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便支使阿漢背了好幾十包藥材回來,正滿頭大汗滾著藥碾子,阿漢則在她身邊繞來繞去吵著要幫忙。


    慕容夜一來到客院道:「過來、過來,有件事兒要問問你呢。」


    柳盼不確定慕容夜是在叫她還是阿漢,但她下意識想他應該是要找阿漢去辦事,很自然的扭頭看向阿漢,阿漢也理所當然的要舉步。


    慕容夜見兩人搞不清楚狀況,伸手指了柳盼一下,又道:「說的就是你,小丫頭過來。」


    柳盼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丟下藥碾子走上前,有些不滿的質問道:「我怎麽就是小丫頭了?」她隻是暫時充當丫鬟,可身分上還是良民。


    裘天洛心道:從小騙子升格成小丫頭,柳姑娘你應該高興才對。


    慕容夜並不打算向她解釋,邊舉步往自己的院子走,邊道:「剛才過來的路上,本王碰見了呂大人那姓顧的侍妾。」


    她本來還不想跟著他,可是一聽到他這麽說,她馬上跟了上去,警戒的問道:「她做了什麽?」


    阿漢見狀,也跟了過來,和裘天洛並肩走在兩人身後幾步的距離。


    慕容夜刻意放慢腳步,將她的表情變化瞧了個一清二楚,還好心掏出自己的帕子遞給她。「擦擦汗。」


    柳盼方才碾藥已經弄得一身汗,這會兒生怕他知曉自己的真實身分,心情緊張,汗出得更多了。


    她總覺得在清查兩淮鹽務的慕容夜麵前,不好開口講出自己的真實身分其實是鹽商之女,再說,她早就打算好了,等他把事情處理完畢,不管他放不放人,她都要想法子偷溜,到時候尋個地方躲起來,等他回京城之後她就平安了,大可以出來行醫度日。


    她的思緒飛速運轉,揣想顧清蓉找上慕容夜究竟說了些什麽,手下意識接過他遞來的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接著將帕子緊緊捏在手裏,暗自思量該如何應對。


    兩人進屋之後,阿漢也要跟著進去,卻被裘天洛給拖走了,小聲訓道:「你瞎攙和什麽呀!」


    阿漢伸長了脖子,恨不得直探到房裏去。「王爺找柳姑娘到底要做什麽?」他總覺得心裏很不安。


    裘天洛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不管王爺找柳姑娘做什麽,都與你我無關,你管那麽多做什麽!」


    「我這不是怕柳姑娘吃虧嘛!」


    「吃什麽虧,說不定吃虧的是王爺呢!」裘天洛總覺得不太樂觀。


    王爺很明顯對柳姑娘動了心思了,可是瞧柳姑娘的反應,壓根沒往那方麵想,偏偏她身邊還跟了個一根筋的阿漢,這下子情況更糟糕了。


    柳盼直到坐在慕容夜對麵,心裏還是很緊張,忍不住又問了一次,「顧姑娘找王爺做什麽?」


    慕容夜的目光在她麵上掃過,帶著審慎的態度緩緩開口,「顧姑娘說你是她妹妹,讓我將你還給她。」


    他說得平淡,可是聽到柳盼耳裏,宛如石敗天驚,她的腦中仿佛有什麽東西在瞬間炸裂開來。


    離開慕容夜是她唯一的打算,可是當機會真正擺到她麵前的時候,她才深深覺得,比起被送回顧家,待在慕容夜身邊要安全許多。


    她既拿定了主意,當下便笑道:「顧姑娘說我是她妹妹,可有什麽證據?」


    他不由得惱怒,他以為她跟在自己身邊這麽久,對他至少有起碼的信任,但現在看來,她並不是這樣想。


    「若是有證據,你就肯回顧家嗎?聽說顧家乃是蘇州首富,做著鹽茶絲繡生意,不是一般的富貴呢。」


    「王爺說笑了,就算民女自小生於貧窮,也沒道理聽說有富商肯認我做為女兒,便腆著臉去認親吧。」


    她越是笑得雲淡風輕,想盡了辦法不認顧清蓉,慕容夜就越加氣惱。


    並非她承認了自己的身分,他就肯讓顧家把人帶走,顧正元既然會將她當禮物送出去一回,必然有第二回,他不可能讓她再次麵對這種事,他隻是氣這丫頭不是一般的倔強,在他麵前連句真話都不肯吐露。


    一氣之下,他決定祭出重手。「本王一直在煩惱如何安置你,偏偏顧氏說你是她妹妹,你又否認,你若真是顧家女兒便另說,可是你若不是顧家女兒,本王便要將你收了房,本王給你三天時間,想清楚了再來回本王。」


    柳盼坐在房裏許久,還在想著慕容夜的話,以及他當時的表情。


    她猜不透他真正的想法,隻能盡量推敲可能的原因,要麽是顧家尋了來想要回她,惹惱了脾氣古怪的他,要不然就是清查鹽務沒有達到預期效果,才拿她來撒火……


    她自知分量輕微,還不至於到能讓他這位堂堂王爺動怒的地步,揣測了許久,她認為隻有後者才符合他王爺的性格。


    既然慕容夜動怒與她無關,那她便不必太過掛心,至於收房一事,她純粹視為他隨口的玩笑話。


    慕容夜眼睜睜看著這丫頭消停了半日,次日又在院子裏開始碾藥製藥丸子,指揮阿漢生火蒸藥,還讓別館的丫鬟尋了蜂蜜來,似乎無論是回顧家還是被他收房,都不在她的煩惱之列。


    他昨日也確是心情不好,過了一夜氣稍微消了一些,順腳踱到柳盼身邊,見她竟然還朝他揚起單純無知的笑臉,他的火氣又漸漸往上升騰。


    「公子早!」一旁別館的丫鬟們行了一禮。


    慕容夜揮揮手讓丫鬟們都退下,就連阿漢也一並轟走,這才道:「本王瞧著你昨夜睡得很是安穩。」見她麵色紅潤、神采奕奕,讓人恨不得在她那水嫩的臉蛋上狠狠咬一口才解氣,虧得他昨晚輾轉反側,不斷想著三日之期到了她會如何回答他。


    柳盼請他坐下,從一旁的茶壺倒了一杯金銀花茶給他。「天氣炎熱,王爺又憂心國事,喝杯花茶消暑除煩。」


    他接過茶盞,淺啜了一口,一邊想著到底該如何誘她主動道出來曆。


    她關切的問道:「王爺可是還為鹽務之事勞神?」


    一聽她提起正事,慕容夜的思緒一轉。「姑娘有什麽好主意?」


    柳盼邊碾藥邊道:「鹽業乃是暴利,鹽商獲利極高,鹽商家的銀庫又成了鹽務官員的錢袋子,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鹽商做的是獨家生意,若是人人皆能領鹽引販鹽,鹽的價格自然可以降下來。」


    「胡鬧!鹽商如此之賺,所有百姓豈不都去販鹽了,百業誰做?」


    「凡事隻要利潤極高,想要去做的人必然很多,整個江南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削尖了腦袋往鹽業裏鑽,官府便極力限製可以直接販鹽的人數,就連鹽商都是有定數的。但是鹽業暴利,誰人不知,官家指定的鹽商做不了,那就做私鹽販子,私鹽也能大賺。可是若有一天,官鹽賣的比私鹽還便宜,王爺覺得,還有哪個二楞子會去販賣私鹽?」


    慕容夜覺得她完全是在胡扯,不過他就當做是在聽故事,便由著她繼續說。


    「王爺可知江南每年的米價、布價都不固定,比如今年米糧收成極好,市麵上供大於求,米價就會降下來;如果接連兩個荒年,糧價就會高得嚇人。」見他竟然露出淡笑,柳盼受到了鼓勵,又道:「其實鹽價如果不被官員管控,由市場來決定價格,也會跟糧價一樣,供大於求時,價格便降了下來,而供不應求時,自然價格升高。」


    他想了想,認為她對於鹽價的看法頗為中肯,追問道:「那依你之見呢?」


    柳盼狡黠一笑。「民女以為,陛下執政多年,肯定也是想著風調雨順,百姓豐衣足食,大楚國泰民安的。」她拍完了馬屁才講真話,「但現在鹽業暴利吃肥r鹽商與鹽務官員,卻讓百姓身體衰弱,這是國之不幸了。


    「如果王爺能夠從源頭遏止這種吸食民脂民膏的行為,便是功德無量。既然一般米糧物品能夠隨意在市麵上流通,那麽做為必須食用的鹽為什麽不能?如果擔心鹽流通到他國,隻須加強戍邊巡邏,再由國家用鹽與外族做生意,但不必苛扣本國百姓,豈不兩全其美?」


    慕容夜忽然覺得這小丫頭說的似乎也有些道理,並非完全胡扯。


    無論前朝還是更為遙遠的王朝,鹽始終受國家管製,反而卻是弊端重重,也許他可以試試順著小丫頭的思路來整頓鹽務。


    再瞧她得意的小臉,慕容夜更為期待她留在身邊的日子了。


    他起身要離開前,不忘提醒道:「今天是第一天,等你考慮清楚了要回顧家還是留在本王身邊伺候,記得來回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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