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一早。


    理知來到學校。前往教室之前,他先去化學室看了看那些蛋怎麽樣,卻發現原本裝得滿滿當當的水蕩然無存,隻剩下了裂紋遍布的蛋。


    他數了一數,發現少了兩個。


    況且,不知是不是因為沒有水,裂紋裏露出來的尾巴和角都幹巴巴的,全蔫了。


    (到底是誰把桶打翻,水全灑了還放著不管的?)


    說不定這些蛋都沒法孵化了。


    (我那麽努力養的蛋啊……)


    他本來計劃周末去學校喂食,可周六的約會一陣騷亂,周日又從母親和姐姐那裏聽聞自己住院的原委,過於震驚就忘了這茬。


    居然會變成這樣。


    他往桶裏重新裝了水,撒過飼料,但不知那些蛋能否恢複原狀。


    他情緒失落地走向教室。


    這天,奈琉同樣早先就已在他身旁的位子坐好。


    理知坐好在位子上,頭也不轉地直瞪著黑板,神色僵硬而陰沉,比起之前有過之而不及。


    他猶豫著要不要把恐龍蛋的事情告訴奈琉,但最終放棄。


    (奈琉肯定也都沒興趣了吧……)


    ——送我回去,遙平。


    轉向理知的背影與初中生奈琉在車裏跟其他男人親吻的場景交相浮現於腦海之中,他焦躁不安。


    那一定沒有看錯。與理知交往時,奈琉確實有跟其他男人接過吻。


    (我不想再跟奈琉扯上關係了。)


    他想現在就趕緊換班。就算不能那樣,或許也可以找個“眼睛看不清”的借口跟前麵的人換個座位。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


    為什麽一開始不那麽做呢?


    ——四人約會這種事,我一開始就覺得麻煩死了。而且還要跟小暮這種人一起。我回去了!


    (奈琉也覺得我很煩人。)


    他不想再被折騰了。


    開始上課了,小測的卷子發了下來。可是他心神不安,心頭惱火,沒辦法集中答題,這時,粉色的橡皮擦滾到他腳旁。


    奈琉又把橡皮擦弄掉了。


    “……”


    之前,他把橡皮撿了起來,還到奈琉手中時,她卻冷眼相對,馬上就轉回了頭,所以他覺得,要是沒撿那該多好。


    “……”


    粉綠相間的櫻葉餅橡皮映在他的視線裏。


    測試到一半沒了橡皮,這比平時上課還要頭疼。


    他正要挪動身體——


    (這是圈套。)


    要是撿給她,又會身心俱畏,縮成一團無法動彈。又會讓奈琉占據他的腦海。


    真想從這樣的循環之中解放。


    “……”


    他縮回伸出的手,抬了抬眼鏡鼻架,繼續解題去了。


    我沒看見奈琉掉的橡皮。


    我什麽都不知道,跟我沒關係。


    他在腦中默默念道。


    ◇????????◇????????◇


    漫長的課終於結束,收卷的鈴聲響起。下節是體育課。


    理知從座位上起身,卻與旁邊的奈琉對上了眼。


    他已下定決心絕對不看,但似乎無意識間便會投諸視線。


    奈琉緊緊咬住嘴唇,皺起眉頭,盯著理知。


    被理知無視,橡皮也沒有撿,她可能挺生氣的。她也許覺得理知是個心胸狹窄的男生,可能已經非常看不起他了。


    之前他給她撿了橡皮那會,她態度十分冷淡,這次更是有過之而不及,理知胸口堵起一個疙瘩,難受極了,他裝作扶眼鏡以手遮臉,就那麽出了教室。


    他來到空無一人的更衣室,慢慢換好衣服。


    男生要打排球,女生似乎是蹦床運動。


    女生們換上運動衫和五分褲,在排球場旁的空地集合。


    那裏放有蹦床和厚墊子。


    奈琉的身姿一閃而過,理知急忙移開視線。


    她的長發紮成了一束。


    (我不看了。)


    他在心裏下定決心,可最終還是過於在意,看了過去。


    他沒給她撿橡皮擦,這事兒反而給他心中對奈琉的感情再添一筆。


    他本想回避圈套,卻反而像是中了圈套,心中苦苦憋悶——


    (不能看。)


    開始上課了,男生被分成四組,兩組兩組進行比賽。


    自己這隊沒有參與比賽時,也要坐著參觀學習,但比起比賽,男生們的視線更加傾向於旁邊的女生。蹦床上,身著五分褲的女生們嘭嘭跳起,手腳在空中大幅張開,著陸之後再次起跳。


    “要做就做到底啊,給我弄成夏天穿得少的那種啊。軟軟搖搖的胸可是一覽無遺呢。”


    “對呀~不過你想象一下,那些歐派在運動衫中上上下下搖來搖去,那樣也很美好呢,對吧?”


    “你妄想過頭了。不過,真好呀。”


    “對吧。”


    說過這些,他們又開始說起某某女生奶子很大,那個女生就算穿著襯衫乳搖也能被加以確認,簡直是神胸雲雲,要是女生聽見了,他們免不了被用拖把毆打一頓。


    理知倒沒有加入對話,但他很在意奈琉,悄悄地看了好幾次。


    “那個轉校生,果然身材好啊。”


    話題轉向奈琉,理知一驚,隨後又轉而變得厭惡。


    “但是尺寸卻很普通呢。”


    “傻瓜,那種尺寸剛好能揉在手裏,不也挺好的麽。話說,比起尺寸,形狀才更重要吧。”


    “太大了也免不了下垂呀。”


    “轉校生的可是能‘傲’然挺拔呢。”


    “哦哦哦哦哦!那個好!”


    “可是,轉校生是相羽的呀。他有沒有看過轉校生的美胸呢?”


    “你省省罷!那真的想想就悲傷~”


    真不想聽這些話。


    理知不停默念“理性”,其次數之多,但也終究無濟於事,整個人十分火大,想對那些同學們喊一聲“別說了!”。


    可大家都不知道理知是奈琉的前男友,而就算他衝動之下在此將其暴露,大家也免不了會吐槽說“可你們現在沒在交往吧?”“轉校生的男友是相羽呀”,隻會徒增慘狀。


    (對啊,我已經是奈琉的前男友了啊。而且我還是被甩的那方,對奈琉來說,我早已成為過去之人了。)


    憂鬱的愁思令他胸口隱隱作痛。


    為什麽我腦中全是這個奈琉呢?


    突然,理知的腦海中浮現出初中時的自己。


    他戴著眼鏡,比現在更加纖細瘦小。


    他皺著眉,臉上寫滿痛苦。


    ——我每天腦子裏全是奈琉。


    ——我整天都心亂如麻,根本沒法作出冷靜判斷。之前都不會這樣的。


    ——我不想再這樣了。


    理知一隊開始前往球場。上一隊的比賽已經結束了。


    (現在到底怎麽回事兒啊。)


    他走向球場,腦袋仍有一絲刺痛。


    (初二放暑假之前,我一直為奈琉苦惱不已。因為我看到奈琉在一輛藍色跑車的副駕駛位上跟一個男人親嘴。)


    但真的僅是如此嘛?


    那不隻是個導火索而已嗎?


    腦中如重錘敲擊般的痛楚漸漸擴大。


    他站在球場上,卻打不起勁兒撿球。


    “哦,輪到轉校生了。”


    “久等了!”


    參觀學習的男生們從旁發出呼聲,他揚起臉,奈琉正好踩上蹦床。


    她“嘭嘭”地輕輕上跳,再“嘭—”的一聲跳得愈發高了起來。紮成一束的頭發如馬尾一般一同搖蕩。


    她的雙手並雙腳在空中優雅地展開,這回落地之後,她欲再次上跳,便直接把腿繃直,“嘭!”的一聲高高跳起,利落地在空中轉了一個圈。


    “哦哦哦!真行啊,轉校生!”


    男生們歡鬧起來。這時——


    “哇—!快躲開,理知!”


    焦急的聲音傳來,理知的頭部受到劇烈衝擊,他猛然向後倒去。


    (啊,球……中了啊。)


    不知為何,倒下那一瞬間,他又冷靜地想起這些。


    理知看到,奈琉從蹦床上跳了下來,直直奔向了他。


    “理知!理知!理知—!”


    她雙目驚瞪,完全不顧同學在場,無數次撕心裂肺地喊著理知的名字。


    “理知!理知!”


    理知聽著那拚盡全力的喊聲,失去了意識。


    他回憶起,從懸崖掉下的那晚,他聽到的是同一個聲音。


    ——理知!理知!!!


    ◇????????◇????????◇


    一放暑假,我們就一起去挖恐龍化石吧。


    第一學期結束前一天,他與奈琉定下了這個約定。


    ——嗯,期待至極。呐,我們要不要出去住上一晚?當然,我們住一個房間。


    ——初中生沒辦法出去外宿一晚啦,我們開不了房。


    理知當真有些慌了,她不太高興,便吻了過來。


    ——那就野外露營吧。那樣的話晚上也能待在一起。


    ——那也有點……


    ——為什麽?夏天露營也沒關係吧。帳篷的話也租得到。


    奈琉執拗地堅持外宿一晚的旅行,理知並未明確答應,卻含含糊糊的,一直在拒絕,她十分焦急。


    ——既然怎麽也不願意出去外宿,那今天就在這裏跟我做到最後吧。


    於是,這句話便脫口而出。


    在此之前,他也已多次在放學後的生物室中與奈琉肌膚親觸。


    淡紫小花散落於所有著衣不得見的地方,他或許已與奈琉做過了除插入以外的所有動作,之所以沒有越過最後那條線,是因為理知做出了拒絕。


    ——抱歉。隻有那個還不行。


    對理知來說,初二就跟女生做愛做到最後,這是絕對犯不得的禁忌,唯有此事他無論如何也不退讓。


    奈琉每每邀他做到最後,神色不快,焦急不安,但他始終拒絕。


    他害怕要是跟奈琉越過了那條線,就會無休止地沉溺於這段戀情。就算是如今,他也無法摒除那以外的其他誘惑,完事兒之後總是感到後悔。


    就算也沒有這事兒,他也感到奈琉的執拗和束縛正在逐步升級,偶爾還會讓他喘不過氣。


    但他拒絕奈琉外宿旅行的希望的原因遠不止此。


    就在前幾天,他親自目睹。


    奈琉坐在一輛藍色跑車的副駕駛位上,等紅綠燈期間,駕駛位的年輕男子起身吻向了她。


    載著奈琉的藍色跑車發出轟鳴,飛奔而去,理知陷入茫然,呆立在一旁。


    他想說服自己那肯定是看錯了,但早先大家就有傳聞,說奈琉正在跟一位成年男子交往。


    ——據說藍色跑車裏的那個男人來接澀穀同學了。


    ——澀穀同學怎麽會找初中對象呢?那家夥的男友是大學生或者社會人吧?


    大家都不了解奈琉,卻擅自說個不停,於是他悉數置若罔聞。


    可當他看到奈琉與藍色跑車裏的男子親吻時,他才驚悟,自己才是那個什麽都不了解的人。


    他想向奈琉確認真相,但他問不出口,隻留下心中疑惑無限膨脹,焦急難忍。


    你明明在跟那個男人交往,為什麽還要跟我做這些?


    你跟那個他已經做到最後了吧?


    所以你才能如此輕易地邀請我,難道不是嗎?


    初二的女生一般都說不出“做到最後”這種話。


    他故作平靜,心中卻思緒紛雜亂成一團,這樣根本不可能去外宿旅行。


    但是,今天在這裏也不能跟奈琉做到最後。絕對不行!


    可他襯衫上的扣子已被奈琉解下,她也解開了內衣外扣,又將汗津津的胸蹭上理知胸口。他無法抵抗。


    ——理知也在我身上留一個印吧。留一個印,表示我是你的。


    奈琉一如既往地敦促他,於是他撩開她的柔柔卷發,正想向她的脖子吻去,這時,一朵紅紫色的花清清楚楚地出現在他眼前。


    理知並不會在奈琉身上留下色彩如此鮮毒的花,況且上次他吻向奈琉的脖頸已是好幾天前。


    這個印並不是理知留下的。那會是誰?


    腦袋上突然被潑了一桶冷水,他撒開了奈琉,於是她十分不快。


    ——怎麽了理知?為什麽要停下?


    ——你幹嘛不說話?有什麽想說的你就說啊。你有時磨磨蹭蹭的,我很火大。


    毋寧說,奈琉說著這些,理知才比較火大。


    ——我回去了。


    他端整好眼鏡和衣服,拿上包出了門,把生物室拋在身後。奈琉都氣壞了,根本沒有挽留他。


    第一學期的散學典禮已然結束,但兩人仍在吵架,他也就當跟奈琉去挖恐龍化石這事兒已經不了了之了。


    而那時,便是放暑假後的第三個晚上。晚飯後,理知在自己房間裏閱讀恐龍書籍,這時奈琉的電話打入他的手機,他被叫了出去。


    他本來在想,會不會整個暑假都見不到奈琉,並後悔與她關係失和,於是他也沒跟家裏人說一聲,就去見她了。


    那時他還打算完了事兒馬上回家。


    會合的便利店前,奈琉站在那裏,樣子卻很不對勁。


    她雙目充血,怯怯不安,大概是一路跑來這裏的緣故,又汗流浹背,喘息未定,披頭散發。


    她對他說,現在一起去挖化石吧,他十分驚訝。


    ——必須現在去!這是我一生的請求!


    弱不禁風的她摟緊他的胳膊,他無法拒絕她的懇願。


    她穿著室內樣兒的樸素連衣裙,下擺上染著血一般的紅色,這使他更加混亂。


    (不至於是那樣。一定是施過魔法,或者隻是沾了墨水而已。)


    大晚上的,去了也沒法進入,但要把奈琉一個人丟在這兒,他又感覺會出什麽事兒,十分不安,於是他答道:


    ——知道了。


    然後,他們就去了車站,坐上電車,前往挖掘現場所在的臨縣。


    電車上,奈琉緊緊握著理知的手,什麽也沒說。理知輕輕問她發生了什麽,她也隻是低著頭,緘口不言。


    在此期間,電車上的人們一個接一個地下了車,到達終點站時,車廂裏隻剩理知和奈琉兩人。


    曠大的車廂恢複寂然,一直低著頭的奈琉怯怯地開了口。


    ——真想世界全部毀滅。那樣一來……就算殺了人也能抹除痕跡。


    從之前開始,奈琉就一直說著些“真想世界全部毀滅”“真希望這間學校能移動到恐龍們生活的中生代”之類的話。


    那時的奈琉,或是惱怒,或是不快,而如今,那樣的她仿佛已然消逝,這裏剩下的隻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女。


    留在她裙上的紅色汙點不會真的是血吧。


    奈琉不會已經傷了別人吧。


    理知心中的疑惑不斷擴大。他已在超負荷運行,很想馬上回家。


    出站之後,他拿手機確認好路徑,最後終於來到了挖掘現場。


    日間,這裏因恐龍熱充滿生氣,晚上卻閉門塞竇無法進入,不過這也理所當然。


    ——今天先放下它,我們回去吧。下次再一起來吧,奈琉。


    奈琉呆站著,理知向她表達自己的希望,她卻十分痛苦,似是有著一種無計可施的絕望。她就那麽含著淚邁出步去。


    他還以為要回車站,所以鬆了口氣,可奈琉居然開始徒手攀爬挖掘現場背側的懸崖。


    他聽她說,要從這裏進挖掘現場,他嚇得直哆嗦。


    奈琉果然很不對勁!


    “我們回去吧,今天就到這裏吧。”理知拚命地阻止她。身著連衣裙,腳踏運動鞋的奈琉卻痛苦得五官扭曲,往上爬個不停,同時哭喊著:


    ——沒有下次了!


    奈琉的精神狀態很不正常,他揣揣不安著,自己也一起爬上懸崖,想要阻止她。


    ——奈琉,我們回去吧。回家吧,奈琉。


    ——不行!要是回去……就見不到了。


    是什麽東西讓奈琉這麽亢奮,讓她絕望到了如此地步?想到問題的答案,理知感到喉嚨被緊緊勒住,恐懼在他腦中回盤。


    萬一,萬一,奈琉真的殺了人……


    夏夜的空氣熱騰而潮濕,奈琉和理知都滿身大汗——手上的皮膚蹭破,衣服也被泥土染髒。


    我想回去!


    我受夠了!


    他在心中如此喊叫,同時跟著奈琉不停地往上攀爬,中途滑了一腳,掉了下去。


    他仰麵朝天,睜開的雙眼中映著大大的月亮和喊著他名字的奈琉,這幅景象轉瞬即逝,他的視野變為一片黑暗。


    ——理知!理知!理知——!


    ◇????????◇????????◇


    睜開眼後,理知發現自己被放在了醫務室的床上,長發高中生奈琉望著自己,眼睛都哭腫了。


    奈琉已經脫去體操服的運動衫和五分褲,換上了校服。自己到底在這裏睡了多久呢?


    他恍惚覺得,自己是從跟奈琉夜裏闖入挖掘現場,掉下懸崖那時開始,一直睡到了現在。


    “在懸崖上,你望著我……”


    理知躺在床上,仰麵朝天,仍有些精神恍惚,並如此細聲說道,奈琉雙肩猛然一顫。


    “我想起來了……”


    他邊說邊起身,奈琉則又是一顫。理知靜靜地看向她。


    “暑假時,你打電話來,說不會再見我,是因為你覺得我受了傷,你有責任吧。”


    “不是那樣。”


    他一說完,奈琉便麵露厲色,否定了他的說法。


    “那,是因為你在跟別人交往……?跟那個藍色跑車裏的人?我看到你跟他在車裏接吻了。”


    曾經那麽想問而又問不出口的事,此刻竟從自己口中淡然脫出,他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果然還是在做夢啊。


    “不是那樣!”


    奈琉竭力發聲,再次否定了理知。在她眼底,深深的痛苦和哀傷蔓延開來。


    “……那是我媽媽的男友——爸爸離家出走以後,那個厚顏無恥的人就闖進我家,想對我這個女兒下手……那就是個人渣!”


    “你媽媽的男友?”


    “那種家夥倒還不是我們分開的罪魁禍首……是理知你,理知你殺了我!”


    ——我才沒有甩掉理知!是理知你——是理知你殺了我!


    在化學室裏,她情緒激動地站起,目光可怕,聲音竭昂,這裏她與那時一樣,反過來痛斥理知。


    有如頭上被澆了一盆冷水一般,理知因奈琉的話徹底清醒,受到劇烈衝擊。


    “你從懸崖上掉下來後被救護車送去了醫院,在病房裏醒來的時候,我跟你家人一塊在那。那時你迷迷瞪瞪地看著我,居然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說了那樣的話!”


    ——你是……誰?


    腦中籠罩著的迷霧被突然刮來的疾風吹散,奈琉的話將忘卻的記憶召回。


    在臨縣的醫院裏醒來時,他看見一個女生望著他,竭力喊著什麽,臉都哭花了。


    這個女生是誰?


    她為什麽在哭?


    他從懸崖上掉下時狠狠地摔到了頭,而這想必是受此影響。


    當時的奈琉聽了這話,到底受了多大衝擊,到底受了多大傷害,如今痛斥著他的奈琉正通過表情將此傳達。


    理知他把我給忘了!


    他說不認識我!


    理知心如刀削,而奈琉與那時一樣,雙目充血,又繼續說道:


    “我那時,很想待在你身邊,我想要你的一切,那時你很怕我,所以想要離開我……”


    “根本……”


    不是那樣——他想進行否定,話語卻纏在喉嚨裏。


    當時,奈琉的對理知的執戀顯然很不對勁,麵對糾纏不休的她,他害怕極了。


    奈琉想跟他越過最後那條線,他怕極了。


    仿佛掉進圈套,就此要被囚禁,他怕極了。


    奈琉緊緊皺起眉,拚命地忍著欲下之淚。


    “我……那時候,我很奇怪吧。我很不對勁吧。可是,我說那個男的對我動手動腳媽媽也不信我,我反對他們結婚,她卻認定我在說謊——要是那樣下去,我一定會被那個男的做了,我的第一次不是理知絕對不行……”


    那時,奈琉坐在藍色跑車的副駕駛位上,駕駛位的男子親了過來,理知隻是愕然,也沒問過奈琉什麽。


    不禁如此,他還覺得奈琉腳踏兩條船,十分厭惡。


    被那個男人強吻時,奈琉作何表情,作何想法,他完全沒有想過。


    他光猶豫著要不要問問奈琉,卻未曾想要了解,她經曆著怎樣的痛苦和不安。


    脖子上的那個吻痕也是他硬留下的吧。


    母親的男友對她做出這種事情,她得多麽恐懼、多麽懊惱、多麽艱辛啊。無論怎麽跟母親說也得不到信任,那也太難過了。


    奈琉為什麽那麽焦急,那麽想跟理知越過那條線呢?


    在那麽危急的情況下,她一直守著自己的貞操。


    對方是大人,而奈琉隻是個初中生。


    她無法做出抵抗,甚至還可能就此死心。


    “我不想那樣……不想那樣……真的不想那樣——可是力量根本敵不過他……所以至少得把第一次給理知……”


    奈琉訴說著,眼中已經滿是淚水。


    “跟你去找化石的那天晚上,我被媽媽留在家裏,被他抱著,差點就做了……我拿菜刀刺了他一刀。我以為我殺了那個家夥。要是被逮捕了,就沒辦法跟你去挖化石了,所以無論如何也要在被捕之前跟你找到化石。那樣一來,就算再也無法相見,我也能成為你的特別之人……”


    在奈琉的告白麵前,理知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奈琉裙上的紅色染漬,是那家夥的血啊!


    奈琉給了母親的男友一刀,然後馬上就給把理知叫了出來。


    為了履行約定,跟他一起去挖化石。


    ——真想世界全部毀滅。那樣一來……就算殺了人也能抹除痕跡。


    電車裏,她雙手緊合放在膝蓋上,弱弱地說著,那真的是千鈞一發。


    ——沒有下次了!


    ——不行!要是回去……就見不到了。


    理知每每對她說“我們回去吧”,她便因走投無路而苦苦哀求。


    那時的奈琉作何想法?


    “我那時……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必須得在那天晚上行動。可是你一直都想回去,前些時候也是,後悔當我的男友,想從我這裏逃走。那種心情十分強烈,最後滿溢而出——你就把我當成一開始就不存在了!醒來之後,你就在心中把我給殺了!我被你殺掉了!”


    ——是理知你——是理知你殺了我!


    奈琉的哭聲斥得他喘不過氣。


    理知看著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哭泣著,她傷於理知的話,跑出了病房,那個馬克杯也掉在了病房前。


    印著可愛三角龍的馬克杯被打碎,碎片被堆成一堆。


    姐姐發現那對碎片,看向理知,問道:


    ——不會是那孩子堆在那的吧?


    他的腦袋跳痛起來,他答道:


    ——哎呀,不知道啊。


    其實他什麽都想不起來。


    那時,關於澀穀奈琉的一切,他已全然忘卻。


    住院期間,他內心十分平靜,甚至到了無聊的地步。


    有時他會想,自己為什麽會三更半夜闖進挖掘現場,但又會立馬把這事兒本身給忘得一幹二淨。


    ——三更半夜警察打來電話,真是嚇壞我了。


    母親對她說道,他感到很不可思議,問了回去:


    ——誒……這是在說什麽?


    在那之後,家裏誰也沒跟他提起過這件事。


    再後來,他又自然而然地記起了跟奈琉有關的回憶,想道:


    (暑假跟奈琉哪也沒去成啊……可是,奈琉為什麽不回我的line呢?也沒有已讀。難道換了手機?)


    他並沒有想起奈琉的全部,那時他也沒有多加留意到處閃現的記憶。


    奈琉轉校之後,他便獨自一人在度過放學後生物室中的時光,教室裏寂靜無聲,他往三角龍馬克杯裏倒入咖啡粉,拿起電水壺往裏倒入熱水,想道:


    (奈琉的杯子不在了,是被她拿走了嗎……)


    初二的時光將盡時,留在他身邊的那個馬克杯也不小心掉在地上,摔碎了。


    雖然有些寂寞,但他覺得,沒有什麽東西能再讓他想起甩掉自己的奈琉,這真是好極了。


    (……自從跟奈琉告別,我的心境就特別安和平靜,直到再會。我忘記了與她有關的一切不快,一切辛酸,一定是這樣。)


    如果,被奈琉叫出去,三更半夜前往挖掘現場時,就跟她挑明的話……


    那樣一來,不就不會那樣,不會傷害到她麽。


    不,要是真聽她說自己殺了人,怕是更會陷入恐慌。


    那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內心,於是就把奈琉給忘了吧。


    將一切當作從未發生,讓自己成為被電話中的奈琉單方麵甩掉的人,成為受害者。


    (就跟奈琉說的一樣……我把……我把奈琉給忘了,給殺掉了!)


    奈琉覺得自己殺掉了母親的男友,但幸好他還活著。因為這場騷動,奈琉被父親領走,轉校去了四國。


    分別期間,對於理知,奈琉是怎麽想的呢?


    她是怎麽看待那個抹殺了自己存在的前男友的呢?


    她痛苦地說道:


    “……理知你都忘了,你已將我抹殺……可我還記得。所以,澀穀奈琉已經不在了。理知你現在看到的,是奈琉的幽靈啊。”


    聽著她悲切的聲音,目睹她哀傷的神情,理知真不知道怎樣才能抵罪。


    這時,遙平和冴音子來了。


    遙平看著泫然欲泣的奈琉,看著臉色煞白的理知,問道:


    “你們在忙嗎?感覺情況不太好。”


    他一問,奈琉就跑出了醫務室。


    “喂,奈琉!”


    遙平跑去追奈琉,冴音子則是嚴肅地看著垂頭喪氣的理知,那雙眼睛仿佛在說:“真是苦惱的前男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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