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擾了,年輕人。」拓跋元治笑道:「不過這首詩實在熟悉,勾起老夫一番回憶,還請見諒。」


    「這是一首表達思念的詩。」那男子輕聲道:「想不到閣下竟是知音。」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拓跋無治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一陣感慨,「的確是首幽苦的詩。」


    「這是我娘親教我的詩,我娘親曾說,既然思念,為何不見?僅是因為不得閑?」


    拓跋元治蹙眉,心裏忽然有什麽感應一般,隻覺得眼前的男子非同尋常。他問:「你娘親……教你的詩?」


    那男子輕聲道:「她還曾把這首詩教給我爹,本來以詩言情,是想讓爹爹多加思念她,然而就如這詩中描寫一般,爹爹一去不複返,隻剩我娘徒離憂。」


    拓跋元治臉色一變,更加仔細地打量那男子,那感覺越看越熟悉。


    男子起身,施禮道:「給渭王請安。」


    「你知道老夫的身分?」拓跋元治心下一緊。


    男子問道:「渭王可能猜著晚輩的身分?」


    「你是……」拓跋元治半眯起眼睛。


    「晚輩杜阡陌。」


    「杜阡陌……」拓跋元治駭然,「你真是……陌兒?」


    杜阡陌依舊那般不動聲色地喚了聲,「父親。」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二十年,他曾經設想過無數次與親生父親見麵的情景,就因為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才讓他可以像現在這般從容。


    「陌兒,你怎麽在這裏?」拓跋元治立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你怎麽從獄中出來的?怎麽進驛館的?無人發現嗎?」


    「這個父親就別多問了,」杜阡陌沉聲道:「孩兒此次前來,是想對父親說——渭王妃並非孩兒所殺。」


    拓跋元治點頭:「為父相信你,為父從來沒有懷疑過,因為你根本沒必要殺她。」


    「父親當真相信?」見他這麽篤定,杜阡陌倒有些不敢相信了。


    「殺了她,於你有什麽好處?你馬上就要跟蕭國公主成親了,未來貴為駙馬,錦繡前程,何必惹上這等禍事?」拓跋元治微笑著,「若說是為你母親報仇,那就更不至於。蕭國公主曾與你母親的死有關,你都能原諒她,真心喜歡上她,我那妻子你必然不會計較。」


    杜阡陌不由道:「父親對蕭國的事情倒是了如指掌啊。」


    拓跋元治點頭,「你母親是怎麽死的,與誰有關,我都打聽得一清二楚。」


    「孩兒並不是指這個。」他是否真心愛上了夏和,原諒了夏和,有時候就連他自己也未必清楚,但拓跋元治卻說得如此篤定。


    「為父雖遠在千裏之外,可心卻從沒離開過這裏。」拓跋元治歎道:「陌兒,你可能不會相信。」


    杜阡陌沉默。片刻之前他還不會相信,但這瞬間,他卻覺得這個多年未曾謀麵的父親的確一直關心著自己。


    「陌兒,隨為父回崎國去吧。」拓跋元治一臉擔憂,「如今到處都在通緝你,蕭國你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杜阡陌澀笑道:「父親可是要孩兒在崎國隱姓埋名生活?」


    「為父會找機會讓你回渭王府,給你應有的名位。」拓跋元治道,「為父知道你曾在禦學堂授課,深得蕭皇賞識,比起你那幾個沒出息的弟弟周正多了。從前礙著我那妻子沒能讓你認祖歸宗,如今再無顧忌。」


    聽這語氣,拓跋元治與渭王妃並不十分恩愛,否則這描述之間怎麽會少了伉儷情深?看來渭王妃娘家勢大,平素在家張揚跋扈,常常欺壓拓跋元治的傳聞倒似真的。


    杜阡陌猶豫著,「容孩兒再想想吧……」


    「怎麽,你不願意隨為父回去?」拓跋元治問:「難不成……你還牽掛著夏和公主?」


    杜阡陌不語,相當於他默認了。


    他不想就這樣離開,無論如何都要再見她一麵,就算此生背負殺人的罪名流亡天涯,也要再與她見上一麵……


    拓跋元治卻道:「不必再惦記著她了,她已經答應與崎國和親。」


    「什麽?」杜阡陌身形一僵。


    「她已經答應拓跋修雲,願做崎國太子妃,化解兩國邊關戰爭。」拓跋元治淡淡地道:「和親的消息這兩天便要昭告天下。」


    不、不可能,是什麽讓她改變了主意?他以為她會一直等著他,至少不會這麽快就嫁給別人……


    而且是嫁給陷害他的人。


    她一定有什麽苦衷,他得去問問她,當麵問問……


    拓跋元治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阻止道:「陌兒,不要衝動,如今你是被通緝之人,不能冒然露麵,若真想再見夏和公主,將來有的是機會。」


    杜阡陌眉心一蹙,並沒有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麽意思。


    拓跋元治道:「到時候等她嫁來崎國,你們就算天天見麵,也是有機會的。」


    等她出嫁?那時候再見她還有什麽意義?


    「陌兒,為父答應你,」拓跋元治篤定地道:「這些年為父虧欠你的,一定會十倍補償於你。你想要的東西、你想要的人,為父一定會幫你得到,隻是你得再等等,等為父把一切安排妥當。」


    他可以等,等到水滴石穿的時候,可是到時候還來得及嗎?


    他的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覺得若這次與夏和分離,便是永別了。真的不去見她一麵嗎?他覺得自己會後悔,然而父親的話也頗有道理,他到底該怎麽辦?


    杜阡陌生平第一次如此猶豫,從前任何事情在他眼裏都可以雲淡風輕地麵對,唯獨這一次風起雲湧。


    他真的還能再見到夏和嗎?


    阡陌現在在哪裏?


    離開蕭國之前,無論如何應該設法與他見上一麵,可如今被困在崎國的宮中,恐怕此生再無相見的機會了吧?


    安夏一身大紅的新娘裝扮,頭上壓著沉甸甸的鳳冠,端坐在喜帳前,已經整整一天了。


    遠處傳來喧囂的喜樂聲,整個崎宮都在為拓跋修雲的大婚慶祝,然而安夏卻在洞房裏想念著另一個人。


    自從杜阡陌越獄之後,安夏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熙淳把他藏在哪裏,從不曾告訴她。


    請求熙淳去劫獄的那一日,安夏便決心放棄與杜阡陌的緣分了,畢竟熙淳會答應出手相助也是有條件的,這等於親手把杜阡陌送給了別人。


    她就算心如刀割也隻能如此,因為她隻要他活著,這世上沒有什麽比他還活著更重要。


    喜婆在門外喚道:「太子殿下——」


    喝得醉意微熏的拓跋修雲帶著新郎的得意洋洋,踉膾著步入洞房。他對喜婆道:「你們都下去吧,這裏不用伺候了。」


    「是。」喜婆們頷首而去。


    按照崎國的風俗,並不需要掀紅蓋頭,鳳冠上隻垂著珠簾,安夏將它們輕輕撥開。


    「太子妃久等了。」拓跋修雲笑道:「太子妃入京這半月來,按儀製我們不得相見,為夫日夜在思念太子妃呢。」


    「拓跋修雲,」安夏卻道:「渭王妃真是你殺的?」


    拓跋修雲一怔,依舊笑道:「大喜的日子,太子妃何必說這些掃興的事。」


    她道:「有些事必須問個清楚,否則日子過不下去。」


    他聳聳肩,「我那個嬸嬸平素張揚跋扈慣了,並非賢良之人,這些年來皇叔也吃了不少她的苦,就當是我幫了皇叔一把。」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殺人者如此理直氣壯,」安夏冷笑,「拓跋修雲,你嫁禍杜阡陌,害他身陷囹圄,良心何安?」


    「杜大人不是越獄了嗎?」拓跋修雲不以為意,「雖然我不知道是誰助他逃獄的,但想必他此刻定是自由自在,性命無憂,這還不夠?」


    她問:「那塊玉佩是杜阡陌的隨身之物,你如何得到的?」


    「買通他府中的丫鬟就行了,」拓跋修雲笑道:「他家境貧寒,府裏也沒幾個丫鬟,隨便給些銀子,易如反掌。」


    看來他心中沒有半分愧疚,她還真是高估了他的良知,有的人根本是披著人皮的惡魔。


    從前的夏和到底喜歡他什麽呢?因為兩人是青梅竹馬嗎?又或者從前的夏和其實跟他是一樣的人?


    然而她是安夏,不是夏和,要她這一世跟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她簡直無法忍受,哪怕他稍微靠近,她都覺得難耐。


    「太子妃,往事不必多憶,」拓跋修雲上前,輕輕攏住她的肩膀,「如今你已是我的妻子,今晚就算了,從明日起,我不允許你再提及往事。」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冷冽,與從前的曲意討好判若兩人,眼中閃爍著強勁的寒光,給她有一種威逼感,好像她若是不聽從,他隨時都可以把她撕碎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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