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角色的原型正是當年石家莊“11.29”大案的謀殺犯潘小勻,潘某曾經在河北一手遮天,地下賭場甚至開到了北京和通州。因為謀殺、涉黑、賄賂官員,三年前就被列為a級通緝犯。據說他年輕時曾經在酒吧穿女裝賣唱,有過一段很潦倒的過去。他在逃亡路上甚至殺害了一名警察,人到現在還沒落網。三年間,有傳聞說他死了,也有傳聞說他逍遙法外。  祁白露看過他通緝令的那張照片,照片上的人剃很短的頭發,眉眼略顯陰鷙,但還是讓人很難想象那樣眉清目秀的年輕人會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犯。  程文輝以為他還在想停拍的事,祁白露慢吞吞道:“我覺得之前演得可能有點問題。”  “有什麽問題?”  “因為是照劇本演的。”  照劇本演能有什麽問題,程文輝不解。  “劇本不一定是對的。”  祁白露蹙著眉神遊天外,如果不是這次停拍,他可能還真想不到。是應該相信原著,相信劇本,相信導演,還是相信他所飾演的那個人的心。  是應該相信光明的前途,相信世俗種種道德,相信甜言蜜語,還是相信他自己的心。  大多數時候他在表演中都是這樣摸著石頭過河,中間的取舍難以立刻分明,天平永遠搖擺不定,但走下去必須做出選擇。他隱隱覺得自己的生活也被放在了一個天平上,一頭是鄭昆玉,一頭是阮秋季,他現在還不明白選擇其中一個意味著什麽,是失衡、坍塌,還是兩敗俱傷。  到了五月就是夏天,編劇加班加點改好了新劇本,劇組終於可以重新進行拍攝,但這一拖,就要六月下旬才能殺青。祁白露拿到手裏的新劇本,人設的確有點變形,薛導跟祁白露溝通了很久,生怕新問題出在他身上,畢竟劇本大改,祁白露需要連夜背新的台詞。  出乎他意料的是,祁白露調整得很好,雖然台詞還是背得慢。為了趕上原先計劃的進度,整個劇組幾乎處於封閉狀態,氣氛壓抑,祁白露每天酒店、片場兩點一線,連廈門周邊景點都沒逛過。  到了20號這天,祁白露險些要加班拍夜戲,但因為他提前跟阮秋季約好了,不得不推辭掉晚上的工作。製片主任一臉“我懂”的表情,問道:“陪女朋友啊?”  “不是。”  製片主任臉上的笑意卻又深了一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放心,不會說出去的。”  祁白露索性不再解釋,一臉沉默。如果上個月阮秋季說要請他看芭蕾舞劇的時候,他想起今天是什麽日子,就不會答應他了。  5月20日,本也不是什麽特殊的一天,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流行諧音梗,所以這一天差不多變成了“情人節”,以及告白日、約會日、結婚登記日……  還好阮秋季沒帶花送他,也沒專程拿什麽禮物,隻專門從北京捎來一盒子糕點。祁白露打開門,看到他站在門口時心想:哦,“女朋友”。  阮秋季很自來熟地拎著東西放在會客廳,祁白露想起上一回土筍凍的事,便有點疑心,怕他又拿什麽奇怪的味道,阮秋季好像看出了他有顧慮,給他拆開係成蝴蝶結的絲帶。  祁白露看盒子黃黃的,問他是芒果味嗎,阮秋季笑道:“是榴蓮。”  還好,這次不是討厭的,反而是喜歡的。祁白露故意道:“我還以為是土筍凍。”  “你這麽怕蟲子。”  祁白露看他一眼,阮秋季又道:“是不是小時候被咬過,所以留下了陰影。”  阮秋季說者無心,可祁白露聽者有意,他頓了一下才道:“我不信弗洛伊德那一套。”  在阮秋季又開口之前,他走到臥室穿了外套,還是上一次的長襯衫。阮秋季斜倚在臥室的門框上,手插在褲袋裏,問他為什麽,祁白露換完衣服,拿好東西走到他麵前,拍了一下他的臂膀示意他讓路,阮秋季微微欠身,讓他先過去。  祁白露拿起茶幾上的保溫杯,道:“一個人的一生如果都由他童年的行為影響決定,實在太可悲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願意朝後看?”  “對。”  阮秋季把手拿出來,走過來道:“但你還是喜歡朝後看。”  祁白露一邊扣鴨舌帽一邊咂摸了一下他的話,回頭瞪了他一眼,這是在拐著彎罵他“喜舊厭新”吧。阮秋季笑了笑,走在前頭給他拉開門。  目睹了剛剛發生的一切,卻一直坐在沙發上裝作埋頭看手機的程文輝,就在這時抬頭看了他們一眼,恰好阮秋季拉著門把要關門,兩個人的目光便撞在了一起。  阮秋季看了他兩秒,臉上還維持著那種散漫的笑意,但是目光一下子變得冷銳,尖針一樣準確無誤地朝他投過去,像是早就發現他豎著耳朵在那裏監視,便就此警告他、提醒他。  程文輝心裏咯噔了一下,阮秋季關門的動作沒有停,不過一會兒人就垂下眼皮,很快關門走了。程文輝煩鬱無比,放下手機心想:白露這個傻的,仿佛一點不清楚自己在跟什麽人打交道,他那個樣子真的遲早要被這老狐狸給玩死……  何況老狐狸後麵還有大灰狼……!  阮秋季坐飛機過來的,所以他們隻能打車出門,兩個人先去吃了晚餐,從劇院出來時已經晚上九點了。附近雖然不是核心商業區,但整條街依舊很熱鬧,他們身邊基本都是濃情蜜意手牽著手的情侶。祁白露帽子、口罩、超大墨鏡全副武裝,雖然有點顯眼,還好沒多少人看他,因為看他身邊阮秋季的人更多。  方才他們看舞劇時,前排一對情侶不時扭頭接吻,肩膀還扭來扭去,看動作手也在動,因為在黑暗中,越發有點肆無忌憚了。祁白露忍了很久,忍無可忍了就要湊上去說話,阮秋季按住他的大腿示意他別動,自己傾身湊過去,按住男方的肩膀,低聲道:“請注意場合。”  阮秋季的語氣雖然客氣,但聽上去也很冷沉,那個男人回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坐在他旁邊的壓低了帽簷的祁白露,有些惱火地摟著回頭盯帥哥的女朋友轉過去。這一次他雖然不動了,卻狠狠罵了一句“死基佬”。  旁邊的幾個觀眾都聽到了這一句,扭頭看過來,微小的騷動像湖麵的漣漪一樣蕩開,不一會兒又恢複了平靜。  “……”  祁白露靠著椅背,頗為無語地盯著舞台。他雖然不會被這種話傷害到,但出門碰上這種事還是很掃興。  他正胡思亂想,黑暗中有隻手抓住了他放在膝蓋上的手,輕輕握了一下,祁白露看了同是“死gay”的阮秋季一眼,阮秋季沒有看他,握了那一下很快就鬆開,仿佛隻是為了讓他安心定神。於是祁白露也漸漸安定了下來,隻專心看舞台。  今晚倒是天氣晴,沿街種的全是鳳凰花樹,現在花已經開了,摧枯拉朽地一路紅下去,數不清的紅色花苞攢在枝頭,直如濃妝豔飾。門口不好打車,他們就沿著鳳凰花路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到下一個街口去。  在馬路邊,他們經過了一輛滿載著鮮花的電動三輪車,賣花的人看他們經過,招呼他們過去看看,給女朋友帶一束。賣花的大爺太過熱情,祁白露嘴裏就要吐出一個“不”字,但阮秋季已經抬腳走過去,有模有樣地看起了花。  大爺問他給誰買,給女友買還是給老婆買。阮秋季笑道:“有什麽講究嗎?”  大爺指著已經包紮好的花束,這個叫“永結同心”,那個叫“跟你在一起是最浪漫的事”,還有一個叫“純真的永恒的愛人”,祁白露默默地站在旁邊,覺得它們看起來長得差不多,吉祥話聽起來也沒多大區別。  結果最後阮秋季買了最常見最“俗氣”的紅玫瑰,紅豔豔的一大捧抱在懷裏。大爺聽到支付寶提醒到賬的聲音,因為打量著阮秋季年過三十,就算不是已婚人士也離已婚不遠了,便笑道:“祝你們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祁白露還沒聽完,趕緊拔腳先走了,他站在旁邊就跟這話是對他說的一樣。  阮秋季不緊不慢地跟上他,趁祁白露不注意時,把花砸進了他的懷裏,撒手不管了。祁白露不得不伸手摟住玫瑰花束,道:“你自己拿……”  阮秋季側對著他伸手招呼出租車,眼神飄到了長街盡頭,那隻停在半空的手,可沒有半點伸過來拿走花的意思。第57章 鐵達尼號  兩人還是像上個月一樣住同一家酒店,祁白露不好當著阮秋季的麵把花扔了,就這樣一路拿了回去。幸好阮秋季在路上沒說什麽奇怪的話。  這麽漂亮的花扔了未免可惜,既然這束花又沒有別的什麽意思,他便正大光明地拿回了房間,插在酒店的空花瓶裏。  阮秋季是第二天晚上的飛機離開,於是他一整個白天都待在片場。雲天傳媒是電影的主投資方,阮秋季自然想去哪去哪,甚至揮揮手改劇本也沒問題,隻不過他在那裏站著的確有點礙祁白露的眼。  劇組有宣傳需要,當天收工之後,片方便借祁白露生日的機會搞了場探班直播,幾位主創都在場。這樣的直播形式跟采訪差不多,要不停回答記者問題。好不容易半個多的小時直播結束,一眾人等都餓了,互相招呼著切蛋糕吃蛋糕。  祁白露第一次在劇組過生日,人這麽多這麽熱鬧,的確會平添喜慶之感,連帶著他自己也被那種情緒感染了。周圍都鬧哄哄地擁著他吹蠟燭,鼓動他許願,於是祁白露在搖晃的燭光中,交握住雙手放在胸前,將嘴唇抵在手上,垂下了眼睛。  後來很久之後,阮秋季說他當時的姿勢看起來是“少女的祈禱”,祁白露睡得迷糊,翻了個身麵朝上,懶得理他。阮秋季問他那天究竟許了什麽願望,祁白露閉著眼睛問他關心這個做什麽。阮秋季側過身體,凝視著他的側臉,問道:“你的願望跟我有沒有關?”  祁白露一直清楚記得自己在23歲時許的願,倒不是那個願望多麽令人記憶深刻,而是他的23歲天塌地陷,他許下的願或許被天父不小心遺漏了,於是他的生活絲毫沒有如意平安可言。  那天阮秋季站在他的對麵,隔著蛋糕看他,蛋糕的外形像是貼滿了金箔和綠葉,月桂樹的枝葉攀著奶油往上長。祁白露閉上眼睛後,許的第一個願望是,希望新的一年可以工作順遂,第二個願望是,希望他愛的人也可以真心真意地愛他,希望他們可以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沒有第三個願望,他知道做人不能太貪心,許兩個就很好。  即使閉著眼睛,祁白露也能感覺到躺在身邊的阮秋季一直在看他,像海底的探照燈,往最深、最幽暗的地方尋找泰坦尼克號沉船的骨骸和遺跡。  那時他愛的人是誰。  就在阮秋季以為他睡著了不會回答時,祁白露闔著眼睛,慢慢道:“我忘了。”  蛋糕吃到一半,幾個記者拿過了幾張照片,客客氣氣地要祁白露簽字,其實他們是回去做抽獎用。記者自己帶來的筆不怎麽好用了,祁白露就先接過去,到化妝間找自己專用的簽字筆。  片場工作人員基本都在外麵吃蛋糕,他進去的時候隻有阮秋季一個人坐在椅子裏打電話,一看到他進來,阮秋季停止了講話,捂著聽筒放下手機,道:“怎麽進來了?”  祁白露給他展示手裏的照片,道:“簽字筆。”  因為他一隻手拿著手機,一隻手托著蛋糕盤子,找東西不方便,就先把東西都放在了化妝桌上。阮秋季說了兩句就掛斷電話,站起來跟他一直找。  金色簽字筆就放在那堆亂七八糟的遮瑕、修容中,祁白露的目光鎖定了目標,彎身去拿,結果衣服不小心把桌邊的那兩張照片搡了下去。  阮秋季比他先看到一步,但不小心踩著了照片,祁白露往後讓了一下,正要彎身撿,阮秋季半蹲下去撿起照片,拿在手裏看,頓了一頓把照片還給他,笑道:“我好像踩到你的臉了。”  這話說的又好氣又好笑,祁白露聽出阮秋季在促狹他,他先把最上麵的那張奪過去,抽出紙巾擦幹淨,道:“這才不是我。”  “那哪個才是你?”  祁白露看他一眼,道:“……你眼前的人。”  阮秋季覺得他這話說得有兩分曖昧,倚著桌沿側過身體看他,但祁白露已經抿住笑意,低下頭去簽字,他簽完一張,阮秋季就又遞給他一張。  過了片刻,阮秋季端詳其中一張照片上的祁白露,道:“這張更好看一些。”  祁白露探過腦袋,看他說的那一張到底多麽好看,結果也沒什麽區別,反正都是他的臉。  “都長得一樣。”  “這張是直視鏡頭。”  祁白露比對了一下,還真是,其他的要麽沒看鏡頭,要麽側對著鏡頭,他的目光流露出那麽一點疑惑。阮秋季道:“或許是因為我希望你看我。”  他把調情的話說得這麽直接、坦蕩、亮堂堂,祁白露反而不好意思害羞了,他伸手奪過照片,攆人道:“你還在這裏幹什麽,該去趕飛機了。”  阮秋季拿起自己的西裝外套和手機,道:“那我先走了。”  祁白露正要回頭,阮秋季從側後方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他的臉,道:“白露,生日快樂。”  這個吻隻是很紳士的輕輕一貼,沒什麽特殊的觸覺,跟上次在酒店房間的吻截然不同。  阮秋季不是今天第一個祝他生日快樂的人,但他的語氣那樣溫柔,祁白露回頭看進他的眼睛,探照燈掃過一道澄明的光,在他鏽跡斑斑的心上搜索到什麽了嗎。  好像誰也不知道。  算上直播間的彈幕,社交平台的評論區,祁白露數不清到底有多少人跟他說過“生日快樂”。等他關上手機忙完也是晚上九點鍾了,他沒想到過個生日還這麽興師動眾,最忙的人反而是他,根本沒時間休息。一些同行同事的消息,他必須耐著性子回,謝謝人家的祝福。  回完所有未讀消息之後,最近消息的列表已經被千篇一律的謝謝淹沒。程文輝終於放過了他,但他自己還有經紀工作要忙,在會客廳團團轉地打電話。  衝了澡爬上床,臉頰貼著柔軟的枕頭,祁白露感到一種盲目的,簇擁上來的幸福,可是這份幸福很快就變了味,仿佛就是因為有這幸福,滲出來的那一點點樂中的悲涼反而更加悲涼。  這一天快要結束了,成千上萬的人都對他說過要如意快樂,但還有一個人沒跟他說過。事實上,不止沒有電話,信息也沒有。一個字都沒有。  他還是很幸福,隻不過幸福得很茫茫然。五顏六色的膠囊和藥片倒進手裏,彩色的夢,睡之後依舊很幸福。不過進入到夢裏就不同了,在夢裏他感到失措,就好像他摘下了滿架的成熟透了的葡萄,隻還剩下最後一顆綴在最高的枝頭上,不管他怎麽踮起腳都夠不到它,徒勞地向上伸著酸痛的手臂。  現在他根本不計較那顆葡萄是酸是甜,不管酸甜他都要,被蚜蟲蝕空了心他也要。  人的眼睛盯久了漏下的陽光總會眩暈,祁白露再度睜開眼睛時,聽到一個聲音站在光源中說: “今天很早就睡了,可能是累了……”  門扇在地板上拉開一個小小的半圓的弧形,隨即是皮鞋點地的有節奏的腳步聲,奇怪,這個聲音他像是聽過了無數遍,但他還是睜不開眼睛。  皮鞋來到床邊時停住了,停了有一會兒。床頭櫃上擺著的花瓶裏插著一捧紅玫瑰,程文輝的聲音模模糊糊:“我記得是劇組送的花……拿走……放……”  過了一會兒,又有窸窸窣窣的玫瑰枝葉的摩擦聲,祁白露早被說話聲吵醒了,但困意還是壓得他難以掀開眼皮,努力了半晌終於睜開眼了,他看到自己床頭坐著個黑漆漆的人影,那個人低著頭。  開謝了的玫瑰就總是耷拉著腦袋,祁白露還在夢的邊緣,不免覺得立在麵前的是一棵龐大的帶著刺的植株。  鄭昆玉彎下身,手貼在他的臉上,摩挲了一兩下,祁白露下意識地尋找溫度,往他的掌心裏蹭了蹭,嘴裏嘀咕道:“回來了你。”  他的聲音實在太小了,就算是蚊子趴在他臉上也聽不清,更別說鄭昆玉,但鄭昆玉還是俯著身淡淡地“嗯”了一聲,道:“生日快樂。”  祁白露很輕很輕地哼了一聲,他覺得熱,把手伸出被子,抓住那隻手,重新閉上了眼皮。鄭昆玉攥住他的手指,很直接地吻他的嘴唇,祁白露在半睡不醒之間皺了一下眉,因為他能感到有什麽冰涼的東西套在了他的無名指上,硌得他有些不舒服。  但是這個吻又是讓人舒服的,祁白露忍不住抬起手去摟什麽,摟住了鄭昆玉的脖子。他心裏想的都是葡萄,盈盈,慶豐收,心想這葡萄有夠苦的。過了很久,或許是因為短暫缺氧,祁白露的腦袋往旁邊偏了下,徹底地昏睡過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桃花無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fiveseven/悄悄過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fiveseven/悄悄過去並收藏桃花無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