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工作日,傅宣燎穿了身簡單的休閑裝,頭發也沒用發膠定型,看起來少了幾分成熟穩重,多出成倍的青春朝氣。 恍惚間時仿佛又看到當年那個身穿校服的少年,將要出口的生硬話語也軟了下來:“你……幹什麽?” “看看你,不行麽?”傅宣燎揚眉,“順便問問你下周有沒有空。” 去機場的路上,傅宣燎在電話裏告訴高樂成事情辦妥了。 高樂成吹捧道:“老傅可以啊!我還以為成不了呢。” 傅宣燎冷笑:“都出賣色相了,不成的話未免太丟人。” “可別這麽妄自菲薄,我們傅總除了顏值,旁的能力也拿得出手,不然怎麽把時少哄得暈頭轉向。” 越聽越不對味,傅宣燎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古時候魅惑君王的紅顏禍水,氣悶之下換話題道:“你還記不記得高三那年的平安夜,我幹什麽去了?” 高樂成沉思片刻:“嘶,這麽久遠的事……我就記得那天晚上咱倆一塊兒喝了酒,喝完你說要去學校一趟,我當時勸你別去,外麵下雪呢,你非要去。” “後來呢?” “後來我就回家了啊,咱倆沒在一個學校也不同路。再後來就是第二天,你樂得跟個傻子似的,說禮物送出去了。” “……”傅宣燎被這段形容冒犯到,“誰傻?” “哈哈哈開玩笑呢,我的意思是第二天你特別高興,電話裏聲音都樂顛顛的。” 傅宣燎無語,看見送出去的禮物被心上人戴在手腕上,能不高興嗎? 可他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好像遺漏了什麽。死活想不起來,傅宣燎隻好繼續求助:“那前一天晚上,我沒再聯係你?” “沒有啊。”高樂成說,“你個見色忘義的,肯定跟人快活去了,哪還記得我這個患難兄弟?” 掛掉電話,傅宣燎鬆了長長一口氣。 是了,事情就是這樣時沐去拿禮物時碰到酒醉的他,並把他帶回了家,喂他喝湯,兩人還躺在一張床上拆了禮物,說了許多話。 那樣溫柔的動作、舒適的相處,怎麽會是時?若真是時,那隻手表後來怎麽會出現在時沐手腕上? 畢竟沒有人不知道,占有和毀滅是根植在時骨血裏的天性,一旦落入他手中,他就不可能容許那塊舊手表物歸原主。 四年前,傅宣燎曾親眼見識、親身體會過時得不到就毀掉的瘋狂。 思及那夜的狂風暴雨,和數十雙明晃晃的視線,傅宣燎在遍體生寒中扯開嘴角,似在嘲笑自己竟在這種不可能的事情上浪費時間,又像在慶幸自己能在如此極端的控製之下苟延殘喘至今,實屬不易。 融雪天路滑,緊趕慢趕到底第一時間接到了歸國的父母。 傅啟明還是老樣子,見麵先板著臉問公司的經營情況,父子倆聊了半路,由於對某個項目的策略不同險些吵起來,蔣蓉才柔聲細語地插嘴:“好了好了,剛回來先休息一下,等吃過飯你倆再接著聊。” 飯在家裏吃,蔣蓉提前叫了做飯阿姨。化雪路上堵,阿姨打來電話說要遲到半個小時,蔣蓉便去廚房轉了轉,想看看有沒有什麽食材,先簡單處理一下。 食材沒找到,倒是在冰箱裏發現一包糖炒栗子。看商標還是網紅店鋪的栗子,蔣蓉在網上看到過,據說經常要排幾個小時的隊才能買到。 傅宣燎平時工作忙,這顯然不會是他買的。收拾屋子的時候,蔣蓉又發現傅宣燎的房間比她想象中整潔許多,桌麵雖然還是亂,但至少床上的被子鋪開了,衣服也沒有東一件西一件,穿過的睡袍甚至平平整整地疊放在床頭。 女人的第六感向來準確,吃過飯,趁傅啟明去樓下散步,蔣蓉拉著兒子在沙發上坐下,問道:“宣燎,家裏是不是來過人?” “是啊。”傅宣燎回答,“高樂成來玩過兩次。” 被母親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看著,傅宣燎主動敗下陣來:“除了他,還有別人。” 蔣蓉沒有逼問的意思,停頓須臾,試探著問:“是小嗎?” 傅宣燎抿唇不語,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差。 這便是默認了,蔣蓉又看一眼他唇角明顯被咬出來的傷口,了然道:“想來也不會有別人。” 與時家的交易在傅家也是禁忌話題,平時沒有人願意提起。可蔣蓉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處理這件事,拔掉全家人心中的刺,於是幾經考慮,還是想先問清楚:“那你現在對小,是什麽想法?” “我對他能有什麽想法?”傅宣燎不假思索道,“躲還來不及。” 蔣蓉點點頭:“那我和你父親,就放心地去時家同他們談判了。” 聽到“談判”二字,傅宣燎愣了一下。 “再等等吧。”稍加思索後,他說,“和時家的合作項目剛開始推進,萬一牽扯到……” 蔣蓉已然都想好了,接話道:“這件事勢必會影響兩家的關係,不過時家人並不是不講道理,我們在合作上給足誠意便可。”她看向兒子的眼神滿是心疼,“我和你父親半輩子都過過來了,賺再多的錢又能如何?沒有什麽比你幸福快樂更重要。” 沉默之後,傅宣燎忽而哼笑一聲:“幸福,快樂?” 這兩個虛無縹緲的詞他整整四年沒有想過,從簽下那份恥辱的合約起,他就沒有追尋幸福的資格了。 他隻能被動地接收,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讓他向哪走他就向哪走,他自己都不關心自己是否快樂,反正日子照樣過,也隻能這樣過下去。 蔣蓉對兒子有愧,如今才有底氣舊事重提:“你還年輕,有的是時間開始一段新的感情,既然不喜歡小,合約解除後便不必再勉強自己與他來往。” 按說這是傅宣燎四年來最夢寐以求的事,然而自母親口中聽到,他竟沒有想象中解脫的輕鬆感。 他沒來由地想到了那包糖炒栗子,想到遊樂場裏的冰淇淋,想到許多個摻雜痛和鐵鏽味的吻,還想到時看著他時明亮的眼神。 這些片段來得措手不及,慌亂之下傅宣燎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斯德哥爾摩,被時那瘋子逼成抖m了。 抓了把頭發甩掉亂七八糟的思緒,傅宣燎站了起來。 “依我看時家沒那麽好說話,這事再說吧。”他拿起外套穿上,“我出去散個步,再不出現老傅總又該發飆了。” 蔣蓉也站了起來,似乎還有話想說,最終隻把傅宣燎送到門口,目送他上電梯,而後輕輕歎了口氣。 都說瑞雪兆豐年,下過雪,春節也就近了。 經過多方協調,時間改了又改,四個大忙人總算在元旦前夕湊到一起,分兩部車前往高樂成家在郊區新開的度假村。 路上時一直低頭盤弄手機,不知在和誰聊天,開車的傅宣燎連打幾個哈欠,為了提神沒話找話:“你以前不是不愛用手機嗎?” 時這才抬起頭,看向駕駛座:“你也說了,是以前。” 傅宣燎猝不及防地噎了下,被他看智障似的眼神弄得心頭火起,困是不困了,就是差點把牙根咬碎。 其實時不是故意不搭理他,隻是剛加上孫雁風的微信,對方正在說事。 這就是你媽媽養的貓,是不是很可愛? 說著發來一張照片。上麵是一隻黑白花的貓,眼睛周圍也是一黑一白,拿旁邊的垃圾桶作為參照物對比的話,相當飽滿圓潤。 時回複了一個“嗯”字,孫雁風緊接著問他願不願意養。 你媽媽報了個旅行團,我也希望她能多出去走走,隻要你幫著養兩個月。 時盯著屏幕上的字,發呆走神想到之前在孫老師家見到的貓,貼著他的褲腿來回蹭,還睜大一雙玻璃珠似的圓眼和自己對視。 正想著,時被一個急刹拽回神智,身體猛然前栽的同時,手機也脫手掉在腿上。 撿起手機再次點亮屏幕,發現剛還躺在對話框裏猶豫著要不要發出去的“嗯”字已經點了發送,時扭頭瞪傅宣燎,似在質問他為什麽急刹車。 “到了啊。”傅宣燎抬高下巴,理直氣壯中帶了點大仇已報的得意,“愣著幹嗎,還不下車?” 高家這處度假村拿了塊不便宜的地皮,周圍山清水秀,鬆林環抱,雖然地處偏遠,平日裏也不乏遊客慕名前來。 元旦期間更是門庭若市,和高樂成一塊兒在前台登記的時候,傅宣燎摸不著頭腦地問:“你在自家酒店還要登記才能入住?” “嗯哼,我們酒店有嚴格的入住製度和安保管理,保證顧客的生命財產安全。”高樂成抽走傅宣燎手上的身份證,遞給前台服務員的同時問,“你和你家那位,一間房就夠了吧?” “給留兩間房我也沒意見。”傅宣燎說。 “這話說的,跟我摳門似的。”高樂成嘿嘿地笑,“就一間了啊,老夫老妻哪有分居的道理。” 傅宣燎懶得同他打嘴炮,轉過身倚靠在大理石桌旁,看向酒店大堂外在噴泉邊閑逛的人。 準確地說是兩個人,時叫上了那個名叫江雪的經紀人。 先前傅宣燎沒怎麽接觸過這個女人,隻聽說她和自己一般大,今天正式打了照麵,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這女人就白眼一翻扭過身去,一副不屑搭理他的樣子,弄得傅宣燎莫名其妙。 現下再看,兩人中也是時更吸引目光。他今天穿了上回在商場穿的那件白色羽絨服,包裹在牛仔褲裏的腿纖細修長,兜帽裹住白淨小巧的一張臉,仔細看,他似乎正彎著眼眸笑。 “看什麽呢?”高樂成伸出五指在眼前揮了揮。 傅宣燎怔然收回視線,輕咳一聲:“我看你的眼光越來越差了,那女人不適合你。” 高樂成循著他剛才看的方向,看到江雪笑得春情蕩漾:“當初我也斷言你和時不合適,現在你倆不是好得很?” 傅宣燎驚:“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和他好得很?” 高樂成悠哉道:“兩隻眼睛都看見了。” 傅宣燎不信他的話,卻又膈應得慌,很難不放在心上。 為了證明“好得很”純屬無稽之談,他又往噴泉那邊看。 遠遠的,時從江雪手中接過一把遮陽傘,打開,舉起撐在頭頂,然後緩步走進噴泉的中央。 雲高天闊,泉水清淩,傘麵劃出一道圓弧,不喜歡雨卻名叫雨的人佇立其中,仰頭尋找光芒的來源。隔著水做的簾幔,線條柔和的側臉像是浸潤了一層剔透白釉,融入成為畫中景。 待摸到口袋裏的手機,傅宣燎才驀地回神,發現自己竟然下意識想把這一幕拍下來。 暗罵一聲操,傅宣燎飛快地背過身。 高樂成接過三張房卡,不明所以:“怎麽了?” 待望向落地窗外的風景,他便明白了,立馬掏出手機調到拍照模式。 還沒等他按下拍攝鍵,手機突然被身旁的人橫空奪走。 “有什麽好拍的。”傅宣燎沉著臉,沒好氣道,“像顆淋雨的蘑菇。”第16章 乘電梯上樓的時候,高樂成在後排衝傅宣燎擠眉弄眼,等步行在走道裏,他特地落在後麵,掩唇小聲道:“我就說吧,他會為你剪頭發。” 提到這茬,傅宣燎想起之前和高樂成交換的所謂“情報”,備感無趣:“剪頭發有什麽稀奇?虧你好意思拿這跟我做交易。” “不是說了嘛,是我故意告訴他你喜歡短頭發的男孩子。” 傅宣燎不以為意:“說不定他隻是覺得頭發太長礙事。” “這麽巧我前腳跟他說,他後腳就剪了?” “剪個頭發還得挑日子?” “算了。”高樂成累了,搖頭歎息,“神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傅宣燎這次前來除了作陪,還有個任務是為好友助攻。 雖然他打心眼裏覺得江雪和高樂成不合適。主要智商不在一個梯隊,江雪看著精明得很,高樂成那傻子肯定會被她欺負得渣都不剩。 放下行李一塊兒吃午餐,高樂成問下午有什麽安排,江雪攪著杯子裏的酸奶,沒什麽精神地說:“好不容易放假,當然是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