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融在周一非常忙碌,下午是他們班上理論課的時間。所謂理論課,大致是藝考要考的音樂基礎學科,視唱、練耳、樂理,樂理中又包含了“音樂鑒賞”。 理論課就是枯燥無味的,一點鍾進入音樂教室唱視唱,唱到兩點半開始聽音,最後一節課是樂理。這些課對於靳融而言還是非常簡單的,這得益於他的絕對音感,無需要給標準音就可以聽出音準。 靳融一騎絕塵,除了主科之外,滿分九十分的基礎學科,他能考到八十多。 他不喜歡上理論課,別人唱視唱時,他就要坐在邊上發呆,左腳跟著節拍器一起打拍子。他的右腳自然往前,這是彈琴的下意識動作,仿佛下一秒他就要踩上踏板。練耳課他就是全班的標準,聽完卷子,老師多半讓他把答案報出來對答案。 熬到專業課結束,靳融收拾著書包要去琴房,中途被吳堯拉去五樓抽煙。一個抽煙,一個望風。 吳堯以前抽便宜煙,這段時間改了,抽貴的,兩指之間夾著煙,望向遠方吐圈。他的心裏沒有詩情畫意,周一下午的課讓他不愉快,他要用抽煙來緩解。 靳融聽他說什麽苦惱時,更像是一個樹洞,往裏頭說了,吐不出來什麽安慰話,沒有回應。 樓梯間漸漸傳來一個急促的腳步聲,從樓下匆匆上來,還帶著一聲含了痰的咳嗽。靳融覺得一絲不妙,踱步至樓梯口,正好與四樓上來的老師打了個照麵。 這個老師靳融眼生,學校裏大大小小的老師他都見過,唯獨這個沒什麽印象,想來應該是新調來的蔣誠添。蔣誠添啊,他不就是蔣易的親爹嗎? 蔣誠添站在四樓半,凝重地看著他:“你站在這裏幹什麽?哪個班的?叫什麽名字?” 靳融不語,他是個合格的望風人,天台有他的盟友在抽煙,他要想辦法提醒吳堯。 “說話!” 靳融往前走一步,恍若無事地說:“九班的。” “音樂班的?”蔣誠添聞到煙味了,他就是依著煙味來的,天台老是出現煙頭,他必須要逮到抽煙的學生,“音樂班的不去上課,跑到這裏幹什麽?” “已經下課了,老師。” “下課?”蔣誠添上樓來,生生被靳融擋住了去路。 “有人在天台抽煙嗎?”蔣誠添板著臉問。 靳融沒有別的表情,機械地回答蔣誠添的問題:“沒有人在抽煙。” “那這個煙味,是從學校大門口飄進來的?”蔣誠添瞥了靳融一眼,徑直越過他,繞到天台處,哪有什麽人,隻看到地上已熄滅的半支煙,抽煙者早已逃之夭夭了。 “沒有人在抽煙?!”蔣誠添轉頭瞪靳融,“跟我來教務處!” 放學之後的教務處擁堵,擠了好些個上學遲到的,還有上課玩手機的、吃東西的,放學後統一到這裏接受批評。 靳融這錯更大一點,教務處主任一對一接待,罪名是:包庇學生抽煙。 蔣誠添的辦公桌很大,椅子邊空了很大的位置,供靳融站著。靳融昂首挺胸,甚至連目光都沒有輾轉在蔣誠添身上,直勾勾看著辦公桌旁的巨大落地窗,對麵是學校門口的小廣場,不少學生剛放學,從這裏經過。 “說吧,到底是誰在抽煙?” 靳融慢了半拍,說道:“沒有人抽煙。” “那你站在五樓樓梯口幹什麽?為什麽天台還會有半支煙?煙味又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這三個問題,靳融統一回複:“不知道。” “不知道?”蔣誠添冷笑,“五樓處處都是監控,不要等著我調監控你才肯招!你包庇別人抽煙,他受處分,你也要受處分!” 聽見處分,靳融這才望向蔣誠添。他見蔣誠添深皺著的眉頭,帶點急迫的不甘。蔣誠添很想知道是誰在抽煙,他逼著靳融招出來。五樓確實有監控,因這層是考場層,監控隻有在考試的時候才會開,他這樣說隻是在嚇唬靳融罷了。 靳融毫不在意:“那主任就調監控好了,我不知道誰在抽煙。” 蔣誠添一氣,眉毛都快歪了:“你!不得了了!哪個班的,學號、姓名,報出來!” “高二九班,21號,靳融。” “到底是誰抽的煙?!” 靳融還是麵無表情地回答,無懼任何惡勢力:“不知道。”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蔣誠添捶桌麵,他再次問道:“你是哪個班……” “蔣老師!”蔣易在教務處門口敲門,他穿過擁擠的人群,有些呆住了。靳融怎麽會在這兒?難道是犯什麽錯被逮住了?可是靳融這個理直氣壯地模樣,也不像是犯錯。 蔣誠添揉著眉心問:“什麽事?” 蔣易還望著靳融,不免有些失望,因為靳融並沒有看他,也無視他的存在。他愣了幾秒才回答:“那個……我媽問你今天還回不回家吃飯。” 靳融聽此,還是按耐不住轉頭看了蔣易一眼。這就對上神色,靳融緊閉的雙唇微啟,傳遞一絲不可查的笑意。 “怎麽了這是……”蔣易站過來,與靳融並排,他悄聲跟蔣誠添說:“這我朋友,出啥事了?” 蔣誠添抬頭給他一個眼刀:“跟你有關係嗎?回家去!” 蔣易悻悻縮脖子:“我跟他一起回家。” “什麽一起回家?”蔣誠添茫然地看著靳融,又開始問了,“你是哪個班的……” “高二九班,21號,靳融。” “哦哦,靳融。”蔣誠添兜回來了,拍桌子問道,“到底是誰抽煙?!” 靳融耐心地再說:“我不知道是誰在抽煙。” “你是哪個班……” “行了行了,蔣老師,您是不是被高三折磨得記憶錯亂了?這我朋友,九班21號,問了幾遍了都。”蔣易打斷他,“要不算了吧,他也不知道是誰抽煙,你去調監控吧,找不著就算了。” “你懂個屁!”蔣誠添罵他,“蔣易,你還真是幹啥啥不行,你知道是誰抽煙?” 蔣易聳肩:“我不知道。” 算了算了,蔣誠添太煩了,把手一揮:“都出去!”他警告靳融,“要是我再看到你在五樓,立刻通知你們班班主任,把你家長喊來!你是哪個班的?” 靳融泄了一口氣。 “走吧走吧,”蔣易拉著靳融離開辦公室,突然想起來還沒問到結果,於是又把靳融拽回來,一本正經問蔣誠添,“那你回家吃飯嗎?” “不吃了!”蔣誠添氣得改卷子。 蔣易對靳融擠眉弄眼,出了辦公室,他終於安撫靳融:“沒事了,蒙混過關了。” 遠離了人群,靳融才放出一點笑來:“謝謝你。” 蔣易有點羞澀:“沒事兒,多大點事。正好我來找他,那不就正好碰見了,挺巧的。” 靳融也覺得巧,剛才在辦公室死不悔改的囂張氣焰已全然消失不見,他褪去滿麵戾氣,又化成了人畜無害的靳融了。他微微俯下頭,輕悠悠解釋:“我沒抽煙。” “知道你沒抽煙,我也沒懷疑你抽煙。” 蔣易與他並排走著,眼下是放學時間,他連書包都沒來得及收拾,光顧著來找蔣誠添了。“現在我要回去收拾書包,你還去琴房嗎?要不要我等你?” 靳融還要去琴房,他今天還沒有練琴。隻是他的書包也沒有收拾,突然兩難起來:“要去練琴,也要收拾東西。” 哦,他這意思不就是想讓蔣易給他收拾一下書包嗎?蔣易當然知道他想表達什麽,一個眼神就足矣。 “我幫你收拾,你去練琴。”蔣易說。 靳融笑起來:“好啊,我東西也沒有很多,桌麵上的幾張卷子……”他的眼神劃過一絲狡黠,“抽屜裏還有一本古文參考書,你一起幫我拿著吧。” 蔣易沒頭沒腦地獨自回教學樓,特意從靠著九班的這一個樓梯上去。他先給靳融收拾一下書包,這樣再收自己的。 九班早已沒人了,大都在琴房練琴,又或者是回家,總之空無一人。即便無人,蔣易還是敲了一遍門進來,找到靳融的座位,看他桌上亂糟糟的卷子,有些無奈。 靳融看起來很是精致,為什麽偏偏收拾東西不整潔,桌子亂七八糟,琴房也亂七八糟,和他本人差別很大。桌麵已經很亂了,沒想到抽屜裏更亂,書本雜七雜八堆在一起,找東西也費勁。蔣易歎了一口氣,先幫他把抽屜裏的古文參考書找出來。他一本一本地找,意外地發現裏麵夾著一盒巧克力。 他疑惑起來,好奇心促使著他拿出這一盒巧克力,也是比利時進口的,夾心巧克力。 這是什麽情況?蔣易心一咯噔,難道是靳融自己買的嗎?他默念著“對不起對不起”,打開了那一盒已經被打開過的巧克力。 一張粉色的信紙入眼簾,蔣易眼睛驟然瞪大,心也隨之地快速跳起來。 巧克力……粉色信紙…… 蔣易想也沒想,拿起來這張皺巴巴的紙。看樣子它原先是被折起來的,是靳融打開了他。信紙上有很多字,字跡清秀可人,想必寫這封信的也應該是一個漂亮的姑娘。 ——我是一個默默關注你很久的人,可能你不認識我。很喜歡你,喜歡你彈琴的樣子,也喜歡你凝神做作業的模樣,更喜歡每一個你。可以做個朋友嗎? 蔣易把這張紙揉成一團,窩在手心裏望玻璃窗。 這是一封情書……且是被靳融看過的情書。有一個女生喜歡靳融很久,所以她也給靳融送了一盒巧克力,附帶著這封信。 為什麽要說“也”呢?因為蔣易也給他送過巧克力,也是比利時進口的,也是夾心巧克力。這不是赤裸裸地抄襲嗎?!蔣易生起氣來,世界上不會有這麽巧的事情,禮物那麽多,怎麽偏偏送了差不多的,幾個意思?!肯定是看見他的那盒巧克力了,以為靳融喜歡吃這種巧克力,所以也要來送! “一盒巧克力也要抄!”蔣易再次把這封信打開,又讀了一遍裏頭的矯情文字矯情文字,不知道哪裏來的不開心。 他粗魯地把巧克力塞到抽屜裏,原地生悶氣很久。第20章 “也沒什麽意外” 靳融回琴房的時候,吳堯就坐在裏麵等著他。剛才吳堯逃之夭夭,親眼看著靳融被逮到教務處,現在道歉來了。 “你沒事吧?”吳堯站起身來,此時此刻他不太敢直視靳融的目光。 “沒事。”靳融淡淡說,“我沒把你招出來。” 靳融坐在鋼琴前,他覺得這件事已經解釋清楚了,但吳堯但是過意不去。 吳堯想起來靳融可能喜歡吃糖,正巧他還有去煙味的薄荷糖,順手就拿出來給他:“給你,不好意思了。” 靳融瞄了一眼薄荷糖:“我不喜歡吃甜的。” “那我看你之前怎麽在吃巧克力……” “我也不喜歡吃巧克力。”靳融不屑道,他隻是很喜歡被人送巧克力而已。被人送巧克力,就是被人在乎,靳融喜歡被人在乎的感覺。他不要所有人都在乎他,禍害一個就可以了。 “田甜,還是蔣易?”這兩個人都給靳融送過巧克力,吳堯不知道他在暗示哪一個。 靳融不回答,他望著琴凳旁邊的一個小櫃子,櫃子的第二層就是那盒吃了三顆的巧克力。甜甜的,模樣也很可愛,都讓人舍不得吃了。這盒巧克力他隻吃過一顆,剩下兩顆,都還給蔣易了。 “你快走吧,我要練琴了。”靳融趕客,對於抽煙的事兒他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囑咐,“下次不要去五樓了。” 靳融練琴時有些不安,心中憧憬期待著什麽,卻不敢宣之於口。他在等待,等待著想見的人出現,揣度那個人的心思。 他竭力平複,等到琴房樓關門,收拾好所有的譜子,輕輕帶好門。走廊的燈壞了兩盞,一盞忽明忽滅地閃光,還有一盞徹底暗了,悄無聲息。靳融鎖上門,沿著牆壁下樓,食指指腹一直摩擦著幹淨的牆壁,從二樓至一樓,於琴房樓的門口,他見到了喂蚊子的蔣易。 蔣易望著校園裏的燈,底下閃爍地幾隻小蟲子,撲向燈光,不停地做著努力。 他注意到靳融的腳步聲了,隻是礙著什麽,沒有看他。 靳融的指尖還有涼涼的觸感,他還是保持著劃牆壁的動作,走到蔣易身側,將指尖落在蔣易的耳垂。 那些涼意都傳到蔣易的耳朵上了,明明是涼快,蔣易仍覺得有什麽熱竄上來,點燃了他柔軟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