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楓城來。” “找人。” “住自己車上。” 傅宣燎的回答簡單明了,隻在被問到找誰時,看了時一眼,又飛快地收回目光,像是怕給他添麻煩,說:“找一個很重要的人。” 圍觀者開始竊竊私語。對這樣一個語焉不詳又來路不明的外地人,換誰都很難給予信任。 可是從他的衣著談吐來看,又不像會偷東西的。 本著寧可錯不可漏的原則,警察接著盤問:“兩個小時前,也就是下午十二點半,你在哪裏?” 下午十二點,是早餐店老板娘聽到窗戶被砸破的時間。她忙了一上午剛躺下沒幾分鍾,就匆忙披上衣服趕到前院的店裏,還是晚了一步,小偷的影子都沒見著。 偏偏此處還是道路拐彎,監控死角,警察剛剛去社區監控室,一整條空蕩蕩的街,就這塊,什麽都沒拍到。 未待傅宣燎回答,時先想起兩個半小時前,也就是正午十二點,他在廚房燒水,透過窗戶看到傅宣燎在啃麵包,就著一瓶礦泉水。 那種速食麵包,味道算不上好,勝在方便省時,拆開就能吃。 時大概能猜到傅宣燎選擇這種麵包的原因,他說過,以後的每個周六,都會用來陪伴自己。所以他不可能跑去別處,一分鍾都不可能。 然而這件事,除了時,沒人可以為他證明。 果然,傅宣燎說:“我在街道上。” 警察問哪條街道,傅宣燎說了時家出來的那條街的名字,離早餐店很近。 “你在那裏幹什麽?”警察接著問。 “等人。” “等誰?” 幾乎與傅宣燎的“這個無可奉告”同時,時開口道:“可能是等我。” 話音落下的當時,時便捕捉到傅宣燎臉上的近乎喜悅的神情。 隻是可惜了,很快,這份喜悅就會被摔得粉碎。 因為時腦中已經萌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與報警可以得到的效果相同、甚至更一舉多得的想法。 警察以為他想為傅宣燎做不在場證明,便轉向他,提問:“下午十二點半,你和他在一起?” “不是。”時說,“我和他約在十二點,可我有事耽擱去晚了,十二點半他已經不在那裏。” 他說的多半是事實,從窗戶裏看到傅宣燎是在十二點,十二點半的時候,他已經坐在餐桌前,並不清楚傅宣燎是否還在原地。 所以這不算說謊,時告訴自己,他隻是把當年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汙蔑,還回去而已。 雖然傅宣燎如他所料地受到了衝擊,整個人先是怔住,接著眼底暗色浮動,剛顯露的一點笑意也淡了下來,變成近乎透明的慘白。 他看著時,視線平直坦蕩,似在詢問。 至於問什麽,是隻有他們兩人知道的密語。 急促戰栗的心跳中,時聽見有一個聲音在耳邊說:對,就是這樣,還給他,把那些痛都還給他。 被誣陷,背負偷畫者的罪名,再被百般輕賤侮辱……若都用命運弄人來解釋,未免太輕易,他遭受的這些,究竟算什麽? 至此,時才真正被激發出一點所謂報複的快意。 他近乎酣暢地想,我這樣對你,報複你,你還會覺得我好嗎?還心甘情願嗎? 不是說隻要是我給你的,什麽都可以嗎?讓你經曆我當年遭遇的事,你接不接受? “請問傅先生,是這樣嗎?” 伴隨著警察的提問,傅宣燎回過神來,一同恢複的,還有他的呼吸。他憋了一口很長的氣,在透過眼神確認之後,才緩慢地釋放出來。 他也至此才明白,自己口中輕飄飄的一場“誤會”,曾帶給時多大的傷害。 況且那是一場從身到心、曠日持久的傷害,所謂的感同身受、痛他之所痛,又豈能用短短幾個朝暮百分百原樣還回來? 密集而尖銳的痛中,還摻雜了難以忽視的酸楚。 原來他做的這些,時從未放在眼裏,更從未相信。 時隻記得和他在一起很痛很痛,所以要離他很遠很遠,先是殺死自己,未遂後又試圖讓他溺斃。 非死即傷,才是他們的命運。 呼吸連帶著心髒微微發顫,傅宣燎把這種反應歸咎為沒經曆過這種事,對未知產生的天然恐懼。 他強撐著抬眼,與時對視,也是最後一次確認。 你希望我是嗎? 他看到時眸光顫動,很短暫的一下,或許是不那麽堅定的動搖,或許又是惻隱之心作祟……這些在當下並不重要,總之時沒有搖頭,沒有表示反對。 傅宣燎將視線收了回來,而後麵向警察,回答:“是的,就是這樣。” 你希望我是,那我就是好了。 隻要你能開心,你覺得開心,就夠了。 眾人皆是驚訝,一時聲討四起。 “沒想到啊,長得人模人樣的,竟然是個小偷。” “我就說吧,外地人……” “我看到他開了輛豪車呢。” “偷的吧,為了掩人耳目,說不定車牌也是假的。” “入室盜竊會判幾年啊?” …… 經過多方考量,嫌疑人暫時鎖定,礙於此處人多嘴雜,警察要求傅宣燎一起回警局接受進一步審訊。 臨走前,傅宣燎請求警察給一點時間,他有話要說。 見他走向時,目睹全程的眾人都以為他要發怒跳腳、或者質問辱罵,畢竟他剛被證言指認心情必是差極,又沉著臉看起來凶神惡煞。 潘家偉都嚇一跳,如臨大敵似的抬起手臂擋在時麵前:“你別亂來啊。” 被走到跟前的傅宣燎輕鬆推開,簡單粗暴得太過理所當然,潘家偉還沒反應過來,就讓他站到了時麵前。 接下來的發展,所有人都猜錯了。 傅宣燎站在距離時一尺左右的地方,在警察及和過路民眾的監視下,不緊不慢地脫下自己的外套,抖了抖,展開,手臂繞一圈,落在時肩上。 傅宣燎個子高,他的大衣穿在時身上顯得很寬鬆,衣襟圍攏,厚實的衣領勉強包住纖瘦白淨的脖頸。 指尖不慎觸到皮膚,有一種被刺紮到的灼燙。 與之相比,傅宣燎麵容過分冷峻,甚至帶了些森寒,被抽空全身的血液一般。 說的也不是“天冷多穿點”之類的溫暖話語,他怕來不及,揀了最重要的說:“麻煩你,幫我照顧好我的寶貝。” 然後又說:“對不起,總是失約。” 這是需要道歉的第二件事。 以後不會了……如果還能有以後的話。第49章 鬧劇散場,潘家偉摸不著頭腦地嘀咕:“寶貝……這家夥衣服口袋裏藏了什麽寶貝嗎?” 時的手隔著衣服布料碰了碰口袋,裏麵有一隻錢夾,再裏麵塞了張照片,他上次在高速服務站看到過,自然知道。 也隱約知道,那人口中的“寶貝”,指的並不隻有這一件東西。 “我們還去吃火鍋嗎?” 時聽到潘家偉問。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有這麽回事。 “去啊。”看著警車駛遠,消失在路的盡頭,時回答,“說好了我請你。” 搬到潯城這麽久,時第一次來到市中心。 距離飯點還以後時間,先跑了趟醫院。 去的是市中心的醫院,上周他的主治醫師就勸他換到這家醫院,說他那位對手部複健頗有經驗的恩師就在這裏坐診。 時掛號問診,醫師拿了根橡皮筋,讓時用傷手持續抻開,換做平常人再簡單不過的動作,時卻做得艱難,幾個來回手就抖得厲害。 看得潘家偉都出了一身冷汗,進到火鍋店旁的不管先點個養生鍋底配羊羔肉,說給時補補身體。 偏偏時口重,太過清淡的食物下不去口,到底還是配了重辣的醬碟。 他吃東西慢,小口小口的,潘家偉在對麵看著,自己進食的速度也不由得放慢。 時把不愛說話的習慣也完整帶到了餐桌上,弄得潘家偉無聊到圍觀別桌小朋友過生日,把蛋糕上有幾朵花都數清楚了。 閑來打算再數一遍,忽聞一道聲音:“你不玩手機嗎?” “啊?”潘家偉回頭,確定對麵的人是在問自己,才答,“不玩,餐桌上玩手機多沒禮貌。” “你玩吧。”時卻說,“我知道,和我一起吃飯很無趣。” 思及為數不多的幾次和那個人在外麵吃飯,也是差不多的場景,周遭嬉笑喧鬧,唯有他們這桌鴉雀無聲,當時沒覺得哪裏不對,如今想來,這樣的氛圍換誰都受不了。 毫無預兆地又想起那個人,時回過神來不自覺擰眉。 潘家偉當他自責,忙道:“哪有無趣,之前和同學一起來,都吵得要命,這回安安靜靜的,才好細細品嚐嘛。” 時沒搭話,低頭撥弄碗裏的肉片,讓另一麵也沾滿醬汁。 趁著打開話匣,潘家偉輕咳一聲,邊用漏勺撥了幾個丸子下鍋,邊狀似不經意地問:“今天在你家那個老……那個衛先生,是你朋友?” “不是。”時還垂著眼眸,“他買過我的畫。” “哦,這樣。”潘家偉點頭,像是鬆了口氣,“也對,你是大畫家來著。” 沉默了一陣,潘家偉夾起一個包子狀的蟹粉包,借題道:“我先前都不知道你的畫那麽值錢,還以為你是美院在讀的學生。” 這樣認為也沒錯,時的確曾在美院油畫係念過四年,現在也在跟馬老師學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