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水晶魚缸 禤曉冬從車裏下來的時候,看到一個頗為高大挺拔的青年男子站在門口,穿著簡單的草綠色襯衣和墨綠色長褲,看到車門打開,含笑著上前:“禤先生吧?我盛磊磊,盛無隅是我小叔,褚少在和我小叔說話,我就自告奮勇來接你了,褚少說完話就過來接你。” 他說名字的時候,禤字的吐字有些奇怪,仿佛特別著重,禤曉冬不知為何心裏掠過一絲怪異的感覺。 盛磊磊肩寬背直,目光沉穩,自然站著的時候,有著一股似乎經過訓練的颯爽正氣,他伸手過來,臉上的笑容深了幾分,眼睛看著他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示,仍然是那種久居人上的感覺。 盛家是個大家族,家境優渥,自然是人上人。禤曉冬無暇多想,隻也伸手過去和他握了個手:“禤曉冬,有勞盛先生了。” 盛磊磊眼光落在禤曉冬提著的便攜魚缸道:“這就是那對紅龍了?果然很漂亮,這樣品相,才賣二十萬,很便宜了。魚缸在裏頭花園的會客小廳裏,能不能麻煩您幫忙換一下?我實在對養魚有些一竅不通。” 禤曉冬點了點頭:“好。” 花園裏花團錦簇有著漂亮的藤本月季和薔薇,都美極了,禤曉冬看到這樣豐茂美麗的花朵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穿過遊廊,依稀可聽見前邊客廳裏人聲不少,看來今日賓客很多,花園裏也有人在端著酒杯賞花三五成群說著話,盡皆衣冠楚楚,不是普通人。 小會客廳裏有著整個嵌入牆體的一方巨大魚缸,從天花板至地板至少六米高,整塊嵌在牆體裏光明通透,猶如一整塊璀璨的水晶。並不是常見的海水缸,而是淡水缸,裏頭水草豐茂,許多顏色絢麗的錦鯉在裏頭遊曳,看得出價格十分昂貴,而且應該有人精心養護飼養。 禤曉冬上下打量著那巨大的魚缸內的魚,盛磊磊道:“就是換到這個魚缸裏就好……梯子已經讓他們準備好了,啊不好意思。”他低頭看了下自己手機;“我有點事離開一下,您先自己換一下,我馬上回來。”他說完拿著手機晃了下,一邊接通一邊大步走了出去,行走利落帶風。 禤曉冬又看了眼他一眼,沒說什麽,看了下果然旁邊有著梯子,他卻不忙換魚,而是轉頭凝視著那玻璃水晶牆後的鯉魚,仿佛出神一般。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禤曉冬轉頭,看到原本空無一人的小廳裏忽然多了一個很是年輕的少年。 少年衣裝華貴,年齡應該十七八歲,有著一頭微卷的短發,睫毛深而密,襯得兩隻眼睛分外黑而大,相貌很是出眾,氣質也分外矜貴,他看著禤曉冬,卻滿臉冰冷。 禤曉冬沒有說話,隻是沉默著看著他,若有所思,皺了皺眉,彎腰提起腳邊的紅龍魚,不再看那魚缸,而是轉頭就走。 少年看他如此,怒氣生起,皺了眉頭往前一步,張嘴想要說什麽,禤曉冬卻猝然抬頭看向他,神情愕然,少年一怔,還沒有反應過來,耳邊炸開了一聲巨響。 啪! 哐啷啷啷! 一聲巨響。 不過是電光石火一刹那,整個六米高的巨大水晶魚缸忽然破裂成千萬片,水流噴湧而出,打濕了整個會客室的地毯和桌子。 在魚缸破裂的那一瞬間,禤曉冬將麵前少年拉在懷裏,以身相護,背對著那破碎的魚缸,然後刹那被滿缸的水淋透了身子。 巨大的聲音很快驚動了一牆之隔的大廳大堂以及花園的客人。 滿地都是魚缸碎片和不斷在地上跳動的珍稀的錦鯉——幸運的是他帶著的便攜魚缸足夠堅固,因此裏頭的紅龍隻是不安的在魚缸裏跳動著。 禤曉冬鬆開了少年,半蹲下去把魚缸扶正。 客人們看著濕透狼狽的他們兩人,低聲說著話。 盛磊磊作為主人,已經從外走了進來,人們給他讓出了一條路。 盛磊磊看著他們,仿佛也很意外道:“發生什麽事了?魚缸怎麽破了?沒人受傷吧?管家呢?” 不知從哪裏忽然站出來一個沉默的管家,微微鞠躬道:“磊少,是這魚販子把魚缸弄碎了。” 濕漉漉的少年正惱火地整理著身上的濕衣,聽到這個詫異抬起頭來看向剛才明明沒出現過的管家,盛磊磊卻已遺憾道:“我這魚缸在亞林國定製的,純水晶,空運回來,沒想到你介紹這魚販子這麽手腳不利落,不但把魚缸弄壞了,差點還傷了人。” 他輕描淡寫幾句話將魚缸損毀的事扣在了禤曉冬身上,又有些惋惜道:“可惜了這些魚,不知道能救回來多少,我家老爺子養了好些年,等從寰京過來怕是要心疼死——管家,不要擾了大家的興致,看在褚少的麵子上,簽了欠條複印身份證就放人走吧。” 他深邃眼眸緊緊盯著禤曉冬,卻沒有如願見到對方臉上變色,反而是客人們議論紛紛起來。 臉色仍然還蒼白的漂亮少年忽然道:“這個魚……販子全程根本沒有碰過魚缸,我進來他就要走了,怎能說是他損毀的?這魚缸怕是自爆的吧?” 盛磊磊臉色微微一變,像是有些意外,但卻又慢慢笑了:“這位客人是?” 若有人都看向了他,無言的壓力傳導著,少年看向他,卻也有些受不住那冷而沉的仿佛審訊一樣的目光,微微轉開眼眸道:“我是林亦瑜。” 盛磊磊慢慢念道:“林亦瑜啊……林亦瑾是你什麽人?” 林亦瑜臉色微微漲紅:“是我兄長。” 盛磊磊雙眸緩緩掃視著他全身笑道:“原來是林亦瑾的弟弟——我記得林亦瑾生母早逝,想來你是林若飛後來的太太生的了,據說林太太身體不太好,一向不太出來交際,生的一對龍鳳胎好像身體也不好……倒是不認得你。” 林亦瑜臉色已經有些難堪,盛磊磊笑了聲:“這魚缸,並不是鋼化玻璃,而是專門定製的水晶石英玻璃,並不會自爆,林亦瑾人不錯,看在你哥哥麵子上,得好好招待你才好,管家快請林二少下去更衣,不然感冒了可不好。” 人人都笑了起來。 林亦瑜臉色難看,他為人敏感,聽著那些聲音隻覺得都是在不屑和輕視他,但他臉上卻仍有些倔強:“他確實沒有摸到魚缸,如果盛少一定要他賠,我替他出了這費用。” 盛磊磊笑道:“沒問題,林家錢多嘛,不是自己掙的,花著不心疼,那我就真開清單送林家了。嘖,難怪林亦瑾不肯回來,林二少一擲千金為人強出頭,這樣豪氣,他做哥哥的,真是教也不是不教也不是。” 有客人湊趣道:“林大少無所謂的,他外家實力雄厚,林家產業不放在眼裏。” “愛出頭愛擺闊就出唄,磊少好好列,怕不是要百萬。” “恐怕不止。” 林亦瑜臉色越來越難看。 禤曉冬卻隻是低了頭半蹲在地上,人們議論紛紛,盛磊磊咄咄逼人,林亦瑜表態替他賠償,仿佛都與他無關。 他穿著翻皮的工裝靴,本來就不怕碎玻璃,手上戴著手套,將地上滿地散落跳躍掙紮的魚一隻一隻地撿起來放入他帶來的簡易魚缸裏。 這舉動在眾人眼裏隻覺得這個魚販子是害怕賠償,盡力彌補損失,顯得分外可笑。 直到最後一隻魚被撿起來放回魚缸,他才站直了身子走到林亦瑜身旁,人們這才發現這魚販子不僅年輕,居然相貌十分出色。 雖然衣著隻是簡單的白t和粗帆布工裝褲,而且適才淋了水,濕漉漉的,但因他身材頎長,胸背舒展挺直,竟然有一種挺拔英朗的氣質,一點都不顯得狼狽和畏縮。 禤曉冬卻開口了:“魚缸不是自爆的。” 盛磊磊饒有興致:“哦?” 禤曉冬道:“梅克公司的sr半自動小口徑獵00槍,射程80m,為了更精準和有力,更換了槍管,5.2mm口徑。”他回頭看了眼斜上方,指了指:“聽聲音是6點方向……那裏的天窗打開著,應該是對麵的閣樓射過來的。” 這間會客廳很高,因此在高處還有著一排花窗——很巧合的,關著的花窗裏,偏偏有一扇是打開的。 盛磊磊臉色變了。 禤曉冬看了眼滿地的碎玻璃和空了的魚缸,牆內濕漉漉的,之前漂亮的水草都塌在了石塊上,多可惜啊,精心養了很久的魚缸,這樣毀之一旦。他淡淡道:“現在報警的話,應該還能在現場找出子彈頭,還有魚缸玻璃碎片拚一拚,應該能拚出彈孔。” “民居裏擅自用槍——是要寫報告的吧。” 禤曉冬看了眼臉色漆黑眼睛裏仿佛閃起火苗的盛磊磊,淡淡道:“是不是?盛警官。”第15章 雪白羔羊 盛磊磊冷冷道:“你認識我?” 禤曉冬微微一笑:“你手掌心的槍繭,還是挺明顯的。”握手的時候,那熟悉的粗糲手感,長期玩槍留下來的槍繭,很好認,更何況眼前這位青年的行止之間,很明顯是受過非常嚴格的訓練。 梅克公司那款獵0槍國內基本都是警用軍用多——他也用過,當然不少有錢人也都能配備這種獵0槍辦下持槍證來,但能玩出那一手0槍繭,還得經過苦練,一般人家練不起。 他也就隨口一詐,對方顯然也不屑於掩飾。 “我代表盛家向您道歉。” 一個冷清的聲音忽然在眾人身後響起,所有人都立刻往旁邊讓開,露出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青年男子。 無論認不認識,所有人看到輪椅都知道了這就是今天壽宴的主角,盛無隅。 他的容貌屬於東西方都會欣賞的那種美男子,高鼻深目,五官線條分明,睫毛分外長而直,深邃雙眸猶如含著星辰,但眸色卻是深琥珀色,肌膚帶著久病之人的蒼白,唇色也很淡,沒什麽血色,但這無損於他的威儀,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褚若拙站在盛無隅輪椅後,向禤曉冬使著眼色,一邊幹笑著:“一場誤會,一場誤會,都怪我剛才和磊磊打賭吹牛,磊磊賭輸了才和我這朋友開個玩笑,開個玩笑,是訓練用的橡皮彈——想嚇我這朋友一跳,沒想到弄壞了盛老爺子的魚缸,還差點把林二少也傷到了,實在對不住!這魚缸我來賠……” “不必。” 盛無隅冷冷道:“盛磊磊,道歉,然後立刻回警政司去自行報告,該受什麽處分,你自己承擔。” 盛磊磊已經收起了之前那驕橫的神色,走到了禤曉冬麵前,真的對他九十度鞠了個躬:“對不住,禤先生,是我冒犯了你,我會賠償你的精神損失和物質損失,同時也會翻倍購買你帶來的魚,非常抱歉。” 盛無隅聽到禤先生時,神色卻微微一怔。 禤曉冬卻道:“道歉我接受,買魚就不必了……我看到這魚缸裏的魚,就知道你們並不是真的想買紅龍,紅龍性烈,和這麽多昂貴的錦鯉是無法生存在同一個淡水缸裏。” 盛磊磊抬眼看他:“所以你才轉身就走?”要不是莫名其妙忽然出現的林二少,又看到他忽然轉身就走,他也不會做得這樣倉促…… 禤曉冬看了眼一旁神思不屬的林亦瑜:“不重要……既然不是真的要買魚,我先回去了,我買的是下午的票,再不出發就要錯過時間了。” 褚若拙連忙道:“我送你。” 盛無隅道:“先去後麵換身衣服吧,禤先生,一應費用都由我們承擔……這魚缸你也不好拿回去了,連紅龍我們一起買下,褚少今天麻煩你了,也麻煩你送禤先生回去。”他一雙分外幹淨的眼睛凝視著禤曉冬,客人們看著都感覺到他的尊重和懇切。 但禤曉冬目光和他對上,卻不由微微躲閃,低聲道:“好。” 他轉身就跟著管家走了,腳步甚至帶了些匆匆,明明得了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人代表盛家的低頭和道歉,他並不像大獲全勝,反而像是急著逃離。 褚若拙連忙笑道:“是我的朋友,自然我會照顧好,找機會再和盛董聊聊,那我先告辭。”他笑著打了招呼也轉身跟上了禤曉冬。 盛無隅若有所思,卻又轉頭看到林亦瑜還站著發呆,不由輕聲道:“林二少?您也到後邊更衣室去換一套衣服吧?” 林亦瑜仿佛大夢初醒,連忙道:“好……好的。”他也匆忙走了過去,客人們看事情到了尾聲,也陸陸續續散開,盛無隅卻笑著道了前邊客廳,坦承招待不周,客人們則紛紛笑道:“磊少年輕氣盛,淘氣開個玩笑,盛先生不必苛責。” “訓練子彈而已,上次韓家幾個少爺在南山那邊搞了個圍獵,聽說都是真槍實彈,別太苛責小輩啦。” 盛無隅始終彬彬有禮,待到席終送走客人,盛無隅才回到書房,那裏盛磊磊站在那裏,看到他回來才低著頭帶著愧色:“小叔……” 盛無隅其實身體很累,但也隻是微微靠在輪椅上,問他:“姓禤?叫什麽名字?” 盛磊磊低聲道:“禤曉冬……小叔,您累了吧,我扶您回房歇一會兒吧?剛才蔡醫生叮囑了我,讓我不要惹您生氣。都怪我做事沒分寸,原本您快手術了,本該讓你好好休息……” 盛無隅輕輕笑了聲:“你還是沒覺得自己錯,隻是覺得是自己事情沒做好,牽連了我,還被別人識破了,嗯?” 盛磊磊眼圈紅了:“隻是聽褚若拙說了那事,聽到姓禤我就留了心,一問果然是從陸軍署那邊退伍的,再一查就是他,他害小叔成這樣,我也就想戲弄他一把出出氣,沒想到給小叔添了麻煩……” 盛無隅淡淡道:“不是他。” 盛磊磊一怔。 盛無隅長長歎了口氣:“我的事,不用你們來替我出氣,更何況他還不過是個替罪羊。” “一則當年夜間救援確實是意外流彈並非故意,二則那個禤曉冬,在陸軍署是以神槍手聞名,蒙眼射擊憑聲音仍然精準射到移動靶子,不該是他。當時他們送了卷宗和處理結果來,我就說了不必為難他。他一個農家子弟,執行多項任務立功,最後還是因為毫無背景被拿來做替罪羊,前程盡毀,何其無辜。” “我剛才調了監控來看,調了慢速才看清那一瞬間發生的事,你槍擊魚缸的時候,他背對著魚缸正要離開,忽然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音,立刻回頭看了眼魚缸上的彈孔,然後迅速將林二少按下掩護……僅憑那一瞬間子彈在魚缸裂開的彈孔和聲音,他就能判斷出你用的是什麽槍,你覺得這樣的人,會射擊出錯嗎?” 盛無隅想起剛才那人氣定神閑的樣子,沉聲道:“這樣的人才,被迫退役是損失。” 盛磊磊咬牙道:“不是他,難道另有有背景的人?我去查!” 盛無隅冷冷打斷道:“我說過了不必追究,無論是誰,那天晚上的救援本來難度就大,還是跨國救援,本來就冒著很大風險。事後犧牲了三位特種兵,重傷一位。那不是故意的,不必遷怒——再說,他如果不願意退役,沒人可以一手遮天處置這麽一個累累功勳的技術兵,還是個頂尖的狙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