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霧一散開,對麵丘陵的斜麵一帶上布滿了敵軍步兵。


    水平距離約相距七百公尺左右,堤拉諾勒慈善同盟軍一身鮮紅的軍服在綠色草原中格外顯眼。


    前鋒是一台帶著二十名隨伴步兵的機兵,在後方則有將近一千名步兵以井然有序的步伐朝著這邊—身著深藍軍服的加門帝亞王國擲彈步兵第六連前進。


    遭受霧氣影響,使得我方完全沒注意到對方的逼近。加上我方打從一小時前就在山地的斜麵待機,對方應該已掌握我方存在。


    我方的戰列步兵陣中傳出咋舌聲與哀號聲。一名站在隊列後方的中士以一臉凶神惡煞的模樣拍打部下們的背。


    「中大獎啦家夥們!太好啦,好好賺個夠啊!!」


    單手提著附帶刺刀的卡斯柯特槍,排在陣中的士兵們個個愁眉苦臉。兩小時開戰前,左翼方麵明明還沒有多少敵人,看樣子是躲在丘陵另一側的斜麵。


    「該死!抽到爛簽啦。連大炮都沒有還叫我們去和機兵廝殺嗎?」


    我方的抱怨聲從橫隊的縫隙間傳出。機兵已逼近到肉眼可看清其持有裝備的距離。體長約五公尺半,全身包覆著與堤拉諾勒軍的軍服同樣鮮紅的合金裝甲,以雙手拿著一把十字戟,並沒持盾牌。外形類似陶偶的頭部,像是在威嚇我方劇烈晃動的肩膀,加上六軸的雙腳—是下級三隊「大天使<archangel>級」海沃爾型機兵。為了遮掩背部機艙而穿著披風,隨著索瑪引擎的轟然巨響衝下斜麵,準備踏入我方待命的山坡。對方的駕駛員知道我方沒有野戰炮,肯定正得意地舔舌賊笑吧。二十名敵軍隨伴步兵也以熟練的動作在機兵周遭散開,朝全方麵擺出警戒架勢支援。從毫不膽怯的動作看來,可以得知他們是群相當熟練的士兵。


    史提法諾曆一七八九年,四月二日,加門帝亞王國領地北方,達司·佛羅列斯平原—


    「放下背囊!!」


    位於隊列最前方的連長一聲令下,再由三名中士紛紛複誦命令,六百名我軍士兵便將背囊一齊放至地麵。此時敵我相距約五百公尺。


    「前進!!」


    連長發號施令的同時,三列橫陣整齊劃一地走下斜坡,從上方迎擊爬上斜坡的敵軍。


    「別怕!局勢是占高處的我們有利!!」


    當中士的怒吼聲再度從背後響起時,「咻嗡!」一聲不吉的呼嘯聲跟著傳來。所有士兵都清楚這是什麽聲音。當六百人一齊縮起頭的同時,炮彈不偏不倚砸到隊列正中央。不幸遭受直擊的三名士兵瞬間被炸飛,血、塵土及軍服碎布隨之揚起。盡管如此,隊列仍未停止前進。


    「補上隊列空缺!!」


    中士大聲喝斥,陣亡的三名士兵產生的空位隨即由左右士兵填補。接著,又有兩發炮彈命中肅然前行的隊列,刹那間飛砂走石,直到剛才還在旁邊的士兵一不見人影,就會有人補上。


    其實所有士兵們無不想拔腿逃跑,但若此時臨陣脫逃,將會受到後方的自軍騎槍兵追殺。雖說前進後退都難逃一死,如今仍是後方的我軍比較可怕。這正是這些士兵朝著前方的敵人,身穿鮮紅軍服的堤拉諾勒慈善同盟軍前進的唯一理由。


    機兵舉起了戟。現在我軍隻能在沒有炮擊支援的狀況下,和這台擁有三千八百馬力的活動鐵塊交戰。就算想無視直接從旁通過,攻擊後方的敵步兵部隊,也會導致我軍後方遭機兵夾擊。


    「你們知道吧,瞄準膝蓋部位打就對啦!!別站到正麵,從旁邊繞再進攻!!」


    中士大聲吼出對機兵戰的基礎。


    與機兵相距已不到百米。


    在陣列前方的連長拔出刺刀往前舉,高吼:


    「突擊!!」


    圍繞在六百名步兵四方的士官們大聲複誦,士兵們便帶著宛如天搖地動般的嘶吼聲一齊發動突擊。


    踢起塵土,平舉刺刀向前,身著深藍軍服的六百名步兵發出野獸的咆嘯往敵軍衝鋒。


    身著鮮紅軍服的敵軍隨伴步兵衝到前方,將拋擲彈—用手丟擲的炸彈—點火後一扔,我方前鋒便隨著爆炸倒下。同時敵方的機兵也高舉雙手握著的十字戟,靜待我方發動攻勢。


    當藍紅兩軍劇烈交鋒的瞬間,伴隨全身合金裝甲發出的傾軋聲,我軍有十幾名步兵如紙片人般遭到吹飛。緊接著,機兵又以腳對趴到地麵閃過十字戟攻擊的步兵發動攻擊。人高馬大的士兵簡直宛如破掉的水球般高高彈到空中,整隊步兵陣頓時大亂。


    「瞄準膝蓋!破壞它的關節!!」


    中士一聲令下,一群勇敢的士兵們靠近機兵,用大錘猛敲膝關節。然而,想要追上機兵不斷移動的腳實為困難,難以將其破壞。拖拖拉拉的過程中,不隻遭到散開的敵軍隨伴步兵用拋擲彈轟炸,也慘遭機兵揮戟掃倒。


    機兵後方還有一千名敵軍步兵正浩浩蕩蕩往這裏逼近。機兵已充分達成它身為前鋒擾亂我方隊列的職責,一旦我方花越多時間對付機兵,勝算也會越來越低。


    「別管膝蓋,先想辦法處理掉護衛的步兵!!」「不對,瞄準右膝!隻差一下右膝就壞啦!!」「先用大錘往左膝敲!攻擊右邊也沒用啊!!」


    受到戰場上劍拔弩張的氣氛影響,中士及連長、上士們之間互相發出了南轅北轍的命令。使得如無頭蒼蠅般東奔西跑的加門帝亞軍士兵們不是被機兵掃飛,就是遭受靈活動作的敵軍隨伴步兵丟的拋擲彈或槍炮洗禮,一一倒下。


    鮮紅的堤拉諾勒軍軍服已逼近到水平距離三百公尺的位置。等到距離低於人類能全速奔跑的平均距離,也就是一百公尺左右,敵軍即將發動突擊。


    這下輸定了呢。好啦,是時候該逃了吧。隻要現在所有人一齊逃跑,我軍的騎槍兵也不會追上來吧。為了王侯貴族犧牲僅有一條的寶貴性命實在愚蠢至極。


    就在如此念頭即將在加門帝亞軍中擴散開來的當下—


    隻見一道黑影縱身一躍,緊抓住機兵的鬥篷後,竟直接往上攀爬,鬆開接合具,使得礙事的鬥篷被剝了下來,露出背部的機艙。


    黑影接著用刺刀前端捅進艙門的縫隙,為了破壞門鎖而將身體吊在卡斯柯特槍上施加重量。


    「哦哦!!」「那家夥是怎樣,太厲害了吧?難道是想直接搶過來!?」


    我軍響起鼓噪聲。機兵的駕駛員似乎也明白被人纏上,不斷左右甩動機身想把人甩下去。然而這名勇敢的士兵緊緊咬牙苦撐著,死不放開抓在卡斯柯特槍上的雙手。


    他的左眼下方有一道宛如閃電般彎曲的刺青。


    「又是盧卡!那家夥什麽都偷耶!!」


    「幹得好盧卡!上!絕對別鬆手啊!!」


    在我方士兵的聲援下,十七歲的盧卡·巴路克確認雙手的手感。


    —才不用破壞膝蓋,瞧我把這玩意毫發無傷搶過來。


    —這玩意是我的東西。


    下定決心後,盧卡大幅晃動身體,對槍柄施加更多體重。


    隨著「啪喀!」一聲低沉聲音響起,刺刀應聲斷裂,但熔接在艙門的鎖仍未損壞。假如是偷懶的工匠所熔接的成品,應該能很輕鬆破壞,不過看來這裏的鎖大概出於認真的工匠之手。該死!我才不會放棄!盧卡牙一咬,以右手抓住背部的插旗處。再用另一隻手從同袍手中接過新的卡斯柯特槍。接著用右眼觀察機兵的動作,另一隻眼則看向敵方的隨伴步兵。可以看見發現盧卡纏在機兵上的紅色軍服陣中開始蠢動。隨伴步兵的工作就是狙擊那些纏繞在機兵周圍的敵兵,而如果現在被從那裏開槍狙擊,盧卡可就頭痛了。


    「我這裏還行!幫我想辦法解決步兵!!」


    盧卡一對我軍大吼,馬上有數名士兵「喔喔!」高聲呼應,開始驅趕在兵群周遭蠢蠢欲動的敵軍隨伴步兵。另一頭,共計一千名的敵軍即將進入突擊範圍。希望能在那些家夥們來之前搶下這玩意。


    —瞧我將它搶過來,好好大賺一票。


    盡管第二把刺刀也斷裂,盧卡仍不放棄,單手抓在機兵背部的插旗處,將第三把刺刀插進艙門的縫隙間。


    「別亂動,乖乖變成我的東西啦你這渾球!!」


    邊怒吼邊單手抓住鬥篷接合具,再狠狠朝卡斯柯特槍的槍柄踢出右腳後,響起第三次斷裂聲,斷開的刺刀與艙門鎖的熔接處一同彈飛出去。


    駕駛艙終於打開了。


    哦哦哦!我軍陣中響起歡呼聲。


    盧卡對


    著外露的駕駛座大吼:


    「別關掉引擎,我不會殺你,給我跳下去。各位,別殺了這家夥!」


    隔著椅背以恐懼的表情轉過頭來的駕駛員鬆開安全帶,雙手輕輕平舉至兩耳旁,從敞開的駕駛艙門往離四公尺的地麵跳下。


    —俘虜成功!


    弄到一台無傷的機兵了,是我的功勞!盧卡克製湧上心頭的喜悅,趕在遭其他人搶奪前跳進駕駛座。


    好久沒駕駛機兵了,而且還是頭一次搭的海沃爾型。不過引擎還在發動中,因此隻要用雙腳操縱左右踏板,再用雙手操縱左右兩支操縱杆即可。


    「幫我插上旗子,旗子!!」


    將雙腳放到踏板上,綁上駕駛座的安全帶後,盧卡轉頭朝大大敞開的艙門放聲大吼。確認成功俘虜機兵的上士抬頭看向盧卡,大聲吼回去:


    「幹得好啊盧卡!不過那是下級機兵喔,你沒問題吧!?」


    「沒問題,我有操縱過!請將旗子插上後遠離我!!」


    雖然他根本不算有經驗,總之先隨口應付後,一名士兵爬到背上,在插旗處插上了摩甘軍團的旗幟,並將繩索丟了進來,這下被誤認為敵軍的危險就少了一點。雖然很想當場用藍色塗料潑灑機身,但現在沒時間悠悠哉哉了。


    將繩索穿過接合處的孔,綁上駕駛座,才總算得以關上艙門的瞬間,近距離突然傳來劇烈吼聲。


    看樣子是敵軍千名士兵發動了突擊。當盧卡做好準備,連長卻一臉慌張地跑到機兵腳邊,放聲大喊:


    「塗料顏色還是紅色,這樣會違反協約啊!你別參加戰鬥,退到後方看著!」


    事到如今才這麽說也讓人困擾,敵軍都已經開始突擊了。要是在這種時候放棄戰鬥,就沒有俘虜機兵的意義了。


    —當作沒聽到吧。


    —反正已經插上我軍軍團的旗幟,沒問題的。


    盧卡馬上做出判斷,押下左方操縱杆,同時後拉右方操縱杆。隻聞索瑪引擎發出咆嘯,機兵往右一轉正麵向敵。光是這樣原地踏個步,從操縱杆就能感受出跟城鎮工廠用的機兵完全不能比的重量感及引擎馬力。


    同時,陣陣更劇烈的嘶吼在駕駛艙內部造成回音。從狹窄的觀察窗看見敵我雙方展開混戰,盡管視野之狹隘讓盧卡很頭痛,但要是這扇窗開得太大,被敵兵用卡斯柯特槍刺進來開槍射擊的話,自己就會死在瘋狂彈跳的子彈之下。而加上由鋼絲製的網窗上沾了塵土,益發遮住原本就狹隘的視野。


    由於會把敵軍和我軍一起擊飛,在混戰時無法使用機兵。若不移動到隻有敵軍的場所,機兵就成了一台塊頭比較大的玩偶。


    盧卡操縱腳踏板開始在戰場上行走。撼動髒腑的上下震動著實令人懷念,真慶幸自己在開戰前沒有吃東西。假如有吃的話,恐怕走個四步就已吐得整個駕駛座都是了。


    在雙方激烈混戰中,他就這樣不顧敵我跨了過去。


    敵軍不知是沒發現這台海沃爾型機兵已遭俘虜,或是對塗裝明明為同盟軍的紅色,卻插著藍色軍團旗幟感到困惑,沒有人纏上來,而隻是一臉訝異地讓路給盧卡過。


    我也真夠卑鄙的呢。盧卡邊自嘲,邊悠悠哉哉繞到敵軍後方,接著才終於高高舉起十字戟,毫不猶豫對著鮮紅軍服集團用力橫掃。


    四、五名士兵瞬間被掃得稀巴爛,敵軍陣中頓時陷入大混亂。盧卡接下來更踏進敵軍正中央,毫不留情地揮舞起長五公尺,重五百二十公斤的大戟。隊列眨眼間支離破碎,慘叫及怒罵聲在駕駛艙內回響。


    「這家夥是敵人!被王國兵占據啦!!」「太卑鄙了!塗裝還是紅色的啊!!你這是違反協約,去重塗顏色再回到戰場上!!」


    聽到敵軍士官如此譴責,盧卡在心中咒罵回去。


    抱歉喔,那都是你們貴族擅自決定的戰爭規則,我隻曉得貧民窟打架的方法。總歸一句話,誰叫你們活該被我騙。


    「卑鄙小人!!把他抓出來大卸八塊!!」


    有人對毫無顧忌在敵軍正中央揮舞大戟的盧卡投以如此叫罵。畢竟再怎麽頑強的步兵陣,遭到機兵侵入仍是束手無策。


    深藍軍服的王國軍趁勢追擊,鮮紅的慈善同盟軍無法從混亂中重整態勢,也沒有如同剛才的盧卡般勇敢的士兵,不一會就不受士官指揮,開始潰逃。


    望著同盟軍士兵逃離的背影,盧卡總算鬆了口氣。


    我軍齊聲歡呼圍住盧卡,紛紛對這名今日的英雄出言讚賞。


    「幹得好啊盧卡,大功一件!今天真夠走運啊你!!」


    那名盧卡熟悉的上士一改平時的嚴肅表情,笑容滿麵地舉雙手對盧卡揮舞。多虧了盧卡的活躍才讓大量我軍得救,讚揚之聲自是不絕於耳。


    然而盧卡卻從觀察窗望著完全不同的景象。


    確認無誤之後,他打開艙門報告起自己所見之物:


    「北方還有一大票敵軍,大概正朝司令部而去喔!」


    由於駕駛座離地麵有四公尺高,因此能將機兵當成瞭望台。假如走在地上便發現不到,不過目前盧卡能看到在地脊—由平地上的小丘陵連綿而成的地形—的另一頭,水平距離約莫一點五公裏處的小路間移動的大軍。我軍在機兵上架設梯子後,連長爬上梯子,單眼透過望遠鏡確認盧卡報告的內容。


    「……步兵和騎兵的混合陣形……為數將近一萬,是敵軍主力部隊。側麵門戶洞開……!」


    在一旁的上士也從駕駛艙入口探出身體,同樣單眼用望遠鏡觀察。


    「嗚哇,這可真壯觀啊,根本在說『歡迎進攻』引誘我們嘛!」


    「大概是沒注意到側翼已經潰散,不曉得我們就在這裏。這下能成!從這個位置進攻就能一舉殲滅他們!!」


    我軍中傳出驚歎。看樣子,士兵們眼前已經浮現出通往名聲與戰利品的康莊大道。上士可說是眉開眼笑,單手摸起盧卡的頭。


    「瞧你做了什麽好事啊小鬼!!該死!今天真的走運啦!!家夥們振作!這場仗打完包你們荷包滿滿呀!!」


    士兵們頓時歡聲雷動,因為立下決定性戰功的部隊將能獲得一大筆獎金。看樣子多虧了盧卡,他們抽中了上上簽。等到這場戰鬥結束後,就能跑到從軍商人開的市場中盡情享受美酒、美食及美女了。爬下梯子後,連長對上士及三名中士下令:


    「成三列縱陣!!朝位於北方之敵主力部隊側麵展開突擊!」


    受命的中士們即刻讓六百名士兵排成縱隊,將前端轉向敵軍側翼。所謂的軍隊通常以能對前方發揮攻擊效力的陣形排列,一旦從旁受襲,將無法發揮團隊應對能力。如今勝利女神完全是朝加門帝亞王國軍這邊微笑。


    「邊躲藏在地脊間,邊接近敵軍!快步向前!走!!」


    一聲號令,士兵們奮勇沿著地脊間開始行軍。雖然剛才是在視野良好的廣大平原上進行戰鬥,但若像這樣巧妙利用地脊、森林及長滿作物的田,水路、綠籬和灌木叢,小河、堤防或凹陷的小徑等地形,就有辦法接近到極近距離仍不被敵軍發現。


    連長接著抬頭看向仍坐在機兵駕駛艙內的盧卡,下達指令。


    「你在後方待命,不能讓你駕駛這種塗裝的機兵出戰。這類形同穿著敵軍軍服從背後射擊敵軍的行徑,將有損王的名譽。」


    盧卡雖聽得啞口無言,仍回以聽命的答複。


    「我會先派輕騎兵回去報信,包含俘虜機兵一事在內,你就回司令部報告去吧。想必等會慈善同盟軍就會派人前來抗議我軍違反條約了,剛才我可什麽都沒看到,你自己回去解釋吧,以上。」


    連長冷冷說完,便叫來一名傳令官先行回司令部報告現況。當他謹慎處理完這起麻煩事後,也不再回頭看盧卡一眼,就這樣回自己的部隊去了。


    由於海沃爾型機體高大,頭部超過地脊高度,不適合從事隱密行軍,就算跟上去也會害我軍因此被敵軍察覺。現在確實隻能照著連長指示,靜靜待在後方觀戰。隻要贏下這場會戰,也將決定持續了一個月以上的「第七次堤拉諾勒戰役」的趨勢吧。


    盧卡於是按照連長指示,駕駛海沃爾型朝司令部走去。邊走邊祈禱傳令官有好好先抵達司令部報信,不然這台機兵的塗裝很可能會遭受我軍炮兵隊的猛轟。


    邊踩出低沉腳步聲緩慢前行,盧卡再度深刻對機兵操縱性之差感到傻眼。甚至開始對將如此像玩具般幼稚的兵器「賞賜」下


    來的伊甸人感到滿肚子火。


    —再說了,為何要特意做成雙腳直立步行?


    事到如今,反倒想問起這個最根本的質疑。


    隻要雙腳站立步行就可能跌倒,一跌倒就會慘遭敵軍步兵蜂擁而上撬開駕駛艙,眨眼間淪為俘虜。


    明明不站立就不會有跌倒的危險,為何偏偏要設計成站立式?不管是設計的人、投資的人或是製作的人,所有人通通不正常吧。


    在戰場上與其雙腳站立步行,不如四腳爬行前進。既能降低跌倒的危險,也不引人耳目,就算膝蓋損壞也能繼續前進。缺點隻有一項,看起來很醜,如此而已。


    何況—


    由於雙腳站立的緣故,使得機兵一旦拿起大炮發射就會傾倒。雙臂也做不出和人類一樣圓滑的動作,因此無法自行裝填彈藥。再加上不能搭載槍炮類兵器,在戰場上隻能靠劍、長槍或拳頭直接毆打。


    既然有能讓如此龐然大物的鐵塊步行的技術,在搭載大炮的貨台上添加車輪再靠引擎驅動這種做法不隻較穩定,也不顯眼,開發起來更是簡單才對。然而伊甸人卻故意將加上了多餘四肢的機兵便宜「賞賜」到地上。


    其它先進兵器雖然也能在「型錄<catlog>」上找到,和機兵比起來需要非常多的「gp<grace point>」。例如曾聽說光是一顆不需點火的計時製小型拋擲彈—伊甸人稱為「手榴彈」—換算下來就幾乎等同三台下級機兵。


    所謂的「gp製度」,是種能交換伊甸「尖端兵器<ark>」的特典獎勵製度。


    為何伊甸要對地上施行這種獎勵製度的理由完全不明。


    一旦在激烈攻防、戲劇性發展或大規模的戰爭中獲勝,伊甸評議會就會派使者去見地上世界的國家元首,根據評審員的「滿意度」來「賞賜」gp,宛如天神對地上人類施加恩惠一樣。而地上人類們則能從「型錄」上的「尖端兵器」列表挑選想要的兵器,用過往儲存的gp進行交換。


    完全搞不懂伊甸這麽做有什麽好處。


    然而就算搞不清楚意義何在,成本畢竟是零,因此絕大多數的君王都將儲存的gp換成機兵投入戰局。盡管使用性差,靠著索瑪引擎驅動的鐵塊在以單發發射的卡斯柯特槍及鐵甲騎兵、用馬拖拉的野戰炮為主力的戰場上,確實是領先了好幾世代的尖端兵器。使得機兵逐漸成為隻要運用得宜,就能決定戰局情勢的兵種。就算這種兵器有著雙腳步行這個形同故意創造出的缺陷,仍比起如今恩寵大地上所使用的兵器好上太多。以上就是君王們對於機兵的評價。


    總結來說,現在盧卡眼前看到的是交雜了步兵、騎兵、炮兵加上伊甸人的「幼稚玩具」這些新舊兵種所呈現的異形戰場。


    —唉,既然是伊甸人要那麽做,那也沒辦法了呢。


    盧卡與地上所有人類相同,都懷有一種近似放棄的觀念,因此決定不再多加思考。就算去認真思考住在被稱為「伊甸峭壁」,高達三千公尺的高聳峭壁上的伊甸人腦中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也隻會害自己的腦袋陷入異常。還是來想點開心的事吧,今天立了大戰功,肯定能噱到一筆豐厚的報酬吧。


    —好,究竟能拿到多少呢?


    等到這場戰役結束,拿到充足的酬勞後,看要去哪個城鎮找書店吧。還有好多想看的書,例如哈米爾卡的戰記、葛斯塔夫·阿道夫森的國民軍論、數學、彈道學、地政學等等參考書……想著從書頁中湧出的知識洪水,盧卡陶醉地從狹窄觀察窗望向被切成四方形的藍天。趕快結束這種戰爭,拿到錢去買整麻袋的書,繼續自己的旅程。


    沒錯,我還得找到vivine才行。


    如今之所以在此做這種事,也是為了賺取旅程所需的費用。雖然因為臉上的刺青無法做正常工作,到了軍隊中就不罕見。我要靠軍隊賺錢巡回世界,完成與希爾菲的約定……


    別說報酬了,感覺還可能被關進懲戒房呢。


    盧卡正稍息站得直挺挺的,雙手放至後腰際,視線微微往斜上看著司令部所在的一棟農莊會客室的天花板棟梁。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在今日會戰中拿下壓倒性勝利而興奮慶祝的親衛軍團士兵們飲酒作樂的喧噪聲都傳到這裏來了。


    盧卡眼前是公主親衛軍團的隊長,伊西德羅伯爵一臉嚴肅地將上半身靠在沙發背上。他戴著一頂卷毛假發,身穿藍色加門帝亞王國軍軍服配上一顆紅星肩章,胸前則能看見繡金邊的史提法諾十字勳章。這名從臃腫臉龐、鮪魚肚甚至呼吸中都散發出討人厭壯年貴族氣息的伯爵,一臉麻煩地接著說:


    「剛才慈善同盟軍派來使者呀,說我軍嚴重違反了條約,可是氣得臉紅脖子粗呢。原來聽說是我軍有位勇者俘虜了機兵後,竟然直接衝進對方陣中耀武揚威啊。」


    「我俘虜機兵時敵方已展開突—」


    「別打斷老夫的話。聽說那位勇者真是聰明狡獪,佯裝成同盟軍悠悠哉哉繞到他們後方,更無恥地冷不防揮起戟來呀。老夫實在不敢相信我軍中會有如此敗類,難不成你就是那個敗類呀?」


    依然抬頭看著梁柱的盧卡開口回答:


    「當時我已換上我軍的軍團旗,是沒有注意到機兵遭俘虜的敵方失誤。」


    「就算軍團旗是藍色,隻要機身塗裝仍是紅色就無法辨識出敵我。老夫一想到若遭敵軍以同樣手段對待就不寒而栗呐。戰場上也得講究所謂的騎士道,就算穿上敵軍軍服從後方出奇不意偷襲取勝,又怎能稱得上是名譽的勝利呢。」


    伊西德羅伯爵加重語氣,眼神深處充滿憤怒。


    去你的—本想咋舌的盧卡硬是忍了下來。聽你在說什麽蠢話,要是為了王的名譽而遵守啥鬼騎士道,我們這支軍隊的所有士兵早就沒命啦。


    錯全怪失誤遭俘的敵軍,以及沒有注意到機兵被俘虜的敵將。


    愚蠢之人終將喪命,弱小的、上當受騙的家夥也難逃一死。


    隻有努力維持強大、聰明,不被其他人超越、總是留心警戒的家夥才得以存活。這就是貧民街,我生活至今的世界的規則。


    「我的目的隻是想拯救我軍。」


    盧卡隻回了這句話。


    「你這樣隻會害加門帝亞王的品格遭人懷疑啊,前科犯。這把年紀就犯下殺人罪真了不得啊,看樣子天生就是個敗類呢。」


    用看著穢物的眼神批評盧卡的刺青後,伊西德羅伯爵點燃雪茄。


    「那台海沃爾會還給慈善同盟。等到簽訂停戰協議後,由慈善同盟方決定你的處置,以上。退下吧。」


    喂喂喂,不是吧。


    這豈不是判我死刑嗎?


    「閣下,我自認對今日的勝利有所貢獻。因為我俘虜了海沃爾,左翼才能獲勝,進而發現敵軍主力,促使我軍成功從旁打擊。若我沒做這些事,想必左翼早已壞滅,我軍司令部也將從旁遭受敵襲。」


    盧卡拚命為自己辯護,但伯爵並不理會。


    「若你遵循騎士道,的確是值得驕傲的成果呢,不過你卻明顯違反了協約。很可惜,老夫無法救你,至少死要死得堂堂正正,別讓國王丟臉啦。」


    你這蠢貨,別說得一臉得意可以嗎?


    「蠢……閣下!我為了我軍死命奮戰!要是我當時奪下機兵就退到後方,我軍的死傷肯定更為慘重!別說是左翼部隊,或許連親衛軍團都無法平安無事,導致數千人傷亡!明明我拚命拯救了大量我軍,您卻要將我送去處刑嗎!」


    「沒錯,因為你違反了協約啊。以上。」


    盧卡啞口無言,無法繼續回話。壓抑怒氣,掩蓋肚中怒火,絞盡全力冷靜下來且再三思考後,才盡可能地以平靜的口吻開口問:


    「閣下,請問您懂戰爭和運動之間的差別嗎?」


    本來心想自己說話已經夠客氣了,結果還是不禁說出相當不敬的話。然而他再也壓抑不住已出口的思緒。


    「違反與對方的協約?這是擊劍比賽嗎?明明是在戰爭,為何得遵守什麽規定?」


    這次換成伊西德羅伯爵愣愣張嘴,而盧卡仍沒有停下來:


    「如果對方指責我們違反規則,那不是該打到對方再也站不起來,再將對我方有利的規則強塞進對方口中就沒問題了嗎?既然都花了大筆錢財戰爭,就該把對方痛扁到無法抗議,等戰爭結束後再來抹消對我方不利的事實啊。」


    大概是萬萬沒想到


    會遭一名步兵,而且還是年僅十七歲的少年指點政治吧,隻見伯爵的嘴越張越大,絲毫沒有合攏的跡象。


    盧卡皺起眉頭,以活像教導腦袋不靈光的小孩的口吻請求:


    「閣下,拜托您認真、全心全力地動用一切手段來戰爭好嗎。」


    這時伯爵的嘴終於像是即將要挑戰大塊肥肉般大大張開。


    「總覺得聽閣下您說話,跟在聽擊劍比賽似的,毫無緊張感啊。就算把話說得再怎麽好聽,這仍然是場廝殺,當然不該去管什麽規則,放手去幹才對啊。把對手打到踹到吭不出聲,要是逃跑就派騎兵堵住退路,把他們逼到無路可逃的地方包圍起來,一個不留地送去那個世界。最後等到再也沒人搬出那啥協約後,再來裝成大善人宣揚騎士道不就好了?至於國王的名譽,往後想叫傳記作家怎麽捏造都不成問題啊。」


    一口氣將想說的話說完後,發現會客室內充斥著一股又長又強烈,令人喘不過氣、難以言喻的沉默,盧卡才感到後悔。


    搞砸了。


    這下不妙啊。


    原本臉色鐵青的伯爵臉上恢複血色,看來話已聽進耳中了。


    「……這是對將領的侮辱罪,給老夫把這家夥抓起來。」


    在房間外待命的兩名衛兵進入會客室,架住盧卡的雙臂。


    「這家夥是惡魔的使者。想法根本不正常。將海沃爾和這家夥交給慈善同盟,展現我方的誠意。」


    從原本看穢物的眼神轉變為麵對可憎之物的眼神,伊西德羅伯爵接著說:


    「……該死的惡魔,是從猶大環混進來的嗎?竟然想包圍敵人趕盡殺絕……我等是文明人,不像你們這些未開化的野蠻人。別把你們肮髒齷齪的觀念帶進這裏。」


    唉,對偉大的伯爵大人說這種話,情況果然會變成這樣呢。


    然後我成了惡魔是嗎。或許你說得對吧,不過—


    「戰爭不就是惡魔做的事嗎?不管是指揮官、士兵還是國王陛下,參與戰爭的所有人都是殺人犯啦,還裝什麽文明人啊?就是你們這種挑起戰爭還自以為好人的人最惡劣啦。」


    看來自己和這個伯爵徹底合不來,每句話都忍不住反駁了。反正橫豎都是死,幹脆把想說的話說一說再死吧。


    「還談什麽騎士道啊。與其裝成聖人讓戰爭一直拖下去,還不如出現個魔王破壞一切來終結戰爭好上太多。就是因為連這點事都不懂,你們這些貴族才活該一輩子當伊甸的奴隸啦。」


    抱歉啊希爾菲,我雖然已經很努力了,沒想到竟然會搞成這種結局。


    真的很沒用耶我。


    隻見伊西德羅伯爵的太陽穴浮現青筋,整張臉越漲越紅,最後活像怪鳥般張開血盆大口。


    「你的主張值得一聞。」


    一股如銀鈴般的聲音傳進盧卡耳中。


    「把這家夥的手腳斬下來!!」


    緊接著伊西德羅伯爵的怒吼聲響遍會客室內。


    不知何時,一名少女走到伯爵與盧卡之間。


    說時遲那時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終將墜入愛河的Vivi Lane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犬村小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犬村小六並收藏終將墜入愛河的Vivi Lane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