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你幫我,”李碧菡解釋道,“是我幫你。”  時沒什麽表情地說:“不必了。”  “那你想要什麽,我……”  “你能讓時光倒流嗎?”不想再糾纏下去,時冷聲問,“能讓欺負過我的人,都受到懲罰嗎?”  李碧菡一愣。  時已經死過一次了,這個世界對他來說與天堂或是地獄都沒有分別,他隻是存在於這裏,別人怎麽樣都與他不再有關係。  更何況,“欺負”那個死去的時的,又何止他們兩個?  不等李碧菡再說什麽,時宣布:“我要睡覺了。”  麵對他如此生硬的趕人,李碧菡心中苦澀,約莫五分鍾後,還是站了起來。  時背對她側身躺臥,光憑呼吸起伏看不出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透過半掩的門縫最後看了一眼,李碧菡將門輕輕帶上。  作為轉過身在走廊深吸一口氣,將眼淚吞回去的同時,心裏已經有了計較。第38章   (上)  這晚,傅宣燎久違地回到家中,卻依然沒能睡個好覺。  腦袋裏的信息太多太滿,鬧騰了這些天,總算得到片刻的安寧,傅宣燎閉上眼睛,便忍不住開始整理眼下已知的情報。  時懷亦雖然說得含糊,但並不能阻止真相浮出水麵。  他說時沐五年前才知道自己的身世,這一點是合理的,因為前二十年時沐一直以時家嫡少爺的身份活著,也的確從未表現出過對自己出身的懷疑。而那位名叫楊幼蘭的女士由於收到時懷亦的警告鮮少出現,因此所有人包括產生過懷疑的傅宣燎本人,都沒往那方麵想。  這也間接證明了時沐搶時的畫是真。時沐從小不缺父母和親友疼愛,對外展露的多是活潑開朗的一麵,唯獨好勝心強得過分,無論在哪方麵被別人超過或阻攔都會令他心生憤懣,他會視超過他的為仇敵,然後想方設法搶回第一的寶座。  記得有一次,時沐參加本市的一場青少年足球聯賽。半決賽的時候,他切球過人被對麵球隊一名主力看破招數搶了球,後來他就盯上了這個人,滿場圍追堵截,直到那名主力被激得做出了拉扯的犯規動作,又在不理智的情況下被時沐的假動作引導著背後鏟球,最後被罰下場。  當時傅宣燎隻當他太想贏,如今想來,這樣一個順風順水長大又十分驕傲的人,在病重的時候得知自己原來不是時家眾星捧月的少爺,而是別人口中妓女小三生的“野種”,自己最看不起的、從來沒有承認過的時家二少爺,會發生什麽樣的心理轉變?  連時懷亦都能猜到時沐大約是心態失衡,覺得自己都沒幾天可活了,而時卻可以拿著高額股份,穩坐時家少爺的位置風風光光地活下去,搶走他本來擁有的一切。  所以他也要搶走時最寶貴的東西,哪怕違背良心道德。反正他即將離世,大家隻會心疼,沒有人會追究苛責。  反觀時,從未有人給過他諒解與寬容,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爭取,連解釋都無人願意聆聽。  想到五年前,時沐聯合不知情的李碧菡,表麵上痛心疾首地指責時竊取他的心血,實則上下嘴皮一碰就將偷畫的罪名按到時的頭上……  原本最痛心的回憶,現在成了最令人不寒而栗的一幕,傅宣燎深吸一口氣,也難將身體裏刮起的颶風壓下。  五年前的夏天,收到時沐病危的消息從國外匆匆趕回的傅宣燎,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被以這樣的方式利用。  原來時沐早就計劃好,先用偷畫這件事讓他對時產生恨意,再用“別忘了我”將他困在原地。  原來時沐才是看似純淨實則掰開全是心眼的黑心蓮。  甚至,時沐極有可能知道時是喜歡他的。  原因也簡單得可笑,不是因為時沐有多喜歡傅宣燎,而是出於好勝心屬於他時沐的東西,別人休想得到。  曾經喜歡過的人的麵目一夕顛覆,這種情況下沒人能心大到酣睡好眠。  因而第二天一早,傅宣燎還是頂著一雙黑眼圈,經過客廳時,把在廚房準備早餐的蔣蓉嚇一跳。  不過剛洗漱完,蔣蓉又迎了上來。  她握著手機,好像剛接過電話,神情有些焦慮:“你李姨從醫院裏跑出去,找那個姓楊的了,這可怎麽辦。”  待弄明白“姓楊的”指的是時懷亦在外麵的女人楊幼蘭,傅宣燎問到底怎麽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是你時伯父說的,讓我有空給你李姨打個電話勸勸她,讓她別衝動。”蔣蓉說,“可是我都打不通她的電話,萬一真出什麽事……”  傅宣燎當機立斷:“時伯父那邊應該有楊女士家的地址,讓他發過來。”  載著蔣蓉往楊幼蘭家去的路上,傅宣燎聽說時懷亦以工作忙為借口說自己先不過去了,冷笑一聲:“他倒是會躲。”  所有事情究其源頭,都來自時懷亦在外頭沾花惹草欠下風流債,如今這家夥竟拍拍屁股什麽都不管,留其他人承擔後果收拾爛攤子,簡直無恥至極。  蔣蓉還在憂心忡忡:“你李姨年輕的時候脾氣就不好,她們不會打起來吧?”  “不一定。”傅宣燎說,“我猜她跑這一趟,是為了尋找真相。”  事實正如傅宣燎所料,趕到那處位於城東的住宅,門牌號對應的家門半敞,下了電梯便能聽見屋裏的吵鬧聲。  李碧菡今天顯然打扮過,粉底腮紅蓋住蒼白的臉色,盤起頭發顯得精神利落,腳下踩著的高跟鞋更令她氣場十足,與剛起床蓬頭垢麵的楊幼蘭比起來,盡顯正室風範。  不過李碧菡這次並不是為了壓誰一頭,畢竟當年最憤怒的時候,她也沒想過跟這個女人鬥,一來若要追究時懷亦的責任更大,二來她出身書香門第,和這種上不得台麵的女人糾纏,傳出去恐落人笑柄。  可她今天不得不走這一趟,為她受了這麽多年苦的孩子討個公道,也給自己一個明白。  站在門口的李碧菡看見蔣蓉母子倆,讓他們先不要進來。  “沒事,我有分寸。”李碧菡笑容很淡,“等下場麵如果控製不住,你們再報警。”  屋裏的楊幼蘭就沒她這麽冷靜了,瞧見李碧菡還帶了“幫手”,當即扯著嗓子罵道:“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我也有叫了人,你給我等著!”  不過五分鍾,另一位就到場了。  中年男人下電梯走過來的時候,傅宣燎盯著他打量了一會兒,不甚確定地喊:“孫老師?”。西。。。  孫雁風著急忙慌地趕過來,衝傅宣燎點了點頭就擠進門去,拉著楊幼蘭坐下,低聲安撫道:“你千萬別衝動……”  方才兩位母親已經吵了幾個來回,不過沒吵出什麽有價值的信息。李碧菡問她在這兒住得怎麽樣,楊幼蘭就連諷刺帶挖苦地說“沒你家裏大但是住得舒坦”,問她想不想孩子,她就無所謂地說“他好好活著我幹嗎想他”。  “知道我為什麽能找到這兒嗎?”李碧菡猶自鎮定,“因為這處房產有我一半,過戶的時候才簽了協議讓他一手代辦。也就是說,是我同意他用這房子把你打發掉,這麽多年,我一直知道你住在這裏。”  楊幼蘭瞪圓了眼睛:“那又怎麽樣?現在這房子是我的,你找到這兒來我也不會還給你!”  “我不是來找你要回房子的,這麽個破房子我還沒放在眼裏。”李碧菡拉下臉,嚴肅道,“我是來問你,二十五年前,為什麽要把兩個孩子交換?”  說到重點,楊幼蘭的氣焰頓時弱了下去。  “什麽換孩子?”她裝傻道,“你在說什麽胡話?”  李碧菡此刻正強壓怒火,從她垂在身側握拳的手便可窺知。表麵依然沉著冷靜:“時懷亦都跟我說了,孩子剛出生就被你調換……”  “是他說的?他這麽跟你說的?”楊幼蘭又怒了,“這個狗屁男人,當初明明說好會瞞著……”  話沒說完,被身旁的孫雁風扯了下胳膊,戛然而止。  眼神飄忽得厲害,楊幼蘭深喘幾口氣,理智恢複了幾分:“沒有的事,我哪有這本事?你倆怕不是電視劇看多了,編故事呢?”  李碧菡自是猜到她會不認賬:“那病了這麽些天,你為什麽都不來看一眼?”  “時懷亦不讓我看啊。”楊幼蘭理直氣壯,“當年把他送回時家,我就答應了不再和孩子見麵。”  李碧菡笑了下:“可是你也沒做到啊。”  說著她轉過身,從背後的鬥櫃上拿起一本攤放的相冊,舉著質問楊幼蘭:“不然,你說說看這是什麽?”  這是一本普通的相冊,隻不過上麵的照片從角度看都是偷拍,而且主人公全部都是時沐。  楊幼蘭這輩子過得稀裏糊塗,對孩子倒是上心,照片從時沐幼兒園時期開始按順序排列,還在每張下麵標注了拍攝時間。  許是昨晚還拿出來翻看,看完忘了放回去,李碧菡今日一進門就看見了這相冊,並在兩米開外一眼確定照片上的是誰。  怎麽說也是她養了二十年的孩子,她不可能認不出。  也正因時沐被她寵了二十年,疼了二十年,她才更接受不了二十年的付出全部弄錯了人的事實。  李碧菡忍不住問楊幼蘭:“的呢,的照片在哪裏?”  那二十年,她也給時沐拍了許多照片,比楊幼蘭這本多得多。可是她的呢?她的因為不討她喜歡,平時在家裏連麵都不敢露,她更是從未動過給“小三生的孩子”拍照的念頭。  這本相冊和房間裏的那本畫冊一樣,是楊幼蘭的寶貝。寶貝被人拿走,她條件反射地伸出手去搶,李碧菡比她高,又穿了高跟鞋,輕鬆一舉就讓她跳起來也夠不著。  楊幼蘭急紅了眼,任憑身後的孫雁風怎麽拉怎麽勸,都無法再保持理智。  “還給我,把相冊還給我!”她氣急敗壞地拉扯李碧菡,“我的沐沐,我的沐沐合該有好多照片,合該被人捧著長大,你生的又算什麽?”  “當年我早就跟時懷亦好上了,我還為他流過一個孩子。那個狗東西為了前途娶你,把我養在外麵,我就偏不讓你把兒子生在前頭!”  “雖然還是讓你早了兩個小時,不過早產的滋味不好受吧?看著自己兒子被抱走很難過吧?”原本隻是信口發泄,楊幼蘭卻越說越解氣,整個人都興奮起來,“哈哈哈報應,都是報應啊,幫我養了二十年孩子,卻對自己親生的孩子冷眼相待,我這些年就指望著看這場笑話呢哈哈哈哈!”  她笑得瘋癲猖狂,全然不顧還有其他人在場。  傅宣燎和蔣蓉聞聲進屋,就見李碧菡手臂一鬆,把相冊丟在地上。  不過看起來還算正常,至少沒有被激得情緒崩潰。  隻是心髒抖得厲害,由內向外,整具身體都跟著細細顫動。  “這是承認換孩子了?”嘴唇在顫抖中翕張,李碧菡捂著心口急速喘氣,自言自語般地說,“承認就好,承認了,就好……”  (下)  場麵一度無法收拾,蔣蓉打了報警電話。  警車停到樓下的時候,李碧菡和楊幼蘭臉上都掛了彩,要不是傅宣燎和孫雁風一邊一個的拉著,說不定真會鬧出人命。  就算承認了,楊幼蘭認為自己仍是贏家,耀武揚威道:“你這個蠢女人,活該自己的孩子都認不出來!”  李碧菡好不容易緩過來,囿於修養說不出尖酸刻薄的話,便抓緊一切時間逼問:“的照片呢,總該有幾張吧?放在哪裏,快拿出來!”  楊幼蘭又笑起來:“沒有啊,我養了他八年,天天都能看到他,有什麽好拍的?”  “你好狠的心。”李碧菡哽咽道,“他做錯了什麽,他是無辜的啊!你養了他這麽些年,難道對他沒有一點感情?”  “感情?”楊幼蘭笑出了眼淚,“有每次我看著他睡著的樣子,都恨不得掐死他!我讓他活著,把他送回時家,就是為了等這一天!”  “所以你指使時沐偷他的畫?你那樣對他,一定會遭報應的!”  “什麽偷畫?不是他偷我沐沐的畫嗎?”楊幼蘭揚聲道,“全世界都知道,是你兒子時偷了我兒子時沐的畫,就像你偷了我時家夫人的位置一樣,報應,這才叫報應啊!  傅宣燎先是驚訝於李碧菡知道了這件事,而後又被楊幼蘭的一番話激得怒上心頭。  他說:“那幅畫出自時之手,就是屬於他的,有的是辦法為他正名。”  楊幼蘭愣了下,這才將視線移到傅宣燎身上。  “是你啊。”她揩了把眼角的淚,“你不是喜歡我們家沐沐,恨死時了嗎?”  傅宣燎坦然道:“我隻恨真正偷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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