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開始,奈琉就沒再來校。


    而校內則到處都有關於理知和奈琉的風傳。


    “體育課上到一半,眼鏡同學臉上吃了個球餅,直接倒在了地上,這時她就衝了過去,‘理知,理知’地喊著他的名字呢。”


    “嗚哇哇哇哇哇,那一定是本命吧。那遙平呢?轉校生和遙平不是在交往嗎?”


    “難道,她本命是眼鏡同學,而遙平隻是個催情的工具人?”


    “話說相羽的女友一個接一個地換,這次他不會又跟轉校生分手了吧……”


    “我本來覺得轉校生小妹妹是個冷酷係美女,可她居然上著課就衝過去連喊他的名字,真是火熱呀。好牛!”


    “她把他扶去醫務室,一路上痛哭流涕的呀……果然本命還是眼鏡同學呀。沒跑了!”


    “聽說轉校生還跟眼鏡同學坐一塊兒。或許他那會有些關於她的奇聞軼事呢!聽了準要嚇一跳!”


    ◇????????◇????????◇


    “喲,明星。跟我去吃個午飯吧?”


    奈琉已經四天沒來上學了。這天中午,相羽遙平突然出現在理知班裏。他露出開朗的笑容,給理知看看小賣部的紙袋,同時發出邀請。


    理知帶著母親做的便當,跟他出了教室。


    “剛才我叫你的時候還真是引人注目啊。大家都饒有興趣地看著這邊。這會兒大家肯定都在傳了呀,說那個整天繞著美女轉校生的遙平正跟理知展開慘烈的修羅場呢。”


    “……你要真明白,下次別這麽引人注目。”


    “啊哈哈,那我得在鞋櫃裏留便條咯?我也不知道你用哪號櫃啊。”


    遙平一點兒沒變,依舊無憂無愁。跟理知不同,他大概早就習慣引人注目,被別人議論紛紛了。兩人一起走著,在此期間,各種各樣的人跟遙平搭話。


    “怎麽了怎麽了,遙平小弟弟?你要幹碎本命小眼鏡嗎?男子漢大丈夫,心生嫉妒可不像話喲?”


    “我沒要那麽做啦,我跟他是好朋友呀。”


    “遙平,聽說你跟美女轉校生分手了?比跟我那會兒還快呀,一周都不到。”


    “真遺憾,我又分手了。我跟理香子你是交往了十天來著?希望以後能再久一點呐。”


    “嗬哈哈,目標是超過三周呢!加油喔!我會叫上你的曆代女友,一起給你開個被轉校生女友甩掉的安慰會的。”


    “誒,你們又要走流程貶斥我是吧?”


    “啊,遙平!聽說你的最新女友跑了?你居然當了工具人,真是笑死我了。啊,那邊的眼鏡同學是你前女友的本命吧。你好!我是遙平的前女友喲!”


    “由美花,下次再打招呼吧。話說,她還沒跑呢!”


    “遙平同學,聽說你當了工具人?真是太棒了!”


    “連鈴鹿同學都這麽說……”


    “前女友”們紛紛出現,與遙平進行愉快的對話,理知看得目瞪口呆。那些前女友麵對遙平,根本看不出心中留有依戀或是芥蒂,他們聊天就像好朋友一樣。


    兩人來到一間小教室裏,教室門上的牌子寫著“曆史資料室”,教室裏沒有別人。遙平就是在這裏遇見了奈琉。理知躊躇再三,最後嘰嘰咕咕地問道:


    “……相羽同學為什麽能那麽自然地跟前女友們聊天呢?分手的時候不會互相傷害嗎?”


    遙平放鬆地靠在鐵管椅上,開了一袋小賣部裏大賣的土豆燉牛肉可樂餅麵包,然後淡淡作出回答:


    “那個呢,大概是因為對於我們對於對方的感情太過輕浮了吧。”


    他語氣輕浮,表情卻前所未有地認真。


    “感情有多深,就有多無法割舍,接著就會一直無法忘懷。奈琉也是這樣的啊。”


    “奈琉也是……?”


    奈琉還無法忘懷對我的感情嗎?


    所以再會之後她才會一直無視我。


    理知打開便當盒,手卻拿著筷子一動不動,陷入沉思。遙平大口吃著土豆燉牛肉可樂餅麵包,同時說道:


    “你覺得,奈琉為什麽會請求跟我交往呢?”


    “……”


    “是為了斷絕自己對前男友的長長依戀呀。她不想讓你害怕,也不想給你添麻煩呀。”


    (那是因為我把奈琉忘了。那是因為她覺得,我之所以會變成那樣,是因為渴求我太多。)


    那晚的挖掘現場事件之後,奈琉打電話對他宣告離別,說“我不會再去見理知了”,然後轉校去了四國。


    想必她已經做好一生不再相見的覺悟。


    她都已經這樣與他作出離別,可是她卻再次回到這裏,偶然與他成為同班同學,還坐在了一塊兒。


    奈琉和理知一樣不知所措,一樣走投無路。


    表麵上,她無視理知,表現得很冷淡,內心卻仍對他有依戀,況且她也最怕理知知道這一點。


    不能再讓理知害怕!


    可是,甩了自己的人如今就坐在一旁,神情凶險,氣氛尷尬,理知也緊張地僵著臉,奈琉也越來越感到手足無措。


    要是能交到男友,理知就能拋去憂慮了。


    她想著這些,於是就跟遙平開始交往了。


    “想在前男友麵前掩蓋這些,我這種隨隨便便對待女生的輕浮男就是最好的對象。所以說,我不是什麽催情的工具人男友,倒是給她拿來隱藏內心的。哎呀,不過被那樣的美女告白,又跟她交往,我也覺得自己蠻好彩的。”


    遙平吃完了那個麵包,心寬地對理知笑了笑,接著開了一袋炸雞三明治,又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理知便當裏的菜倒是一點兒沒動。


    “說是交往吧,也不過是社團休息的日子裏去去遊戲廳、網球場,再或者晚上打打電話罷了。奈琉聊的全是‘前男友’的事兒,理知比初中的時候長得高些了,聲音也變了,今天都跟他對上五次眼了,以前下雨同打一把傘的時候他不想我淋濕就把傘靠來這邊結果自己淋成了落湯雞雲雲,萬變不離其宗呀。我倒是聽得津津有味,還閉著眼陶醉其中呢。”


    ——理知他長得比初中的時候高些了,人也變帥了。低沉的聲音很成熟。這也太不講理了。明明不該看,卻總是想看他兩眼。


    ——今天都跟他對上五次眼了。太誇張了對吧。他一定覺得我很煩。每次對上眼,他都很厭惡的樣子。


    ——隻要理知坐在旁邊,我就覺得胸口好苦悶,很想哭。所以我狠下心朝他皺眉頭,一直忍著……要是能趕緊換班就好了啊。要不然他會發現我還喜歡他,又會怕我。


    遙平閉起眼,像是在回味奈琉至今為止說過的話,擺出的神情無疑可以形容成“陶醉”。


    “……女朋友聊著其他男生的事情,關於男朋友卻隻字不提……虧我還能那麽陶醉啊。”


    說畢,他又一下睜開眼,輕輕一笑。


    “哎呀,以前有人指摘我,說我不會相信那些說是喜歡我的女生,說這點很討厭。不過也正因如此,奈琉對我說她並不喜歡我的時候,我就對她有好感了吧。奈琉專情地思念著另一個人,我真是心情舒暢,心跳如鼓呀。”


    理知無法理解遙平這種心理。


    可接下來,遙平又歎道:


    “能戀愛到忘我的地步,真好啊。”


    他的聲音變得溫和甜蜜,目光則是深沉,在滿溢而出的柔情麵前,理知吃了一驚。


    “我求她給我講講跟前男友同學的戀愛開端,她就講給我聽了。她肯定早就忍不住想講講自己喜歡的人了,不管講給誰聽都行。”


    理知再次聽到,奈琉把他的事情告訴遙平,卻沒有像之前那樣火大。


    因為遙平的神情十分柔和。


    “……那些事大概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吧。不過是疊多了幾層偶然而已。”


    “不不不,我聽到的可是一段大膽地施展策略、布下圈套的故事喲。”


    (圈套?)


    遙平說出的話讓他很是意外、很是困惑。


    “奈琉最開始戀上你的時候,你口中正念著‘fukuititan nipponesis日本產的福井巨人’呢。”(注:fukuititan nipponesis是一種生活在1.2億年前的白堊紀前期的食草巨龍,其化石首先在2007年被發現於日本福井縣。)


    那是一種恐龍的名字,據說它曾經棲息在日本。


    它脖子很長,身姿寬大。


    “我們上初中的時候,不剛好就是恐龍熱潮那會兒嗎?那時,她初中的圖書室裏開了一個借恐龍書的專區,那裏有本書,封麵上畫了一隻長脖子恐龍。奈琉小時候跟父母去看恐龍展時見過那恐龍,於是她想,那恐龍是叫什麽名字呢,這時你跟你朋友剛好路過,說到了那個名字。”


    ——啊,是fukuititan nipponesis。


    “你的聲音非常柔和自然。於是,奈琉回頭看去,看到了你,接著又一直注視著你,然後慢慢就喜歡上你了。她喜歡你的聲音,喜歡你寧靜的氛圍,然後一點一點,漸漸地”


    渾然不覺之時,他已經深深吸引住了她,被她注視,他不敢相信。


    從那時起,奈琉就是個成熟的美女,本應是被人注視的那一方。


    ——理知總是在看恐龍的書。他的聲音讓人心情舒暢,內心平靜,真好啊從側麵看,也是個文靜的人,而且學富五車我真喜歡我越來越喜歡他可是,我們不同班,我一直不知道要怎麽接近他


    好想跟他說說話。


    好像接近他。


    奈琉這麽想著,便在寫生大賽那天,偷偷跟在理知後麵,理知進了生物室,於是她也假裝自己偶然來到了生物室。


    (誒誒!可那時的奈琉看起來可冷淡了)


    ——我在找能夠獨處的地方。


    ——我很擅長尋找沒有人的地方。但是這裏先有來者啊。


    ——啊,那個,對不起。


    ——你是在跟我道歉嗎?


    ——這個,那個……


    ——答不上來的話就別道歉了。


    她冷冷地說完,就轉過臉去,對著窗外之景,開始寫生。那時理知很尷尬。可是話說回來,那時奈琉看到放在生物室裏的長脖子恐龍骨架模型,便說那個跟她小時候家裏的一樣,然後兩人就這麽聊起了恐龍。


    “那可真是天大的謊言。奈琉家裏可沒有什麽恐龍的模型呀。她覺得,拋出恐龍的話題,理知就會跟她說話,所以才那麽說的。你完美地上鉤了呢。”


    理知覺得自己講恐龍講得太多了,會不會很煩,便道起歉來,奈琉卻說:


    ——沒關係的,你的聲音很寧靜。


    他清晰地想起了她微微染紅的雙頰。


    他也想起了那時她甜蜜的目光。


    理知心弦跳動地聽著,遙平樂在其中,抖出了更多的事情。


    寫生大賽之後,他發現常常能在在走廊上或是樓梯口發現奈琉,而那是因為奈琉早就埋伏在那裏;不在生物室以外的地方搭話也是她故意的。


    “那樣一來,理知也能注意到自己。”


    他確實充分注意到了她,心怦怦跳個不停。


    “她說她還裝作找熟人借課本去了理知的教室呢。她故意叫了一個不在教室裏的人,然後你就借出了英語書。”


    ——我真的欣喜若狂,上課期間一直在翻那本書。看看筆記,看看劃線,就感覺自己跟個開心的小孩一樣,差點沒忍住笑出來。我還在一角找到一個三角龍的畫,那時我腦袋已經在冒煙了。把書還給他之前,我還偷偷拿手機拍了張照。


    (誒?誒?那時她來借課本原來是這麽回事嗎?)


    “她不是還探頭裝作想看看恐龍圖鑒,故意撞到你臉上,來了個事故之吻嗎?”


    “!”


    不會就連雨天那次不小心碰上嘴唇的意外也是吧!


    “做了這麽多事,你卻完全沒有主動接近,她內心都開始動搖了。”


    可是那時的奈琉在理知麵前都是一副冷酷的樣子。


    遙平連布丁甜點也都吃完了,於是說:“你要不吃的話我就收下了。”接著就從理知的便當盒裏夾出漢堡肉和煎雞蛋。


    理知驚詫無比,也吃不進飯。


    (那,我們倆第一次去恐龍展的時候也是……)


    奈琉站在貼在校內的海報前,理知正好經過,看到她似乎很想去的樣子,於是狠下心來問她要不要一起去。難道那個也是——


    “她知道你要換教室上課,會經過那裏,所以就在那等你跟她搭話呢。”


    理知過於驚詫,已經無法回應遙平的話了。


    在此期間,他便當盒裏的飯菜越來越少。


    “她說,她瞞著周圍的人跟你交往,那是因為你好像不喜歡引人注目……”


    ——我……從初中開始就被別人討厭……被別人各種說,還說我援交……要是大家知道他是我男朋友,大家也會說些無中生有的事情,然後他就會覺得跟我交往很麻煩,我不想那樣……


    (我……我一直覺得她隻是想把我保密……但是,那也是因為我不想讓別人知道她……)


    奈琉清楚理知這個想法。


    ——理知,你有跟朋友說過我們兩人在交往嗎?


    那時他光想著,奈琉一定希望自己回答“不”。因為自己這種平凡的一般學生也配不上奈琉那種成熟的美女。


    “奈琉你,想怎麽辦呢?”理知回問的時候,她目光強烈到了可怕的地步,表情也很嚴肅,而他如今明白了奈琉的心情,截然不同的意味動搖著他的內心。


    ——我是不會說的。絕不會對任何人說。


    那時,奈琉一定覺得,理知果然還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在跟自己交往的事。她覺得,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這麽怯生生的,這麽扭扭捏捏。


    奈琉緊緊地抓著鐵管椅的邊沿,力度大得手指都失去了血色,理知卻沒有注意到那是為什麽。


    ——那,我也會保密的。


    那時,奈琉得多難過啊。她堅決地說了個明白,但又縮著肩;她得多麽拚命去隱藏自己的心情啊。


    ——對呀。理知是我的男朋友,我是理知的女朋友,讓這些成為我們兩人的秘密吧。


    他沒有察覺到,說出這話的時候,奈琉一直都表情僵硬。


    她還說,萬一秘密泄露出去了,那時,我們就分別吧,那也是在警醒自己,要是這事兒知道了,理知就會離她而去。既然渴望做他的女友——那就一定,一定得守住秘密——那時她如此警告自己;她的手指緊緊地、緊緊地抓住鐵管椅的邊沿,椅子都嘎吱作響。


    ——這也是秘密哦,那個也是秘密哦,全部,都是秘密哦。


    她反反複複,喃喃細語著,似乎樂於與理知建立起這樣的秘密關係。


    理知從未注意,也想不到,她的微笑背後藏著哭泣,藏著不安。


    ——我會保密的,所以跟我在一起吧。我會保密的——我不會跟任何人說,所以做我的男朋友吧。做我的理知吧。


    他沒有察覺奈琉的怯意。


    如果她一開始問他要不要跟朋友說兩人在交往這件事時,他“嗯”地同意她的話,她一定會滿麵歡喜地笑著——現在他終於明白。


    奈琉既非女神,也不是什麽天仙——她隻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遙平麵色溫和,又帶著一絲感傷,他繼續講述奈琉的事情。


    “她去搜了諸如‘約會穿的衣服’‘男朋友想要女朋友穿的衣服’此類的東西,鼓足勇氣,穿了平時不怎麽穿的那種飄飄的衣服。為了跟你去ktv約會,她把那偶像的舞蹈整個翻跳了一遍,太可愛了對吧。”


    布下這樣的圈套,想出這樣的謀略,都是為了抓住理知的心。


    “為什麽……奈琉會對我這種人做到這種地步……”


    遙平的話句句入耳,理知胸口陣陣跳痛。我明明一直在傷害奈琉,一直是個名不副實的男朋友啊。


    “她愛你都愛得忘我了吧。真羨慕啊……”


    遙平臉上很快露出苦笑。


    “……我無論跟誰交往,腦袋裏都總有一塊地方是冷的。”


    這話讓理知很以外。


    遙平平時明明總是一副無憂無慮、樂在其中的樣子。


    看似冷酷孤高的奈琉其實隻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就跟這一樣,遙平肯定也有別人看不到的一麵。說不定,那些女生們跟遙平交往後又迅速分手,也許就是因為看透了他這種心境。


    “奈琉給你布下圈套,想要將你束縛,她就是有這麽喜歡你,這一點事到如今也沒有變。所以她才要跟你保持距離吧。之前四人約會的時候,她都在拚命顯示,自己跟現男友處得很好。她在客房裏,叫我‘遙平’的時候,都哭出來了。”


    ——送我回去,遙平。


    理知說“你是用姓來叫男朋友的啊”,這句話著實是刺激到了她,她一怒之下故意在他麵前叫出“遙平”,然後拿起外套,把包拎在手裏,然後一下站了起來,把背轉向理知。


    (奈琉居然哭了……)


    胸口緊緊縮起。


    (我真的一直在傷害奈琉啊……)


    理知從來沒有這麽厭惡過自己。這時,遙平又問他:


    “所以,你都這麽清楚可愛的前女友的本意了,之後你打算怎麽辦?”


    “怎麽辦……那要怎麽辦?”


    “你希望奈琉再來上學嗎?還是說,奈琉就這麽不來學校會好受些?”


    “……我不知道。”


    他也隻能這麽回答。


    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還真坦率。那,要不要跟我這個現男友一起去接她?”


    遙平緩緩地站了起來。


    午休快要結束了。


    “回教室吧。啊,謝謝你的便當。你媽媽做飯真好吃。”


    回過神來,理知的便當盒已經空了。不僅是盒裏的菜,就連雞肉蕎麥麵拌飯也被遙平一掃而空。


    遙平把麵包的包裝和紙袋子一起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裏,然後出了資料室。


    理知跟他一起,返回自己的教室。


    來到一年級教室一字排開的地方,他們遇到了一個抱著素描本的小個子女生。


    “冬川同學!”


    遙平出聲叫住了她,她停住腳步之後,也禮貌地做出微笑。她及肩的細發剪得齊齊的,是個文靜的女孩子。


    “又要去兔子小屋?現在冬天了,會很冷吧?”


    “沒有……沒關係的。弘凪會給我幾個暖寶寶。”


    “啊,弘凪也一起去啊。”


    “嗯。”


    “所以,那家夥現在在哪兒呢?”


    “他下節課上體育……所以直接去了體育館,吧。”


    “這樣啊。話說,我們也得趕緊了。回見呐,冬川同學。”


    “嗯。”


    女生又低下頭,回了自己教室。


    (冬川……我記得好像是相羽第一個宣布交往的女生來著……)


    那一陣子,大家都在傳,說那個相羽遙平跟美術部的一個文文靜靜的女生開始交往了,理知也有印象。


    冬川古都——就是那個女生的名字。


    “剛才那個女生是……”


    “啊啊,是我死黨的女朋友。”


    他嘴角露出淡淡一笑。


    遙平在排球部報告,他與古都分了手,兩天之後,同樣是排球部員,並且從小就與遙平是死黨的向井弘凪隨之就帶著這位遙平的前女友來到體育館,在大夥兒麵前宣布兩人開始交往——理知也聽過這事兒的傳聞。


    他還聽說,第一個祝福他們的就是遙平。


    ——成功了呀,弘凪!她是最棒的女友!


    而在那幾天前,遙平和弘凪上課時臉上紅一塊兒紫一塊兒的,所以大家說,毫不避諱他人看法的遙平二話不說把老實文靜的古都給甩了,弘凪對此火冒三丈,跟他吵了一架,把他打了一頓,然後取而代之跟古都開始交往,這事兒才在最後關頭得以平息。


    大部分人認為,比起豪爽放浪的遙平,她與跟正經踏實的弘凪才更加相配。


    可遙平也沒有說古都是“前女友”,理知問他的時候他說的是“死黨的女朋友”;今天在走廊跟其他跟他搭話的前女友說話時,他都是直接叫名字,但他叫她“冬川同學”,用姓氏稱呼她。理知總感覺,相比其他前女友,她在遙平心中有著特殊地位。


    不知是不是因為如此,他說出“死黨的前女友”時,理知感到,他的微笑中帶著十足的憂傷……


    (相羽他……他雖然說自己還沒有忘我地愛上過誰……但我聽說他跟自己的死黨向井打了一架……他這不是也很忘我嗎……)


    跟遙平告別之後,理知回到教室,坐在自己位置上,看向身旁。


    那個位置已經空了四天。


    奈琉在醫務室將自己的心聲傾吐而出,之後回到教室收拾好書包,然後就回家了,剩下的課也沒上。


    自那以來,她一次也沒來學校。


    遙平說,她電話也不接,line上也沒有顯示已讀。


    自奈琉轉校以來,奈琉坐在他一旁,一直讓他覺得很難受,很痛苦。


    他想趕緊升上二年級,趕緊換班,趕緊離開奈琉……


    可他看向空蕩蕩的座位,心中便頓生悲寂之感。


    ——我聽到的可是一段大膽地施展策略、布下圈套的故事喲。


    ——她愛你都愛得忘我了吧。


    遙平問他,之後要怎麽解決奈琉的事,他沒能做出回答。


    就像那時,奈琉斥責他,說自己是被理知殺死的時候,他的喉嚨被堵住,什麽也說不出口一樣。


    正如奈琉心中之數,那時的理知害怕被她的熱情吸引,從而跟她發展出更加深入的關係。


    自幼時起,理知就正如其名,努力維持內心的平靜,希望保持理性。


    他最喜歡的詞語是“深思熟慮”,心無波瀾,不被擾亂,這是他眼中的正道。


    所以他很害怕忘我之愛。


    他害怕自己變成那樣,也害怕別人對他那樣。


    他隻是害怕,害怕掉進圈套,害怕成為動彈不得的甕中之鱉,害怕被拖入無盡黑暗之中。


    (可是——)


    已經開始上課了。


    理知在腦中想個不停,猶如在無盡迷宮中徘徊,這時,有個東西掉到他腳邊。


    是塊橡皮擦。


    某人把橡皮擦弄掉了。


    他彎腰把它撿了起來。那不過是塊兒白色橡皮,然而他一將它拿在手中,腦海中就映出奈琉僵硬的神情。


    他想起,那塊粉色的橡皮上輕輕地落了一片綠葉——理知遞出那塊櫻葉餅橡皮,她便垂下雙眼,低聲說了一句生硬的“……謝”。他也終於察覺到她震顫的聲音。他打掃衛生的時候,奈琉在教室後門緘口不言地看著他——她很在意自己沒有好好道謝,可是,她又絕對不能接近理知,所以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如今也已明白。


    奈琉第二回掉橡皮的時候,他固執地無視了。


    可是,那個時候——難道奈琉不也在等他給她撿橡皮嗎?


    那一次,她難道不是想要理知撿到那塊橡皮,才故意把橡皮滾到理知那邊的嗎?


    下課之後,他已下定決心再也不看奈琉,可他還是看了一眼——那時,奈琉緊緊咬住嘴唇,皺起眉頭,盯著理知。


    因為他沒有撿橡皮,他以為她肯定生氣了,但不是那樣!那時的奈琉,是在抑製哭泣。


    那就是那樣的表情。


    況且並不隻是那一時——跟理知對上眼,盯著他的時候;跟遙平說起理知,並說那些都是無所謂的過去的時候;說一點也不想跟理知四人約會的時候——她都快要哭出來了。


    ——……明明是理知在打亂我的生活!


    ——她在客房裏,叫我‘遙平’的時候,都哭出來了。


    ——理知!理知!理知!!!


    奈琉哭泣的樣子越發在他眼前顯現。他心中已經充滿了她。


    (再會以來,奈琉一直都在無視我,可是我們兩個在照顧恐龍的時候,我們稍微說了點話,很開心。)


    ——一天隻用投兩撮飼料哦。你是不是投多了?


    ——我沒投那麽多。話說,為什麽我是媽媽,小暮是爸爸?雖然這不可能就是了。


    ——今天隻是偶然而已。我不會再來了。


    ——為什麽是粒橙汽水?而且還要空罐?我不喜歡碳酸。


    ——蜥腳亞目是怎樣的來著?


    ——地震龍我知道。是那個身長三十多米的大家夥。嗯,這孩子說不定是個地震龍啊……


    奈琉撅起的小嘴微微張開。


    奈琉尋找不知所蹤的蛋,忘我地向前奔跑。


    奈琉吃著櫻葉餅,喝著焙茶,內心溫暖。


    ——理知也終於注意到豆沙餡的魅力了呀。


    (奈琉叫我“理知”的時候,我心裏很是激動。她能這麽叫我,我很開心!)


    眼中所見漸漸模糊。


    周圍開始嘈雜起來,理知注意到,自己在流淚。


    掉了橡皮的那個同學有點不知所措,問道:


    “那個,小暮同學,你身體不舒服嗎?”


    理知搖了搖頭,又把橡皮放在同學手上。


    “謝,謝謝。”


    ——……謝。


    (不行了。無論做什麽,無論怎麽樣,我隻會想著奈琉。)


    他掉進了圈套。


    老師擔心地問候他的情況,他對老師說:“謝謝您……我要去一趟醫務室……”說完便出了教室,沒有擦去奪眶而出的淚水。


    他要去的地方不是醫務室,而是化學室。


    樓梯回歸了上課時的安靜,理知著急地往上爬,鹹鹹的液滴滴滴答答落在腳邊。他進氣困難,呼吸紊亂,肩膀上下起伏。


    他打開化學室的門,裏麵蓋著暗幕窗簾,一片黑暗。


    他燈也不開,就走向暗幕。


    窗簾後麵放著那個裝有恐龍蛋的桶子。這幾天,他既沒有把它拿到陽台上曬日光浴,也沒有給它喂飼料。


    暗幕彼端,天空陰沉沉的,他往桶裏一望,發現水已經全沒了,放在裏麵的蛋上到處都是裂痕。


    他周一來看過一次,現在它們的狀況比起那時更加糟糕,冒出來的尾巴已經完全縮了回去。


    (這樣這些蛋就孵不出來了……)


    蛋裏的恐龍已經幹死了。


    (奈琉也那麽期待這些蛋能孵化……我也很好奇裏麵會孵出什麽樣的恐龍……)


    自從奈琉不再來校,他便覺得造訪這間教室非常痛苦,選擇視而不見。


    結果,他對這些本應能夠孵化的恐龍見死不救。


    跟他忘記奈琉那時一樣。


    “對不起……對不起啊……”


    淚水仍在湧出,理知一屁股坐在昏暗的教室裏,抱著那個桶子,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哽咽哭泣。


    怎麽辦才好呢?


    到底要回到哪一步重新來過,才能不殺死奈琉,不殺死恐龍,把事情了結掉呢?


    就算一時能回到過去,真的能重新來過嗎?


    “……我不想這麽忘我……”


    他咬緊牙齒,含糊不清的聲音卻漏了出來。


    那是他可歎的心聲。


    “我不想被別人……動搖內心……”


    他想維持那個理性的自己。


    他想做一個能夠好好控製情緒的情理中人。


    “我不想落入嫉妒,我不想陷入悲傷,我不想被人折騰……”


    他看到奈琉在藍色跑車裏跟那個男人接吻的時候,腦中混亂不已,整個人快要窒息。反複回想起那個場麵,胃就要扭痛起來。


    奈琉對著遙平唱出曾經對理知唱過情歌時,他的心中就像有一隻露著獠牙的恐龍四處踱步。他甚至想將對方踩個粉碎——那種慘狀真的太不像樣了,他不想再讓自己嚐到那樣的滋味。


    不能再這樣了。


    已經受夠了。


    初中那會兒,奈琉離開之後,理知脫開了圈套,回歸平靜。


    這回,要是奈琉就這麽再也不來學校,想必他也能回到原本的生活。


    自己難道不是這麽希望的嗎?


    所以被遙平問到的時候,才沒有回答,不是這樣的嗎?


    自己不是沒能下定決心,沒有說要去把奈琉接回來嗎?


    保持平靜,維持理性,對理知來說這是頭等大事。


    “可我現在還在混亂、猶豫……”


    這時,一陣聲音叩響了他的耳門。


    “這就是戀呀。”


    一位黑發飄飄的美女學姐一下子打開電燈,徑直走向理知。理知抱著桶子,整張臉都哭花了,她威嚴地挺立在他麵前,用那雙點漆似的黑瞳注視著他,並向他做出宣告:


    “無法維持理性,忘記自我,靈魂深處都被撼動,被牽著鼻子走——這就是戀呀。”


    (戀?)


    “小暮,你戀上了澀穀。死了你那條心吧。”


    冴音子折好裙子,屈身蹲到理知麵前,從他抱著的桶裏取出一顆蛋。


    那顆裂開的蛋,頂端露著一條已經幹透的、蜷曲的水藍色尾巴。


    冴音子二話沒說,在理知眼前把那條尾巴拉了出來。


    “!”


    那顆蛋啪嚓一下裂開,天生殘疾的恐龍出現在他眼前。它的尾巴和脖子都長長的,四條腿很粗壯——要是能好好孵化,應該會長成一隻小地震龍。


    理知本來以為,被冴音子強行取出的小恐龍會更加不成樣子,但它孵出來之後,比他想象中還要更加接近恐龍的樣態。


    雖然身上隻有水藍色、紫色和白色的斑點,但它已具有地震龍的特征。


    冴音子像是責備一般,對他說道:


    “要是隻靠理性過活,走在預想之外的一切都不會發生的人生道路上,是發生不了孵化出滅絕的恐龍這種奇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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