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沒醒過?”邢策問顧長浥。  他搖了搖頭,又伸手探了探薑頌的額頭。  邢策睨著顧長浥,心裏恨不得一巴掌抽死這個小崽子,但是身高又不占優勢。  他半天磕磕巴巴地問:“飯吃,吃了嗎?這都快早上了,你去吃,吃點東西,我在這守著。”  “邢叔,他一直這麽容易生病嗎?”顧長浥沒接他的話。  邢策盼著薑頌趕緊醒,不然顧長浥這跟個奪命榔頭一樣,有一下沒一下的,怕是非要從他這鑿出點什麽來。  但是薑頌這些年,稍微有點什麽波折,第一件叮囑他的就是不能讓顧長浥知道。  他不敢隨便說。  敷衍太多次了,邢策一時半會兒沒想上來要怎麽搪塞顧長浥。  他正有些撓頭,床上的人出了一點動靜。  薑頌手指蜷了蜷,抓住白藍條的床單,低不可聞地哼了兩聲。  顧長浥立刻躬下身,扶住了他的後背。  薑頌原本就近乎蒼白的臉色又褪了一層血色,幾乎有些透明。  他下意識咬著的嘴唇反倒泛出鮮豔的紅,顯得他的形容更加病態。  “別咬。”顧長浥皺著眉,把自己的手壓在他嘴唇上,輕輕捏他的下頜,“不咬了,怎麽不舒服?”  薑頌聲音很低地說了一句什麽。  顧長浥湊得很近才勉強聽清幾個字,“別告訴誰?”  薑頌沒說完,牙關又闔上了,喉嚨裏壓著低低的□□聲,“疼……”  “怎麽回事兒?”邢策在一邊,也是熱鍋上的螞蟻,“退燒了還,還疼?醫生怎麽說的?”  顧長浥顧不上回答他,輕輕捋著薑頌的背,“都是夢,不疼了,已經不疼了。”  薑頌像是聽不見,隻是低聲重複,“疼,手很疼……”  顧長浥握著他剛剛痊愈的右手,很輕地問他,“這個手疼?”  薑頌沒醒過來,在夢裏搖頭,眼淚從他眼角往下滑,“好疼。”  “嘶,”邢策肝葉子都要被心疼穿了,原地跺了兩圈,“這怎麽辦?”  薑頌以前也少不了小災小病的,腿斷了都沒喊過疼。  現在這樣子,他是沒見過。  顧長浥很輕地在薑頌手背上吹了吹,“不疼了,吹吹不疼了。”  他眼睛大大地睜著,一眨不舍得眨。  一滴水落在了那隻蒼白的手背上。  “你……怎麽了?”薑頌出聲問顧長浥的時候,邢策差點跪下來,“醒了醒了,我的祖宗,可,可算醒了。”  薑頌把手從顧長浥手裏抽出來,揉了揉眼睛,“你們都在這兒幹嘛呢?”  “我跟你說薑,薑頌,你這遭兒出了院,老老實實到我家住著去。”邢策看見他真正醒了,反倒來了火氣,“昨天晚上要是沒人管,管你,你就自己燒死了,知道嗎你!”  薑頌知道自己燒得挺厲害的,但當時他原本就打算給自己叫救護車的。  而且顧長浥在這,他不想顯得自己病得多嚴重似的。  他輕描淡寫地說:“發燒而已,別小題大做。”  眼角有點癢,他不動聲色地蹭了一下,“我都醒了,你們……”  他的嗓子還是啞得不大成聲,他清了清才繼續說:“你們該幹嘛幹嘛去吧,又不是閑人。”  “別跟我這和稀泥,”邢策瞪著他,“你再玩兒這懸,懸的,我就是捆也得把你捆在跟前兒!”  薑頌很淡地笑了一下,衝著一直沒出聲的顧長浥說:“給我倒杯水。”  床邊的顧長浥站著沒動。  “好家夥,別人急死,自己個兒跟沒,沒事兒人一樣。”邢策歎了口氣,自己給他倒了水,“這要讓我媽知,知道你這麽糟踐自己,拿著刀過來削你。”  “你別到小姨那胡說,別告訴咳咳……”薑頌有點著急,呼吸一下就亂了。  化石一樣的顧長浥終於動了,很快把他從床上抄抱起來,輕輕拍撫著後背,轉頭替他把話說完,“別告訴小姨。”  “……”邢策有點淩亂。  這都什麽事兒?這都什麽輩分?  猛一坐起來,薑頌頭暈得厲害,基本不敢睜眼,隻能枕著顧長浥的肩膀。  他稍微能聞見一點氣味了。  顧長浥身上的味道幹淨又好聞,把醫院裏令人疲倦的消毒液味衝淡了許多。  “好了。”他緩了一下,把顧長浥推開,自己靠在病床上,“你倆該忙忙,別都在這兒耗著。”  看他臉上有點人色了,邢策看了一眼顧長浥,一步三回頭地出去,“我給你們弄,弄吃的去,我就老媽子命……”  病房裏隻剩下顧長浥和薑頌。  薑頌拍拍床邊,示意顧長浥坐下,“是不是嚇著你了?”  顧長浥慢慢把手伸向他的頸間。  薑頌本能地向後讓了一下。  “別動。”顧長浥的聲音也有一些啞。  薑頌這才意識到自己穿著病號服,脖子和胸口上的傷疤一覽無餘。  他僵硬地靠坐著。  顧長浥手的溫度依舊比他的體溫高。  手指摩挲在那些銀色的舊傷疤上,帶來略有些粗糙的溫熱。  “車禍弄的?”顧長浥的表情鮮有起伏。  他的拇指輕壓在薑頌的咽喉上,其餘四指搭著他的動脈。  脈搏緩慢地顫動,像是一種最溫柔最致命的擊打。  “邢策跟你說的?”薑頌任由他握著自己的脖子,很從容。  “所以你一直圍著那些圍巾、絲巾,穿高領毛衣,連睡衣都不露出脖子,是嗎?”顧長浥問得很平靜,眼睛卻越來越紅。  薑頌愣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過去很久了。”  顧長浥的手握著他的脖子不肯鬆,像是要把那些傷疤的樣子刻進心裏。  細長的刀口原本粗糙不平整,即使縫合得很細致,也依然因為增生留下了輕微的凸起。  “什麽樣的車禍,”顧長浥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一串細小的縫合針腳,像是在欣賞一串名貴的項鏈,“能留下這樣的傷?”  他靠得近了,原本是瓷藍色的鞏膜上布滿了血絲,呈現出淡淡的粉紅。  薑頌輕輕撥開他的手,“當時車窗破了,碎玻璃劃的。”  “是嗎?”顧長浥把水杯在床頭櫃上敲了個粉碎,從地上撿起來一片碎玻璃。  薑頌皺了皺眉,“你要幹什麽?”  顧長浥把碎片鋒利的一邊抵住自己的手臂,用力劃了下去,血珠忽地冒了出來。  “你有病?!”薑頌用盡全力抓住他的手裏的瓷片,狠狠向外一摔。  “碎玻璃能劃成那樣嗎?”顧長浥盯著自己小臂上的劃痕,“你看,差得很遠。”  薑頌急得一口氣沒吸利落,昏天黑地地咳了起來,旁邊的心跳血壓一下就報警了。  顧長浥顧不上自己手上的血,扶著他不停輕輕拍背。  “叫醫……咳咳咳叫醫生……”薑頌話說不利落,指了指頭頂上的呼叫鈴。  護士很快來了,在薑頌輸液的管子裏推了一針鎮定劑,不大友好地上下打量顧長浥,“患者現在還這麽虛弱,還是少跟他說話吧。”  “不是因為他。”薑頌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有氣無力地靠在枕頭上,“他手劃破了,您給看一下。”  顧長浥幾乎是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手卻在他胸口輕輕揉著,“別說話了。”  “你把手包一下。”薑頌低聲說。  鎮靜劑很快起了作用,他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你過來,我看一下你的手。”年長的護士對著顧長浥招招手。  “不用了,謝謝。”顧長浥把襯衫放下了,掩住了傷口,“他什麽時候能出院?”  “他現在就是重感冒後比較虛弱,需要在醫院觀察兩三天。之後有人陪護的話,回家休養也沒什麽問題。”護士仔細看了看他,“你是他家屬?”  “是。”他幹脆地答應。  除了一雙眼睛,顧長浥已經恢複了平時的謙和溫潤,“平常他有什麽需要注意的,您全都跟我說就行。”  *  薑頌沒想到顧長浥會一直在醫院裏守著。  每天一睜眼就能看見他,薑頌心裏還稍微有些怵頭,“你不工作了嗎?”  顧長浥把胳膊伸給他看,“醫生看了看我的傷口,說我也需要住院。”  薑頌湊到他胳膊上看,不由有些困惑,“你當時……割破的是這邊這隻手?”  “是。”顧長浥點點頭。  “那傷口在哪兒呢?”薑頌自己還插著吸氧的管子,說話有些甕聲甕氣的。  “醫生說我需要住院,難道薑先生比醫生還有發言權?”顧長浥硬邦邦地回答他。  薑頌仔細看了看。  哦,是有一個淡淡的傷痕,就跟蹭破過皮一樣。  年輕人的愈合能力就是不一樣。  “那……你住院,不得有單獨的病房嗎?”薑頌暗示他,“你傷得這麽重,不用放大鏡都能看出來。睡在這邊的沙發上,是不是不利於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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