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漸漸也沒有用了。  “家屬陸霜明請到3號窗口探視。”他跟著獄警快步走進了探視廳,在十幾個麵孔中一眼就看到了趙鶴鳴。  趙鶴鳴穿著寬大的白色囚服,頭發被剪得很短,但因為發質柔軟,反而顯得有些毛茸茸。他衝陸霜明招了招手,露出了一個克製又溫柔的笑。  陸霜明握著電話的指尖泛白:“小鶴。”  趙鶴鳴不滿地鼓了鼓嘴,有些孩子氣地罵他:“又不是來哭喪的,我活得好好的,你給我支棱起來。”  “對不起……”陸霜明打起精神,抬起眼睛直視他,“獄友有沒有欺負你,吃得還習慣麽?缺什麽東西你跟我說,我下個月都給你帶過來。”  趙鶴鳴的眼神平靜又從容,看得陸霜明更加無所適從:“我和忠哥一個房間,方季德在隔壁,你說誰敢欺負我?我什麽都不缺,你放心好了。紀叔叔回國了嗎,他挺好的吧?”  陸霜明點了點頭:“我爸半個月前回來的,你猜他一落地先去幹嘛了?”  趙鶴鳴轉了轉眼珠:“我猜他去廣明宮扇了林玉讚兩個巴掌。”  陸霜明露出了今天第一個開心的笑,他們像是小時候一起調皮搗蛋的好朋友,幼稚地討論要怎麽報複鄰居家的討厭鬼。  他抬起手比劃著:“我爸回來跟我說,林玉讚那孫子半張臉都腫起來了,一點沒還手,任他整整罵了半個小時,原來他也知道自己幹的不是人事。”  “紀叔叔這麽凶啊,那他見了我會不會怪我帶壞他兒子啊。”趙鶴鳴不想讓他再想起首相,很快轉移了話題。  陸霜明趕緊找補:“不會不會,我爸很溫柔的!我小時候睡不著他會一直給我講故事,半夜起床害怕了會抱我去看星星。他對你也會一樣好的……”  他從腳邊的袋子裏拿出一個舊舊的玩具熊:“你還記得它嗎,它就是我爸給我做的,我把他送給你。”  陸霜明揉了揉玩具熊的胖臉,一個憨憨的聲音立馬說:“臭寶寶還不睡覺!”  趙鶴鳴想起了與紀重簷的那次會麵,手忍不住摸上了玻璃。  陸霜明把熊抱進了自己懷裏,那隻熊又說:“抱抱,要好好珍惜我啊。”  陸霜明有一個很溫柔的爸爸呢,趙鶴鳴莫名其妙地嫉妒起他來。  見趙鶴鳴直直盯著那隻熊,陸霜明有些不好意思:“嗯……好吧,好像有點幼稚。”  趙鶴鳴搖了搖頭:“哪有,我晚上抱著能一覺睡到天亮。”  陸霜明雙手把熊舉到玻璃前,捏起它的爪子,誇張地模仿著紀重簷的語調:“小鶴受苦了,我這周剛回來,很多事還沒處理好,下個月我和小霜一起來看你!是我輕信了姓林的笑麵虎,實在對不住你和小霜,我會為你據理力爭的!”  “明明幼稚的是你好不好,紀叔叔才不會這麽說話。”趙鶴鳴笑著敲了敲玻璃,“你回去跟紀叔叔說,讓他好好休息,我在這裏很好不用擔心。”  趙鶴鳴有些猶豫地繼續問:“我姐姐……她還好麽?”  陸霜明一個勁地點頭:“我在隔壁給姐姐租了個房子,今天我爸帶她去醫院注射阻斷劑了,可能再有半年就能像以前一樣,等她好一些我帶她來看你。”  提到姐姐趙鶴鳴的眼睛有些紅:“對不起,本應該是我的責任,現在卻落在你身上。”  “你放心,以後她就是我親姐姐了,我爸是omega更方便些,他幫我一起照顧,你不用擔心。”  “時間到了,送犯人回去。”  趙鶴鳴還想再說什麽,可探視的十分鍾已經到了。陸霜明不知所措地站起來,有些茫然地看向趙鶴鳴。趙鶴鳴眼尾紅紅的,但很快抬起頭笑了,眼底還泛著亮晶晶的光:“回去吧,這邊沒什麽可擔心的,要乖,聽紀叔叔話。”  陸霜明還在說著什麽,但電話已經被掛斷,趙鶴鳴聽不見他的聲音。他看見陸霜明對工作人員露出了那種讓他很難受的、刻意討好的笑容,然後對方很凶地說了什麽,冷淡地把他推開了。  趙鶴鳴一下掙開了獄警的手,跑回窗前拿起了電話:“陸霜明,不要求他,不想笑就不要笑。我好不容易救下你,不是讓你上趕著給別人糟踐的,回家去。”  陸霜明像做錯事的小孩子,有些愧疚地低下了頭:“好,我這就回家,下個月再來看你,你不要哭。”  他哭了嗎?趙鶴鳴有些驚訝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竟然變得這麽脆弱。或許在陸霜明麵前他一直都很脆弱。  獄警冷聲訓了他兩句,卻沒敢多說什麽。他拎著陸霜明帶來的包裹回到房間,莊忠湛正躺在床上看書,見趙鶴鳴眼睛紅得像個兔子,騰地一下坐起來:“誰欺負你了?”  趙鶴鳴搖了搖頭:“沒有,是陸霜明過來看我。”  莊忠湛歎了一口氣,從上鋪下來坐在他旁邊:“我知道他肯定很想你,估計也很自責,時間長了就好了。往好處想想,你看咱們一個沒死,都活得好好的,兩個老頭子也隻是提前被退休而已,我還能和你住一起,已經很幸運了。”  趙鶴鳴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但很多時候腦子明白,不代表心能明白。“賀崇峰會不會做讓人冬眠的藥啊,我想每個月睡二十九天覺,隻有十五號醒過來。”  莊忠湛拍了拍他的腦袋:“那不睡成小傻子了麽?別想著禍害人家崇峰了。阿翎,人隻要活著就還有希望,起碼每個月都有盼頭是不是?”  當時趙鶴鳴也以為每月十五號是他的盼頭,可隨著時間推移,他漸漸明白,這其實是鈍刀割肉一樣的折磨。  與世隔絕的日子過得飛快,他在監獄裏已經呆了一年。陸霜明每個月雷打不動地過來,每次都給他帶來一堆新鮮玩意。  陸霜明總是想盡辦法逗他開心,事無巨細地向他講述自己現在的生活,但趙鶴鳴總能透過那些笑容看到他的難過。  這次探視,陸霜明是帶著趙鶴歸一起過來的。趙鶴歸素淨著一張臉,有些拘謹地走進探視廳,趙鶴鳴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猛地站起來把臉靠近窗玻璃,被獄警趕緊按回了椅子上。  趙鶴歸穿著純白的連衣裙,一雙和趙鶴鳴極其相似的眼睛噙滿了淚:“阿翎,姐姐來看你了……你都長這麽大了啊。”  趙鶴鳴的嘴唇忍不住微微顫抖,嗓子像被什麽堵住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八年多了,趙鶴歸已經瘋瘋癲癲八年多了,久得他都快忘記姐姐本來是什麽樣子了。  他揉了揉眼睛,一開口嗓子就是啞的:“大鶴終於飛回來了啊。”  “對不起啊,我讓小鶴受了這麽多罪。是姐姐太自私,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隻想著小鬆,不管媽媽,也不管你。如果我能勇敢堅強一點,媽媽就不會走,你也不會……”  “你沒有錯,從來都沒有錯,我們不用說這些。”趙鶴鳴看了一眼站在她旁邊的陸霜明:“小霜說你已經不用再打阻斷劑了,以後有什麽打算?”  趙鶴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出手機給他看自己的畫:“我打算去博物院應聘,聽說他們正在招古畫修補師,我想去試試。但是好久沒畫了,心裏有些沒底……”  “我覺得和以前一樣好啊,別想那麽多,就算這次不行,以後還有很多機會的。”  趙鶴歸認真地點了點頭,溫柔地一寸一寸端詳他,突然皺了皺眉:“耳朵後麵怎麽紅了一大片,轉過來我看看。”  趙鶴鳴摸了摸後頸,有些心虛:“最近蚊子有點多……”  陸霜明聞言俯身靠近了玻璃,接過電話有些凶巴巴地說:“轉過去我看看。”  趙鶴鳴隻好轉了過去,露出了後頸的紅疹。“這……這不是你以前起過的那種紅疹麽?”  和陸霜明分手的那兩個月裏,趙鶴鳴也起過這種疹子,當時兩個人別別扭扭地去找基地裏的軍醫看,陸霜明還被當成了冷暴力伴侶的渣男。  趙鶴鳴腺體發育得本來就不成熟,長期靠抑製劑就會出現大大小小的問題。  陸霜明又一次被沉重的無力感擊中了,他說不出讓趙鶴鳴找監獄誌願者的話,可又不忍心看他這樣難受,他進退兩難,卻又倔強著保證道:“我會想辦法的小鶴,對不起,我會想辦法的。”  “就是有點癢而已,又死不了。”趙鶴鳴越來越害怕他露出這樣的表情,逃跑一樣很快掛了電話。  心事重重地吃完了晚飯,獄警悄悄把趙鶴鳴叫到了一邊,從懷裏拿出幾隻抑製劑遞給他:“你那alpha下午又來找我了,買了一大堆東西,程哥長程哥短地跟在我後麵,趕都趕不走。”  趙鶴鳴愣愣地接過抑製劑:“不好意思啊程哥,我下次跟他說,不讓他打擾您了。”  獄警無奈地擺了擺手:“我真是沒轍了,我沒見過這麽會纏人的alpha,是他追的你吧。”  趙鶴鳴心裏暗暗想,其實是我先勾引他的。  獄警以為他不好意思了,繼續道:“我也不好意思伸手打笑臉人,我跟他說了好幾遍,上麵吩咐過,給你用的東西都是最好的,絕對不會有劣質抑製劑,可這孩子,哎,有點一根筋。”  手裏的抑製劑好像變沉了,他捧著陸霜明的心,感覺快要接不住了。  怎麽辦,趙鶴鳴自暴自棄地想,他再也不要見陸霜明了。  那是不可能的!  (一寫就多,我好嗦)第91章 夢魘  “小鶴,我去問了醫院的大夫,alpha的信息素提取液也可以緩解症狀,你可以試試。”  趙鶴鳴兩眼無神地點點頭:“嗯,好的。”  陸霜鳴明顯覺得他心不在焉。  “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陸霜明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要不算了吧……”趙鶴鳴低著頭,聲音微微有些發抖。  陸霜明茫然地問:“什麽算了啊?”  “我說我們不用再見麵了,一年12次,一次10分鍾,一年加起來才兩個小時,你不累麽?”  陸霜明的臉色一下就變了:“是我讓你不高興了嗎,是我說錯話了?我會改的,我……”  趙鶴鳴打斷了他:“你沒有做錯什麽,是我不想繼續了。現在或許還好,但過個三年五載,我會與社會慢慢脫節,會聽不懂你的梗,我們的共同語言會越來越少。今天吃了什麽,有沒有人欺負你,監獄裏認識了什麽新朋友,你不覺得這些話題很無聊麽?”  陸霜明拚命搖頭:“我可以給你講外麵發生了什麽,我怎麽會覺得你無聊!”  趙鶴鳴低垂著眼睛,輕聲問:“就靠這10分鍾麽?”  陸霜明怔住了。  趙鶴鳴看了眼牆上的表:“這就已經過去6分鍾了陸霜明,雖然不想承認,但我們倆的感情已經走到頂了,再往後隻會是下坡路。你才23歲,以後的路還長,還會遇到更多人。我不是不相信你,我隻是不想體會情到濃時情轉薄。”  陸霜明的手不自覺揪緊了褲子,仿佛回到了趙鶴鳴跟他分手的那天晚上。  “你又來了,你又要放棄了!你為什麽總是這麽容易放棄我,明明我們之前約好了啊?”陸霜明慌張地握緊話筒,嘴唇被自己咬得發白,“你總是想把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上,那我呢?你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趙鶴鳴紅著眼睛低下了頭。  “你這樣我會恨你的。”陸霜明倔強地盯著他的眼睛,“你見過街上的流浪狗麽?它們本來什麽都不怕,沒心沒肺活得也挺好。”  “可有一天突然有人跑過來誇它可愛,溫柔地幫他梳理毛發,說要保護它,說要馴養它。”陸霜明把手按在玻璃上,強壓著怒意,“等它習慣了有家的日子以後,這個人又要扔掉他。趙鶴鳴,你不能這樣對我。”  趙鶴鳴艱難地滾動喉結:“長痛不如短痛,你還有紀叔叔,你一直都有家的。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隻有一年,根本抵不過後麵幾十年的消耗。”  獄警已經在催了,陸霜明口不擇言:“有沒有不殺人也可以判無期徒刑的罪啊?”  趙鶴鳴警覺地抬起頭:“你清醒一點,紀叔叔還指著你照顧。就算你真進來了,你覺得林玉讚敢把我們分在一個監獄麽?”  陸霜明急得眼底發熱,不知道怎麽才能讓趙鶴鳴相信自己:“我每個月都會來的,趙鶴鳴,你別想扔掉我。”  趙鶴鳴狠下心對他說:“你來了我也不會見你。”  獄警拉著他站起來,趙鶴鳴故作強硬地抿緊了唇,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掉了下來:“我已經變成了自己以前最討厭的人,認賊作父、口蜜腹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我希望你能一直做自己,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  趙鶴鳴離開的背影很決絕,陸霜明惶然地拍著玻璃,很快被工作人員拉開了。  他不明白為什麽一起度過了那麽多難關,最後還是不能在一起,他無數次想去廣明宮堵林玉讚,都被紀重簷攔下了。  “你找他能做什麽?罵他還是求他都無濟於事。”紀重簷坐在床邊的小凳上,像小時候一樣輕輕拍著他。  陸霜明用被子蒙住頭,悶聲說:“可是我好喜歡小鶴啊,我不能見不到他。”  紀重簷被他說得心頭酸澀,把他摟進懷裏:“爸爸會幫你們再想想辦法,小霜乖,好好睡覺,我給你唱搖籃曲好不好。”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爸爸雙手,輕輕搖著你。”紀重簷的歌聲漸漸和趙鶴鳴的重合在一起,他恍然又回到了在監獄的那個晚上。  他在夢裏看見了年幼的自己,看見了麵目猙獰的付錚,看見了高高在上的趙鶴鳴,也看到了溫柔害羞的小鶴,最後看到的卻是臨死的付啟。  他身上的三個彈孔汩汩地流著鮮血,眼睛已經失焦,卻依舊閃爍令人齒冷的惡意:“你這個沒爹的雜種,姓紀的是個婊子,生的兒子也喜歡婊子,報應!你以為你能和趙鶴翎有什麽好結果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墜青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烏龍梅芝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烏龍梅芝芝並收藏不墜青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