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兒拿著鍋鏟的手一頓,須臾,繼續翻炒著芸豆和臘肉,低聲應道:「隻是覺得這禍事來的奇怪,我們楊家隻是個小小莊戶人家,恐怕還入不了那些人的眼,除了……被遷怒!」


    聞言,連君軒頭垂得更低,想起連強從皇都捎回的那些消息,他緊緊握住手裏的樹枝,猛然扔進火堆,眼見燒成灰燼才勉強提起一口氣,「是我連累了你們一家,若是你惱了,我以後就……」他想說再也不來楊家,但唇舌卻像粘了怪樹的汁水,怎麽也張不開。


    楊柳兒麻利的盛了菜,一邊添水涮鍋一邊應道:「若我說不怪你,那是假的。畢竟我阿爹因為這事挨了板子,我嫂子沒了孩子,我大哥也被下了獄,如今雖說都回來了,但其中凶險怕是說也說不完,出一點差錯,許是我們楊家就家破人亡了。但先前你幫過我們家裏很多忙,我相信我阿爹和兄姊都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再說壞人是壞人,你是你,不能把壞人的錯都推到你身上。」


    「小妹說的對!」楊誠洗漱完了,正好走到灶間外,聞言也是出聲應道:「師弟無需自責,回來路上我就想同你說了。你是你,連家是連家,我們家裏得你幫扶許多,既然同富貴,當然也要共患難,至於那些欺了我楊家的人,總有一日我要親手討回來!」


    「師兄。」連君軒再也忍耐不住,起身抱住他哽咽難言。


    去年冬日裏,他滿皇都胡鬧,博了個浪蕩子的名號,就是為了逼著祖父答應他分家出門,長留甘沛,順帶也讓那些把他視為眼中釘的人安心。


    他不搶不奪,隻想娶心愛的女子過平凡又溫暖的日子,可是這樣卑微又渺小的願望,那些人都不願意成全,抬腳間就被踩得細碎!


    他到底欠了他們什麽?他憑什麽要這般容忍?他不服,不服!他要變強,他要權勢加身,若是不能護著心愛的女子,不能護著親近之人,他算什麽漢子?


    像是知他此刻心中所想,楊誠抬手拍拍連君軒的肩膀,扭頭望向門外暮色濃重的天空,另一手也緊緊握成了拳……


    楊柳兒在一旁想起這些日子的煎熬焦急也是心酸,可她強忍著眼淚,嘻笑道:「好了,二哥你快去忙。連大哥還得幫我燒火呢,我再炒兩個菜就開飯了!」


    連君軒和楊誠聞言也覺抱在一起有些別扭,趕緊分開來,不由尷尬的笑了。


    知道這兩人許是有話要說,楊誠從善如流的離開,待灶間隻剩他們二人後,連君軒蹲身燒火,隨口好奇問道:「柳兒,你怎麽想到要讓魏春到處撒狀紙?」


    楊柳兒還不知道其中原委,聞言就追問道:「怎麽了,這辦法管用?」


    「何止是管用,簡直就是救命法寶。」連君軒也顧不得燒火,連珠炮似的把先前之事講了一遍。


    他們趕著連家的馬車一路奔去府城,路上車軸斷裂耽擱了,等趕到府衙門前時已晚了大半日,楊山已在街上尋人寫了狀紙,敲響了鳴冤鼓。


    民告官,未接狀紙之前就要先打三十殺威棒,兩人眼睜睜看著楊山半身血淋淋躺在府衙門前。當下忍著心疼,摘了身上所有玉佩和荷包銀錢打點差役,總算把人先抬去醫館,案子也拖到第二日開堂。


    當晚,魏春也趕到了,見未來嶽父受傷也是怒發衝冠,雇了眾多乞兒在城裏各大酒樓、茶館門口撒狀紙。


    原本連君軒和楊誠還覺有些胡鬧,生怕鍾家狗急跳牆,結果當晚就有人找到客棧拜會,一亮身分,楊家人差點沒喜瘋了,來人居然是朝廷的巡風使!


    接下去的事情就簡單多了,巡風使的職責就是聞風奏報,況且當今皇上又對世家的勢大多有不滿,鍾家欺壓百姓的奏折一遞上去,就算最後查明有誤,想必皇上也不介意借著這個由頭敲山震虎一把,因此問清楚來由後,巡風使當晚就寫了奏折,快馬讓人送去皇都。


    知府衙門本就是地頭蛇,消息也靈通,這邊巡風使剛同楊家人見麵,那邊府尹大人就變了臉色,一句身體不適就把鍾管事連人帶重禮都從後門送了出去。


    第二日升堂時待楊家人也極客氣,惹得傳喚而來的鍾管事變了臉色,雖然他矢口否認強買楊家莊園,又反咬楊家訛詐不成,行凶傷人,依舊被扔下了大牢候審。


    沒幾日,皇都就有官文快馬送到府衙,鍾家惡奴打著主家旗號欺壓百姓,按罪杖斃;甘沛縣令管束下屬不力,致使衙役為虎作倀,罰俸一年,以觀後效。至於盡忠盡職的巡風使,因上報有功,調職回皇都。


    曆時大半月,楊家終於保住家產,而鍾家賠上一個管事的性命,不論是誰,看上去都是楊家勝利,但若不是楊山舍命告官、楊柳兒想起撒狀紙,利用輿論這一招,以及楊誠和連君軒拿頭上功名作保,更別說他們好運氣的遇到巡風使,楊家這會許是被人家吃幹抹淨了。


    若說還有什麽意外,就是那鍾管事被杖斃時喊出的幾句話,雖然語焉不詳,但楊家人卻也猜得出,這場禍事追根究柢是出自皇都那位連家大少爺的手筆。


    原因很簡單,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連君軒是那座城門,而楊家就是被煮沸的魚……


    楊柳兒從頭聽到尾,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最後隻能歎著氣,拍了拍連君軒的肩膀,「別想太多,都會好起來的。」


    連君軒點點頭,低頭往灶堂裏又添了兩根樹枝,應得聲音極輕……


    若說苦難打擊好似狂風暴雨,那少年的野心就是春日裏的草芽,被踐踏的越徹底就越長得旺盛。


    不說楊家這裏雨過天晴,一家團聚,隻說皇都這半個月來表麵看去也是風平浪靜,但暗地裏的爭鬥交易從來沒有片刻停止。


    發往甘隴府衙的一紙官文,每個字都是權力傾軋的結果。


    大將軍府裏,這一日午後也接了客人進門,鍾尚書領著個青衣小帽的書童,端了一盒玉石棋子來找連老爺子下棋。


    兩隻老狐狸,黑白兩色棋,落子如雨,不到半個時辰,連老爺子就吹胡子瞪眼的扔了棋子,惱道:「鍾老頭,這玩意有什麽意思?不如選把刀劍,咱倆比劃比劃。」


    那花白胡子、身形痩小卻臉色紅潤的鍾尚書,笑咪咪的示意書童收了棋盤,末了端起繪了纏枝蓮花紋的茶碗,興致勃勃的賞玩了好半晌這才應道:「我一個文官,哪會舞什麽刀劍?多少年的交情了,你也不嫌臉紅。」


    連老爺子被老友嗆了一句也不惱,朗聲大笑道:「那你同我一個武人下棋,也是勝之不武。」


    「論起勝之不武,你們連家可不止你一個吧?」鍾尚書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嘲諷道:「原本過年時,你家二小子惹得我家丫頭到處追著跑,我還以為連家的三分毓秀靈氣都被那小子占了。如今看來,你家大小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起碼比我家那個還不知道被人當棋子使喚的蠢貨要強的多。」許是想起這些時日的激流暗湧,鍾尚書說話也不客氣起來。


    聽得這話,連老爺子不免有些尷尬,趕緊抬手,親自給老友續茶,末了也是無奈道:「我家兩個小畜生自小就不對盤,本來以為離的遠了就相安無事,沒想到……唉!」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鍾尚書也不是沒聽說過連家的那點破爛事,現在聽到老友這麽直白的承認了,心裏多少也算消了一點氣。


    「皇上對我們幾家不滿久矣,這次的事好在攔的及時,否則一旦拿到朝堂上,就算不會滅門,祖宗留下的基業怕是也保不住了。」


    連老爺子也是後怕,在心裏把自家長孫罵了個狗血淋頭。他若是整日吃喝玩樂、不學無術也罷,憑連家的功勳基業,護他一輩子足矣,可偏偏是個滿肚子陰損的蠢蛋,一時照管不到就要闖下大禍。


    再想想自幼聰慧、文武都極有天賦的小孫子,他臉色更灰了三分。不說他怎麽喜歡窩在西北,年前還跑回來求他去農家小戶提親,不遂心意就折騰得皇都雞飛狗跳,沾了滿身的惡名,明擺著是絕了他在皇都挑選姻親的念頭,真是讓人又氣又恨,再說謀劃多年的事情也快要有結果了,到時候怕是更管不得他了。


    鍾尚書眼見老友臉色越來越黯,心裏多少有些同情,就道:「你擺這張苦瓜臉給誰看?我們鍾家這次被咬塊肥肉下去,我還沒哭兩聲呢。泉州那邊的總兵空缺,你也別握著了,明日我上奏折乞骸骨,皇上想必會歡喜,趁機會給小輩們找個護身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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