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嗯”了一聲。 “不是被釋放了嗎,怎麽……” “他不會來了。”時說。 見他這樣肯定,江雪縱然想勸也尋不到切入口,思及前陣子時將傅宣燎送進去之後的反應,沉默片刻還是妥協道:“你決定了就好,我先走了,有事記得打電話。” 目送江雪的車駛遠,看著車尾燈在漆黑幽長的道路上明明滅滅,直至消失不見,時裹緊了身上嶄新的羽絨服,轉身回屋。 潯城的初冬來得也比楓城早一些,夜裏起了霧,能見度低,因而看見院門口站著的人時,時險以為自己眼花。 似是急於告訴時沒看錯,那人邁步上前,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幾日不見,傅宣燎看上去比走時更顯憔悴,加上風塵仆仆人困馬乏的模樣,讓時很難不猜測他是不是離了自己就吃不上飯。 傅宣燎自是不知時在想什麽,他嘴角揚起淺笑,開口先為自己正名:“誰說我不會來了?”第52章 沒想方才和江雪的對話被他聽了去,時蹙眉道:“你偷聽。” “不是偷聽,正大光明聽的。”傅宣燎攤手,“我剛到這兒,你倆正好出來。” “你來幹什麽?”時問。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上次分別前他告訴傅宣燎,“複活”的方法有且隻有一個。 而那件事,根本不可能辦到。 果不其然,傅宣燎絲毫沒有提起那件事的意思,而是指了指天上:“來看星星。”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時抬頭往天上看。 就在這個時候,已經走到他麵前的傅宣燎抓住他的一邊手腕,抬起,迅速掛上了一件沉甸甸的東西。 回過神來的時忙抽回手,低頭一看,是條有些眼熟的手鏈。 說眼熟,是因為那剔透漂亮的藍寶石,無法確定,是因為原本足有鴿子蛋大小的寶石變成了好幾塊,由一條銀色的鏈子穿起,過分華麗的造型被低調日常的款式取代,倒顯得適合平時佩戴了。 也因此,耀眼奪目的一整顆寶石像被打散,星羅棋布地環繞在手腕之上,細細閃爍的光芒令時不禁怔忡,仿佛真看到了星星。 恍惚間,他聽見傅宣燎的聲音很近。 “生日快樂。” 傅宣燎抬起手臂,手掌懸空在他頭頂,形成一個為他遮風擋雨的姿勢。 “希望今後的每一個生日,小蘑菇都淋不著雨。” 時不承認自己是蘑菇。 哪怕他曾經很想知道傅宣燎為什麽給他取了個蘑菇的外號,還想看看傅宣燎筆下的自己究竟長什麽樣子。 他也不相信傅宣燎能將那幅畫原樣恢複,畢竟這件事連他自己都做不到。 可是傅宣燎還是不屈不撓地跟進了屋,厚著臉皮說餓壞了,給點什麽吃的都行,倒真應了時的猜測。 不過時這回雖然還是沒守住門,卻不打算再理他,想著他覺得沒趣自會離開。 進屋後時徑直走向廚房,將晚餐剩下的廚餘垃圾處理掉,再把用過的鍋碗瓢盆扔進洗碗機。 燒熱水的時候想起那手鏈還套在腕上,時洗完手之後邊把它摘下來邊往外走,剛要把它還回去,抬頭發現傅宣燎趴在桌上雙目緊閉,走近幾步,依稀能聽見平緩均勻的呼吸聲。 竟然睡著了。 時一時兩難,理智告訴他應該把人叫醒趕出去,可又有一個聲音在腦海裏勸他說,你看這個人這麽可憐,都累得睡著了,就讓他休息一會兒吧。 許是困倦也會傳染,猶豫的短暫功夫,時竟也開始犯困。 和略顯暴躁的脾氣不同,傅宣燎睡相很好,躺著一覺到天亮,趴著的時候臉隻朝向左邊,桌子下的長腿鬆弛岔開,和他上學時趴在課桌上的姿勢如出一轍。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眼前的眉眼染上滄桑,凝著一抹揮之不去的鬱結。 是誰讓原本隨性開朗的他變得憂鬱無常? 如此思考著,神智與視線愈漸模糊,記憶中的畫麵卻慢慢清晰,直到與眼前的景象重疊。 不知不覺間,時伸出手去,像許多年前在午後的教室裏那樣。 好在理智尚存,在即將觸碰到的前一秒,時從幻夢中怔然回神,指尖劇烈一顫,飛快地收回手。 他近乎倉皇地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往樓上跑去。 傅宣燎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宿的後遺症在睜開眼的那一刻顯現,整根脊椎都因長時間維持同一姿勢變得僵硬,一動就如同強行擰動生鏽的齒輪,酸痛到齜牙咧嘴,幾欲落淚。 身體也因為長時間饑餓變得虛弱不堪,光是站起來這個動作就讓傅宣燎打了好幾個擺子,要不是有桌子可扶,說不定已經癱坐在地。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時並沒有趁他睡到昏死過去,將他像垃圾一樣丟到門外。 為了保證生存所需,傅宣燎遵循本能去到廚房找吃的,隨便挖了塊昨晚剩下的蛋糕送到嘴裏,就聽門口傳來動靜,去到院子裏晾衣服的時回來了。 著急忙慌將蛋糕咽下肚,傅宣燎舉著沾滿奶油的勺子,很不體麵地向時道了聲“早上好”,時看了看他,又看一眼放在料理台上的蛋糕,沒搭理他,轉身就走。 這些日子被無視慣了,傅宣燎絲毫沒有受到打擊,眼看時忙完在畫板前坐下,吃飽睡足的傅宣燎湊上去,搬了張凳子在旁邊坐。 他記得時不喜歡被人看著畫畫,找了個側對畫板的位置,嘴巴卻閑不下來,一會兒問時想不想知道自己這幾天去哪兒了,一會兒又說這附近的便利店老板欺生,上回他就買了幾樣日用品,結完賬核對發票才發現有幾件商品趁他不備掃了兩次,多收不少錢。 “如今我偷東西的事鬧得人盡皆知,以後他們豈不是更有理由欺負我?” 傅宣燎說著,偏頭瞅時一眼。 時還是那副不甚關心的樣子,畫筆在調色板上蘸取顏色,專注的表情讓傅宣燎不由得懷疑他根本沒聽進去。 無奈地扯了下嘴角,傅宣燎對目前平和的相處模式不敢有異議。 他百無聊賴地看向門口堆著的禮物盒,感到欣慰的同時又問時:“現在你有良師,有益友,還有疼愛你的親人,就缺一個愛人了。” “你看,我可以試試爭取這個位置嗎?” 大言不慚的話放出去還不到一天,傅宣燎就在門口碰上了同樣覬覦這個位置的人。 潘家偉忙了一周,周五下午沒課,便早早地乘車回家,到家放下東西就去隔壁找時。 碰到攔路的,一輛停在路邊的路虎衝他響了兩聲喇叭,他繞過去往前走,那車又嘟嘟響了兩聲,車燈也唰地亮起,晃人眼睛。 沒辦法,潘家偉拉開副駕車門坐上去,歎著氣問道:“幹嗎啊大哥?” 傅宣燎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邊手肘撐車門框,皮笑肉不笑地說:“不幹嗎,找你聊聊。” 潘家偉不屑地“切”了一聲:“誰想跟你聊。” 嘴上這麽說,身體卻誠實地留在車上。 潘家偉說自己隻有五分鍾時間,很欠地問傅宣燎是幹什麽的,傅宣燎敷衍說上班的,他就幸災樂禍地嘲笑:“被炒魷魚了吧?難怪這麽閑。” 又問這車睡起來舒不舒服,傅宣燎說挺好的,他說:“再舒服能有床舒服?” 後來還推薦傅宣燎在附近找個活兒幹:“這條街盡頭左拐過兩個路口右手邊有家富婆最愛的夜店,以你的長相和身材條件說不定能掛頭牌。” 被如此挑釁,傅宣燎非但沒生氣,還歪著笑意盈盈地聽著,一副“我看你還有什麽招”的架勢。 到底年輕,一來二去潘家偉就沒了耐心,忍不住開始打聽。 “你不會真是幹這行的吧?”他試探著問,“之前聽說你被強迫……什麽的。” 他這麽問,傅宣燎心裏就有了數。顯然是時這麽告訴他的,目的多半是為了讓他放棄。 然而看這狀況,年輕人挺堅強,還敢繼續肖想。 “是啊,強出真感情了。”傅宣燎將計就計地說,“現在我離不開他,他也離不開我。” 潘家偉先是震驚,而後又覺得扯淡:“得了吧,我怎麽沒看出來他離不開你?” 傅宣燎悠悠地問:“所以你想撬我牆角?” “這不叫撬牆角,這叫公平競爭。” “哦。”傅宣燎了然地點頭,“公平。” 說著,他抬手按下鎖門,猛踩油門發動車子。 發動機的轟鳴聲中,潘家偉目睹完他的動作,扭身發現打不開車門,立馬慌了。 “幹嗎幹嗎,你別亂來啊!……停停停,你要帶我去哪兒?” 車子急速躥出去一截後猛地停下,慣性讓潘家偉猛地向前栽,又重重彈回來。 好不容易坐定,雙目對焦後瞧見麵前就是一堵水泥牆,潘家偉嚇得腿都軟了,抖著嗓子道:“你你你不要命了?” 傅宣燎猶自鎮定,說出口的話卻令人膽戰心驚。 “如果他要我死,我現在就敢撞上去。” 傅宣燎收斂了漫不經心,變得煞氣外露,眼神都帶了股霸道的、理直氣壯的不講理。 雖然他不喜歡欺負小朋友,但是…… 轉臉看向坐在副駕不敢動彈的人,傅宣燎問:“你呢,敢嗎?” “現在,還覺得公平嗎?” 等到這番“爭風吃醋”的出格行徑傳到時耳朵裏,自是引來一場不小的風波。 晚上,客廳裏,時冷冷看著以蹭飯的名義敲開門的傅宣燎:“你鬧夠了嗎?” 傅宣燎也看著他,說:“還沒。” “為什麽嚇唬他?” “為了讓他知難而退。” “誰想要你死?” “我不想死。”傅宣燎坦言道,“但想讓你知道,你為我死一次,我也能做到。” 無力感再度席卷,時覺得很累:“你究竟想怎麽樣?” 到底還要我躲去哪裏,退到什麽地步? 幾乎沒有猶豫,傅宣燎說:“想和你複合。” 似是被句末兩個字刺了一下,時反問:“複合?我們在一起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