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艾倫給布魯諾送了一封飛鴿傳書。


    信上表示她今天發高燒,所以想停課。通篇都是暗示著她想辭掉家教工作的內容。


    布魯諾接到這個聯絡之後,對法馬說:


    「她說她發高燒,還作惡夢、睡不好。她會因為這樣而說要請假,實在很稀奇。」


    法馬覺得坐立難安,因為惡夢的部分或許正是因他而起。


    說不定會發高燒也是他的問題。


    「竟然說要辭掉家教,開什麽玩笑!我明明已經告訴過她,說教導弟子也是藥師修行的一環了呀!真是太散漫了!」


    法馬心想自己最好別介入艾倫這件事。她應該是覺得自己不想當怪物的家教吧?然而,對這些內情一無所知的布魯諾,並沒有讓法馬稱心如意,他交給了法馬一個小瓶子。


    「她應該是因為發燒才說夢話的吧?你把這個送過去給她。」


    他又說這是他自豪的藥水了。


    法馬「唉……」了一聲,眼神有如死魚。


    (這次又是什麽怪藥水啊?)


    那是一瓶濃稠的綠色液體,法馬有種不祥的預感。


    (要是我跑去看她的話,她的身體會不會更不舒服啊?再說她會不會根本就不願意收下我給她的怪藥?她很可能會覺得是毒藥而立刻丟掉它。)


    法馬一想到這裏就覺得提不起勁來了,但又不能違逆父親這個家長的命令——既然他都已經開口說要法馬去了,那法馬就非去不可。


    最後,法馬還是依照指示,搭上了馬車,準備送藥去給艾倫。


    「我們到了,這裏就是博納富瓦家的宅邸。」


    馬夫敲了敲法馬乘坐的馬車車門。


    「謝謝。」


    在馬車上搖晃顛簸了一陣子之後,法馬來到了一座雄偉的宅邸。艾蘭諾·博納富瓦是位伯爵千金,住的宅邸雖然不比法馬家,但占地也相當可觀。整座宅邸都是統一的白色調,看來像是文藝複興時期的形式。整棟建築打造得很脫俗、洗練,藝術性極高。


    「小女的身體似乎略有不適,若您隻需要些許時間的話,那我叫她到客廳來吧!」


    堂堂尊爵之子大駕光臨宅邸,伯爵——也就是艾倫的父親——來到了玄關大廳接待。法馬也覺得自己沒有事先約定就直闖宅邸,感到很抱歉。


    「如果身體不適的話,那我就先回去,不必見麵了。請您將這個東西轉交給艾蘭諾老師,並祝她早日康複。」


    法馬交給伯爵的東西當中,還附上了一封布魯諾寫的信,內容寫著要她燒退之後再繼續擔任家教。然而伯爵並未就此作罷。


    「您既然都已經專程來訪,怎麽能就這樣請您打道回府呢?我這就去叫小女出來。」


    「但她如果還在發高燒的話,我想下床應該會對她造成很大的負擔。」


    「不、不,沒那回事,就算用爬的我也要讓她爬出來。」


    法馬原本並沒有打算和艾倫見麵,但伯爵力邀他務必留步,把他帶到了客廳。


    「請您在此稍候。」


    法馬在客廳等了一下之後,門就打開了。


    他以為是艾倫來了,沒想到不是艾倫,而是個鋼盔從門縫裏探出半顆頭來。


    「請問……是艾倫嗎?」


    「你來做什麽!」


    艾倫的感冒應該滿嚴重的,即使隔著鋼盔,也可以很明顯地聽出她的回答聲有鼻音。


    「果然是艾倫沒錯。啊,對不起,是你父親請我進來,我才到這裏來叨擾的。把該給的東西交給你之後,我馬上就離開。」


    「你該不會是要來把知道秘密的我除掉吧!?我說對了吧!?」


    艾倫一步步地往後退,一邊發出了鏗鏗鏘鏘的聲響。


    「我就說不可能了嘛!總之你先冷靜點,進來坐下再說吧!」


    法馬還舉起了雙手,表明自己沒帶神杖,沒什麽好害怕的。


    而另一頭的艾倫則是全副武裝。她全身穿著防神術的金屬板甲,隻能從縫隙裏看到她的眼睛,手上還拿著三把性能似乎頗為卓越的神杖。看樣子她是來真的。


    她走進房間之後,和法馬還是保持著相當的距離,緊貼著牆壁。法馬假裝揉眼睛,趁機用左手指圈幫艾倫看診——她雖然是感冒,但是似乎真的發了高燒。穿著包覆全身的鎧甲,重量相當可觀,艾倫這個病人包在裏麵應該非常難受才對。


    「你有什麽事?」


    「父親大人說你發燒,要我送藥來給你,東西就是這些。你願意收下嗎?」


    法馬「咚」一聲,把一罐透著詭異綠光的藥瓶擺在客廳桌上。法馬向布魯諾詢問過藥方,得知這瓶藥水僅具有營養補給飲料的效果,便又調配了一些可以緩解各種感冒症狀的感冒藥進去。


    雖然這或許並不符合布魯諾的原意。


    「是師父啊……退燒藥這種東西,我自己就會做了,何必要你專程送來?」


    (你都說是因為發燒而要辭掉家教工作了,所以他才會認為你沒吃退燒藥,或者吃了還是沒效吧?)


    法馬心中暗忖,但並沒有再雪上加霜似地點出這個問題。


    「哦!?該不會是你在這裏麵下了毒吧?為了想把我除掉!別以為我不知道喔!!」


    「我都說沒有下毒了嘛!要不然我可以幫你試毒,先喝一半!」


    艾倫猛烈的懷疑,讓法馬感到很疲憊。


    「我要送你的是鎮痛貼布,希望你把它貼在昨天撞傷的手指上。」


    「該不會連這上麵也抹了毒藥……」


    「沒有啦!我有這麽信不過嗎?」


    法馬頹喪地垂下了肩膀,他隻是準備了一塊含有鎮痛消炎成分的貼布而已呀!這也是個紮紮實實有效的東西。


    「還有,你忘了帶走鏡框,我怕你沒了它會很麻煩,就幫你拿過來了。」


    法馬把那副壞掉的眼鏡,還有艾倫放在他家宅邸的那副備用眼鏡都帶過來了。雖然艾倫的臉上已經戴了一副眼鏡,但沒多備幾副的話,到了要用的時候會很麻煩吧。


    法馬從盒子裏拿出了包在布裏的眼鏡和鏡框,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謝、謝謝。」


    劍拔弩張、呈現備戰狀態的艾倫,麵對法馬釋放出來的善意氛圍,氣勢慢慢軟化了下來。


    看樣子她發現法馬是真的擔心她,才會幫她送藥過來的。


    「聽說你要辭去家教了?我臨行才聽說這個消息。過去這段時間很感謝你,你真的很照顧我。」


    法馬連餞別用的大把花束都帶來了。家教的薪水,平常應該都是布魯諾付的吧?盡管法馬隻上了昨天一天的課程,但考量到艾倫和少年法馬之間的關係,就知道這應該是場離情依依的別離,因此他想竭盡所能地表達自己的感謝之意。


    「欸?這麽客氣……謝謝,這是我最喜歡的天藍色花束……」


    艾倫懵懵懂懂地收下了花束。這束花,是由她所喜歡的各種花卉匯集而成的。


    「其實我並不希望你辭職……」


    「不可能的,我要辭職。其實你沒有什麽想要我教的東西吧?你是藥神附身,不然就是藥神本尊,對吧?你根本不需要什麽家教老師吧?我猜你根本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操控神術。」


    在艾倫的心目中,法馬似乎已經成了藥神的化身。


    「不,我覺得我自己是人。」


    「好,小的知道了,您說得對,您的真實身分,不管是對令尊或您的家人,小的都會絕對保密,就算被扯破嘴都不會說出去。這樣行了嗎,藥神大人?請您饒了小的一命吧!」


    艾倫可能是怕用一般的口吻對藥神說話會有所得罪


    ,便開始改用敬語。


    艾倫彷佛就要說出「求求你,請不要再來糾纏我了,算我拜托你」來求饒了。


    「我說我對神術一竅不通,這是真的喔!還有你不必對我說敬語。」


    雖然法馬嘴上說自己是個人,但現在其實他自己對這一點也不是很有信心。


    「法馬老弟,不管你再怎麽找藉口、再怎麽否認,人類可是有影子的喔!啊……我到底在胡說什麽理所當然的事啊?況且這件事情竟然隻有我一個人知道!梅德西斯家族怎麽會沒有任何人發現啊?就連師父都……」


    法馬在心裏默默地回答:應該是因為家裏的幽暗,形成了一道掩護吧?


    由於法馬對艾倫並沒有敵意,因此艾倫便將頭盔脫了下來,「鏗鏘」一聲放在桌子上。她還發著燒,在鋼盔裏熱得簡直就像用滾水川燙似的。


    「隻要你願意,我希望你能繼續擔任我的家教老師,我有很多事情想請你教我。」


    「欸?」


    「我需要你。」


    聽了這番突如其來的驚人之語,艾倫的臉紅了起來。


    「什、什麽……你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法馬家裏並沒有記載神術技能的相關書籍,適合他拿來當作教材練習。


    不知道是為了避免被平民百姓學會,或是有什麽戰術上的意義,總之神術的技能,是以口耳相傳的方式流傳下來的;而少年法馬也幾乎沒有留下筆記。因此,法馬希望艾倫繼續擔任他的家教老師。要是她不當的話,法馬就真的走投無路,不知道該怎麽駕馭自己這股過於強大的神力了。


    「如果我拒絕的話,你是不是就打算把我這個知道秘密的人滅口?」


    「怎麽可能!我什麽都不會做啦!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對了,還有一件事。」


    「又有什麽事?」


    「剛才你把那個鋼盔放到桌上的時候,又把眼鏡弄破了喔。」


    法馬剛才心想可能會打破,本來想開口給她個忠告,但一切都太遲了。


    「呀啊?!?」


    法馬一邊認真地覺得艾倫真的很沒有眼鏡運,一邊步出了博納富瓦家的宅邸。


    ◆


    法馬回去之後,艾倫就打算丟棄法馬交給她的藥水和貼布。因為她覺得對法馬而言,知道他秘密的自己,隻是個麻煩的人物而已。雖然法馬說交給自己的這些東西是藥,但誰知道裏麵會不會摻了什麽毒。


    然而,艾倫心中卻突然湧起了一股好奇心。


    「他究竟會摻什麽樣的毒呢?就讓我來揭穿他吧!」


    艾倫可是布魯諾的頭號弟子,也是一級藥師。她想知道藥神用的是什麽樣的毒,一方麵也是為了讓自己的學識更加精進。


    她將家中常備的幾種藥草粉末裝進五支試管裏,再加入用神術生成的水溶解粉末之後,在每根試管裏滴入法馬交給她的藥水一滴。


    「『如有毒素,速速現形』。」


    艾倫把手蓋在試管上,施展檢測毒物的神術之後,試管裏的液體發出了藍光。她把藥水和好幾種藥草混合,這些藥草隻要和毒物作用之後就會變黑。而且看藥水是與哪一種藥草作用之後變黑,就可以知道毒物是屬於哪一種類型。這樣做,幾乎每一種毒物都可以檢測得出來。


    「無法檢出……?」


    艾倫心想「手法果然巧妙……」便又試了許多檢測方法,但卻隻是一再證明法馬所言不假,這瓶藥水真的是布魯諾製作的。


    「什麽嘛!原來是師父製作的藥啊!我太多疑、太謹慎了。」


    艾倫很泄氣。她心想自己不該毫無根據地懷疑法馬,一邊把藥喝了下去。然而,就在她喝光整瓶藥之後,藥的餘味讓她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中計了!?這裏麵有古怪!」


    艾倫心想藥裏果然被下了毒,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接著,她喝下大量的水,並找出配藥處方,開始配起了解毒藥。這時候,她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燒已經漸漸退了。


    「奇怪?」


    明明喝完藥才過不久,艾倫身上熱烘烘的感覺就消失了,身體也舒服了許多,剛才的病痛彷佛是一場騙局似的。布魯諾的藥雖然有效,但還不至於有如此劇烈的藥效,這顯然是法馬加進藥裏的東西產生了反應。


    「他在師父的藥裏下的不是毒,而是另外加了藥?」


    艾倫心裏雖然半信半疑,但身體的反應卻很坦白,不適已經完全消褪殆盡。她累得癱倒在床上。


    「那個藥神大人……難道真的是為了治好我,才專程跑來的?」


    艾倫這麽一想,便開始後悔自己怎麽會一再地懷疑他所說的話,還用很排斥、很冷漠的態度對待他。


    「既然他已經具備藥類知識,又能巧妙改善師父的藥,還說什麽希望我再繼續當他的家教……他會不會太傻了一點啊?」


    艾倫不確定他所說的話有幾分真實。不過,如果要相信法馬所說的話,那就表示他沒有神術知識,不知該如何是好。或許是因為他才剛附身在法馬身上不久,記憶還很模糊。


    「那先前那個法馬的意識,現在跑到哪去了呢?」


    以過去好幾年都一對一教授法馬藥學的角度來看,艾倫覺得這個學生在遭到雷擊之後,說話的口吻和態度都判若兩人,但隱約還帶有昔日法馬的些許樣貌。


    艾倫擬出了一個假設:她認為法馬和藥神的意識,可能已經融為一體。


    她想起聖典上刻著的那段藥神傳說——藥神上一次在這個世界現身的時候,是自稱藥神,並且消弭了許多病症,為百姓治病療傷。在這一則傳說當中,記得應該沒有任何一段人類被毒害而死的描述。


    「仔細想想,藥神畢竟是個正神,也是我應該要好好感謝的守護神呢……」


    艾倫轉念一想,覺得自己或許沒有必要太過提防。既然事已至此,身為一位受過他恩惠的藥師,不能對這個忘了該怎麽使用神力、不知如何是好的藥神放著不管。艾倫想起手邊還有他給的貼布,便戰戰兢兢地試著纏在手指上。


    這是一片艾倫沒看過的貼布,然而……


    「啊!這個、貼起來真舒服……」


    它貼起來涼涼的,患部的疼痛彷佛一場騙局似地消褪了。這片貼布不僅緩解了艾倫的疼痛,同時也打動了她的心。他說過,他需要艾倫。昔日的那個少年法馬,從來不曾這麽直接了當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少年法馬以前隻會遵循師父指示,是個被動的少年。


    艾倫猶豫再三之後,決定答應他的請求。


    「沒辦法……我還欠他拿藥給我的這份人情,況且他都已經來請我幫忙了,也隻好奉陪囉!」


    她暗自下定了決心之後,進入了夢鄉。雖然說是藥神主動尋求艾倫協助,但艾倫應該也能從他身上學到不少吧。


    隔天,法馬一家人才剛吃完早餐,艾倫就單槍匹馬闖進了梅德西斯家的宅邸。她把法馬單獨叫了出來,對他說:


    「藥神大人,我來為您上神術的課程了喔!今天我會紮紮實實地指導您的!」


    而且她還穿著一身防神術的金屬板甲,看起來像是要來決鬥的裝扮。她所謂的「紮紮實實地進行」,可以有兩種解釋。


    「你是說你願意繼續擔任我的家教老師嗎?還是要來找我決鬥?」


    法馬心裏懷抱著一絲絲的期待,開口問了艾倫。


    「我要繼續擔任家教。這身打扮是為了預防萬一而做的防備。」


    「謝謝你,艾倫!還有,要是你願意輕鬆地跟我說話,我會更開心。」


    「是嗎?您希望我輕鬆地說話是嗎?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話說回來,我也很無奈啊!如果你


    真的不會神術,那我也不能不教你啊!要不然你一不小心,可是會把整個帝都吹跑的呀……不對,要是這樣可就糟了。再說為什麽你明明是個藥神,卻忘了該怎麽使用神術啊?我從來沒聽過天底下竟然會有這種事!」


    「把帝都吹跑?哈哈,怎麽會呢?你說得太誇張了……」


    「原來你沒有自覺啊?要是我丟下你不管,讓你的神力在因緣際會之下失控的話,到時候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會送命。我的人生正要開始,才不想死呢!所以,為了不要殃及他人,我們就在孤島上訓練吧!」


    一口氣把話說完的艾倫,在鎧甲裏又開始熱了起來。


    艾倫全副武裝前來,彷佛是個為了壓製撒野的神祇而賭上性命的女騎士。手無寸鐵的法馬對她感到萬分抱歉。


    「這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你的身體已經痊愈了嗎?」


    「如你所見!那瓶藥水有效得嚇人。還有啊,那塊貼布也是。」


    艾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走近法馬,鎧甲的金屬聲鏗鏘作響。


    「可是當中有我不知道的藥效成分,那是什麽啊?是你摻進去的吧?」


    艾倫把她的新眼鏡稍微往下移,盯著法馬的眼睛看。


    法馬並沒有隱瞞實情。


    「原來你發現了啊?」


    法馬心想:那些成分應該沒有味道才對,她是怎麽發現的啊?他不由得敬佩起艾倫敏感的神經了。


    「當然發現了呀!因為它的餘味和平常師父做的藥水不一樣嘛!你別看我這樣,好歹我也是個一級藥師。但我就是不能原諒自己不知道那些是什麽藥。」


    法馬終於想通了,原來她是因為這樣才回心轉意的。看來艾倫的專業態度還滿值得尊敬的。


    「藥神的所有智慧,我當然會想知道啊!」


    看來在她心目中,法馬的存在感正日漸擴大。


    「不、那個……我說啊,我不是你想的那樣,所以別再那樣叫我了。」


    法馬搖搖頭,向艾倫提出了這個請求。


    「要保密啊?可是誰都看得出來你沒有影子啊。」


    「發現這件事情的,就隻有你而己。」


    「真是的!我實在是搞不懂耶!怎麽會這樣啊!」


    法馬希望艾倫盡可能一如往常,把他當成見習藥師法馬,很普通地對待他就行了。


    還有希望艾倫別再叫他藥神。


    法馬和艾倫之間,做了這樣的約定。


    就這樣,艾倫傳授神術給法馬,而法馬教艾倫藥學的這宗交易成交,艾倫總算願意再像從前那樣,繼續擔任家教老師了。


    艾倫的師父得知她才一個晚上就退燒,並且重回家教老師的崗位之後,說了句「就該這樣、就該這樣」,對自己製作藥水的功力更有信心了。


    ◆


    從此之後,兩人上課的地點,就從河中沙洲改換到了孤島。


    他們悄悄地劃船來到梅德西斯家族所擁有的一座無人島。法馬對遼闊的海洋景色感動不已,做了個深呼吸。


    「這片大海好漂亮呀!可不可以遊個泳?」


    法馬不禁就要進入度假模式,艾倫揪住了他的脖子,讓他重新回到訓練課程上,並且叮囑他說:


    「你是來這裏做什麽的呀?我可以體會你的心情,我也想遊泳,但這些都等特訓結束之後再說吧!法馬,我們可不能就這樣說玩就玩啊!」


    艾倫依舊穿著防神術的金屬板甲,看起來一副很熱的樣子。她隻想早點結束訓練課程,才能趕快脫掉鎧甲。


    「對不起,我太放縱了。」


    「那你可以先試著不拿神杖變出水來嗎?在進入神技操作之前,這是神術當中最根本的基礎動作,所以我們就從這一項開始吧!不是大量的水喔!隻要變出一點點。」


    艾倫因為領教過前例,因此特別提高警覺,覺得一下子就要法馬拿著神杖施展神技,實在太危險了。海上還看得到幾艘船影,要是法馬引發洪水,造成漁船翻覆的話,那可就糟糕了。既然都已經專程來到了無人島,就不可以再引起旁人注意。法馬和艾倫拉開距離,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法馬才稍微集中精神,從他舉起的那隻左手上,立刻就有大量的水如瀑布般噴了出來。


    「果然是無吟誦呀!真是傷腦筋。你的水勢可以調弱一點嗎?」


    「好像不行!」


    法馬從遠處大喊。


    「你使用這種無吟誦的神術,我哪知道要怎麽教你啊!」


    通常神技的輸出量多寡,是靠發動吟誦來調整的。而法馬不必吟誦就能發動神技,所以就隻能從他的想像來調整。法馬所生成的水,完全沒有停止的跡象。


    「要不要先停一下啊??」


    法馬徵詢艾倫的意見,想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啊?該不會停不了吧?全部釋放之後,應該就會停了吧?」


    「我覺得好像可以一直噴下去耶,你說的全部是什麽意思?」


    「休?息?!暫時先休息?!暫?停!」


    艾倫跑了過來,身上的鎧甲鏗鏗鏘鏘地發出金屬碰撞聲。看樣子法馬可以停止出水,但卻沒辦法調節輸出力道的強弱。他們兩人盤起腿在海邊坐了下來,開起了檢討會。


    「能、能變出這麽多水,我看我乾脆去當個消防隊員好了。」


    法馬說出當場亂想出來的笑話,硬是想要緩和一下氣氛。艾倫對他露出不解的表情。


    「你的神力,變得取用不盡了啊?」


    「是這樣嗎?你覺得呢?」


    「這個我絕對教不來?我絕對不行的啦?!無吟誦發動型,而且還擁有帝王級的神力……我又不是專家,要我教什麽才好啦……」


    艾倫的手按在額頭上,一臉擔心自己前途坎坷的表情,坐在地上亂踢著雙腳。


    她似乎就這樣喪失了鬥誌,往後掉頭轉身。


    「別這麽說嘛,拜托你了!」


    法馬仰賴著艾倫。


    「就算你這樣說我也沒辦法。」


    艾倫覺得很挫折,她心想最好先去請教神術方麵的專家,自己不要隨便亂教。說到神術的專家,當然就是指神殿裏的神官了。然而,她已經可以想見跑去神殿求助的話,法馬將會有什麽樣的下場——他說不定會被拱上皇帝的大位。


    「我們姑且先不管水,來試試冰的神術好了。或許你會比較適合這個。」


    「冰?水係統的神術還可以操控冰啊?」


    「是啊!隻要能夠駕馭水,就可以操控冰和熱水吧?畢竟它們都是水的變化形啊。」


    「欸?!真神奇!」


    法馬很感動似地拍了一下手。兩人又重新展開訓練。艾倫覺得很熱,脫下了鎧甲當中的頭盔。那個頭盔在陽光直射、溫度升高之後,裏麵就像是個三溫暖一樣。


    「一點點喔,一開始先一點點,先想像一小塊喔!」


    「像這樣?」


    艾倫還來不及阻止,法馬的頭上就已經聳立起一座冰山,飄浮在半空中。


    「那是什麽啊?!太大了,而且為什麽會飄浮在半空中啊!?」


    法馬的所做所為,已經不是「超乎常理」這個字眼可以形容的了。


    沒有發動吟誦的神術不受約束、無法操控的程度,真的很驚人。


    「法馬!這已經是座小冰山,不是小塊的冰喔!?」


    他們兩人所想像的大小,落差很大。


    「我想像的是像我的拳頭大小喔!」


    「原來如此!」


    兩人的對話已經呈現爆笑短劇的狀態。


    「那這座冰山該怎麽辦


    才好?它飄浮在那裏會不會掉下來啊?」


    「會掉下來啊!得想想辦法才行呀!」


    法馬一邊舉著左手,一邊擔心著直逼頭頂而來的那座冰山什麽時候會垮下來。


    「快丟出去!你、你別多問,快把它丟到海裏去!要是它直接掉下來的話,會把我們壓扁啊!」


    「啊,冰山上出現裂痕了。」


    「你看啦!別掉下來!」


    裂痕愈來愈深,冰山劈哩啪啦地發出不穩定的聲音,並開始崩塌了。


    「快丟!」


    「知道了!」


    法馬依照艾倫的指示,把冰山用力扔了出去。結果海麵上立刻濺起了巨大的水柱,大浪朝著海岸打了過來,眼看著就要吞沒法馬了。


    「法馬,危險!『冰之壁』。」


    艾倫揮動神杖,發動吟誦,衝到法馬麵前築起了一道冰壁,但仍難以阻擋大浪的威力。他們被浪推倒,眼看就要被衝走了。


    「啊?!我不行了?!」


    「艾倫,你沒事吧!?」


    「好痛好痛。」


    艾倫全身濕透,從浪濤當中抬起頭來。仔細一看,她臉上沒戴眼鏡。


    「陪你做這種特訓,我有再多條命都不夠!」


    「眼鏡也是,有再多副都不夠呀!」


    法馬無心插柳地說出了這句犀利的挖苦,讓艾倫微笑了起來。


    「對呀!我早就猜想到應該會發生這種情況,所以帶了備份來,一共三副。怎麽樣?萬無一失了吧?」


    (艾倫,這樣不叫做萬無一失啊!你要設法不把眼鏡弄掉才叫萬無一失。)


    法馬暗自挖苦她。不過,艾倫能夠不斷地拿出昂貴的眼鏡,這一點果然很有伯爵千金的風範。


    「那個……我覺得可以在眼鏡的鏡腳加條繩子喔。有了繩子,我想眼鏡應該就不會弄掉了。」


    「繩子?那樣一點都不好看。」


    艾倫似乎對美學有一套自己的堅持。法馬深自反省,覺得自己真不應該對女孩子的流行時尚胡亂提供意見。


    「我忘了告訴你,進行水屬性的神術訓練時,一定會弄濕,所以要記得帶替換的衣服過來。你可別忘了喔!」


    艾倫脫下了帶著沙的鎧甲,用神術變出乾淨的水來淋浴過後,把毛巾蓋在自己的頭上。身穿濕透薄衫的艾倫,身體的線條看起來非常明顯。法馬就算再怎麽不去想這件事,她那形狀漂亮的豐胸冷不防地上下一晃,還是吸引了法馬的視線。


    「看來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呢!」


    「那就耐著性子慢慢來吧!欲速則不達喔!」


    「謝謝你,要麻煩你多關照了。」


    艾倫抱怨歸抱怨,其實還是很為法馬著想,配合度也很高。


    不過,這樣的密集特訓倒也有它的成效。不管是好是壞,至少現在艾倫已經習慣了法馬的失控,可以毫不畏怯地接近他了。


    甚至還到了連防神術的金屬板甲都可以不必再穿的地步。


    這個時期,據說聖佛爾波帝國沿岸的地圖上,消失了好幾座小島——法馬無意間聽到傭人們提起這件事,覺得很尷尬。


    ◆


    沒有艾倫的課程或神術訓練的假日,法馬會待在宅邸裏觀察別人。


    盡管艾倫說是『神眼』,但他還是幫自己的疾病透視能力取了個名字,叫做『診眼』。然而,這股能力除了他的老師艾倫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就連對珞緹也都保密。


    隻要用左手手指做出指圈,並隔著指圈看人,這股能力就會自行發動。


    不過,話雖如此,用手比出眼鏡的這個動作畢竟太招搖了。這樣做要不是會被認為是在瞧不起別人,就是會被當成瘋子吧?尤其是在長輩麵前,這麽做一定會冒犯對方。


    在他反覆嚐試之下,終於做到可以隻把指頭像是夾住眼睛似地靠著,就能夠發動診眼。盡管這樣還是一個不太自然的動作,但已經比原來好多了。


    此外,他還可以透視人體,隻不過這需要非常專注才行。


    碧翠絲有很嚴重的腰痛毛病。


    法馬製作了和艾倫受傷時一樣的鎮痛貼布,帶著它來到了碧翠絲的房間,並且直接親手交給了她。沒想到竟然會這麽湊巧,這一天正好是碧翠絲的生日。


    「哎呀,你拿貼布給我?要治療我的腰痛?」


    碧翠絲拿著裝著貼布的袋子,心裏很感動。


    「是的,您應該痛得很厲害吧?我還想您怎麽這麽能忍呢!當作生日禮物好像又顯得太乏味了一點,總之是我給您的一點小禮物。」


    「你怎麽會知道我腰痛啊?我以前跟你提過嗎?這件事情可是連那個人都不知道呢!」


    她說連布魯諾都沒有發現到她腰痛,還說因為布魯諾很忙,不能打擾到他,於是便一直很堅強地瞞著她的丈夫。


    「仔細觀察就知道了。」


    「哎呀,你變能幹了……是個能夠獨當一麵的藥師了呢!媽媽好為你高興。」


    除此之外,他的資訊還來自於碧翠絲那不自然的走路方式。


    「目前還不至於到要動手術的地步,我們就先觀察一陣子吧!我幫您貼藥布吧?」


    「麻煩你幫我貼一下。」


    碧翠絲褪下禮服,隻著貼身衣物躺在床上,由法馬為她貼上鎮痛貼布。法馬對碧翠絲細致的身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做的並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舉動。


    「啊……真舒服呀!」


    法馬製作的貼布貼起來涼涼的。


    「這樣應該就可以了,請您把衣服穿上。」


    碧翠絲這個貴婦,沒有傭人幫忙就不會自己穿衣服,所以法馬叫了珞緹的母親——凱薩琳過來。


    「凱薩琳,麻煩你為母親大人著裝。」


    「是的,少爺,我這就過去。」


    「等一下,法馬,不用纏上繃帶嗎?這會不會跑到別的地方去啊?」


    「這是不用纏繃帶也能貼緊的藥布,不會掉的。」


    「真是厲害的發明呀!」


    碧翠絲盛讚兒子的創意。


    「它的味道也不強烈,不會被父親大人發現的,隻要他不為您看診就行了。」


    碧翠絲說這天夜裏,疼痛就已經開始消褪了。她非常感激法馬。


    法馬在日常學習之餘,趁著在宅邸裏閑逛的時候,他還會悄悄地為每個遇見的人看診。


    隻要發現患者,他就會發動診眼猜測患者身上發光部位的病名。原本患部在診斷前發出的藍光,隻要在診斷後轉為白光,就表示他的診斷正確。


    如果他的診斷有誤,光線就不會變白。


    如果他說出了正確的處方藥名,連白光也都會跟著消失。接著他就會製作出那種處方用藥。


    這是一種測試法馬個人能力的訓練,但在診斷上有時也不免碰到困難。


    前世的法馬,是個引領世界藥學的傑出學者。他固然通曉醫學知識,但畢竟不是醫生,因此,還是會有他不具相關知識的病症。


    此外,當然還是會有藥物無法治療的病症,治療上仍有其極限。盡管如此,他還是很有耐心地看診,再依個別症狀創造出治療或緩解症狀的藥物。


    而法馬為了不被任何人讀到這些診療紀錄,便將它們用日文寫在筆記本上。這些都是傭人們的病曆和用藥紀錄,也是他開始以藥師身分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足跡。他還把許多檢查數據都畫成了圖表。雖然他還是會擔心如果這些東西被布魯諾看到該怎麽辦,但他打算說是「被雷擊中時做夢夢到的」。隻要把前世形容成是在夢裏發生的事情,這樣倒也不全然算是不對。法馬要是不這樣說的話,到時候


    會被問到「這些東西是在哪裏學的?哪本書籍當中有寫?」等等,在這個世界裏根本就不存在的出處,會有很多麻煩。


    「日安,少爺。」


    「早安。」


    宅邸裏一位負責洗衣服的女傭,今天又捧著一大堆衣物,在走廊上和法馬擦身而過。她是負責清洗法馬雙親衣物的一位中年女士,平常總是很開朗,在曬衣場經常與人閑話家常。目前她身上沒有特殊的病痛。


    「法馬少爺,您要不要到外麵去走走啊?今天天氣很不錯喔!」


    「我會的,謝謝你。」


    接著遇到的中年男子,是一位白發蒼蒼的園藝師,常常跟法馬說「要不要到外麵去走走啊?」,他也很健康。


    「法馬少爺,剛才夫人在找您喔!」


    「謝謝,我剛才已經見過母親大人了。」


    主動跟法馬說話的是一位頭發半白的男士——賽德列克·盧諾。他是負責財務工作的高級傭人,時常覺得膝蓋不舒服,所以拄著拐杖走路。他自己雖然已經盡量避免長時間拄拐杖站著工作,但法馬很擔心他,心想如果他的情況真的太嚴重的話,可能要給藥或治療比較好。


    (健康最重要,大家都一樣。)


    法馬點了點頭,這句話也像是在說給他自己聽似的。


    法馬為傭人們做適切的診療,並運用物質創造能力為他們處方配藥,總能讓傭人們欣喜地流下感動的淚水。他們說以往從來沒有拿到過主人家給的藥。


    此外,跟布魯諾一起行色匆匆地走過的總管——賽門,似乎有蛀牙的問題。總管是梅德西斯家當中最高階的傭人,可以說是布魯諾專屬的一位管家。


    法馬心想蛀牙的治療還要再多評估,便決定暫時保留他的問題。畢竟需要做外科處理的個案,難度又更高了。


    「真沒想到父親大人都沒替在家裏幫忙的各位看病耶。」


    法馬聽從園藝師的建議,在宅邸的中庭裏散步,一邊和珞緹閑聊著。法馬覺得傭人們應該形同家人,所以希望他們所有人都健健康康的,但這似乎有違這個世界的常識。


    「因為老爺是諸位達官貴人的禦用藥師,沒有那個餘力關照我們這些下人。」


    「但這裏可是藥師家耶?」


    「本來就是這麽一回事。貴族有貴族的藥師,平民有平民的藥師。看診是很花時間的,怎麽可能由老爺幫我們所有人看診。」


    她說貴族的藥師不能幫平民看診。


    萬一傭人不幸罹患重病,還會專程找民間的三級藥師來看診。基本上,藥是很貴的東西,再加上有些治療很詭異,因此平民百姓的死亡率高得嚇人。據說這個世界的平均壽命很低,即使平安長大成人了,能夠長命百歲的人也很少。


    法馬很煩惱地思考著這個問題。此時——


    「法馬少爺很親切地對待我們這些平民或下人,一視同仁。您一定能成為一位好藥師的。」


    珞緹說傭人們都很感謝法馬,還給了他一個很溫和的笑容。


    「竟然用患者的身分高低來決定是否看診,這太離譜了啦!」


    法馬認為隻要付了診療費,就有權利享受公平的診療服務。


    (啊,難道是因為藥太貴,平民百姓付不起這個錢,所以才不幫他們看診嗎?)


    「是嗎?可是法馬少爺您以前從來都沒幫我看過病耶?」


    珞緹看起來並不是在責備法馬,但她似乎覺得很不可思議。以前那個少年法馬,好像也是承襲布魯諾的做法,擺出貴族的架子。據說是布魯諾下了禁令。


    (雖然見習業師憑藉著未臻成熟的知識為患者看診,的確很危險。)


    「原來如此……不過從今以後我會轉換心態,為任何人看診。」


    「是,謝謝您!您真的會這樣做嗎?太棒了!」


    珞緹的臉瞬間開朗了起來。法馬從現代人的觀點來看,認為提供患者最妥善且公平的處方,是一件很理所當然的事。雖然說人應該要入境隨俗,但還是有不能妥協的地方。


    ◆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有一天,法馬的妹妹布蘭琪沒出現在早餐的餐桌上。在這個家裏,家庭成員是絕對不可能各自用餐的。在帶領大家念過餐前的祈禱文之後,布魯諾說明了事情的原委。


    「布蘭琪長了水痘。這三個星期都不要接近她,這種重病可是會傳染的。」


    水痘帶狀皰疹病毒,一般比較為人所知的名稱是水痘。


    水痘是感染人類皰疹病毒第三型所引起的流行性傳染病,好發於嬰幼兒及孩童,會發燒並全身出現水皰,水皰結痂後就會自然痊愈。


    布魯諾宣布布蘭琪將從今天起隔離三周。


    理由是「這種重病會傳染」。照顧就交由少數幾位傭人去處理,還說連家人們都禁止探視。


    「哎呀,連我都不能去看她呀?病痛應該已經很不舒服了,這樣太可憐了吧?」


    碧翠絲提出了抗議。小小年紀的布蘭琪,連媽媽的麵都見不到,未免也太殘忍了。


    「不行就是不行,否則隻會徒增更多病患。」


    在這個家裏,布魯諾就是規矩。法馬試探地問:


    「有沒有開些什麽藥給她?或是擦點什麽軟膏?」


    「水痘隻要讓患者靜養就會好,不用管它。」


    布魯諾以「沒什麽大不了」為由,沒把法馬的意見當一回事。的確,隻要沒有接受預防接種,水痘幾乎是每個人在兒童階段必定會感染到的一種病毒性疾病。但有極少數的病例會因為發展成重症而死亡。


    (這麽說是沒錯…)


    如果是在出生後不久感染水痘,由於嬰兒身上還有母親給的抗體,所以不太需要擔心會變成重症。但布蘭琪今年四歲,來自母親身上的抗體早就沒了。


    「我也長過水痘嗎?」


    法馬向布魯諾詢問自己的病曆。


    「嗯,你不是六歲的時候就得過了嗎?你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呀?」


    (那這樣我就可以去照顧她了。)


    「別靠近布蘭琪,水痘可是會傳染的。」


    在這個迷信主宰一切的世界裏,還沒有『透過病毒傳染』這樣的概念,但法馬覺得布魯諾因為經驗的關係,或許已經理解了這個概念。


    而且布魯諾還說:


    「長過水痘之後,還是有可能再長。這一點醫學書上倒是沒寫。」


    (他說的是不是帶狀皰疹?)


    水痘病毒在症狀痊愈之後,還是會留在人體當中。


    當人的免疫力下降,或體內缺乏抗體時,這些病毒就有可能沿著神經節再度製造出水皰。這些水皰稱為帶狀皰疹,人的一生當中可能會罹患好幾次,或是在抗體消失的時候再次感染病毒——這是在地球上最近才發現的醫學新知。布魯諾說的話,有一半是正確的。既然他說法馬在六歲的時候已經得過水痘,那抗體應該還沒有消失才對。


    不過,對於布魯諾能夠分辨出水痘和帶狀皰疹是由同一種病毒所引起的這一點,法馬非常佩服。既然他說醫學書上沒有寫,那這難道是他的直覺判斷嗎?


    布魯諾的觀察很準確。


    布魯諾出門去為王公貴族看診之後,法馬立刻就偷偷溜進了布蘭琪的房間裏。


    「布蘭琪。」


    布蘭琪獨自倒臥在病榻上。她還在發燒,看起來好像很難受。


    「兄長大人……您來看我了呀?我好高興。」


    她帶著放心且放鬆、難以形容的表情看著法馬。


    不知道是擔心水痘傳染,還是布魯諾下的命令?傭人們來照顧布蘭琪的次數,似乎也隻控製在最低限度。尤其是正值水痘


    好發年齡、又是平民身分的珞緹,更是被嚴令禁止進出布蘭琪的房間。


    法馬用診眼為布蘭琪進行診療,看來布魯諾的診斷是正確的。


    的確是水痘沒錯。


    「身體覺得怎麽樣?」


    「很不舒服……這些一顆一顆的東西,長得全身都是,好癢喔。」


    布蘭琪差點就要哭起來了。她的臉和脖子上,已經開始長出紅色的疹子。如果擱置不管的話,疹子會愈來愈多,她隻會覺得更癢吧?水痘患者在症狀出現的四十八小時以內,如果能開始服用抗皰疹病毒藥物,搭配艾賽可威或怯疹易,就可以減輕症狀。


    「你等我一下,我去拿藥來。」


    法馬急忙回到自己的房間,準備了玻璃盤和藥包紙,開始著手進行物質合成。


    「就做艾賽可威吧!」


    如果今天是在地球上為布蘭琪處方配藥,法馬會選擇怯疹易,而不是艾賽可威。兩者藥效幾乎相同,但艾賽可威小孩一天需要服用四次,相較之下,怯疹易需要服用的次數會比較少一點。


    然而,這個世界裏的情況和地球不同,艾賽可威的化學結構比較單純,這對法馬而言很重要。


    物質合成全靠法馬腦中的想像,為了避免失誤,他希望盡可能選擇風險較少,也就是結構比較單純的化合物。


    艾賽可威這種藥劑,是以阻礙皰疹病毒合成dna的方式來抑製其增殖,化合物本身的構造較為單純。


    「嘌呤骨架,再加上非環狀端側鏈的……」


    法馬在腦海中正確地勾勒出物質名稱和結構,再將想像出來的意象原原本本地傳達給左手,再由左手像照抄似地變出來。結構絕對不能出錯,因此他非常小心謹慎地合成,以免不小心變出了別的藥劑。


    法馬左手上那個被珞緹和艾倫稱為藥師聖紋的斑紋,閃耀出藍白色的光芒。


    「『2—amino—91—[(2—hydroyethoy)methyl]—3h—purin—6—one』」


    他先試著念出物質名稱,接著再念出通稱。


    (『合成艾賽可威』)


    法馬的左手掌心亮起了藍白色的光芒,白色的粉末開始從他的手中散落。他的想像應該對了吧。


    法馬用物質創造的神力,在藥包紙上作出了藥。


    「有沒有做對啊?」


    為了確認自己是不是做出了艾賽可威,他便從這些藥粉當中取出一小部分,試著溶進水裏看看。


    「嗯,不會溶解。這樣應該是成功地做出來了吧?」


    盡管還缺少決定性的證據,不過由於艾賽可威具有不溶於水的特性,因此部分物理性質已經獲得確認。他又試著拿了一點藥粉含在嘴裏,吃起來覺得苦苦的,是法馬記憶中的那種苦味。


    「嗯,苦苦的,就是這種味道。」


    正當法馬打算將每次需要服用的藥量逐一地用藥包紙包起來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了手。


    「啊,布蘭琪是個小朋友,藥這麽苦,她吞不下去吧?」


    法馬心想得幫她弄甜一點才行,便又多做了一道手續。


    艾賽可威這種藥本身有苦味,得把它們做成乾糖漿這種顆粒狀的劑型,才能讓像布蘭琪這樣的小朋友方便吞服。法馬以帶有葡萄香味的甜味劑包裹在艾賽可威外麵,再自己舔了一口試試味道。


    「甜甜的,無可挑剔的葡萄口味。」


    法馬用天平秤過這些藥粉之後,再將每次必須服用的量一包一包地用藥包紙包起來。為了給少年法馬當作教材,他的房間裏放了天平式的秤,法馬便直接取來使用。


    法馬拿著做成乾糖漿劑型的艾賽可威顆粒和水,回到了布蘭琪的房間。她已經用完餐了。


    「這是藥,你拿去吃吃看。」


    「藥?一定很苦吧?」


    她似乎沒有喝過不苦的藥,因此好像有種成見,認為「藥就是會苦的東西」。


    「是葡萄口味的,很好吃喔!」


    「真的嗎?您沒騙我?」


    布蘭琪半信半疑地打開藥包紙,把藥吃了下去。藥滾過舌頭之後,她漸漸展露了笑容,接著很開心地說了句「是葡萄!」之後,便把藥全都吃了下去。然而,在吃完藥之後,她才開始覺得不解。


    「對了,剛才父親大人說這種病沒有藥可治耶。」


    布魯諾似乎已經對布蘭琪說明過病情了。


    「哦,開發出新藥了啦。」


    「連在藥的大學裏麵當厲害老師的父親大人都不知道了,兄長大人怎麽會知道呢?」


    布蘭琪問了這個問題,原本就很圓亮的大眼睜得更圓了。這時候要是法馬隨口胡謅的話,反倒會讓她起疑吧。


    「因為我讀了一本父親大人沒有的新書。」


    「哇,原來如此。兄長大人真是了不起!您可得把那本書介紹給父親大人才行。」


    布蘭琪露出了微笑。


    「啊,不用告訴他無妨,這是我和布蘭琪之間的秘密。」


    「啊?嗯!不過為什麽?……我知道了,就保密吧!」


    布蘭琪露出了「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不過管他的!」的表情,但後來還是皺著眉頭,一臉認真地點頭了。接著,她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抓自己那已經開始冒出水痘的皮膚。


    「布蘭琪,這些一顆一顆的東西不能抓喔!」


    抓了水皰之後,沾在指甲上的細菌可能引起感染,所以最好避免。


    「不要!我忍不住。為什麽不能抓啊?稍微抓一下應該沒關係吧?」


    布蘭琪很不滿地嘟著嘴。


    「不?行,這樣細菌會長到更多地方去喔!」


    「什麽是細菌啊?」


    「應該可以說是一種我們看不見的小小惡靈吧?」


    法馬沒有把握可以向布蘭琪說明清楚,於是就先這麽解釋。這樣布蘭琪應該會比較容易理解吧。


    「好恐怖!好恐怖喔!」


    「對了,今天我會在這裏陪你喲!我來講一些有趣的故事給你聽吧!」


    「哇!好期待喔!」


    但願這樣能幫布蘭琪轉移身體的不適,讓她不感到害怕。


    法馬把椅子拉到了床邊。


    「不過,要是兄長大人在這裏陪我的話,那惡靈說不定也會跑進你的身體裏喔!」


    布蘭琪擔心自己會把水痘傳染給法馬,用棉被裹住了全身。這是個還相信生病是惡靈作祟的世界。


    「沒關係,我們兩個人一起打倒惡靈吧!」


    「嗯!」


    這一天,法馬從早到晚都在照顧布蘭琪,說說她沒聽過的童話故事、玩手指遊戲、讀繪本,還玩了紙牌遊戲,當然也沒忘了在該吃藥的時候吃藥。法馬除了要上艾倫的家教課之外,其他時間都陪伴在布蘭琪身旁,兩人度過了一段悠閑時光。


    正當法馬削了蘋果,要給布蘭琪當點心吃的時候——


    「兄長大人,您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您一定是變了。」


    布蘭琪很懷疑地直盯著法馬看。


    就在法馬感受到自己終於和布蘭琪打成一片,開始比較瞭解她的時候,布蘭琪把她感覺到的異狀告訴了法馬。法馬心頭一驚。


    (莫非我換過人格的事,被她看穿了?)


    「是嗎?你想太多了啦!」


    「才不呢!您變得比以往體貼多了!況且兄長大人以前從來沒有幫我削過蘋果呀!」


    「啊?是嗎?我沒幫你削過蘋果嗎?」


    「以往都是珞緹幫我削的啊!」


    至少不是往壞的方向改變,看樣子不用擔心了。


    布蘭琪撲過來抱


    著法馬撒嬌,法馬摸了摸她的頭。他在布蘭琪身上看到了前世那個病故的妹妹。他喚不回前世的妹妹,但對這個新妹妹備覺疼惜。


    或許是因為服藥見效的關係,布蘭琪身上的水痘幾乎沒有再增生。到了第二天,癢已經緩和了許多,第三天甚至已經開始結痂了。這時布蘭琪就說「想快到外麵去」,還在房間裏蹦蹦跳跳的。


    後來,布魯諾看到布蘭琪身上的水痘以驚人的速度消失,撇著頭百思不解。


    「布蘭琪的水痘怎麽好得那麽快呀?」


    稍加思索之後,布魯諾提出了他的觀點。


    「或許是因為體質的關係。」


    「我跟您說,我會這麽快就好了,是因為……」


    布蘭琪聽了布魯諾這番話,對他欲言又止地說。


    法馬心裏七上八下的,擔心她會不會一不小心就說溜了嘴。


    「秘密?!」


    法馬覺得她那促狹地眨起一隻眼睛的表情,簡直像是個天使。


    ◆


    「不過,話說回來,我還真的已經不是個人了啊。」


    就在布蘭琪長水痘的事情過了幾天之後,法馬發現自己用右手手指作出來的環也隱藏著特殊能力——根據指環的大小,他可以放大比例觀察患部。


    「我身上還隱藏著各種不同的能力呀?」


    法馬不由得有了這樣的想法,於是他試著做出各種他能想到的手部動作。他覺得不隻是手,腳也應該試一試,便自己一個人拚命地做出各種怪異的姿勢。有時候珞緹會帶著不解的眼神看他,或是假裝沒有注意到他在做什麽,但法馬隻希望珞緹別管他。


    「法馬少爺,您是不是有什麽煩惱?」


    這次又不小心被珞緹看到了,法馬顯得不知所措。


    「沒有,不是你想的那樣啦!我隻是在測試一些事情。」


    「原來如此!那您好好加油!您是在練習神術吧?我說對了吧?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珞緹接受了法馬的說辭,心想「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便走出了他的房間。


    「我是不是被當成怪人了啊?」


    法馬整理了一下他到目前為止所發現的能力:


    ·左手……物質創造能力


    ·左手指環……病灶透視能力、診斷能力(診眼)、特效藥探索能力


    ·右手……物質消除能力


    ·右手指環……放大檢視患部


    「會不會太多了一點啊?這些能力,多到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呀!」


    從科學的角度逐一檢視他的能力之後,也會發現這些能力根本荒誕不經到了極點,實在讓人無言以對。很難想像這些事情竟然會在現實世界裏發生,它們究竟是因為什麽原理才變成這樣的?就算法馬想從科學的角度來解釋這些現象,他也隻能說這個世界本身就不是現實,除此之外別無解釋。


    艾倫不隻懷疑法馬是藥神的化身,甚至覺得他根本就是藥神本尊。這個懷疑或許並不離譜。事到如今,就連法馬也不得不說自己「應該可以確定不是個人了吧」。


    「這該怎麽辦才好啊?」


    拿到這些方便得超乎想像的能力,的確會讓人很想得意一下,但法馬卻有著更強的戒心。他很排斥自己無限製地使用這些莫名其妙的能力,如果隻是因為方便而隨意使用它們的話,恐怕必須付出某些更高的代價。例如說能力用得愈多,影子就更淡,最後自己整個人會變得透明,並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之類的。


    不知道是使用能力的代價,或是什麽其他原因,法馬現在的確已經沒有影子了。


    這個煩惱很不起眼,但卻是最讓法馬感到困擾的一件事。


    宅邸裏的人目前都沒有發現,或者隻是還沒被人說破,但這個狀態再怎麽掩飾,曝光應該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吧。法馬自從第一次和艾倫見麵、被她指出這件事之後,就竭盡所能地走在有陰影的地方。因為愈明亮的地方影子愈深,沒有影子就會很顯眼。


    法馬認為,隻要能待在布滿陰影的環境下,多少就可以掩飾自己沒有影子的這個狀態。


    「可是,如果我不是人,那我究竟是什麽呢?」


    法馬覺得很煩惱——自己是被神給附身了嗎?如果是這樣那倒還好,萬一是被惡魔附身,還不小心把事情說出去,被通靈人士或除魔者知道的話,一定會被他們除靈,到時候可就糟糕了。


    (啊,說到放大檢視……)


    法馬匯整了目前自己所擁有的能力之後,突然靈機一動,重新把放在他房間抽屜裏的那個珠寶盒拿出來檢視一番。珠寶盒裏麵裝的全都是看來很昂貴的珠寶飾品,有胸針和戒指等等。寶石對他沒有用,他要物色的是確定屬於玻璃製品的東西。


    「有了!這可以拿來做成那個。」


    他把玻璃珠寶當中的一部分、很小塊的透明玉石打破,開始收集起這些碎片。接著,他用火燒一塊很小的玻璃片,去掉尖角,把玻璃片加工成了球狀。這些都是很重要的零件。


    從這一天起,法馬每天都會花幾個小時的時間,用玻璃球和金屬板做些簡單的工藝,最後打造出了某個東西。這件小小的作品,是他生前愛用的某個東西的簡易版,手邊沒有這個,他就會覺得坐立難安。


    「目前就這樣了吧?雖然我很想要一個性能更好的。」


    他雖然對於成果不滿意,但至少這個東西能夠達到他的目的。


    法馬剛剛打造完成的這個不起眼的工藝品,在他那小小的掌心裏閃耀著可靠的光芒。


    ◆


    在法馬已經習慣了宅邸裏的生活、也開始記住傭人們長相之後的某一天,他吃完午餐,一邊看書,一邊和珞緹以及布蘭琪在庭院裏放鬆。沒有影子的法馬,一直惦記著要努力地找到樹蔭,隱身在這些不屬於自己的影子當中。


    珞緹和布蘭琪用院子裏摘來的花做了花環。當布蘭琪的玩伴也是珞緹的工作。


    「布蘭琪小姐,請您從那一頭編過來喔!」


    「啊?我不會?!」


    布蘭琪編不起來,急得快要掉淚了。


    「哎呀呀,怎麽會呢?堅持下去就會了!我也會幫忙,我們一起加油吧!」


    「啊?完成了?!」


    這個做得不是很精致的作品,戴到了法馬的頭上。


    「我要把兄長大人打扮得可愛一點?!就這樣……再這樣……」


    正在看書的法馬,頭上和脖子上被珞緹和布蘭琪輪流戴上花環,有時候掛在脖子,有時候掛在手上。就連起初不以為意的法馬,也覺得自己的脖子愈來愈重了。


    「不要再掛了喔!我身上的花環已經很夠了。」


    (我簡直已經變成一個菊花人偶了嘛。)


    法馬的態度很放鬆,苦笑了一下,心想「玩也該有點分寸吧?」此時——


    「法馬少爺,原來您在這裏呀!老爺在找您。」


    總管賽門跑來叫法馬,說老爺有急事。


    (會是什麽事呢?有種不祥的預感。)


    布魯諾要法馬去找他時,通常都沒什麽好事。若非抽問神秘藥學,就是要他去幫忙調劑配藥。如果是這些事情的話那倒還好。


    他回想自己先前是不是曾經被布魯諾找去過,想到了在月圓之日,他曾和布魯諾一起到家裏的那座藥草園去。布魯諾在亭子中心處一個刻畫著看似魔法陣的東西上,拚了老命揮著手跳舞,還一邊吟誦著某種咒語,而他就在一旁觀摩,簡直就像是個懲罰遊戲似的。後來,連法馬也被強迫上去照樣操作了一番。


    因為書上都沒有記載,因此法馬至今仍然搞不懂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可能是布魯諾獨創的儀


    式吧?


    布魯諾強調,那是能快速為藥草注入神力的一種方法。


    在觀摩的過程當中,法馬飽受蚊子的叮咬。以前他從來沒有經曆過這麽淒慘的遭遇。最近他甚至開始懷疑,布魯諾是否真是個知名的藥師?即使如此,艾倫似乎仍然對布魯諾尊崇有加,想必布魯諾還是有一定程度的能力吧。


    不論如何,法馬真的很不想再被強迫叫去參加那種野外活動了。然而……


    「你的工作上門了,身為宮廷藥師見習生的工作。」


    工作?賽門雖然這麽說,但自從法馬投胎轉世至今,這是他第一次用這樣的理由來找法馬過去。


    「是陛下的診療工作。」


    法馬全身為之一顫,心想「這一天總算來了啊……」。


    終於等到第一個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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