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帳篷,璟叡捧起木盆裏的水往臉上衝洗,冰涼的水讓他精神一振,他緩緩吐氣,拿布巾將臉上的水漬擦幹。


    深吸口氣走到案前,他看見桌上的玫瑰。


    不是真的花,是前幾日畫的,他的畫功不佳,但那朵玫瑰栩栩如生,因為它,總是出現在夢境中。


    是,他又作夢了。


    夢中的自己緊緊抱住一名白衣女子,夢中的自己在心裏不斷說著:不哭。卻阻止不了淚水崩落,一滴滴落在她發間。


    她死去了,身體變得冰冷,但淡淡玫瑰香縈繞在鼻間,他的視線落在那本冊子上頭,風一吹,冊子翻到畫著身穿著盔甲的自己。


    他對著女子一再重複說著:我會幸福,你也要讓自己幸福!


    他不知道那女子還聽不聽得見?但她的嘴角慢慢地彎成一道弧線。


    已經大半年了,他總是隔三差五地夢見那個女子對他微笑,總是夢見他與她之間的片段場景,可惜清醒後,他再努力也想不起那女子的容貌。


    隻能記得那朵含苞玫瑰,記得那個奇怪瓶子上麵的奇怪符號。


    emily,那是什麽東西?


    他覺得這個夢很困擾人,可是昨晚,這個女子死了,他的心卻像……被人狠狠刨了一刀似的,很痛,他不明白自己,無法理解夢境。


    若有所思間,他換好衣服,將佩刀係上,預備到校武場看看,門外的小兵卻掀開帳門稟報——


    「將軍,趙威回來了!」


    接到聖旨,璟叡立刻從京畿大營往京城趕去。


    身著盔甲,飛身上馬,但狂奔近一個時辰之後,他鬆開韁繩,放慢速度。


    是啊,他怎麽能夠回得這麽快,皇上腦袋精明、性子多疑,若是跑太快,豈不是在向皇上透露自己已經猜出什麽?


    身為臣子,可以揣摩上意,但怎麽能揣摩得太明了清楚?


    想通後,他放慢馬速,摸摸黑色馬駒的鬃毛,心中卻臆測著,那些「狂妄」之語不知道傳至皇上耳中了沒?


    應該沒那麽快,離趙威回來不過短短數日,從放話至今,隻有三、五天,京畿大營離京城還有段路呢,除非……除非自己身邊有皇帝的耳目……


    有嗎?他不確定,所以放話試探,試探皇帝的消息有多靈通?也試探自己所想的與皇帝想的是否一致?


    大金伐齊的消息像野火燎原,傳遍京城上下。


    百姓人心惶惶,都說戰事即將開打,在這個時候……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自己那位「忠於朝廷」、「樂意犧牲」的父親,會不會想方設法的到處托人,替他爭取出征機會?


    不過,連皇帝都見不到的父親,能怎麽爭取這個「好機會」?是聯合百姓舉賢,還是讓他的老友袁開出麵?


    在父親積極地躥上跳下後,滿京城的達官貴人都清楚靖國公有多痛恨他這個親生兒子。過去父親說他是妖孽,這些年他聲勢漸長,妖孽這種話不能再隨意出口,他是怎麽說自己的?


    對,比較新鮮的說法是孤星降世,命中克妻。那這次回京,不曉得還有沒有更新的說詞?諷刺笑意在嘴角一閃而過,他眼底透出淡淡的悲涼。


    「璟叡!」


    後方傳來呼叫聲,他轉頭,看見遠方一個小黑點,朝他猛揮手。


    他扯住韁繩讓馬匹速度放慢,不見其人,先聞其聲,短短一聲叫喚,他已經知道來人是誰。


    是平王世子呂襄譯,和璟叡一樣,都是不受府裏待見的世子爺。


    不過比璟叡更慘的是,平王是寵妾滅妻,疼愛兩個庶子勝過嫡子,而靖國公家的後院隻有一個嫡妻,兩個嫡子,兩者相較,璟叡家的後院簡單得多。


    呂襄譯的親娘楊氏是平王嫡妻,但平王呂鐸喜歡的卻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遠房表妹苗氏,嫡子尚未出世,呂鐸已讓苗氏生下庶長子、庶次子,呂襄譯這個嫡子的排行還得往後靠,一路排到老三去。


    呂太夫人過世後,呂鐸更加離譜,竟把府裏中饋交給苗氏。


    侍妾把持後院,尊卑不分,呂家後宅一團混亂。


    呂襄譯打小就聰穎機敏,他明白呂家是皇太後及皇後娘娘的娘家,這外戚身分是跑不掉的,外戚若再加上「功高震主」,惹得皇帝不安心,一點布置就能把呂家給摘下。


    眼下皇太後還在,無論皇帝有什麽心結,看在孝道分上,皇上不想忍也得忍,但萬一皇太後離世,皇帝算總帳,呂家肯定要倒大黴,所以韜光養晦為呂家眼前要務。


    因此考上舉子之後,呂襄譯便無心仕途,轉為行商,接管府裏的庶務。


    而呂鐸雖在女人身上轉不過腦筋,確實頗有才幹,也屢屢替朝廷立下不少功勞,朝廷不能不封,隻是越是封賞,皇帝心情越差,照這情勢繼續發展下去,呂家是否能全身而退?實在很難估計。


    再加上當年,皇帝對呂鐸不安好心,一紙賜婚聖旨,把平庸軟弱的楊氏嫁給平王當嫡妻,再賜下兩個傻不隆咚的女子做側妃,讓原本打算嫁進平王府當正室的苗氏降了位。


    苗氏心高氣傲,她好歹是四品文官的女兒,卻連個側妃都撈不著,教人如何心平氣和?更別說她與表哥情投意合,眼底隻看得見彼此,十年愛戀換得這樣一個下場,情何以堪?


    想她美貌無雙、琴棋書畫樣樣能,是當時京城有名的才女,多少人家上門求娶,若非一心戀著表哥,怎麽也能成為正室夫人。


    年輕時不懂事,不聽爹娘勸告,一心栽進愛情裏,委身為妾,受盡委屈,方才看清楚這輩子自己是沒指望了,但兒子不能埋沒。


    於是她爭強好勝,爭丈夫的專寵,爭後院的位置,也爭兒子的出頭,她悉心教養兩個兒子,讓他們能與嫡子一爭。


    二十年下來,庶子果然比嫡子長進,不但考上進士,還與他們的爹一樣,手段圓融,善於鑽營,將仕途經營得有聲有色。


    反觀呂襄譯,不思舉業,隻喜愛那金銀物。他接手府裏的幾間鋪子,成天在外頭瞎忙,自掉身價,把自己當成掌櫃的,哪有半點平王世子的風範,言行舉止和行商的下等人一樣。


    呂鐸本想請封庶子為世子,彌補對苗氏多年的虧欠,但兩個庶子太優秀,勤於政事也罷,還私底下結黨,替太子籠絡朝臣的手段簡直是青出於藍勝於藍。皇帝何等精明,他把一切看在眼底,因此請封摺子被扣下大半年,留中不發。


    最後旨意下來,皇上竟立一事無成的呂襄譯為世子?


    苗氏知道此事後大怒,當年呂鐸承諾娶自己為妻卻失約,後來承諾讓自己的兒子承爵,再度失約。她自己就算了,但兒子……難道她忍辱負重多年,落得竟是這樣一個下場?


    是老天作對,還是丈夫薄幸?為此,她恨上王妃,更恨呂襄譯。


    過去她弄死兩個側妃,卻不動楊氏和呂襄譯,理由是兩個側妃張揚、與自己爭寵,而楊氏懦弱、呂襄譯無能,她根本沒把這對母子看在眼底。


    同時,她也擔心要是楊氏死掉,皇太後又往平王府裏送一個精明的王妃,豈不是要疲於應付。


    現在情況不同,她不容許任何人擋在兒子前麵。


    「璟叡,剛從營裏回來?」呂襄譯策馬追上。


    呂襄譯長得朱麵丹唇,麵目溫柔可親,他穿著一身銀白綢衫,腰束錦帶,頭戴紗幘,足登粉靴,人才如玉,氣質翩翩,若非對仕途不上心,恐怕官媒早已踩破平王府門檻。


    「皇上召見,你呢?鹽引拿到手沒?」璟叡反問。


    璟叡長相與呂鑲譯大不相同。


    他一對眉毛濃如墨染,顯得十分精神,黧黑的臉龐如生硬的古銅,眉眼一彎,卻又格外生動。他的體格高大健壯,性格堅毅沉穩,英氣逼人,一副少年大器、精銳張揚模樣。


    兩人站在一起,好男風的人,就可以聯想到許多令人血脈僨張的畫麵。


    「猜猜。」呂襄譯目光裏閃動著奇異的光芒。


    「看你這副得意樣兒,肯定是到手了。」璟叡用腳指頭都猜得到。


    呂襄譯掌理平王府庶務,把鋪子打理得有聲有色,可打理得再好,還不是為他人作嫁?無論賺多少全是公中的。


    府裏由苗氏主持中饋,襄譯賺的辛苦錢全落入人家的錢袋子裏,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因此有了足夠的人脈與能力後,呂襄譯開始力邀璟叡合作。


    璟叡老打勝仗,戰利品及賞賜不少,再加上皇帝偏寵,他總能得到不少內線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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