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顧仟白色的t恤發出潮濕的味道，是他的眼淚。 楚亦星往後退了一步，離開了顧仟的懷裏。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誰都不知道在巨大的情緒爆發後，冷靜下來，第一句該說什麽。 “你瘦了。” 顧仟垂眸看著低著頭的楚亦星，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沒瘦。”楚亦星沒抬頭。 “那挺好的。”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楚亦星終於抬起了頭，看著顧仟。 顧仟瘦了，瘦了很多，雙頰凹陷，五官因此立體到甚至看上去有些鋒利，鎖骨從衣服領口顯眼地突出，而且好像變黑了。 “為什麽，要詐死？”楚亦星問出他最想問的，他現在已經流不出眼淚了，但每說一個字的時候，他的心髒都收縮著疼。 “又是隻騙我一個人嗎？”楚亦星一字一句，無比怨恨地看著顧仟。 他發誓，如果此刻顧仟承認，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原諒顧仟。 顧仟心疼地看著楚亦星的眼睛，眼圈泛紅，“不是....我也沒想到我能活下來。” 一句話，就引得楚亦星鼻頭重新發酸，眼眶汩汩地發疼。 顧仟解釋這一句，勝過千言萬語。 “你從哪裏來的？” “機場，我一落地，就過來了。”顧仟往前一步，捧住楚亦星的臉，仔仔細細地看著麵前他想了日日夜夜的臉，“亦星，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發現我自己竟然活著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謝上天，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那麽感謝過，感謝他讓我還有機會再見你。” “你騙人，騙人！”楚亦星一把抓住顧仟的衣領，目呲欲裂，“既然那麽想見我，為什麽當時選擇和顧華光一塊死！你個騙子！騙子！你說好不再拋下我的呢！你明明答應我了，你明明說不會再這樣的！你個騙子，你就隻會騙我！你就隻會折磨我！你就是想看我發瘋！你....”楚亦星劇烈地喘著氣，“我恨死你了，我真的快恨死你了！” 楚亦星歇斯底裏的樣子讓顧仟心疼到快要窒息，他想要把楚亦星抱進懷裏，好像這樣就能彌補他不在的時候給楚亦星帶去的傷害，但被楚亦星一次又一次地推開。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想要和他一塊死，我當時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要讓他活著，要讓我和他都活著，我當時如果不跟他一起，留他一個人，他必死無疑。我真的，沒有想陪他一塊死。” “那為什麽這麽久才回來！為什麽！既然活著，為什麽不立刻他媽的滾回來！你就非得等到我被折磨得快要發瘋，你才出現是吧！你就是這樣的人，你覺得這樣很有趣是不是！顧仟你他媽的...”楚亦星快要喘不上來氣，手緊緊握著顧仟的衣領，把衣服在他手裏揉得不成樣子， “你知不知道我這兩個月是怎麽過的，太平洋那麽大，沒有邊，什麽都沒有，我怎麽找都找不到你，我上哪兒都找不到你，我.....我他媽...”他沒有力氣了，他的委屈怎麽說都說不完，他無力地低下頭，用頭抵著顧仟的胸膛。 最後，楚亦星低聲道，“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沒有一天...” 顧仟緊緊把楚亦星抱進懷裏，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 顧仟身上沒有手機，沒有錢，他從機場打車過來的錢還是他找空姐借的，也沒有去處，楚亦星暫時不能帶他去自己家，他媽承受能力沒有他高，死去的顧仟突然出現在家裏，他媽可能會暈過去。 楚亦星帶顧仟去自己家附近的酒店，給他開了間房。 當到了亮的地方，楚亦星發現顧仟更憔悴，更狼狽。 他從沒見過顧仟這麽窘迫過，比當時他獨自一人在家連續喝好幾天酒還要狼狽。 頭發長到已經戳脖子，被曬的有些發黑的臉上胡子拉碴，身上穿的白色t恤和黑色褲子都很髒帶著汗臭味，而且衣服的質量甚至不用摸，光是看就知道質量很差。 他不知道顧仟這這兩個月到底經曆了什麽，到底在哪。 酒店旁邊就有個商場，隔個廣場的距離，楚亦星趁顧仟洗澡，去那裏給顧仟買了套衣服，手機，還有些吃的，酒店的東西不好吃，顧仟瘦得讓他心疼。 回來的時候，推開門，他看到顧仟正穿著浴袍坐在床頭，神情落寞而茫然。 他從沒有看過這樣的顧仟，沒有了鋒芒畢露，沒有了陰鬱狠戾，帶著水垂下的濕發，讓他看上去就像個迷路了不知所措的少年。 “亦星！”顧仟一看到楚亦星，肉眼可見的整個人一下子亮了起來，他站起身朝楚亦星走了過來，接過楚亦星手中的袋子，小聲道，“我還以為你走了。” 楚亦星心裏一陣發酸。這樣的顧仟讓他積攢在心裏的那麽多的怨氣和委屈無從發泄。 “先吃飯吧。” 顧仟真的是餓壞了，把楚亦星打包的麵連湯帶麵全都吃掉了。 楚亦星坐在旁邊的沙發，一直一動不動地看著。 是顧仟，真的是顧仟，他真的回來。那種不真實感，直到現在才稍微消退了些。 洗完澡，吃晚飯，顧仟看起來才終於恢複了些以往的精神。 “那天在飛機上發生了什麽？你這兩個月都在哪裏？”他一直一直都想問顧仟這些，到現在他再也憋不住。 顧仟喝了口水，坐直了身子，扭過身看向楚亦星，“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我媽，是自殺。” 楚亦星愣了一下，下一秒，他想起顧仟還不知道顧華光找過他，他應該裝作很驚訝的樣子，但來不及了，顧仟已經捕捉到了他反應的異常。 “你已經知道了是不是，”顧仟驚訝又不驚訝道，“宋珩告訴你的嗎，他猜到了，還是看了我的電腦？” 楚亦星絞了絞手指，猶豫了片刻道，“都不是，是顧華光告訴我的。”楚亦星頓了頓，吸了口氣，“就在你把我送回家的前一天。” 他的眼睛沒有看著顧仟，而是看著地毯。 他害怕顧仟問他，為什麽不告訴他。 但顧仟沒有問。 他怔住，沉吟了幾秒後道，“他為什麽要告訴你？想讓你勸我不要對他動手？”他的眸子裏隨之流露出鄙夷和厭惡。 “我那天打了你很久的電話，”回憶起那天打電話前，他被拉扯得快要瘋了的痛苦，楚亦星眉頭下意識皺了起來，“但我並不是想勸你，我當時再也受不了把這個事情憋在心裏，我隻是想告訴你這個事實來讓自己解脫。” 楚亦星說這些話的時候，沒看著顧仟的眼睛，他始終低頭看著地毯。 他小聲接著道，“可那時你已經失蹤了。” “就算你勸了，我當時也不會收手的。在知道我媽是自殺的時候，那一瞬間我感覺好像什麽都崩塌了，甚至我當時開始懷疑我存在這世界上的意義的是什麽，但是清醒後，我還是決定要殺顧華光，雖然我動搖了，但我始終還是想殺他。顧華光知道他必死無疑，看到我出現在他的私人飛機的時候，他一點都不恐懼，他嘲諷地看著我，用就像看垃圾的眼神看著我。他是在我準備按計劃跳下飛機，把他留在飛機上和那架飛機一塊墜亡的時候，把我媽死亡的真相說出來的。他說的時候，用一種報複的眼神看著我，甚至是期待的眼神看著我，無他想看到我痛苦，想看到我崩潰，他甚至無比期望我趕緊把他留在飛機上，讓他死，讓我一輩子都走不出陰影。就在那一刻，我下定決心，要讓他活著。”顧仟出神地看著茶幾上的煙灰缸，完全陷入了當時的回憶中。 顧仟吸了一口氣，接著道，“我本來想叫飛行員在最近的地方降落。那架飛機因為本來就是有去無回，所以上麵的燃料並不夠我們飛回程。可是顧華光那個畜生，他已經破釜成舟，卻發現我不想殺他，覺得報複不到我，竟然就想拉著我和他一塊死。他拿刀捅傷了飛行員，把他推了下去。 飛行員在離開操作室的時候，按計劃把推力反相器打開了，飛機很快就會因為操控不當墜落。 他知道我想救他，他不肯跟我一起跳機，這個畜生為了讓我抓不到他，把自己鎖進了飛機上的廁所裏。當時飛機的艙門一直開著，所以機艙裏的氣壓很低，我把廁所門砸爛的時候了，他因為缺氧已經暈倒在裏麵了。我當時也快要昏迷，完全是憑著最後的意識，拖著他，趕在飛機墜機前，跳了機。一跳下飛機，我也徹底沒了意識。” 顧仟描述的語氣很平淡，楚亦星卻聽得心髒一突一突地跳，尤其是在聽到顧華光竟然把自己鎖了起來，他簡直恨不得想掐死顧華光。怎麽會有這種人！怎麽會有這麽畜生不如的人！ “之後呢？你怎麽獲救的？” “也許老天還不想讓我死吧。洋流把我們兩往岸上推，讓出海的漁船遇到了我們。我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小村子裏，村子坐落在一個小島上，那個島真的很小，走路一個多小時，就能環島一圈。島上不過一百多人，沒有人會說英語，直到我離開那個島，我才知道我原來是在帕勞南部一個很小的島上。我不知道我是昏迷了多久才醒過來的，島上的人也不會英語沒法告訴我，不過我還挺幸運，除了身上很多的青紫，我沒有受什麽嚴重的傷，我想之所以我會昏迷，還是因為之前長時間處於低壓中。我醒來後在島上待了五天，島上的漁民雖然語言不通，但知道我是落難，他們很熱心，開船把我送到離他們那裏最近的小鎮，那裏沒有飛機場，但至少有會英語的人。我身上沒有錢，什麽也沒有，隻能不斷地搭順風車，順風船，最後終於到了他們首都，那裏雖然沒有中國大使館，但是那裏的華人告訴我，隔壁在克羅尼西亞的中國大使館工作人員隔一段時間就會來帕勞，讓我等一段時間。我等了快一個月，終於等到他們，最後他們把我送回了國。” 楚亦星聽完顧仟長長的這段話，久久沒說話。 “顧華光呢？” “我不知道他怎麽樣了。直到我離開那座小島的前一天，他才醒過來，我隻知道他的腿好像是摔斷了。” 一直到離開小島，他都沒有再看顧華光一眼，這個人在他眼裏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不是他的父親，也不是他的仇人，就是一個和他無關的陌生人。 不光是他，他媽的死，仇恨，痛苦，絕望，都隨著那架飛機墜落，變成殘骸，永遠地沉入海底。 一切的一切，都再與他無關。 顧仟站起身，走到楚亦星身旁，蹲下身，握住他的手，仰頭看著楚亦星，小聲道，“往國內趕的兩個月，我又期待又害怕見你，我不確定你會不會在等我，因為你那麽那麽想離開我身邊，甚至是求我，我想會不會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在哪，會不會根本就不知道我失蹤了。直到今天我從出租車下來，我都在忐忑，我好害怕當我出現在你麵前，你問我，為什麽又來騷擾你。我知道這樣說你會生氣，但當我看到你因為我的出現，大哭大叫，我心疼又高興。至少，你還在乎我的，至少你還是願意看到我的。” 楚亦星慢慢抽回了手，垂眸看著顧仟，眸子裏了無生氣，“所以，你還是因為要報複他們，才決定要活下去是嗎。在你做生死決定的時候，始終沒有一點點是為了我，對嗎？” “不是的！”顧仟激動地重新一把抓住楚亦星的手，深不見底的雙眸緊緊看著楚亦星，“亦星，如果沒有你，我在知道我媽隻是把我當作複仇的工具後，大概就會跟著顧華光一起死，因為一切對於我來說都再沒有意義。你才是我最終想要救他的原因，你的存在讓我對未來的日子抱有期待，所以我才不想就這麽被他毀掉。亦星，複仇的確對於我來說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說是全部，但你才是支撐著我活下去的意念。所以，亦星，我求你，重新回到我身邊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之前跟你說的我不能沒有你，沒有一次是騙你的，那都是我的真心話。” 楚亦星沒有說話，他的眼裏漸漸起霧，眼前模糊一片。 他還能說什麽，顧仟的確是混蛋，自私，偏執，不擇手段，瘋子的特點他占了個遍，但他沒有辦法再把顧仟推遠了，他推不開，也不想再推了。這失去顧仟的兩個月，讓他知道不僅是顧仟離不開他，他也同樣離不開顧仟。哪怕前方再是深淵，哪怕那些拉扯再來一次，他也離不開顧仟了，如果再次分開，他大概也會徹底變成一個瘋子。 楚亦星低下頭，貼上顧仟的唇，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眼淚隨之掉了下來，融入兩人唇瓣之間。 顧仟渾身一震，下一秒，他反應過來，這是楚亦星給他的回複。 “亦星...”顧仟低低地歎息了一聲。 兩人的唇瓣越來越濕，不知到底是被誰的眼淚打濕，闊別已久的吻，混著鹹味，混著劫後餘生的巨大喜悅，還有無法說清的悲傷和絕望。第86章 奇跡 晚上，楚亦星沒有回去。 顧仟不想讓他走，楚亦星自己也不想走。 顧仟奇跡般地出現，讓楚亦星不敢離開他，他真的他太害怕第二天睜眼，顧仟又消失不見了。這樣的夢這兩個月他不知道做過多少次。 他給他媽打了個電話，扯了個謊，說在李荃家住下了。 酒店房間裏隻有一張床，顧仟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房間裏一片昏暗，隻有廊燈還開著。楚亦星先洗完澡，麵朝窗戶躺下睡了。 顧仟關掉廊燈，乘著從窗簾縫隙裏漏出的月光，輕聲走到床邊，駐足看著楚亦星的背影，猶豫了片刻，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幾秒鍾之後，顧仟耳邊傳來的聲音，接著他就感到自己的右手臂被人抬起，下一秒帶著香氣的溫熱鑽進了他的懷裏。 顧仟心裏一動。 他記得隻有他腹部中彈差點死了的那一次，他醒來時，楚亦星是這樣窩在他懷裏睡覺，其他時候，盡管他喜歡，但楚亦星並不喜歡這樣睡，一是嫌熱，二是隨著楚亦星長大了，兩人不再有太大的體型差，楚亦星其實根本不可能完全窩在他懷裏。 這僅有的兩次，都是在楚亦星差點失去他之後。 顧仟側過身，另一隻手摟住顧仟的腰，把他摟進自己的懷裏。 兩人誰也沒說話。 “你身上好硌。”片刻後，楚亦星的聲音悶悶地從他懷裏傳來。 “對不起，我身上實在是沒有錢吃飯。” “你瘦了黑了之後，好難看。” “對不起。” 又是沉默了幾秒後。 “其實沒有，你還是他媽的很好看。” 顧仟笑了，“你也是。” “好熱。”楚亦星動了動身子。 顧仟一隻手把被子從他們身上掀開，“那也不鬆開你。”顧仟頓了頓，“我再也不會鬆開你了。” 黑暗中，楚亦星心動了一下。 不管怎麽樣，在一起總比分開的好吧。 “你身上沒有錢，在帕勞怎麽活下來的？” “靠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