沒有意見的。但是,要說唯一的問題……那就是做出邀約的人是美咲。


    「瑞樹同學,怎麽了?我看你一臉不情願的」


    「不是,我是在想我和美咲同學在學校外麵見麵是不是有點……。怎麽說呢,這不是相當的不妙嗎?」


    「不妙……啊!難道說,瑞樹同學你是在擔心被同班同學看到了之類的?還是說怕被別人嘲笑之類的?嗯——這個確實是有點難為情呢。啊哈哈」


    美咲紅了臉,微微笑了。


    但是,瑞樹卻「不,不是這樣的」地搖了搖頭——


    「如果我和美咲同學待在一起的話,旁人會不會覺得我是個“被敲詐了的可憐男高中生”……。或者就是,“我花錢讓你陪我約會之類的”……」


    「……抱歉,瑞樹同學。剛才那話就連我都有點繃不住了」


    美咲的表情立馬晴轉多雲,她渾身發著抖,鼓起臉頰盯著瑞樹。看來她對於自己被當成了唯利是圖的壞女人這一點,相當的生氣。


    「不好意思,我開玩笑的」


    這下就連相當不擅長看氣氛的瑞樹也感到了自己的危險,他立馬就低頭道歉了。而至於他心裏還真是這麽想的這一點,就是瑞樹自己的秘密了。


    聽到瑞樹道歉之後,美咲也姑且是收起了自己尖銳的目光。


    「嘛,這次放過你了。而且你就放寬心吧,像瑞樹同學你這種人,不管和誰在哪裏做些什麽,都不會有人去在意的」


    「美咲同學,看來你還在生氣呢。真的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看到瑞樹又道了一次歉,美咲說著「我又沒生氣」地別過了臉。


    「比起這個,還是聽我說約定的事吧!咱們這周六去看電影沒問題吧。電影開場是在這個時間的話……嗯!那就早上十點半在站前廣場的鍾樓下麵等我」


    「啊,你都已經決定到這份上了啊……」


    美咲用手機查看著電影院的網站,迅速地安排好了行程。


    仿佛沒有否決權那樣,瑞樹發出了死心的聲音。


    以上就是結業典禮那天準備回去時,瑞樹和美咲之間的對話。就在瑞樹心想著“原來世間突如其來的事情會這麽輕易地發生”的時候。


    「誒?瑞樹同學,你來得好早啊」


    從身後傳來了聲音,瑞樹循聲轉過頭去。而正如想象中一般,美咲就站在那裏。


    白色的無袖上衣配上淡藍色的短裙,在酷暑中也盡顯清涼,屬於很有清爽感的打扮。發型也精心編織過,比在學校時的打扮要更加的成熟。


    麵對和以往的感覺完全不同的美咲,瑞樹不由自主地有些心動。而他直至此刻,才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和“女孩子”出門。


    「不好意思呢。明明是我約你出來的,還讓你等我」


    「沒,沒事。約好的時間是十點半,你並沒有遲到」


    讓自己的心跳平靜下來的同時,瑞樹抬頭看向了美咲背後的鍾樓。時針指向的時間是十點二十五分。所以並沒有道歉的必要。


    「而且,我也沒等多久。也就十分鍾左右」


    「在這種時候會老老實實地說自己等了多久的,還真有瑞樹同學的風範呢。這種時候啊,就算是撒謊也要說『我剛到』才行的哦」


    「雖然這種台詞我經常聽到,但真的會有人這麽說嗎?」


    「誰知道呢?至少我是沒有聽過啦」


    麵對瑞樹單純的疑問,美咲笑著搖了搖頭。


    旋即,她用有些惡作劇般的眼神,抬眸望眼地看著瑞樹。


    「就算話是這麽說,你也是在約定時間的十五分鍾前就在這裏等了……,瑞樹同學,你就這麽期待今天嗎」


    「那肯定期待的啊!不是我吹,那個電影的全係列作品我都是在電影院看的。這次的新作也是,在公開預告片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期待了!」


    「……嗯,不過我想問的不是這意思就是了。向瑞樹同學提這種問題的我真是個笨蛋啊」


    被問到是否期待,瑞樹很坦誠地一臉興奮地回答著問題。可是他的意識完全飛到電影那去了。


    對此,美咲隻得「這個男的還真是……」地小聲嘀咕著,歎了口氣。


    「嘛算了。雖然時間還有點早,先去電影院吧。要是買不到票就糟了」


    「是呢。畢竟難得花大價錢專門跑去看,至少還是保證有個好位置比較好。快走吧,美咲同學!」


    麵對略微有些消沉的美咲,瑞樹興高采烈地回答著。


    兩人在不管是心情還是些別的什麽都完全不同的狀態下,在人群中邁步開去。


    在車站前會合後大概三個半小時。


    「呀——太滿足了!原來認認真真地看電影,雖然很開心但也挺累的呢」


    「是的呢。不過這是讓人感到舒適的疲憊」


    在還算不錯的座位上觀賞了想看的電影的瑞樹和美咲,一邊聊著天走進了電影院附近的咖啡館裏。


    瑞樹往端來的冰咖啡裏加入糖漿和牛奶,猛啜一口。由於集中精力看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的電影,冰涼的咖啡在燥熱的身體中滲透了開來。


    而在喝完咖啡之後所殘留下來的,是酣暢淋漓地欣賞完美妙的電影之後,所帶來的讓人舒適的脫離感。真的太棒了。


    美咲則同樣坐在對麵的座位上喝著牛奶咖啡,鬆了一口氣。


    此時,美咲突然間向著瑞樹低下了頭。


    「瑞樹同學,謝謝你剛才請我看電影」


    「誒?啊沒事的,不用在意這個的。因為我也拿到了充足的軍費。」


    瑞樹姑且把咖啡放到了桌子上,搖了搖頭。


    確實正如美咲所言,瑞樹連同她的電影票錢也一起付了。


    但是那些錢,實際上並非瑞樹的零花錢或者是存款。


    「其實我昨晚,跟偶爾回到家來的叔叔說了要和美咲同學來看電影的事情。然後他就說著『這可是男人的嗜好呢』地給了我一萬塊……。所以我也隻是遵循叔叔的囑咐而已。如果你要道謝的話,倒不如去跟我叔叔道謝」


    「啊哈哈。就連這種事情也毫不藏著掖著地說出來什麽的,還真有瑞樹同學的風格呢。該說你是不愛耍酷呢,還是說你誠實到有點耿直呢。那你記得幫我跟你叔叔說一句『謝謝』哦」


    「知道了。今晚我就轉告他」


    看著愉悅微笑著的美咲,瑞樹也頻頻點頭以作回應。


    「話說在電影院看的話還真是震撼呢。雖然我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去過電影院了,這次沒準還真是來對了呢」


    「美咲同學你也是這麽想的嗎!我也是一樣的感覺。順帶一提我個人相當喜歡宇宙艦隊之間的戰鬥場景,美咲同學你怎麽想的?」


    「嗯嗯!那個確實很厲害呢。聲音嗶嗶嗶地響」


    「對吧!在這個係列中,艦隊戰是賣點之一呢,這次的艦隊戰我覺得是全係列中最棒的一次了!而且這次的新作,不僅故事寫得好,演員的演技到位,畫麵技術也非常棒!不僅完全不遜色於以往的老作品,而且還把cg之類的技術推進到了正統地位,真是不可多得的好電影!在我心裏,它毫無疑問就是今年最棒的電影了。苦苦等著它上映是真的值了」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在電影院的大屏幕上所展開的震撼人心的戰鬥畫麵,瑞樹目光如炬,語氣很是熱烈地說著。一副完全進入了狀態的樣子。


    美咲被這樣的瑞樹嚇得不輕,「哦哦……」地輕輕後仰著身體。然後,一副勉強應付的樣子,在這之後也附和著瑞樹的機關槍嘴炮。


    但是,忍耐是有限度的。


    「瑞,瑞樹同學,你先冷靜點!」


    美咲打斷了瑞樹的話,做了個安撫的動作。


    說著話突然被打斷的瑞樹,一臉茫然。


    但是,瑞樹馬上回顧了這幾分鍾裏發生的事情,在思考了美咲行動的意義後,一臉驚訝地開口了。


    「不好意思,我又上頭了,總是一個人說話說得這麽嗨……。像我這樣地說個不停的話,你一定也很累罷。真的很對不起」


    瑞樹在深深地低下頭道歉的同時,佐以了反省的話語。


    沒有顧及到美咲,隨心所欲地一個勁說自己的話。完全優先於自己,沒能考慮到美咲的感受。而結果就是,讓美咲感到了不快。對於自己的無禮,瑞樹全心全意地向美咲道歉。


    「啊,不是的……確實我有點被瑞樹同學的機關槍嘴炮給嚇到了,但你也沒有必要一個勁地道歉的。相互之間交流感想也正是看完電影之後的一大樂趣呢。——隻是,因為我也有些事情想要和瑞樹同學你說,所以如果你能稍微冷靜一點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像是在關心意誌完全消沉下去的瑞樹那樣,美咲說道。


    對此,瑞樹也把自己低垂下去的視線給抬了起來,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凝視著美咲。


    「想要對我說的話?什麽呢?」


    「相當認真,相當重要的話……。今天,我會約你出來看電影,一半目的也是出於想要和你說這個事」


    被瑞樹催促著的美咲,有些不好意思地做著像是開場白那樣的發言。


    從美咲的表情上看,倒不如說看電影隻是順帶的,這件事才是正題。雖說想去看電影也並非是假話,隻是有種當成幌子的感覺,所以她的不好意思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吧。


    那麽,美咲想要說的很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麽呢。而且重要到了需要把瑞樹給約到學校外麵說……。


    瑞樹絞盡腦汁地尋找著答案。


    「啊,難道說,是幕後工作的事情嗎?比如說你沒法來幫忙了之類的……」


    「不是。以後我也會繼續來幫你的忙的。我想說的事情和學校無關,是更加隱私的事情」


    對於瑞樹的推測,美咲馬上給出了否定的回答。雖然瑞樹能想到的東西好像就這麽多了,但貌似並不對。


    順帶一提,對於美咲不會就此消失而感到了幾分安心這件事,是隻有瑞樹自己知道的秘密。


    不過先不管這個了,如果自己沒有猜中的話,那麽美咲真正想要說的東西就確實不得而知了。


    和學校沒有關係,是更加隱私的事情……。而且,還是認真,重要的事情……。


    瑞樹又一次回味著美咲給出的關鍵詞。然後他深思熟慮了差不多一分鍾。此時一個離奇的推理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慢著?難道說這就是那個嗎?經常會在小說裏麵出現的那個叫做“表白”的東西。難道說自己也終於迎來傳說中的“桃花期”了嗎。


    但是瑞樹還是“再怎麽說這也不可能吧”地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推理。


    這可不是自誇,在十六年半的人生中,瑞樹從來沒有被女生喜歡過。或者說,在被喜歡之前,從沒有被人搭理過。


    有人會對這樣的自己表白?哈哈哈,開什麽玩笑。


    ……不對,但是。瑞樹也很在意美咲那種故弄玄虛的態度。會不會因為搞錯了什麽而有機會呢——。


    「啊,我姑且先說好,並不是『請和我交往吧』之類的,這種戀愛方麵的表白哦」


    「啊……這樣啊。也是呢……」


    大概是瑞樹心想的事情全都寫在臉上了吧。美咲搶先一步地把瑞樹的黃粱美夢一刀斬斷。這是就連解釋的餘地都沒有的,毫無慈悲的幹淨利落。


    瑞樹淡淡的希望被粉碎了泡影,他失落地垂著肩膀。


    「不過。雖然沒有猜中但是也離得不算遠吧。雖說不是想讓你成為我的戀人,但是我想讓你成為對我而言別樣的存在」


    「別樣的存在……嗎?」


    麵對說話兜兜轉轉的美咲,瑞樹疑惑不解。


    瑞樹和美咲現在是作為同班同學,一起做幕後工作的夥伴關係,是正如美咲所言的朋友。那既然是戀人之外的,那她還想要構築什麽樣的關係呢。瑞樹完全沒法揣測出美咲的心思。


    「抱歉。美咲同學你究竟在想些什麽,我真的完全想不到。你能告訴我答案嗎?」


    瑞樹歎了口氣,向著美咲舉起了白旗。


    於是,美咲便「知道了」地點了點頭,像是要重新擺好陣勢那樣清了下嗓子——


    「瑞樹同學,你能和我結成同盟嗎?」


    她這樣向瑞樹說道。


    「同盟……嗎?」


    而另一邊的瑞樹則是一副茫然的表情。對於美咲預料之外的請求,他的思考有些跟不上了。


    同盟。用英語來說的話就是alliance。從曆史課上學到的印象來看,這個詞總是給人一種很嚴肅的感覺,基於普通高中生的生活,這詞大概是沒有機會講出口的罷。


    那麽為何,美咲要提出這種契約般的關係呢。


    「那個,不好意思。為什麽要特地去弄同盟這麽死板的東西呢?我們姑且也算是朋友吧。光是這樣不行嗎?」


    瑞樹姑且還是把自己心裏所想的東西原原本本地表達了出來。


    而對於瑞樹的疑問,美咲好像也早有預料,她馬上「嗯,不行」地搖了搖頭。


    「因為,我想要拜托結成同盟的人的事情……是沒法拜托給僅僅是朋友的,太過沉重的事情」


    「太過沉重……的事情嗎?不好意思。我果然還是完全不懂美咲同學究竟想要拜托我什麽」


    麵對美咲苦笑著告訴自己的話,瑞樹無奈地搖了搖頭。


    想要結成同盟。而想要拜托的事情,是沒法拜托給僅僅是朋友的,,太過沉重的事情。


    瑞樹貧瘠的想象力對於美咲所期望的事情究竟是什麽,完全沒有頭緒。


    於是,向著一臉困惑的瑞樹,美咲突然間說出了這樣的話。


    「其實,我生病了。已經到了時日無多的地步了」


    「……………………誒?」


    美咲的口吻就像是在閑聊一般的輕鬆。她的表情也很是平穩,哀歎也好悲傷也罷,都不曾在她臉上表現過出來。


    美咲的口吻和表情,與話中內容的反差實在過於巨大,這導致瑞樹沒法馬上理解她的意思。


    但是,在一段時間過後,瑞樹也終於理解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理解之後……瑞樹手腳的指尖感覺都冰冷麻木了起來。美咲的話語就是有著如此巨大的衝擊力。


    「……這是真的嗎?」


    「嗯,真的。再怎麽說我也不至於拿這種完全不好笑的事情來開玩笑」


    美咲又苦笑著點了點頭。


    瑞樹當然也清楚美咲不是會開這種無聊玩笑的人……。而且,如果她真的罹患了如此嚴重的疾病,那麽這也和之前在午餐時大量服用的藥物對上了。


    正因如此,瑞樹必須要確定清楚。


    「這樣的話,不住院也沒有關係嗎?好好地接受治療,是不是能盡可能地延長生命呢?」


    「說的是呢。其實真要說的話,是應該住院的」


    「那……」


    「但是啊,醫生告訴我說『就算住院,你最多也活不過二十歲』。『如果病情惡化嚴重的話,也許一年都撐不過了』。所以,我就想著去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是少活一些時日我也選擇了要出院。因為我在離開之前,還有著無論如何都想要去做的事情……」


    麵對很是擔心地越說越來勁的瑞樹,美咲保持著平穩的微笑,慢條斯理地回答著。


    美咲現在既然會在這裏,那麽對於在這個選擇的盡頭會等待自己的一切,她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她那平穩的表情,反而更能傳達出她的決心之堅定。


    而且對於美咲的那句“最多活不過二十歲,快的話撐不過一年”,瑞樹很是在意。他感覺自己最近在哪聽過類似的話。


    但是,瑞樹就是想不起來究竟是在哪聽到的這句話,因此他也隻能暫且忽略這種既視感。


    事已至此,話說到了這份上,瑞樹也已然明了。


    美咲想要拜托結成同盟的人的事情。那是——


    「那麽,沒法拜托給朋友的太過沉重的事情是指……」


    「嗯。在我離開之前,我有幾件事情想要讓你陪我一起去做」


    美咲揭曉了瑞樹心裏已經猜到了的答案。


    不對,不僅如此。


    「當然,我的意思也不是想要這種隻有我受益的不公平的同盟。隻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無論是什麽,我都能滿足瑞樹同學的要求哦」


    因為是同盟,所以立場要對等。受到的恩惠就應該好好地回報回去。美咲向著瑞樹提出了這樣的主張。


    不過——


    「不不不,女孩子可不能說『什麽要求都能滿足』的啊」


    就算美咲突然間對自己這麽說,瑞樹也沒有足夠的膽量和勢頭講出那句「那就來做那個吧」。


    他暴露出了自己最本真的反應,同時也對美咲的言行中蘊藏的危險感到了擔心。倒不如說他的回答是相當精明的。


    「啊哈哈,不用擔心的。這一點我也知道的。而且,正因為是會在這件事情上麵為我感到擔心的瑞樹同學,所以我才覺得提出這樣的條件也不會有問題。也就是說。這是我對於瑞樹同學信任的證明哦」


    麵對瑞樹的反應,美咲也很是高興地微笑著。


    被美咲用充滿信賴的笑容說了那樣的話,瑞樹既覺得高興又覺得不好意思。不由得滿臉通紅。


    但是,一直臉紅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陪著美咲在香消玉殞之前做她想做的事情——。這是一個責任重大的角色,也正如她所說,自己所背負的,正是“太過沉重的事情”。他的心中也理所當然地浮現出了不安。


    「像我這樣的人……真的能陪著美咲同學去做想做的事情嗎」


    「沒事的。那也不是什麽難於登天的事情。細節等我們結成了同盟我再告訴你,大概也就是希望你能陪我外出之類的感覺」


    「但是,就算和我外出,也不會有什麽很是有趣的事情的罷。我聊天都聊不好……。如果隻是單純出來玩的話,和你的女性朋友一起不是更加輕鬆和開心嗎?」


    瑞樹對於自己是個沒有人情味的男人這件事,還是有著自覺的。就算和這樣的人出來玩,一定也不會覺得開心吧。這大概也隻會白白浪費掉美咲所剩無幾的時間吧。


    然而,美咲卻「沒有這種事哦」地搖了搖頭。


    「現在,今天,我就已經非常開心了。在瑞樹同學麵前我可以不必偽裝自己,能夠保持最真實的我。今天的電影,能和瑞樹同學你一起來看,我真的覺得太好了」


    「這……這樣嗎?」


    「嗯!瑞樹同學你也對自己多一點自信嘛。而且我想要結成同盟的人,並不是他人,正是瑞樹同學你哦!」


    麵對迷惑的瑞樹,美咲給予了強有力的肯定,甚至還用上了一種不是瑞樹的話就沒有意義的口吻,極力地主張著。


    和自己在一起覺得很開心。瑞樹從沒想到被人這麽說會是這麽的高興。但是他更加不明白美咲為什麽會對自己給出這麽高的評價,反而更添了幾分困惑。


    另一方麵,剛才的極力主張對美咲來說貌似也像是說過頭了。總覺得她的表情稍微有點『搞砸了!』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事到如今才覺得不好意思,她臉紅得像是番茄一樣。


    但是,美咲立馬像是要掩飾這一點似的清了下嗓子,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那個,我說瑞樹同學很適合的意思是……嗯!是因為我看到你就會覺得很開心!嗯!雖然剛才我也說過了,你可以更加自信一點的!」


    「…………你這算是在誇我嗎?」


    「當然是在誇你了。瑞樹同學你雖然沒朋友,但是溝通能力卻挺意外地強呢。所以你就放寬心,以後也盡情地跟我多說些廢話吧!」


    「不是,溝通能力強的人很明顯就不會說這種話吧?話說,美咲同學你果然是在拿我尋開心吧?」


    麵對瑞樹的吐槽,美咲說著「沒有這種事啦」地微笑著。


    至於美咲在掩飾些什麽,就連瑞樹也是心知肚明的。隻是美咲並沒有想要挑明來說的意思。


    「嘛,不過看到你就會覺得開心這個確實是在開玩笑……不過我想要依靠瑞樹同學的心情是真的。所以,求你了。在這短暫的時間裏,陪著我吧」


    美咲端正了自己的坐姿,這麽說著向瑞樹低下了頭。


    而另一邊的瑞樹也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應該怎麽回答,他自己也還沒有想好。


    「啊——……結成同盟之後一起外出之類的,看起來就像是真的在交往一樣呢……啊我開玩笑的……」


    因此,瑞樹說出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玩笑話。而正是在說完過後,他才對自己的丟人感到後悔不已。


    「……不好意思,請你忘掉我剛才說的話」


    「這樣嗎?其實我也可以滿足瑞樹同學的要求把同盟的名字改成“戀人同盟”的哦。即便如此我也能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且瑞樹同學你也到了會在乎這種事情的年齡了呢」


    「多管閑事!最關鍵的是,我要舔著一副什麽樣的臉,才能對著就在不久之前才說了『不是戀愛那方麵』的人喊“女朋友”啊?這樣的話我不就真的和那些花錢買關係的客人一樣了嗎」


    「原來如此。這樣的話那沒準我也挺膈應的。那改名的事情還是作罷」


    美咲這麽說著,撤回了要改名的發言。


    對於自己讓瑞樹感到了煩惱這件事,美咲現在大概是在做出自己的關心罷。像這樣地去緩和現場的氣氛。


    但是,並不是說緩和了氣氛,瑞樹就能得出結論……


    「美咲同學,關於同盟的事情,果然我沒法立刻給你答複。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勝任這個任務……真的很抱歉」


    既然想要拖延答複的話,至少應該要誠實地表達自己現在的心情。得出這樣的結論之後,瑞樹毫不掩飾地告訴了美咲自己的心裏話。


    「這樣啊……。嘛,畢竟我提這個事也很突然,你會困惑也是當然的呢」


    對於瑞樹的真心話,美咲也無可奈何地苦笑著點了點頭。


    但是,美咲也並沒有在這裏死心。


    「那,姑且先以臨時契約的形式,陪我做一件事如何呢?然後你再決定要不要和我正式結為同盟,怎麽樣?」


    美咲迅速地提出了下一個提議。


    在提出過於重大的要求之後,再提出容易接受的稍微小一點的要求。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而為之,但美咲的交涉話術著實高明。


    而且,在已經了解情況的前提下,瑞樹自己也已經沒法去無視美咲的願望了也是事實。他雖然有種上當了的感覺,但還是投降一般地點頭答應了。


    「……知道了。那就以臨時契約的方式,容我謹遵美咲同學的要求」


    「真的嗎!?好耶!」


    「不過說到底也隻是個臨時契約而已。你可別太過期待了哦?」


    「這樣也行了。謝謝你!」


    大概是因為得到了接下來的回複,美咲很是高興地道著謝。


    此時,美咲向著瑞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那個,怎麽了?」


    「什麽叫怎麽了,握手啊。雖說是臨時的,但也算作是結成同盟的紀念」


    美咲笑靨如花,輕啟朱唇。


    瑞樹則呆呆地交替看著向自己伸出的右手和美咲的笑容。


    這種時候,握回對方的手才算是禮貌吧。話雖如此,握母親以外的女性的手還是小學低年級以來的第一次。瑞樹在桌子下麵擦了擦手心的汗,緊張地握住了美咲的手。


    「那就請你多多關照了,瑞樹同學」


    「嗯,嗯嗯……彼此彼此」


    麵對笑容滿麵的美咲。瑞樹以緊張的笑容做出了回應。


    於是,兩人之間奇妙的同盟關係,就以臨時的形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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