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過棉被輕輕蓋在他身上,拂開他額前亂發,語萱低聲問:「是真的忘記了嗎?」片刻後她自言自語說:「忘記也好,從頭開始,找個女人好好過下半輩子吧。」


    把他的手塞進棉被裏,語萱走到門邊把電燈關掉,走出房間。


    門關起那刻,陸閔鈞瞬地張開眼睛,抽出塞進棉被裏的雙手放到後腦墊著。


    苦苦的笑意漫入眼角,她要他找個女人好好過下輩子?所以,對他,她已經沒有心情也沒有感覺了嗎?


    他是認真的失去她了?不管是否找出答案?他已經沒有機會改過,沒有機會爭取,沒有機會再讓她……多看自己一眼?


    一隻無形的巨掌鑽進他胸口,準確無誤地掐住他的心髒用力扭轉擠壓,榨出酸酸的、苦苦的、澀澀的難以入喉的汁液,他卻無權不把它們咽下……


    白癡,闖進來有什麽用?賴在這裏有什麽用?明天醒來她依舊是別人的妻子,她和他的關係早在六年前就斷得幹幹淨淨。


    他是個自信的男人,但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無助。


    閔鈞滿懷心事,還是很快睡著了。


    也許是酒精作怪,也許是棉被枕頭間淡淡的熏衣草香讓他的心找到依靠,他心酸心苦,卻意外地睡得安穩。


    他在淩晨三點鍾時清醒,醒來的時候天還是暗的,他打算趁著沒有人發現盡速離去。


    因為他認為很重要的答案已經不重要,而昨夜的幼稚行徑應該控製在能控製的範圍內。


    他小心翼翼打開房門,盡量放低腳步聲,隻是……語萱居然睡在客廳沙發上?


    他還以為沙發上的人會是鍾宇風,所以鍾宇風和葳葳一起睡卻讓老婆睡沙發?


    不滿意的濃眉皺了起來,這不幹他的事,但他生氣、他為語萱不值,老婆不可以這樣被對待。


    他直覺地走向客廳另一端的房間。


    想揍人?他沒有資格。


    想搖醒鍾宇風冷嘲熱諷?他沒有立場。


    他做事從來沒有這麽缺乏計劃過,但就是做了,壓住滿腹不快,他推開門……


    在看見房內的情景後,他的不快被針紮破了,瞬間消氣。


    透過床邊的小夜燈,他看見兩個裸男抱在一起,身上共同蓋著一件薄被,鍾宇風小鳥依人地靠在jerry胸口睡得很沉。


    閔鈞再笨都知道這不是正常男人會做的事,所以他們是……


    如果他們是的話,語萱又是什麽?第三者?外遇?掩護真相的煙幕彈?


    認真回想,他逼自己想清楚每個細節。


    沒錯,語萱在服務台等葳葳時急得像熱鍋螞犠,扣住她肩膀極力安慰的是jerry、不是鍾宇風。


    開會時,jerry和語萱的互動親密,鍾宇風卻一心在會議重點上,對他們的親密視若無睹。


    風氣再開放,任何丈夫都不會允許這種事,除非……除非語萱隻是障眼法!


    可不是嗎?語萱有足夠的條件,不需要和別的男人分享丈夫,她隻是他們的朋友,知心交心的好朋友。


    這個念頭把他的苦澀、落寞集體趕到九霄雲外,他憋不住滿臉笑意,輕輕關上房門走到另一扇門前,悄悄打開,這次沒有意外,裏麵睡的是葳葳。


    她仰著頭,頭發亂得像雞窩,嘴邊有一道淺淺的口水痕跡,棉被掉在地上,她的手腳張得開開的,肚子上躺著一隻泰迪熊。


    小時候的閔鈞睡覺也會流口水,睡姿一樣差,他也有這樣一隻熊,每天都要抱著它才能入睡……


    越看、越分析,他越覺得葳葳是自己的女兒。


    是他的嗎?對,是他的!


    忍不住動手摸摸葳葳,忍不住動嘴親親葳葳,忍不住……滿心的狂喜在翻滾……


    誰說幼稚是不好的行為,如果不是他的幼稚,怎麽會發現這麽重大的秘密?


    從今往後他要大力提倡幼稚這件事,人生難得幼稚,放下深沉、放下穩重,幼稚一回有益身心健康。


    滿足自己的狂想曲後,閔鈞把棉被撿起來蓋到葳葳身上,輕手輕腳離開兒童房,再輕手輕腳走回客廳。


    像是公車過站一定要停似的,他站在沙發邊看著沉睡的語萱,笑容逸出來,接下來要怎麽做呢?


    很簡單,搶回來!


    不管她和鍾宇風有沒有簽下結婚契約,不管她是鍾宇風的煙幕彈或小三,他都要把她搶回來。


    得意地揚揚眉毛,沉穩的氣質在此刻完全找不到,他如今是一個不為大眾熟知的陸閔鈞,並且,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會讓大家更認不得他。


    閔鈞笑了,嘴巴快要咧到後腦。


    不回家了,剛歌頌完「幼稚」,他當然要繼續幼稚下去。


    再看語萱一眼,他躡手躡腳回到主臥房重新躺回有熏衣草香的床上,拉高棉被,又把兩手枕在後腦杓笑得亂七八糟,二十分鍾後他又熟睡了。


    他終於知道,最適合他陸閔鈞的安眠藥,叫做熏衣草香。


    語萱是被炒蛋的味道喚醒的。


    當她看見閔鈞變成居家好男人,穿著廚房圍兜,手裏端著一盤炒蛋時,表情和站在餐桌前的bill和jerry一樣,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睛出現片刻呆滯。


    閔鈞對著三人點點頭、微微笑,說:「早安,刷個牙,吃飯了。」


    自來熟的口氣,好像他是這個家庭的一分子。


    語萱深信,大家臉上傳達的一定不是「good job」,而是「what are you doing」。


    但很顯然地,他沒有接收到他們傳達的訊息。


    脫下圍兜,他走到語萱身邊看著發楞中的她,笑得一臉燦爛,說:「快點哦,不然上班會遲到,我去叫葳葳起床。」


    「你什麽時候會學做菜的?」


    話出口,語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應該問「你為什麽還沒走?」、「你憑什麽碰我家廚房?」、「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在製造別人的困擾?」……之類的話,幹麽管他什麽時候學會做菜?關她屁事!


    「對不起,我不記得了,出車禍後我有一段記憶是空白的,我本來想求助你,可是我猜你在生我的氣。」


    他的口氣謙卑謙卑再謙卑,謙卑得不像閔鈞本人。


    「出車禍?什麽時候?」bill問。


    語萱咬牙,bill應該表現出現任丈夫見到前夫的「不舒服」,而不是關心閔鈞什麽時候出車禍。


    老天,這一點倒是完全沒變,閔鈞引導話題走向的能力依然高強。


    「在兩個月前,我清醒之後忘記很多事,包括我為什麽會和語萱離婚,我試圖找人問,但沒有人可以為我解答。」閔鈞從善如流回答得清楚仔細,完全沒有上次見到bill時想將他生吞活剝的表情。


    哪裏不對了?jerry心生懷疑。


    「你的現任妻子沒告訴你?」jerry插話。


    「我沒有現任妻子。」


    這句話丟出來像是炸雷似的,轟地炸得大家措手不及。


    語萱不是說他結婚了嗎?為什麽……jerry和bill看看彼此又看看閔鈞,做不出正確反應。


    閔鈞很滿意他們的表情,決定得寸進尺。「聽我堂弟說,去年我和第二任妻子離婚了,離譜的是我根本想不起來自己曾經和她結過婚。醫生建議,如果能待在熟悉的人身邊也許記憶會恢複,但對我而言,除父母親之外,最熟悉的人是語萱。」


    他停頓五秒鍾,視線在三個人臉上逐一掃過,然後口氣還是謙卑謙卑再謙卑。「請問,我可以暫時住在這裏嗎?」


    「不行!」語萱大力反對。「我已經有丈夫孩子了,我不希望生活被打擾。」


    bill轉頭看著語萱,恍然大悟,終於理解自己做錯什麽,他欲蓋彌彰地走到語萱身邊抱住她的腰回答,「我們雖然很想幫忙,但很抱歉我們很忙,而且地方不夠大,恐怕沒辦法再多住進一個人。」


    「我不介意和jerry同房。」閔鈞接話。


    他一拋出這話,隻見bill立刻浮上警戒神色,閔鈞失笑,再度證實自己的猜測完全正確。


    「不行,我不習慣和人同床。」


    是嗎?他和bill睡得挺好的啊。閔鈞沒戳破,點點頭不再糾纏。「知道了,先吃飯吧,我去喊葳葳起床。」


    他走進葳葳房間,jerry跟bill回房梳洗,隻有語萱還留在桌邊對著滿桌菜發呆,菠菜、炒蛋、花椰菜、涼拌雞絲、大蒜臘肉……和一鍋熱騰騰的地瓜稀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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