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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又過了兩周左右,來到三月十四日。


    我坐在西東京市站前的咖啡廳。


    這附近有規模不大但一應俱全的車站大樓和商店街,離車站愈遠大樓數量就愈少,放眼望去都是住宅區和田地。


    哥哥雅俊每天要從這裏通勤到霞之關,早上的尖峰時段一定很可怕,一想到這裏就很同情他。除此之外,倒是沒什麽值得酌情減刑的餘地。


    聽說這兩周以來,濱田醫師和真梨子連日接受輕井澤警方的偵訊。


    濱田醫師因為答應要向森川製藥購買大量藥物,從森川製藥收受了賄賂。競選院長需要不少錢,森川製藥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


    至於榮治之死這件事。


    真梨子又給了他更多錢、對他施壓,要他隱瞞強肌精z副作用導致的意外,也以公布過去收受賄賂的事實作為威脅,希望淡化榮治之死。


    這樁醜聞導致森川製藥股價暴跌。主導行賄的定之常董負起全責,卸下所有職務。


    長野縣警打了好幾通電話來問話。不過等到榮治死於強肌精z副作用的可能性提高,這些電話也漸漸變少,監視的視線好像也沒那麽嚴密了。


    朝陽對警方追加供述榮治是左撇子這件事,並沒有大幅影響偵查方針。畢竟榮治左右開弓,右手也不是不能用,警方判斷不能排除他用右手注射的可能。


    等了五分鍾左右,身穿土氣休閑褲和土氣格子襯衫的雅俊來了。雖然這人是我哥,但我經常想他怎麽會這麽不起眼呢。但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決定不再思考這個問題。


    「你會主動跟我聯絡還真是稀奇呢。」


    雅俊左右張望著咖啡廳裏,一邊這麽說。


    我交抱雙手,也蹺起腳,斜眼看著雅俊的臉開口道:


    「我就長話短說了。」


    跟雅俊之間進行時節的問候、討論最近天氣或者報告近況,都沒什麽意義。


    「一月二十九日晚上,你在帝國飯店跟森川製藥經營企劃部新事業課課長森川拓未見了麵吧?」


    三十多歲就當上課長,拓未也算走在平步青雲的軌道上。當然也因為他是森川家族的一員,但除此之外,他本人確實也很精明幹練。


    「為什麽問這個?」


    雅俊驚訝地挑了挑眉,不過馬上又恢複公事公辦的冷淡口吻。


    「跟工作相關的事情我什麽都不能說,所以你這個問題我不承認也不否認。無可奉告。」


    確實是官僚常有的說詞。


    我也預料到雅俊會這樣回話。要對付雅俊,跟扭斷嬰兒的手一樣簡單。


    「啊對了,有個東西要讓你看看。」


    說著,我在桌上滑出一個信封遞給他。


    雅俊微微偏著頭,拿起信封,確認了信封內容後他臉色漸漸轉為鐵青。


    「你……這是……」


    說著,雅俊再次環視了咖啡廳內一圈。應該是擔心被認識的人看到吧。


    雅俊手中緊握的照片上拍到了一男一女走入賓館的身影。我請征信社調查雅俊行蹤,他們拍下的照片。


    我麵不改色地開口道:


    「照片是我朋友給我的,上麵拍到的人跟你長得很像,不過身邊的女人不是優佳,我想這男人應該隻是跟你長得很像吧。」


    雅俊倒吸了一口氣,像是有一瞬間停止了呼吸,但聽到我這麽說,他又深深吐出一口氣。


    「那當然,怎麽可能是我呢。」


    大概是看到我出乎意料的友好態度讓他放下心來,不過我當然不可能就此善罷甘休。


    「太好了,那這張照片拿給優佳看應該也無所謂吧。」


    我抓住雅俊手上照片的一角拉回來,雅俊慌張地把照片扯回去。


    「為什麽要給優佳看?」


    「啊?反正不是你,給她看也無所謂吧。」


    我故意裝傻。


    「雖然不是我,但是何必特地告訴優佳讓她誤會呢?」


    我偏著頭回他一句:


    「但是這就傷腦筋了。優佳她好像在懷疑你劈腿呢。她跑來拜托我,萬一知道什麽一定要告訴她。就算是空包彈我也得向她報告啊,要不然她會覺得明明拜托了我、我卻什麽都不肯幫忙。」


    我可以看見雅俊額頭上浮起一顆顆冷汗。


    「你說的是真的嗎?」


    「你指哪件事?」


    「優佳懷疑我劈腿?」


    雅俊的聲音聽來有些嘶啞。


    「嗯,她說你樣子看來有點奇怪。但我已經說過,一定是她太多心了。總之這張照片我也會跟優佳報告,就說這個人雖然長得很像,但並不是你。」


    「你!……」


    雅俊緊握著拳頭,微微顫抖。那張平凡的臉泛著紅,可以看見太陽穴附近青筋畢露。


    「你夠了沒有,從以前開始就老是愛找我麻煩!」


    雅俊這句話讓我很驚訝。畢竟我對雅俊一點興趣都沒有,也不記得找過他麻煩。


    「我找你什麽麻煩?」我問。


    「我考上大學,你就考一所更好的,我考上公務員,你就考上律師。每當我有一點成就,你就會從後麵追上然後毀了一切。」


    雅俊用力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很可悲……


    看到他這個樣子我打從心底冒火。


    「你胡說八道什麽鬼。」


    我拍了一下桌子,狠狠瞪著雅俊。


    雅俊嚇得往後退。


    「對自己沒自信是你家的事,不要怪到我頭上。」


    我從雅俊手中搶過照片。


    「這張照片我會一五一十跟優佳報告的。」


    這時雅俊忽然換上懇求的語氣。


    「對不起,但是你千萬別告訴她。」


    他兩手扶著桌子猛對我磕頭。這頭磕得實在太完美,可以想像在工作上應該也經常得背黑鍋吧。


    「我從學生時代就喜歡優佳,好不容易才能跟她交往,終於訂下婚約。所以請你千萬不要破壞我們的關係。」


    以雅俊來說,能得到優佳確實是了不起的成就,我也很想稱讚一下他的努力,不過被他說得好像是我破壞兩人幸福,這我可聽不下去。


    「既然那麽喜歡她又何必劈腿呢。」


    「那真的是逢場作戲、一時鬼迷心竅……」雅俊的頭還貼在桌麵上。


    「什麽逢場作戲,我看你根本長期這樣三天兩頭劈腿吧。」


    「那些都是一時興起,但是我心裏最重要的真的是優佳。」


    這個哥哥實在很沒用。


    聽說愈是學生時代沒有異性緣的人,出社會之後憑藉著頭銜或地位開始有女人願意搭理,他們馬上會把持不住,看來一點也沒錯。


    「我保證不會了。下次如果再有這種事,你大可馬上去告訴優佳。」


    我心想,也差不多可以放過他了。


    「好吧,也不是不能給你一次機會。」


    我交叉的雙手和蹺起的雙腳同時左右互換。


    「對了,優佳說從你口袋裏發現了帝國飯店的收據。那間飯店那麽貴,我猜應該是工作上的往來啦,但是心裏留著這個疑問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我繼續往下說。


    「我再問你一次,一月二十九日晚上,你是不是跟森川拓未在帝國飯店見了麵。」


    雅俊無力地點點頭。


    2


    「拓未是我研究小組的學弟,我們大概一年會見個一次麵吧。」


    雅俊頻頻搓著雙手掌心。


    「我們開始頻繁見麵,是在我負責醫藥品核可的單位之後。因為拓未人在公司經營管理的部門,但同時負責推動新藥的開發計畫。」


    我點點頭。


    我從雪乃口中也聽說過,拓未竭力在推動新藥強肌精z的開發。


    「聽拓未說,他把自己的錢都拿出來取得了一間叫基因體z公司的股份。基因體z股份公司在生技業界也是小有名氣的新創公司,擁有跟基因體編輯相關的先進技術。所以要收購應該也不容易,但是拓未用相當不錯的條件簽下了基因體z的股權轉讓合約。」


    所謂股東,簡單地說就是一間公司的主人。


    股權轉讓合約就是從前一個主人手中繼承公司的契約。


    假如公司走下坡,還有可能被廉價拋售。但如果是要收購一間擁有先進技術的公司,往往條件會相當嚴苛。能夠以有利條件完成收購的拓未,手腕確實相當出色。


    「之後基因體z和森川製藥共同開發,完成了強肌精z。能夠這麽順利完成共同開發,都要歸功於拓未是基因體z股東吧。」


    「股份的持有率呢?」


    我打斷他。一樣是持有股份,但根據持有比例的不同,對公司的影響也不一樣。


    「百分之五十。收購時原本持有百分之百的股份,之後因為事業發展得很順利,需要更多資金,於是就發行新股來籌資。」


    原來如此。


    新創公司信用評等低,通常不容易跟銀行貸款。這種時候會以發行公司股份作為交換,請有資金的投資人或投資公司來出資。


    對於原本的股東來說,不但出現了自己以外的股東,原本的持分比率也會被稀釋,降低對公司的影響力。商場上往往出錢的人也愛出意見。既然需要資金援助,也隻得忍耐自己的影響力降低。


    「出資人是誰?」


    雅俊的視線飄在半空,翻找著記憶。


    「我記得他告訴過我名字。是拓未的表親,聽說前陣子剛過世。」


    「森川榮治?」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對,應該是榮治這個名字沒錯。」


    也就是說,開發強肌精z的關鍵基因體z股份公司,是拓未和榮治兩人共同持有的公司。


    「他告訴我有機密事件要跟我討論,約好在帝國飯店的房間裏見麵。他說因為股份的共同持有人榮治留下了奇怪的遺書,基因體z股份公司的股份可能會被收歸國庫。」


    「收歸國庫?」


    我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榮治確實留下了奇怪的遺書,而基因體z公司的股份也是榮治遺產的一部分,將會依照遺書規定來處理。


    但是遺書上表示,要將遺產留給犯人,隻有無法找出犯人時,遺產才會收歸國庫才對。


    「一間公司的股份有一半被收歸國有不是很麻煩嗎。所以拓未說,他正在跟財務部討論,考慮乾脆把自己的持分也賣給國家。」


    這也不難理解。


    比方說太郎跟花子各自持有一半股份,經營一間公司。太郎跟花子是舊識,兩人很有默契,遇到問題總會充分討論後一起決定。沒想到太郎決定把自己手中的股份賣給次郎。對花子來說,要開始適應跟次郎一起經營公司,是件相當麻煩的事。


    所以這時候花子決定乾脆把自己的持分一起賣給次郎,讓次郎一個人經營公司。


    這就是所謂的「隨賣權」,股東之間的合約經常會放進這類條款。


    「所以他先來找你疏通,說基因體z的股東要換人了,但是希望新藥可以依照預定計畫核可?」


    我已經看清楚劇本,搶先一步說。


    「沒錯。其實本來就不會因為股東換人而不發許可,但是這背後也受到很多政治角力的影響。」


    雅俊交抱著雙臂點點頭,儼然專業人士獨當一麵的表情,讓我看了有點火大。


    「競爭企業的相關勢力可能會趁機插手阻撓,他想事先阻斷這些可能的機會。」


    「要疏通這些關節,有多困難?」


    「由公司的負責人專門負責,大概要花上兩到三個月吧。以森川製藥來說,好像是拓未一個人在應付。」


    我抱著雙臂思考。


    站在拓未的立場,事前打通關節,避免因為基因體z的股東變更影響新藥上市,這確實說得通。


    但是我好奇的是,他為什麽不考慮遺產落入犯人手中的可能,而以歸屬國庫這個結果作為主要規劃方向呢?


    難道他已經知道榮治會死於疾病或意外?或者,他很有把握在犯人選拔會上不會選出犯人?


    「對了,你跟拓未是幾點分開的?」


    我很好奇拓未的不在場證明。


    「我想想看,討論過股份的問題之後,我們又聊了藥的成分,還閑聊了一些研究小組同學的近況等等,時間應該滿晚的。我記不清楚了,但應該超過十二點吧。當時已經沒有末班車,我搭計程車回去,記得計程車費還挺貴的。」


    我事前跟朝陽確認過,榮治的推測死亡時間是一月三十日淩晨零點到兩點左右。


    他十二點多跟雅俊分開,就算飆上高速公路回輕井澤也差不多要兩個小時左右。以路況來說可能勉強來得及,可是要在深夜兩點前回到輕井澤,這時間可以說相當緊迫。


    我向雅俊道了謝後離開。


    我答應他,劈腿的事不會告訴優佳。


    不過,像我哥哥這種人竟然也有本事劈腿,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我的可怕是指,會對高級公務員等等這些頭銜絲毫沒有抵抗力的女人,竟然遠比我想像中多。如果是我,管你是高級公務員或者首相,就算是哪一國的總統,都一樣會被我罵走。如果是家財萬貫的石油大王,那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隔天,我跟筱田約在老地方的飯店酒廊,向他報告目前的進展。


    之間因為顧慮到偵查員的監控,一直避著沒見麵。不過也是時候該討論一下今後的方向了。


    事情的發展相對於他的腦容量來說太過複雜,筱田像個嬰兒一樣,用他圓圓的手指抵著太陽穴一邊聽。


    「所以說,榮治是死於強肌精z的副作用,而且是他自己注射的,但是從慣用手的狀況看來,也有可能是他殺。這樣對嗎?」


    「沒有錯。」


    我繼續補充。


    「因為榮治是基因體z公司的股東,所以手邊很可能會有強肌精z的試作樣品,榮治家裏就保存了一些。」


    「原來是這樣,所以表哥拓未嫌疑很高,可是拓未當天又有不在場證明。從他跟麗子哥哥見麵的時間來看,很可能趕不上榮治的推測死亡時間。這麽一來,到底是誰把榮治──」


    筱田話還沒說完我就打斷他。


    「誰是犯人現在都無所謂了。」


    「啊?為什麽?」筱田的聲音顯示他發自內心覺得詫異。


    「因為我們需要知道的隻有犯案方法啊。接下來呢?之前我們主張他死於流感,那今後要改變方向,主張是你注射強肌精z的嗎?」


    我以為身為律師會問這個問題天經地義,可是筱田卻大張著嘴,用整張臉表達出他無言的心境。


    「麗子,你就不好奇是誰殺了榮治的嗎?」


    這問題實在太蠢了。


    「當然好奇啊,但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吧。」


    我腦中浮現出朝陽的臉。朝陽現在應該正在尋找犯人吧。就把找犯人的工作交給朝陽,我就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


    「我是你的代理人啊。」


    而且這關乎我的一百五十億日圓──我暗自在心裏這麽說。


    「拓未確實很可疑,之後隻要設法瓦解他的不在場證明就行了。假如可以更進一步抓到他的弱點,對我們就更有利了。我剛剛也說過,我們在犯人選拔會上已經獲得金治總經理和平井副總經理的同意,再來隻要搞定定之前常董的票就行了。」


    筱田好像完全沒跟上我的速度,還是一臉茫然的表情。


    「這……這是什麽意思?」


    「真是的!非得一個字一個字說清楚你才懂嗎?」


    我忘了對方是客戶,忍不住對他吼了起來。筱田一驚,僵住了身體,但是表情卻隱隱帶著笑意。這家夥真是個抖m 1 。


    「假如找到拓未是犯人的證據,我們可以拿著那些證據去找定之前常董談判啊。問他:『你想讓自己兒子成為罪犯,還是讓我的客戶成為罪犯?』」


    無論警察如何判斷,隻要獲得金治、平井、定之的首肯,我們就可以繼承榮治的遺產。對他們來說,與其讓財產完全被收歸國有,還不如交給對森川製藥有利的人,跟新股東之間建立起良好關係。


    不過榮治遺書的原本被偷,還沒能找到,這倒是一個痛腳。雖然有掃描檔案,但法院是以紙本為憑證的老派機構,沒有原本的遺書可以說立場相當薄弱。津津井一定也會全力猛攻這一點,到時候可能是爭論遺書效力的戰爭反而更加激烈。


    「麗子。」


    筱田難過地垂下眉尾。


    「算了吧。」


    「啊?什麽算了?」


    「我不想再追查這件事了。」


    筱田說得很肯定。從他粗肥的肚子裏發出的粗肥聲音。


    「什麽叫做算了?就差一步啊!接下來隻要說服定之前常董,打倒津津井律師,我們就能各自拿到一百五十億日圓了不是嗎?」


    筱田搖搖頭。


    「我不是想要錢,隻是想知道榮治發生了什麽事。」


    「你怎麽能──」


    我沒能繼續往下說。我發自內心覺得驚訝,眨了好幾次眼,盯著筱田的臉看。這個圓滾滾的男人,長得好比直接放大的嬰兒,他那對小眼睛看著我。我完全不懂筱田在想什麽。


    「眼前明明有一百五十億日圓卻不伸手去拿?真的就差最後一步啊。因為筱田先生本來就很有錢,所以不需要這些錢嗎?」


    筱田看著我,流露出憐憫的視線。


    「你大概不了解,有些人心裏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你是代理人、我是客戶。無法理解客戶期望的律師,那我隻好開除你。」


    筱田拿起桌上的傳票,離席走出酒廊。


    我愣愣地看著筱田愈來愈小的圓圓背影。


    開除我──?


    開除,也就是解除委任?


    我是一個被客戶解除委任的律師?


    總是維持高速運轉的大腦,現在呈現當機狀態。


    自己的專業遭到否定,是我最難接受的事。就算是被男友拋棄、被爸媽逐出家門,大概都不至於這麽錯亂吧。被客戶放棄,讓我感受到一種被推落到地底深處的絕望。


    我哪裏做錯了?


    我不顧旁人的眼光,抱著自己的頭。


    為了達到目的我向來不擇手段。當然偶爾也會用些激烈的手段,但我從沒做過犯法的事,甚至為了保護客戶竭盡全力,我理應獲得客戶的感謝,沒道理被抱怨。我到底哪裏不對?


    什麽叫「無法理解客戶期望的律師」。


    這比過去聽過的任何批評都更讓我受打擊。就算被爭訟的對方或者相關人員痛罵,我向來無所謂。但原來被自己客戶背叛的感覺這麽難受。


    筱田想要的並不是拿到一百五十億日圓嗎?我一直以為他說想知道榮治發生了什麽事,隻是為了拿到錢的藉口。


    雖說是匿名,但隻要自稱是犯人就是一種風險。他甘冒這種風險,隻因為想知道一文都不值的真相,我實在無法理解。


    對,我確實無法理解。


    有些事比錢更重要,隻是說來漂亮的大道理。我才不想聽那些自以為是的說教。那些對我說些冠冕堂皇道理的人老是這樣,他們表現得隻有自己知道何謂高尚,想反襯出我有多庸俗。這些人總是看不起我。


    雖然沒錢,但還是能生活得很幸福?那不過是輸不起的人講的藉口。有錢當然好過沒錢。


    大家為什麽都要說這種謊呢?


    我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我的思考漸漸往黑暗的地方墜落。


    飯店酒廊的服務生問:「您身體不舒服嗎?」還端了杯水來,但是就連這樣的舉動都好像在看不起我的不堪,讓我莫名生氣。


    1 網路次文化流行語,意指有受虐傾向的人。


    3


    之後的幾天,我過得有氣無力。


    換作從前,隻要睡一晚再糟的心情都能海闊天空。這個世界上竟然有睡一覺無法解決的煩惱,讓我非常驚訝。


    醒是醒了,但起床後也沒事可做。我不想要被拉回現實中,所以逼自己睡回籠覺。就這樣過了中午、傍晚、入夜,到頭來整天都無所事事。


    一個人獨居的一房兩廳空間顯得格外空蕩。我發現自己一整天都沒吃東西,邊看深夜節目邊泡了杯麵吃。肚子很餓,但食之無味。


    這樣的生活過了好幾天。


    到森川製藥的會議室,還有在輕井澤聽到巴克斯對我吠叫的日子,好像已經是遙遠的從前。


    朝陽打了好幾通電話來,但我沒有力氣回電。


    榮治去世的真相我當然也很好奇,但我畢竟不是刑警,之所以會牽涉到榮治之死,都是因為接受筱田的委托。


    接下來該怎麽辦,腦子裏一點頭緒都沒有。


    手邊是有些存款,但總不能坐吃山空,總得想辦法找下一份工作。上次跟津津井律師鬧成那樣,現在也回不去之前的事務所了。在他麵前誇下海口結果被客戶解除委任,這種事我死也不想告訴津津井律師。


    去便利商店買東西回來時,我確認了一下幾天沒開的郵箱,裏麵有一封手寫的信。寄件人是信夫。


    這個已經被我趕到記憶深處的男人,是我兩個月前還在交往的男友。


    幾天前他寄了郵件來,內容提到他設法籌錢,買了更大一點的求婚戒指。我現在隻覺得要應付這些很煩,所以放著沒管。他還打了電話來,我當然也沒接。


    這封信的內容提到他寄了信和打電話我都沒回覆,所以他很擔心,希望我一切都好。明明被我狠狠甩掉之後,為什麽還能寫出這種內容的信呢?信夫這種善良讓我覺得很可恨。


    郵件裏還有另一份日本律師聯合會發行的雜誌《自由與正義》。


    這份月刊就算不訂閱,也會自動寄送給所有登錄在案的律師,裏麵有律師專欄、座談會,也會公告行為有問題的律師姓名,還刊載研習日程等等──也就是法律人的業界雜誌。


    資深律師的名言金句,「我是如何成為一名律師」的回憶錄,還有在偏鄉奮鬥的律師訪談等等……此刻我認真專注地閱讀著這平時隻會隨手翻過的報導。我在雜誌裏試圖尋找村山律師的麵影。


    到頭來,殺害村山的犯人和偷走保險箱的人以及保險箱本身都沒有找到。


    每天晚上熄燈上床後,我就會想起村山死前的臉。我努力想掩蓋這段記憶。


    ──你要替我跟她,那個律師好好活下去。


    村山死前好像是這麽說的。


    村山沒有妻兒,單身的他全神奉獻在律師這份工作上。而村山心目中的女神在完成律師的使命之後犧牲了生命。


    律師這份工作真有那麽好嗎?


    我盯著刻在自己律師徽章後麵的五位數律師號碼,開始回想自己為什麽要當律師。


    從小就可以看出我將來會當律師的跡象,但已經想不起是基於什麽原因讓我有這種念頭。不過最後在決定要投入求職活動還是考司法考試時,我應該是基於不靠關係也沒有資產的人能憑藉自己的能力賺錢這個原因,選擇了律師這條路。


    到頭來還是錢嗎?自己的不堪實在太悲哀了。


    而且當上律師之後我才知道,這種工作雖然忙,但其實不怎麽賺錢。假如要一樣這麽長時間高密度地工作,那還不如去創業,賺得更多。


    腦子裏胡亂想著這些,打開電視正好看見八卦節目上出現:「遭竊保險箱的懸賞金!發現者可獲五千萬日圓獎金」的標題。


    身穿浮誇黃色西裝的主持人看著手上的稿子開始說明。


    「最近發生一連串騷動的森川製藥森川家族,又有了新的動向!森川銀治表示,要致贈五千萬日圓給尋獲遭竊保險箱的發現者。」


    我驚訝地將身體往前探。


    銀治就是將引發騷動的家族會議影片傳到影片上傳網站的男人,也就是金治的弟弟、榮治的叔叔。


    節目的畫麵切換,出現了輕井澤一棟似曾相識的老建築物,「舒活法律事務所」的外觀。


    「上個月二十七日,已故森川榮治的法律顧問村山權太被殺,村山律師保管的保險箱被偷走。據說森川榮治的遺書就放在保險箱裏。」


    畫麵再次切換,大大出現一張銀發男人的臉。


    「保險箱裏放了很重要的文件,但是警方完全沒有動作,我已經不能再忍,隻好自己想辦法找。」


    男人這麽說。


    也不知為什麽,緊接著出現的是從直升機空拍的森林上空影像。


    「森川銀治自己出資在事件現場周邊展開搜索。他跟東京科學大學木下研究室合作,派出十五台無人機在輕井澤町上空搜索。」


    畫麵上出現銀治穿著橡膠長靴,雙手扠腰站在河邊的影像。他的側臉顯得格外精悍,因為太過一本正經,甚至感覺有些滑稽。


    「我們跟負責檢查水質和清掃河川的npo團體合作,翻找了附近河川的河床。」


    我半張著嘴,整個人傻住。


    打開平板看影片上傳網站,銀治在上傳影片中也不斷呼籲找出保險箱。


    我覺得很疑惑。遺書遺失後會受到影響的隻有村山、筱田跟我。現在村山死了,筱田不再想爭取遺產,我也被解除委任了。


    遺書消失不會影響到任何人,反而有很多相關人員都很慶幸這個燙手山芋不見了。


    為什麽銀治想找出遺書呢?


    習慣使然,我開始思考各種可能。但是冷靜下來後我又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很愚蠢。這個事件已經跟我無關了。不管森川家發生什麽都無所謂。畢竟我已經不再是筱田的代理人了。


    想到這裏就覺得宛如有一顆大石頭壓在肚腹深處,讓我心情也隨之低落。


    我關掉電視,丟開遙控器。


    很想做點其他事分散注意力,但是卻無事可做,隻覺得心煩焦躁。毫無目的地亂逛購物網站,看一些平常根本不會看的sns,不知不覺天就黑了。


    覺得肚子有點餓,吃了杯麵後莫名地想找些刺激,開始在網路上搜尋都市傳說或怪談,一直看到覺得眼睛疲累為止。天漸漸亮起,等到窗外泛白,我也終於有了睡意,就這樣在床上蜷成一團,也沒蓋棉被就睡了。


    眼看著應該可以馬上入眠,好好睡一覺。


    叮咚!叮咚!


    在睡意中遠遠傳來一個聲音。在稍微拉回一點的意識中,我知道有人按門鈴,身體卻動彈不了。我的背好像緊黏在床上。


    過了一會兒,聲音停下來了,但是馬上又開始「叮咚!叮咚!」響個不停。


    平時我可能不會多想,但睡前剛看完許多怪談,現在對講機的電子音聽在耳裏覺得格外詭異。


    玄關不斷等間距傳來叮咚!叮咚!聲。我撐起身體,按下應答鍵。


    對講機畫麵裏有個體格不錯的銀發男人站在我家門口。看上去很麵熟,但我一時想不起是誰。


    「不好意思,我是森川銀治。請問劍持律師在嗎?」


    森川銀治──聽到這名字我的記憶頓時蘇醒。就是把家族會議影像上傳到影片上傳網站的榮治叔叔,同時也是昨天八卦節目上介紹的那個人。


    他為什麽知道我家在哪裏?感覺有點毛毛的。


    「我打了好幾次電話,但是都打不通。」


    隔著對講機,銀治的聲音宏亮,可以想像他口沫橫飛的樣子。我最近都沒注意行動電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打過電話來。


    「我有話想跟你說。」


    他好像一直等在公寓一樓的對講機前。從銀治的背景可以看到,幾位經過大門的其他住戶頻頻投以懷疑的眼光。


    本來想假裝不在、不理會他,但是幾分鍾後門鈴又響了。


    「你在吧?」


    又過了幾分鍾。


    「總之算我拜托你,跟我談談吧。」


    門鈴再次響起。


    門鈴聲愈聽愈煩,快要突破我忍耐的限度。我不耐煩地大吼。


    「我馬上下去,請等一下!」


    好久沒有這樣大聲說話,自己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


    整理好最低限度的儀容下了樓,看到銀治站在我公寓入口。他年紀大概六十歲上下吧,身上穿著牛仔褲、運動鞋、紅色羽絨外套,打扮得相當輕便,就好像還完整保留著少年氣息一樣。


    我想起真梨子曾經說榮治「那孩子像他叔叔銀治」。確實,不僅是長相或體格,連這種等待別人伸出援手的無助表情也很像。


    看到我走近,銀治低下頭。


    「我找到被偷的保險箱了。」


    銀治驕傲地挺起胸,宛如一個找到寶藏的少年。


    我們換了個地方,來到遠離公寓的一間露天咖啡廳,大概是因為旁邊停了一輛太引人注目的車,路上行人不時對我們投以好奇的視線。銀治可能已經習慣了這些視線,絲毫不以為意,照樣津津有味地啜飲著他的熱可可。


    來到這種咖啡廳,還因為不能喝咖啡而大大方方地點了熱可可,這一點銀治跟榮治也非常像。


    「保險箱被河水衝到距離村山事務所三公裏的地方,躺在河床上。」


    銀治從口袋裏掏出行動電話,打開相機裏的照片給我看。


    那是一條周圍有樹林包圍、寬約二十公尺的河川。兩邊有混凝土堤防,河麵顏色混濁漆黑。看來應該挺深的。


    「其實我也不是很懂啦,東京科學大學的木下教授用一種高性能雷達幫我找到了。」


    「是嗎,那恭喜你啊。」


    我冷冷地回答,沒有多大興趣。


    「那個保險箱是我特別訂製的,得輸入兩組五位數密碼才打得開,要是輸入三次錯誤就會永遠鎖上。我請村山幫我保管一份文件,文件本身沒什麽大不了,但對我來說很重要。」


    村山也說過,裏麵除了遺書還有一些其他文件。原來那些是銀治的文件啊。


    「那是什麽樣的文件?」


    我試著問,銀治說:


    「這是秘密。」


    我本來也就沒什麽興趣,對方這樣故弄玄虛讓我更不耐煩。


    「因為是特別訂製的東西,才有辦法找到。但是現在無法從河裏打撈上來。我已經跟政府申請到許可,但是等我帶著潛水夫到河邊,卻發現附近被大批道上兄弟包圍,根本無法靠近。」


    「道上兄弟?你是說列管幫派嗎?」


    「正確來說,是列管幫派的掩護公司清洲興業的人。他們發現我們在河邊找東西,也開始在附近搜索。現在對方好像還沒有發現保險箱,可是如果我們貿然行動,可能會暴露保險箱的地點,被他們搶走。」


    銀治搔搔頭。


    「為什麽列管幫派的掩護公司要找那個保險箱?為了懸賞獎金嗎?」


    銀治聽了我的問題也搖搖頭。


    「原因我也不清楚。」


    「警方說清洲興業算是民間公司,基於不介入民事案件的原則所以不願意插手。我也找了幾位認識的律師,但是一個個都很膽小,根本派不上用場。劍持律師,你當初以代理人身分參加了犯人選拔會吧?假如沒找到遺書你應該也很頭痛,能不能幫我這個忙?」


    「事情我了解了。」


    我把頭發往後一撩,有些尷尬地說起自己已經被筱田解除委任的事實。


    「其實我被開除了,也已經沒有再繼續追查這件事的理由。就算找不回保險箱、找不到遺書,我也不會覺得頭痛,沒有幫你的理由。你請回吧。」


    這時銀治就像美國喜劇演員那樣誇張地睜大了眼睛。


    「不會吧?開除?」


    看來他的心態比實際年齡年輕很多。


    自己開口說被開除也就罷了,但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聽了卻很生氣。


    「不要一直開除開除地講啦。」我瞪著他。


    「我隻說了一次啊。原來是這樣啊,這就表示你也不需要顧慮之前委托人的情麵了對嗎?」


    銀治把手放在自己下巴,稍微想了想。


    「那劍持律師,你就當我的代理人吧。」


    他雙手在麵前合掌。


    「其實我也參加了犯人選拔會,金治哥和定之都讚成了,隻有平井副總經理沒點頭。應該說,到目前為止除了劍持律師以外,平井副總經理沒有投過任何讚成票。」


    我回想起彷佛遙遠的從前,自己所提議的森川製藥事業藍圖。要像那樣均衡調整三方利益其實並不難──我想起筱田對我說的話,心裏又難受了起來。


    「我看你想要的,應該也不是錢吧?」


    我交抱起雙手,斜眼看著銀治。


    雖然說跟家族保持距離生活,但是靠原本的資產和他影片網站的廣告收入,生活應該沒什麽困難。要不然也不可能開這種招搖的高級車。


    我可不想被過河拆橋,先命令我爭取遺產,之後又說真正想要的不是遺產。


    「我不知道有什麽東西比錢更重要,也是因為這樣而被開除的。所以如果你想要的不是錢,我可能沒辦法幫你忙。」


    銀治認真地聽完我說話後,微笑地說:


    「這點你不用擔心。我想要錢。當然啦,我還有真正想要實現的目標,但是為了那個目標我也需要錢。另外,站在人生前輩的立場容我說一句,我想你自己真正想要的應該也不是錢。你不需要這麽貶低自己。」


    他說話的態度讓我聽了很生氣。我從以前就討厭這種明明對我一無所知,卻愛裝懂對人說教的老頭。


    「看來我們應該沒什麽好談的了。」


    說完,我站了起來。


    我也知道,有些人因為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麽,總之先想辦法賺錢再說。而我確實並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麽。


    我覺得這樣的自己很不堪。可是我腦中也隱約有個念頭,就算有足夠玩樂一輩子度日的錢,我應該還是會工作吧。自己的想法付諸實行也能順利推動時,確實很開心,而且什麽都不做的人生也未免太無聊,所以我會持續工作。我真正想要的東西,或許就藏在這裏麵吧。可是更深入的事我就不懂了。


    剛好到家時,放在桌上的行動電話響了。


    我猜想應該是剛剛的銀治打來的,沒想搭理。其實銀治知道我電話號碼和住址這件事,已經讓我覺得很不舒服,可能是當初為了繼承榮治別墅時填寫在文件裏的資料,銀治身為森川家的人,要查這些應該也不難。


    電話鈴聲中斷一次,又再次響起來。


    我打算明白告訴他這樣很幹擾我的生活,拿起手機,這才發現是哥哥的未婚妻優佳打來的電話。我有點驚嚇,順勢接了電話。


    「麗子小姐?你終於接了。電話一直打不通,一定是工作很忙吧?」


    優佳聲音聽起來很開朗。我隨口回應。


    「喔,不好意思,一直沒接電話。」


    「麗子小姐,謝謝你啊。你幫我跟雅俊說過了對吧?」


    我一時搞不清楚是什麽事,過了幾秒才想起雅俊劈腿的事,但是我非但沒幫優佳什麽,還協助雅俊隱藏了劈腿的證據,她沒道理要跟我道謝。


    「喔?什麽意思?」


    「就是雅俊劈腿那件事啊。跟麗子見麵那天之後,雅俊回家時間忽然變早,還會買花回來給我。真蠢對吧!做得這麽明顯簡直就等於自己承認劈腿了嘛。」


    沒想到優佳看起來老實,其實還滿敏銳的,但我畢竟已經答應雅俊不會說出他劈腿的事,這時當然不能承認。


    「我什麽都沒做啊。」


    優佳「嗬嗬嗬」地開心笑了起來。


    「麗子小姐總是很保護雅俊呢。」


    我可不記得自己保護了雅俊,她這麽說讓我很驚訝。


    「沒有沒有沒有,我哥應該覺得我很煩吧。」


    聽到我這樣回答,優佳又嗤嗤地笑了起來。


    「他那個人愛麵子,一定不會直接告訴你,但是他經常跟我提起呢。雅俊每次被附近孩子欺負,當時還沒上小學的麗子小姐就會跑過來打跑他們。」


    我連幾個月前的事都漸漸不記得,更別說是小時候了,幾乎一點印象都沒有,真的發生過這種事嗎?話說回來,男人這種生物真的很喜歡把自己過去的大小事說給女人聽。沒想到我自己的哥哥也符合這種法則,真是拿他們沒辦法。


    「有這種事嗎?我都不記得了。」


    「看不出來麗子小姐其實人很善良,而且自己做過的好事做完馬上就忘。」


    別以為我沒聽到。


    「什麽叫『看不出來』?」


    我打斷了她。


    「麗子小姐小學時好像寫過一篇作文,上麵說到『為了保護懦弱的哥哥不被壞人欺負,我要當律師』。雅俊一直覺得很難為情呢。」


    我覺得優佳口裏說的我好像不是我。我有沒有寫過這些東西,自己都記不得了,但光是提到這件事就已經讓我覺得超級丟臉,很想鑽進地洞。


    「我寫過這種東西嗎?」


    首先,律師的工作不是為了保護弱者不受壞人欺負,如果想這麽做應該去當警察。一想到我這種人也有腦袋不清楚的時期,就很難接受。


    「下次我們一起看作文集吧。下個月要回青葉台替爸爸慶祝六十大壽,不如到時候來看。」


    說著,優佳開朗地笑著,掛斷了電話。


    我非常驚訝,哥哥未婚妻竟然對我家的行程掌握得比我這個女兒更清楚。可是假如我是爸爸,比起不愛回家的女兒,確實更想依賴這個貼心的媳婦。


    我愈想愈覺得雅俊實在配不上優佳,而幸運擁有這份幸福的哥哥竟然還敢在外麵搞七撚三,實在是個沒用的東西。更不敢相信的是,我竟然曾經有保護這樣的哥哥的念頭。


    ──律師的工作不是為了保護弱者不受壞人欺負。


    盯著行動電話,我發現腦中這句話一直揮之不去。


    沒有錯。在法律之前,無論惡人善人、強者弱者,都一律平等。再怎麽十惡不赦的混蛋,也跟高貴的善人擁有相同的權利。這就是我喜歡法律的原因。


    或許因為我自己的個性錙銖必較,麵對跟我不一樣、充滿道德正確的人,總是覺得有點抬不起頭。我始終擔心那些善良的人是不是會看不起我?但是在法律麵前,即使是這樣的我,跟善良、品行端正的人都是同樣的人類,都享有相同的權利。這對我來說是種很大的寬慰。


    我想可能是因為這樣,才會選擇這份能幫助他人實現其平等權利的工作。


    對於要求金錢以外收獲的客戶,我或許是擅自感到自卑而拒絕幫助他們。但是這麽一來,我跟那些無法理解壞人也是人的眼光,又有什麽差別。


    我不需要跟客戶的想法產生共鳴,隻需要仔細聆聽他們的需求,站在專業角度去回應就可以。隻要還有客戶需要我──


    我回想起銀治的話。


    保險箱找到了,但是被幫派公司妨礙,無法打撈。


    過去一直負責處理上市企業糾紛的我,從來沒有體驗過應付幫派這種肮髒工作。頂多隻在律師研習課中上過如何因應幫派的課。


    課堂上飾演幫派分子的男律師學員不斷痛罵其他學員。學員不管對方再怎麽罵,也絕對不能道歉或者退縮,必須堅定地傳達目的。研習內容不過如此而已。


    當時因為飾演幫派分子的律師氣勢太驚人,很多學員不是愣住就是哭出來,但我卻以最優異的成績結束了研習。被人痛罵兩句根本不算什麽。


    做我能做的事吧。


    下定決心之後,我拿起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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