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煉金術師愛馬仕對峙那晚的幾天後,某日傍晚。


    「那麽,我該去皮耶爾先生那邊了。」


    「路上小心哦。」


    正在收拾藥局的珞緹與艾倫、賽德列克,目送法馬離去。


    「艾倫和珞緹也要小心,要在天黑前回去哦。」


    雖然異世界藥局的警備已經被加強過了,但是自從愛馬仕逃走之後,法馬就很擔心其他人被愛馬仕或居心不良者襲擊。特別是艾倫,因為她不是搭馬車而是騎白馬通勤的,假如在回到伯爵家的路上被偷襲,法馬沒辦法立刻趕過去救她。


    「不用擔心。你以為我是誰?我會反過來把對方凍成冰棒的。」


    為了讓法馬放心,艾倫逞強地笑道。就水屬性神術使用者來說,艾倫相當優秀,假如是普通對手,應該不成問題。但對手是愛馬仕的話,法馬還是覺得很不安。


    「我也會和賽德列克先生一起早點回去的。話說回來,皮耶爾先生還好嗎?」


    珞緹關心起皮耶爾的近況,法馬含糊地點頭說:


    「可能需要治療兩周吧。」


    離開藥局的法馬,與隨行的騎士護衛一起前往皮耶爾所在的樹蔭陽光藥店。


    法馬走入樹蔭陽光藥店的大門,從後門前往皮耶爾的病房。皮耶爾的女兒已經等在門口了,看樣子,她似乎等了很久。


    「您、您好,法馬大人。」


    「你好。你爸爸還好嗎?」


    「是,好一點了。」


    那場集會之後,被女煉金術師偷襲,掉進硫酸湖的皮耶爾怎麽了呢……就是受到頗為嚴重的化學灼傷。因此,法馬每天都會來皮耶爾的藥店,仔細地為他處理灼傷。


    「打擾了,我是法馬。」


    「哦哦,法馬大人,老是麻煩您,真是不好意思。」


    皮耶爾身上貼滿燒燙傷敷料,看起來很痛,但他仍坐在床上記錄調劑藥局公會帳簿,聽到法馬的聲音,便抬起頭來。他的頭發和眉毛都變得稀稀疏疏的。


    化學灼傷的深度分為一~三度。一度是侵犯至表皮層,二度是侵犯至真皮層,三度是侵犯至整層皮膚。皮耶爾的傷介於一~二度之間。


    他被硫酸腐蝕的時間大約數十秒,多虧法馬迅速地消除物質,所以沒有變得更嚴重。但是因為皮靴和褲子等下半身的衣物大麵積地浸泡在湖水裏,所以全身的毛發以及一部分真皮層,都被硫酸腐蝕了。


    還有,雖然不至於失明,但是眼球與黏膜部分也發炎得很嚴重。


    受傷後的第一天,法馬擔心皮耶爾全身發炎,所以將他帶回梅德西斯家,緊急地幫他吊點滴,與帕雷二十四小時輪流照護他。


    幸好,當初基於保險起見,法馬為他施展的『初始之救贖』奏效,皮耶爾的傷開始好轉。


    將傷口衝洗乾淨後,以凡士林及燒燙傷敷料保護傷口,並適當地使用抗菌藥物與皮質類固醇。為了止痛,還試著給他吃止痛藥。


    幾天後,他的疼痛似乎也減輕了許多。


    「你覺得如何呢?讓我看看傷口吧。」


    將法馬帶到病房的皮耶爾女兒,也在房間的一角,擔心地交互看著法馬和皮耶爾的臉,似乎很在意父親的情況。


    「比昨天好多了。傷勢意外地沒有想像中的嚴重,法馬大人是不是施展了什麽神術呢?」


    「那個多少也有關係,但是我想,是因為硫酸的濃度沒有那麽高,隻侵蝕了表皮層和一部分的真皮層,所以才能把傷害降到最低程度。不過為了安全起見,直到傷口痊愈為止,都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你灼傷的事。因為這很有可能成為對方查到你身分的線索。」


    「的確,不能讓愛馬仕知道這件事。可惡!真想宰了那家夥……法馬大人已經知道愛馬仕的真實身分了嗎?」


    「大致上猜到了,不過還需要一項證據。我想明天應該就能確定了吧。樹蔭陽光藥店請照常營業,不能讓人覺得有不尋常的地方。我會請打工藥師過來幫忙顧店的。」


    假如聽說某處有全身被硫酸灼傷的煉金術師,愛馬仕一定會找出那人加以殺害。皮耶爾受傷的事傳出去的話,會有生命危險。


    「真是在各方麵都麻煩您了。感激不盡。」


    ◆


    隔天,法馬前往宮殿。身為宮廷藥師,法馬這天沒有特別要做的事,但是他有事必須找宮中的某人。法馬兩三下就找到人了,因為他的目標剛好來到藥師休息室前。法馬並不上前打招呼,而是躲在角落以診眼透視對方。蛀牙的位置、骨骼與身體特徵,最重要的是聲音,以這些做確認。


    最近,就算不直接與對方麵對麵,法馬也能在遠處以診眼透視對方,分出對方是誰了。而且還能順便幫對方做診斷,很是方便。


    那個人是聖佛爾波帝國的宮廷藥師之一。


    被法馬盯上的,是宮廷藥師維果?拉特雷穆瓦。


    他與布魯諾相同,擁有尊爵的稱號。年紀比布魯諾大,但是看起來不顯老。


    法馬、布魯諾、維果,以及另一名女宮廷藥師法蘭索瓦,總數四位宮廷藥師,基本上必須每天輪流在宮殿待命。法馬值班時,維果不會來宮廷。兩人頂多隻有在女帝主辦的宴會上,或是在幾個月開一次、禦醫團與宮廷藥師討論皇族與大臣們的治療方針會議中,才會見到麵。


    維果不是帝國醫藥大學的教職員,再加上也許是基於宮廷藥師的驕傲吧,他隻為王公貴族看診,所以不太進出宮廷的艾倫並不認識他。這就是為什麽那場煉金術師學習會裏,隻有法馬對他的聲音有印象,艾倫和皮耶爾,以及其他平民煉金術師都無法識破他真正身分的原因。


    據說在法馬出現之前,維果曾被女帝重用一段時期,但是如今,他為女帝診察的次數少了許多。再加上他不主動與法馬接觸,簡單來說,就是對法馬的存在感到不滿,故意疏遠法馬的藥師之一。


    (就算維果是犯人,但是他有必要以藥學和煉金術的知識做那種惡劣的詐騙嗎?隻為了賺一點小錢?)


    維果是大貴族,經濟狀況應該沒有糟到需要為錢奔波的地步。順帶一提,雖然法馬搶走了維果的工作,但是宮廷藥師的薪水是固定的,而且除了女帝之外,維果還有其他固定看診的王公貴族。就算法馬受女帝重用,維果的收入也不會因此減少才對。


    就在法馬猜測各種可能性時……


    「這不是法馬大人嗎?您一直看著牆壁的花紋,是在做什麽呢?」


    偶然經過的所羅門發現貼在牆上、認真凝視著牆壁的法馬,於是好奇地問道。


    「啊,不是,不是那樣的。」


    「在數格子總共有多少種模樣嗎?勞累成這樣,真是辛苦您了……」


    所羅門以憐憫的眼神看著法馬。法馬為了解開誤會,把硫酸湖的存在以及發現與聖泉有關線索的事告訴所羅門。


    「居然能在那種地方發現與聖泉有關的線索,真是大收獲。雖然聖泉搜索隊一直勤奮地尋找線索,不過我想,法馬大人與聖泉似乎會互相吸引呢。」


    「是嗎?不過既然找到線索了,就必須簡潔地向陛下報告才行呢。」


    這樣才不會讓搜索隊做白工。這是法馬的貼心。


    「被怪魚守護的酸性湖。隱藏在湖底,指示如何通往聖泉的路標。也就是說,那石板一直在等像法馬大人這樣的人來訪吧。」


    所羅門興奮地說道。盡管已經不是神官,但是他對守護神的信仰仍然很虔誠。必須在聖典上寫下新的一頁──他燃起這樣的使命感。


    「對了,有件奇妙的事……」


    法馬突然想起某件事,向所羅門問道。


    「什麽事呢?」


    「我在那裏看到剛死的人身上發出光芒,然後那些光似乎被湖底水晶層中的晶石吸收了。」


    那種像是吸取魂魄的詭異現象是什麽?法馬向所羅門問道。


    「我也不知道呢……原來作為秘寶材料的礦物有那樣的性質……而且石板上還寫有『仿徨魂魄的居處』這樣的句子……」


    所羅門皺著眉,雙手交叉在胸前,摸著下巴眨眼道:


    「話說回來,您有采取硫酸湖底的水晶與晶石嗎?」


    「有,我在隔天就去拿了。」


    由於藥神杖早晚必須還給大神殿,所以法馬打算以從硫酸湖底采取的水晶與晶石製作新的神杖。


    在切削晶石時,法馬發現了更奇妙的事。每當切削或折斷晶石時,他就會產生幻聽。而且聽起來像是有人在說話。


    「就算製作秘寶的素材有奪取人命的性質,也沒有什麽不可思議的。我想那死者,應該是被呼喚到晶石裏了吧。」


    「咦!?」


    秘寶是那麽可怕的東西嗎?事到如今,法馬對藥神杖突然感到恐懼。藥神杖是前代藥神為了救人而製作的,法馬原本那麽想。不過在知道這件事後,某個不好的想法從法馬腦中閃過。


    「該不會,每次我以藥神杖救人時,某處就會有人死掉吧?」


    假如死掉的人的魂魄,被吸入其他秘寶中……法馬由於太過動搖,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


    「這是很困難的問題。雖然不明白機製……但是縱觀曆史,有像您這樣濟世救人的守護神,也有反過來,以秘寶之力奪取大量人命的守護神。守護神身負人類智慧無法理解的宿命,不是人類的朋友,也不是敵人。」


    (守護神的存在,會維持這整個世界人們的生死平衡嗎?……)


    自己做的事,總有一天會以負的方式回饋回來,這樣不是很沒有意義嗎?如此一想,法馬有種立足點崩潰的感覺。所羅門見狀,安慰道:


    「請別這麽泄氣。您做的事絕對不是沒有意義的。根據傳說,藥神杖並沒有殺人的功能。」


    法馬陷入思索。在思考晶石與死者記憶之間的關係時,發現自己似乎找到某個問題的答案。


    「難道……何蒙庫魯茲,該不會是……原來如此。」


    法馬察覺可怕的事實,他與所羅門道別後,為了確認真相,來到維果所在的宮廷藥師休息室。他正想進門,聽到一無所知的藥師與宮中官員們,正在熱烈討論帝都小有名氣的煉金術師的八卦。


    (哦,時機正好呢。)


    這樣一來,法馬就不需要主動把話題帶到那上麵去了。


    「……然後啊,就真的在表演中煉出黃金了哦。」


    「前幾天在帝都某處舉行的表演據說非常精彩呢。而且還展示了何蒙庫魯茲哦。」


    看樣子,煉金術師愛馬仕的傳聞,已經傳入宮廷了。


    「真想去參觀看看呢。」


    「聽說隻有煉金術師和煉金術師的弟子才能參加。而且隻限平民參加。貴族煉金術師是不準進場的。限定平民的話,我們就沒有管道了呢……」


    愛馬仕很聰明。也許是怕被看穿騙術吧,所以不讓學識高的貴族煉金術師參加集會。


    「大家好。」


    法馬裝得若無其事地走進休息室,兩名藥師回過頭來。


    「哦,法馬老師。您好啊,今天不是您值班吧?」


    「我有些事要辦,處理完就會回去了。」


    法馬隨口說道。一名一級藥師很會挑時間地向法馬與維果問道:


    「辛苦您了。對了,尊爵大人與法馬老師有聽過那名煉金術師的事嗎?」


    為大臣做完診察,回來收拾東西的維果顯得很意外。


    「哦、嗯,是有聽過,但是一來我無法參觀秘術表演,二來我對騙術沒興趣。」


    「是騙術嗎?我覺得充滿夢想呢。法馬老師,就理論來說,您覺得煉金是可能的嗎?」


    不知情的藥師興致勃勃地問道。


    「黃金是元素,所以無法以合成的方式製造新的黃金。如果有人說自己能以什麽特別的神術做到,那麽就是詐騙。」


    法馬直截了當地說明黃金的本質,維果身子一顫,停止動作,以懷疑的眼神打量起法馬。


    「怎麽了嗎?尊爵大人。」


    法馬麵不改色地回看著他。法馬那晚是扮女裝,維果似乎沒發現法馬參加過集會。


    「是這樣嗎?那麽那個煉金術師就是無恥下流的騙子了呢。帝國快點把他抓起來吧。」


    應該快點把那種人抓起來懲罰!一級藥師很失望,氣呼呼地如此說道。


    「怎麽可能真的煉出黃金呢!」


    其他藥師和官員笑了起來,法馬說道。


    「不過,如果隻是要讓大家看到黃金,也並非不可能哦。」


    「咦?真的嗎!!」


    藥師們叫道。


    「請大家閉上眼睛。黃金啊~出現吧~」


    法馬左手微抬,閉上眼睛,嘴裏亂念一些像是咒文的話語。他隨意吟誦一番後,張開眼睛。


    「出現了。」


    法馬充滿自信地敞開雙臂。與得意洋洋的他相反,藥師們哈哈大笑起來,就連維果,也無奈地歎起氣。


    「什麽都沒有啊。」


    「哈哈,被法馬老師騙了呢。沒想到法馬老師也會開玩笑啊。」


    法馬與他們一起笑著,冷不防地朝他們後方一指。


    「在後麵哦。」


    金粉在空中翩翩飛舞的模樣,映入眾人眼中。


    「咦?」


    他們猛地轉頭,隻見房間裏堆滿如山的沙金。而且黃金還不斷地從金山表麵湧出,簌簌地向下滑落。數量之多,有如集合了全帝國的黃金。


    藥師們連連眨眼,下意識地把手插入沙金山之中,以確認質感。


    「大家都看到了吧?好,請再次閉上眼睛。」


    見眾人都確實地見到黃金後,法馬一彈手指,沙金山瞬間消失無蹤。


    「什麽……剛才的黃金到底是……!」


    睜開眼睛的藥師們與維果都傻住了。藥師們開始鼓掌。


    「您覺得那是真的嗎?」


    法馬為了確認維果的反應,故意開玩笑地問道。


    「你剛才做了什麽!」


    「您很在意嗎?隻是點小戲法而已。」


    法馬輕描淡寫地說道。但是藥師們不肯接受。


    「戲法?這個嗎?不,這太精彩了!您到底是怎麽做到的?請告訴我們吧。」


    「這種餘興表演很棒呢。聽說剛才講的煉金術師要非常努力,才能變出一小把黃金。法馬老師的表演規模大多了!」


    「戲法的手法要是被揭穿,就沒意思了。」


    法馬以極為正大光明的理由拒絕為眾人說明手法。他的手法,是以物質創造能力製作出黃金,再以物質消除能力把黃金全部消除。沒有機關也沒有造假,是真正意義的煉金。但是卻故意與愛馬仕相反,把這說成是變戲法。以誇張的演出讓人覺得愛馬仕的煉金秀很寒酸。


    「真是說不過法馬老師呢。」


    能見到如此精彩的表演,藥師們都很開心。隻有維果臉頰抽搐,笑不出來。一來,法馬沒時間準備機關;二來,就算找遍所有現存的手法,也不可能做到剛才的表演。他應該是發現這點了吧。


    「我聽說你們剛才提到的煉金術師,害很多人自殺、買到假藥、健康被影響。假如他再繼續詐騙,我一定會揭穿他的所有把戲,讓他接受製裁。」


    法馬假裝對在場所有人講話,但其實是在警告維果。


    「哦哦,聽起來很痛快呢,請一定要這麽做!」


    藥師們覺得很有趣,在旁鼓噪起來。


    「惡行被揭穿,隻是早晚的問題。」


    法馬的話,應該直接威脅到維果了吧。


    隻見維果的目光,停留在法馬手指上的、死於地底湖的女煉金術師的戒指上。


    ◆


    警告完維果後,法馬離開宮殿。他在騎馬回梅德西斯家的途中,發現身後有人跟著自己,因此法馬不直接回家,改為朝著帝都郊外前進。


    法馬回頭,一名戴著麵具的男人正騎馬跟蹤自己。法馬已經知道那男人的身分了。


    「拿下麵具如何?尊爵大人。就算隱瞞,我也知道你是誰。」


    法馬開門見山地向麵具男說道。


    「煉金術師愛馬仕就是你吧?可以別再做這種事了嗎?」


    法馬以識破一切的口吻道。維果變了個人似地,露出邪惡的笑容。


    「真是的,你不該多管閑事的……我可不能再讓你活下去了。」


    維果抽出鑲了三顆晶石的神杖。就神術使用者來說,維果相當高明。


    法馬也跟著抽出藥神杖。見到那細長又造型優美的透明神杖,維果向後退了幾步。


    法馬平常會把藥神杖收在杖袋裏,而且沒有在宮廷裏拿出來過。


    「什麽?那把神杖……難道,是藥神杖……!為什麽它會在這裏!那不是人類拿得起來的神杖啊!」


    「哦,你知道它啊?」


    法馬像是在展現藥神杖,將它轉了一圈。宮廷藥師維果的守護神是藥神,也許是這個原因,他才會知道藥神杖的事吧。假如讓他見到法馬手臂上的藥神聖紋,不難想像維果會因為明白其中意義而慘叫的模樣。


    「我也知道一件事哦。」


    法馬隔了一拍,繼續說道:


    「硫酸湖底的晶石,與這把神杖上的晶石材質相同。那裏封印了死者的魂魄。你發現了這件事,把晶石融化,讓死者的魂魄依附在猴子上,號稱那是何蒙庫魯茲,欺騙大眾。而且還濫用你豐富的知識,詐騙窮苦的平民煉金術師……我有說錯嗎?」


    維果並不反駁。法馬本來是想套話,不過看樣子在某種程度上,他似乎蒙對了。


    「你為什麽要做那種事?而且你重要的部下,也因為你的詐騙而犧牲了。不隻如此,許多人因此受害、自殺。不要說你不知情哦,我剛才都已經說過了。」


    「部下?那隻是活著的屍體而已,本來就死了,再死一次也無所謂。」


    維果以神杖指著法馬。


    (活著的屍體?什麽意思?)


    那女煉金術師的身體是暖的,也有呼吸。不是屍體也不是惡靈。


    維果的話是什麽意思?法馬思考起來。


    「像你這種人,怎麽能理解我崇高的計畫……」


    充滿怨恨的聲音從齒縫漏出,維果咬牙切齒地說道:


    「像你這種人,又懂什麽!法馬──!像你這種人──!!」


    維果瞪大眼睛,口沫橫飛地瘋狂嘶吼的模樣,完全沒有平時溫和高雅的宮廷藥師的影子。如今的他,隻是個被憎恨附身、失去自我,可憐又醜陋的男人。


    (看來我被平白地怨恨了呢。)


    法馬握著藥神杖飄浮起來,同時,將平常有意無意地壓抑著的神力解放一半。周圍隨即出現神力窪,形成神力漩渦。


    強風大作,雷電交加,空氣震動了起來。


    「『水矛槍』……」


    也許知道彼此的程度太懸殊了吧,維果陷入恐慌。雖然他想施展神術,但是被法馬的神力壓住。維果不隻無法發動神術,就連將神力呼喚到神杖上都做不到。


    法馬故意大動作地用力揮動藥神杖,幾道朝天直立的冰柱從維果身旁竄出差點刺穿他,但是沒有真的傷到維果。


    神力間接地碰撞在一起,維果的神杖承受不住壓力,化為粉碎。


    「怎麽了?你不攻擊嗎?」


    維果雙腿簌簌發抖,差點腿軟跪倒在地。法馬從空中居高臨下,悠然地俯視著他。對方是絕對不能惹的人──事到如今,維果總算察覺到這件事。


    陷入恐慌狀態的維果,掏出在帝國還很少見的轉輪手槍,向法馬開槍。


    (最新型的手槍──如果被貴族們聽到,應該會很傻眼吧。)


    在法馬眼中,子彈飛得很慢。


    法馬在拿著藥神杖時,神經傳導速度會瞬間加快許多。


    (要接下嗎?)


    身為貴族,隻能以神杖戰鬥。就算有生命危險,而且身旁有刀劍或火槍,也絕對不能使用那些武器。曾經從艾倫那邊聽說貴族應有品格的法馬,明白維果已經被逼到走投無路了。


    法馬既不防禦也不使用神術,讓子彈全數打在自己身上。


    「成功了……!」


    維果忍不住叫道。他的槍法很準,三發全都擊中法馬的胸口。但,子彈隻擊破了法馬身上的衣服。被子彈穿過的法馬身體,毫發無傷。在治療銀質沉著症的患者時,法馬做了許多實驗。他發現,隻要強烈地理解某個物體,消除物質的能力就可以讓那物體穿透自己的身體。


    「你……你是什麽東西!怪、怪物……!」


    子彈擊中法馬。盡管如此,法馬不但沒有倒下,而且還像沒事人一樣。


    維果的嘴唇顫抖不已,就連咒罵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說呢?」


    自己究竟是什麽?法馬也不清楚。不過,從維果開槍的那一刻起,法馬對宮廷藥師維果抱持的少許敬意,已蕩然無存了。對法馬而言,如今的維果隻是單純的敵人。


    「我要上了哦。」


    法馬輕彈手指,以厚冰將維果的下半身與周圍地表一起凍結。法馬緩緩飄向無法動彈、連慘叫都發不出的維果,他反手拿著藥神杖,像是要挑起維果的恐懼感,朝他腦門用力揮下。


    維果全身僵直,反射性地閉上眼睛。但那並非致命性的攻擊。藥神杖穿透了維果的頭蓋骨。


    「『聖泉枯涸』。」


    雖然法馬能以無吟誦的方式關閉神脈,但是那麽做的話,維果就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所以法馬故意念出發動吟誦給他聽。


    接著,法馬湊到他耳邊呢喃道:


    「你的神脈已經被我關閉了。隻要你肯好好賠償那些詐騙的受害者,保證再也不詐騙,我就放你一馬,幫你打開神脈。否則的話,你隻有死路一條了。」


    說完,法馬消除凍結維果下半身的冰塊。


    「噫……」


    (插圖010)


    聽著法馬那完全不像小孩子、絕對高壓而且帶著強製性的話語,維果牙齒喀喀地打顫,忍不住尿濕褲子。法馬將維果拋在荒野,騎上馬返回梅德西斯家。


    ◆


    在那之後,帝都再也沒有舉行過煉金術師學習會,名為愛馬仕的煉金術師就此消失在黑暗之中。被法馬狠狠整過的維果,拿出自己的財產賠償受害的煉金術師。就尊爵家的財力而言,從煉金術師們那兒騙來的總金額根本不算什麽。所有受騙的煉金術師都收到寄件人不明的金塊,非常開心。


    這時,皮耶爾的灼傷也痊愈了,每天都很有精神地顧店。


    就像之前說好的,也差不多該幫維果打開神脈了。法馬正如此盤算,沒想到維果已經向女帝提出辭呈,交還宮廷藥師的胸章,逃回自己的領地了。


    這段期間,維果盡可能地躲著法馬,兩人一次也沒見過麵。根據官員們的說法,維果隻要一聽到法馬的名字就會發出怪叫並立刻逃走。大家都認為,維果是因為太過嫉妒法馬,最後發瘋了。


    「做過頭了……」


    嚇壞他了──法馬奮力地反省。就算維果逃回領地,假如不能使用神術的事被人知道,還是會被剝奪貴族身分的。那樣的話就傷腦筋了。而且以維果現在的精神狀態,就算以平民藥師的身分開業,八成也無法東山再起吧。


    「反正已經拔掉他的毒牙,而且他也反省過了。就直接去找他打開神脈吧。」


    除此之外,法馬也想知道那時沒問出的──維果的真正目的。


    如此這般,法馬決定以慰問的名義前往維果的領地。


    ◆


    梅德西斯家,某天晚餐後。


    法馬正在與帕雷討論兩人共同治療的患者病情,布魯諾派人叫法馬去見他。


    「有什麽事呢?」


    「你幹了什麽好事?」


    帕雷冷淡地道。法馬一頭霧水地來到布魯諾的房間。


    「父親大人,您找我有什麽事呢?」


    法馬一見布魯諾沉著臉。啊,這是要說教的模式呢──法馬心想,並挺直背脊站好。


    「聽說維果?拉特雷穆瓦尊爵辭去了宮廷藥師的工作。這件事和你有關嗎?」


    布魯諾瞥了法馬一眼,等他回答。我被維果偷襲,反過來打跑他,隻是這樣而已。雖然法馬很想這麽說,但還是含糊地說道:


    「呃……怎麽回事呢?」


    我不知道──法馬說不出這種話。


    不過,也許是從法馬的反應猜出原因了吧,布魯諾教訓道:


    「身為藥師,就像大多數藥師公認的,你的知識與技術已經能獨當一麵了。而且還能得到陛下青睞,是相當可喜的事。但是,就算你說的都是正確的,在宮廷中也不一定能通行無阻。要記好,製造太多政敵,表示你還不夠成熟。尤其是與擁有極大政治影響力的尊爵家作對,是下下之策。」


    「父親大人說的是。」


    法馬乖乖聽著布魯諾教誨。維果退休的事應該間接給布魯諾添了不少麻煩吧。法馬察覺到這件事。從來沒有宮廷藥師主動辭職的前例。所以維果退休的事說不定是布魯諾的陰謀。八成有不少人如此懷疑。


    「就算感到氣憤,也不能與宮中的人起爭執。例如讓對方丟臉,或是嚴苛地批評對方、徹底排擠對方。愈是與人爭執,就會有愈多人與你為敵,最後反而會害到自己。尤其你還是小孩子,態度太傲慢的話會惹人反感。」


    「我會謹記在心的。」


    (是說,雖然態度很傲慢,不過那是因為事關生死嘛。)


    假如能把事情的原委全盤托出,布魯諾的態度應該會不同吧。盡管布魯諾能理解法馬的行動,但是也很擔心法馬做得太過火,所以法馬坦率地接受他的教訓。


    「我會親自向拉特雷穆瓦尊爵送道歉函。」


    反正他原本就有這個打算,又被平常沉默寡言的布魯諾特地找來訓話,法馬決定提早去見維果。


    ◆


    「法馬大人,您在寫信給誰呢?」


    藥局的休息時間,珞緹一麵把茶水和點心放在桌上,一麵向難得認真地寫信的法馬問道。


    他之所以寫信,是因為無法使用飛鴿傳書。


    利用鴿子的歸巢本能送信的飛鴿傳書,基本上是單方向的送信。隻能運用在往來頻繁的地區。再說,送出去的信鴿不會再飛回來,所以有時派人送信會更方便。


    「法馬在寫信啊……」


    艾倫歪頭道。雖然沒有探頭過來看信中內容的意思,但是似乎挺在意法馬寫了什麽。


    「我想拜訪維果尊爵,所以先寫信通知他。」


    在這之前,法馬已經隱瞞部分情節,向艾倫提過自己與維果之間發生的事了。


    「他上次被你打得落花流水,你再去找他會把他嚇壞吧……八成會以為你是來追殺他的。是說,就算他被放逐也無所謂吧?這次的事全是他不好哦?」


    但是法馬並不特別在意地說道:


    「我就是這麽想,所以才寫預告信的。因為直接去的話應該會嚇到他。」


    聽宮裏的人說,維果光是聽到法馬的「法」字,就會恐慌崩潰。所以這是法馬式的貼心。


    「與其說這樣才不會嚇到他,不如說寫這種信根本是恐嚇吧。」


    看著完全不覺得自己這麽做有問題的法馬,艾倫小聲地吐槽。


    「我跟你去吧。單獨闖入敵人的大本營,不知道會出什麽事呢。」


    (艾倫跟去反而危險吧?)


    法馬並非認為艾倫會礙手礙腳,而是不想讓艾倫遭遇危險。


    「不用擔心啦,他已經不能使用神術了。」


    靠神術戰鬥的神術使用者沒了神力的話,戰鬥力就和平民沒兩樣。更何況維果是體力開始衰退的中年男性,與握著藥神杖時,察覺危機與思考速度同時變快的法馬相比,有如天壤之別。


    「不過,要是被手槍之類的武器攻擊,該怎麽辦?」


    「你看。」


    確認沒有其他人注意這邊後,法馬拿起筆,朝自己的手用力一戳。筆尖穿透法馬的手,直接刺在桌子上


    「噫……!?你的身體怎麽了!!」


    「天曉得。但這身體本來就沒有影子,不是真正的實體呢。」


    我才想知道這身體到底是怎麽回事──這是法馬的真心話。法馬的身體貌似有實體,但其實並非實體,物質能穿透他的身體,因此以武器攻擊他是沒用的。


    「就算你這麽說,還是大意不得呀。我很擔心你哦。」


    艾倫打從心底擔心地說道。


    「謝謝你。既然如此,你就一起來吧。順便問一下,你怕不怕高?依據回答,我不一定能讓你去。」


    「我喜歡站在高處欣賞美景。為什麽這麽問?」


    艾倫抽搐著臉部肌肉。她有不好的預感。


    「是嗎?那就好。我隻是確定一下而已啦。」


    艾倫露出「早知道就不要說一起去了」的後悔表情。


    ◆


    「哇──!果然是這個意思嗎──!?」


    隔天,兩人以高速在澄澈的藍天中飛翔。


    艾倫坐在法馬身後,不停地哇哇大叫。雖然艾倫無法直接碰觸藥神杖,但是可以搭著法馬的肩膀,一前一後地雙載。


    「放我下來──!我快掉下去了──!」


    完全不是空中約會的氣氛。


    「已經不能下去了。雖然我已經飛得很慢了,你還是覺得很快嗎?」


    法馬已經很習慣在天上飛了,對速度的感覺與一般人不同。


    「噫──!」


    「再忍一下。抓緊我的肩膀。要是覺得向下看很可怕,就向上看吧?」


    聽著艾倫的哇哇哭叫,法馬雖然感到抱歉但還是不予理睬。法馬看著地圖,一直線地朝維果的領地前進。


    飛到目的地的兩人,悄悄降落在附近。「休、休息……」艾倫啞著嗓子說完,癱坐在地上,以神術變出清水潤喉。水屬性神術使用者能自給自足地補充水分。


    法馬眺望著城堡,喃喃地說道:


    「這是聖米歇爾山嗎……為什麽是在海上啊?」


    維果的城堡,看起來就像模仿聖米歇爾山建成的海上要塞。將海中的天然小島要塞化,在周圍築起高聳的城牆。透過城牆看到的城堡部分,是結構複雜的高層建築物。


    遠遠看去,可以看到城牆上有好幾門大炮的炮口。除了與通往陸地的道路相連的巨大正門之外,整座城堡沒有其他出入口。


    「之所以建造在水邊,是為了方便防禦哦。因為水屬性的神術可以在水中設置水的神術陣,作為防禦。」


    艾倫一麵喝水一麵說明。這麽說來,梅德西斯家也是麵朝河流,藥草園也是開辟在河流的沙洲上呢。法馬想起這件事。


    「神術陣是什麽?」


    我沒說過嗎?艾倫開始說明。那是把吟誦或神力注入圖案或文字中,設定啟動條件,自動發動的神術。


    (和魔法陣差不多吧。這麽說來,所羅門先生他們也使用過神術陣呢。)


    法馬大致上明白了。而且也想起來,第一次見到身為異端審問官的所羅門等人,與他們戰鬥時,他們對自己使用了好幾種破邪係的封神陷阱。法馬事後才知道這些事。


    「隻要事先設置好神術陣,假如有人不從正門進入,就會自動發動水屬性的攻擊。梅德西斯家也有那樣的神術陣哦。」


    「是嗎?那還真方便。既然如此,我們就從正門進去吧。」


    要是在侵入城堡時不小心觸動神術陣,那就太難看了。反正隻是要找人,還不如正麵登門造訪。


    「也隻能這樣了。否則隻會中了神術陣而已。話說回來,我們好像比你的預告信更早抵達耶?」


    帝都有國營郵務係統,郵差會在每天早上送信。


    其中也有大貴族專用的限時信件,可以計算正確的送達時間。


    「根據我的計算,他應該剛看完信。我就是針對這個時間點趕來的。」


    「不給維果尊爵逃走的時間呢。」


    艾倫以畏懼的眼神看著法馬。


    「好了,我們走吧。」


    兩人盡量動作自然地徒步走向水上要塞的正門。愈接近城堡,法馬愈有一種莫名的厭惡感。而且這似乎不是錯覺。


    (真令人在意啊。又沉重又黏稠。)


    法馬心想,同時向拿著長槍、直立不動的兩名守門人打招呼。維果的城堡似乎正在戒嚴,城牆上也有許多監視的守衛。


    「你好,突然來訪很抱歉,之前送來的信上有提過了。我是宮廷藥師法馬?梅德西斯,我想拜見維果?拉特雷穆瓦尊爵。」


    聽到少年自稱宮廷藥師,守門人盡管驚訝但還是有禮地回道:


    「城主大人目前不在城裏。」


    「我知道了。他什麽時候回來呢?」


    「我們隻知道城主大人會長期外出,詳細情形就不清楚了。等城主大人回來時,我會向他報告您的事情。」


    「那就沒辦法了。我會再登門拜訪的。」


    也許是多心吧,法馬總覺得守門人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就在這時,他聽到輕微的聲響,因而抬頭看向高聳的城牆。接著他將神力注入藥神杖,握住艾倫的手。


    「怎麽了?」


    艾倫悄聲問道。


    「什麽啊。他人在啊,就在那裏。」


    法馬帶著艾倫飛了起來,直接進入窗戶半開的維果房間裏。


    「嗚哇啊啊啊啊──!!」


    在料想不到的極近距離見到法馬,讓維果嚇得起身,一麵怪叫一麵亂衝,撞上房間的牆壁,倒了下來。


    「您好,拉特雷穆瓦尊爵。」


    法馬移動到房間出入口說道。就算維果想逃也無路可逃。


    「為、為什麽你知道我在這裏!」


    維果一看到法馬就哭了。看來他的心靈創傷非常嚴重。


    「我隻是照著信上的預告過來而已。您剛才站在窗口看我們對吧?如果您人不在,就不會有守門人看著我們了。我是察覺到視線才進來的哦。」


    法馬記著布魯諾的忠告,暫時忘記之前的過節,以禮貌的口吻向維果說道。


    「你……你連那種事,都知道嗎……」


    麵對使自己陷入恐慌的元凶,維果什麽都說不出來。


    「……你又來找我做什麽?」


    頭上腫了一個包的維果抱著頭,簌簌發抖。這樣是無法溝通的,法馬心想。「信裏有提到才對。您不用害怕。」法馬以此為前言,說道:「我知道您已經對所有受害者做出賠償了,所以這件事就算了。我不會向陛下報告的。」


    法馬使用診眼,維果的腦部發出藍光。


    『急性壓力症』。


    法馬猜中了。


    他一直很擔心,維果是不是得了急性壓力症。


    所謂的急性壓力症,通常是在經曆重大創傷後出現。患者會出現重複回想創傷事件、逃避、警覺度增加、焦慮等等壓力反應。維果一見到法馬就陷入恐慌,又嚴重失眠。長期下去,可能會演變成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


    雖然說是自作自受,不過法馬沒打算把他逼到變成廢人。


    身為藥師,維果的技術很高明;而且維果擔任宮廷藥師時立下的功績之大,不可無視。法馬已經從布魯諾那裏聽說過這些了。雖然說他是主動請辭,所以不可能再回去當宮廷藥師,但是就這麽完全被淘汰,也很可惜。


    「求求你,饒了我吧……」


    我要怎麽做,你才肯放過我?維果哭著求饒。他可能以為法馬會以這件事威脅他一輩子吧。法馬覺得很沒勁。


    「我想您應該已經學乖了,所以我不會再做什麽的。我隻是來幫您打開神脈而已。失去神力的事是沒辦法隱瞞一輩子的。」


    所以維果才會躲在城裏,就連守門人都不知道實情。


    「有件事我很想知道。隻要您老實告訴我,為什麽要做那種詐騙,我就幫您打開神脈。」


    法馬提出交換條件。


    「……是為了賢者之石。」


    「你用的賢者之石不是假的嗎?」


    艾倫追問道。


    「這世上,是不是有人合成出了真正的賢者之石。我隻是想查出這件事而已。」


    法馬從維果那兒問出的原委,大致是這樣:


    首先,向帝都的煉金術師們宣稱自己成功合成出賢者之石。如此一來,對賢者之石有興趣的人就會齊聚一堂。假如其中有人合成出真正的賢者之石,當然會看出煉金術師愛馬仕手中的賢者之石是假貨。接著,再與看出這件事的人接觸。


    「為什麽要兜這麽大圈,尋找能合成賢者之石的煉金術師呢?您相信賢者之石真的存在嗎?」


    法馬愈來愈困惑了。


    「賢者之石是有可能合成的。但是,合成的風險非常大。」


    維果以肯定的語氣說完,隨手拿起附近的葡萄酒瓶喝了一口。他這次的口氣不像在說謊。法馬和艾倫都認真聽他說。


    「煉金術師之間流傳已久的賢者之石傳說,我原本也很懷疑。但是自從在那地底湖發現晶石後,我的想法就改變了。」


    維果從認識的帝都地主那兒聽說,有塊受詛咒的土地,不論在上麵蓋什麽房子,建材都會急遽腐壞。維果基於興趣買下那塊土地。應該是因為地底下有什麽吧?他如此猜測,向下挖掘後發現了硫酸湖,也在那時發現了水晶層與晶石。


    維果做的雖然是壞事,但是就結果來說是有正麵價值的。法馬心想。


    「那是能吸收死者記憶的特別晶石,是賢者之石前一個階段的物質。隻要打碎晶石,以神術生成的火焰燃燒,讓活著的死者吸入的話,那記憶就能移植在死者身上……就像你之前說的那樣。」


    「原來如此……您居然有辦法發現那種特性。」


    「我是偶然發現的。但是應該老早就有煉金術師知道這件事,才會流傳到現在吧。」


    法馬見過被維果稱為何蒙庫魯茲的生物。那是移植了人類意識的小型猴類。至於摔死在地底湖的女人,則被維果稱為活著的屍體。


    「活著的死者是怎麽製造的呢?」


    艾倫害怕地發著抖問道。


    「那不是製造的,是我透過關係收集來的。」


    「原來如此。是腦死的人或植物人啊。」


    法馬終於懂了。


    「腦死?那是什麽?」


    維果沒有聽過腦死這個名詞。聽法馬解釋那是指原因不明地陷入昏睡狀態的人後,他點頭承認。身為宮廷藥師,透過帝都的消息網,收集陷入昏睡狀態的人的資訊是很簡單的事。維果向那些人的家人說患者已經無法清醒,徵得家人的同意接收那些人。


    「得到晶石記憶的死者,會成為不死之身。」


    維果略帶陶醉地說道。


    「不好意思,但是那位女性已經摔死在地底湖了哦。」


    艾倫打斷維果的話,但是維果立刻回道:


    「那是因為時間到了。如果是剛移植記憶的死者,就不會死了。」


    (不會死的死者……啊,這不就是我現在的狀態嗎?)


    名為藥穀完治的死者的記憶+假死狀態的法馬少年的身體。兩者兼具才成立的存在。物理攻擊無效,也無法以藥物毒死。這就是現在的法馬。這麽一想,兩者還挺像的。也就是說,維果的話有一部分是對的。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維果瞪著法馬。對於無法以子彈殺死的法馬,維果似乎懷疑他是活著的死者。


    「法馬才不是那樣呢!」


    盡管對方是尊爵,艾倫仍然氣憤地否定。


    「被晶石封印的死者記憶無法停留太久,頂多三天。移植在那女人身上的記憶,馬上就要消失了。」


    記憶隻能在死者體內停留幾天。記憶離開後,身體就會恢複成原本的狀態。


    維果做了許多實驗後,得到這樣的結論。


    (這個人的尊爵稱號不是浪得虛名。雖然做的實驗很不人道。)


    「煉金術師們流傳的古代文獻中,有從大量晶石煉出賢者之石的記載。既然如此,隻要合成出賢者之石,把記憶封存在賢者之石中,再把記憶移植到屍體上的話……」


    砰!也許是愈講愈激動吧,維果一拳捶在桌上。


    「就有可能長生不老了!」


    果然是這個套路呢──法馬聽著如此心想。那是得到財富、權力與名聲的人,最後會想追求的東西。


    「沒錯……雖然有可能……」


    維果的氣焰倏地消失,苦澀地說道。也就是說,他沒找到讓晶石轉變成賢者之石的方法。法馬心想。


    「既然您已經告訴我原委了,我也會依照約定的。請閉上眼睛。」


    法馬朝維果走近。維果不斷後退。


    「你想做什麽!」


    「剛才不是說了嗎?我要幫您打開神脈。」


    為了不加深維果的心靈創傷,法馬等維果閉上眼睛後,才把藥神杖刺入維果的胸口,以無吟誦的方式幫他打開神脈。


    不過,法馬隻打開了極小的神脈。


    這樣一來,維果就不能使用強大的神力了。


    隻能讓維果不被踢出貴族階級程度的神力。隻要不是完全沒有神力,就能被承認為貴族。


    「啊……啊……發生了什麽事?」


    維果閉著眼睛,驚訝地問道。他似乎沒有發現自己的身體正被藥神杖刺入。


    「好了。雖然不能讓您有和以前同等的力量,不過目前的話,這樣就行了。」


    維果多少恢複了神力,總算有活著的感覺。隻見他大大籲了一口氣,無言地趴在地上。表情顯得憔悴不堪。


    年紀一大把、還是身為尊爵的大貴族,完全屈服於法馬之下。艾倫在一旁看著事情的發展,似乎對法馬感到很困惑。


    盡管維果似乎已經全招了,但是法馬又繼續追問:


    「您的話還沒說完吧?」


    「……什、什麽?」


    「您在這座城堡的地底,進行了什麽危險的事對吧?而且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那東西才好。」


    維果肩膀一震,法馬向前逼進一步。法馬一直很在意沉眠在城堡地下深處的可怕氣息。那和之前附身在卡謬身上的惡靈,質感很相似,不隻如此,還令法馬本能地感到厭惡。法馬說出在踏入維果的城堡前就察覺的事實──


    「您是在創造賢者之石的過程中製造出那東西的嗎?您有辦法控製那個嗎?」


    「等一下!不能碰那個!那扇門已經封印起來了!再也不能打開了!」


    虧心事被戳破,維果緊張地說道。


    「但是氣息外露成這樣,不好意思,我想,那其中的東西並沒有被封印住哦。有點類似惡靈……不,有更邪惡的感覺。」


    這就像把腐臭的垃圾蓋住,假裝垃圾不存在一樣──法馬毫不留情地說道。


    「這、這城裏有惡靈?」


    艾倫緊抓著法馬,手變得很冰冷。


    「那個已經無法處理了。」


    「什麽意思?」


    用來裝盛從無數晶石中抽出記憶的容器,某天突然發生某些未知的反應,變得無法控製。


    原本一直處於瀕臨失控的狀態,維果早就無法處理的記憶團塊,在維果神脈被關閉的期間,更是無法壓製,開始進行不規則的融合。


    (放著不管的話……說不定又會出現像卡謬那樣被惡靈附身的人。)


    成為惡靈容器的卡謬,不但為尼德蘭國帶來災難,使殖民地全滅,還在聖佛爾波帝國散播黑死病,奪走許多人的生命。


    誕生於維果城堡地下的惡靈,說不定又會製造同樣的慘劇……一想到這裏,法馬就無法坐視不管。這惡靈的力量感覺起來,比控製卡謬的惡靈更強。


    多放置一天,就多一分危險。法馬本能地明白這件事。雖然不知這想法是來自法馬自己,或是藥神杖的能力,使他做下這種判斷。


    「您無法收拾的話,就由我來吧。請在這裏等著。」


    「慢、慢著!不能破壞那容器!否則合成靈會附身在活人身上!」


    「所以不是惡靈嗎……那就更不能置之不理了呢。」


    「法馬!這樣太危險了!」


    法馬拋下艾倫與維果,騎著藥神杖,一鼓作氣地朝城堡的地下飛行。隻能在被阻止之前執行。強行突破才是正確做法──法馬如此認為。


    法馬循著邪惡的氣息,來到一扇巨大的鐵門前。法馬降落在地麵。鐵門建造得十分堅固,似乎是為了防止內部發生爆炸。


    (感覺太不妙了。『疫滅聖域』。)


    法馬以藥神杖壓抑邪氣,隔著門施展疫滅聖域。類似惡靈的氣息對法馬的聖域產生反應,稍微縮了回去。法馬趁機朝看來堅固的鐵門疾奔,穿過三道門後進入其中。艾倫與維果,以及傭人們似乎也追來了,但是沒人能穿過鐵門過來法馬這邊。隔著門可以聽到艾倫呼喚著法馬的名字。


    不論前方有什麽東西,法馬都不覺得可怕。不能讓存在這裏的危險東西逃出去──這想法勝過一切。不知是不是藥神杖讓他這麽想的,不過他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斷力太遲鈍了。


    眼前是由地下洞窟改造成的寬敞實驗室。到處都是散發咒術氣息的煉金術用實驗道具。這些和維果平常在宮廷使用的道具完全不同,而且房間裏還充滿濃濃的邪惡氣息,以及藥品的刺激性臭味。


    宮廷藥師隻是維果的表相,真正的他是醉心於黑暗研究、玩弄生死的煉金術師。法馬不禁感歎了起來。


    實驗室中央有裝著不同大小晶石的瓶子、不斷進行反應的重金屬等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與巨大的蒸餾器連接在一起、大到誇張的水晶製透明容器。其中的不規則狀紅黑色液體,正如新型生物般蠕動不已。


    那塊團塊有如濃縮過的怨念,不斷發出可怕的聲音,彷佛無止無盡地不斷回旋的惡意。


    (這就是氣息的來源嗎……?)


    厚厚的玻璃上刻滿神術陣,但就算法馬是外行人,也看得出來神術陣已經開始斑駁,邪氣因此外露了。


    (果然是這樣。要是讓這東西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也許是察覺到有人入侵吧,靠近法馬這邊的黑色團塊部分開始變形、化為針狀的突起。法馬正覺得那突起又細又尖,沒想到突起倏地朝這邊攻擊過來。


    (好快!)


    法馬在千鈞一發之際朝旁邊跳開,以藥神杖揮開突起。突起一碰到藥神杖,瞬間蒸發了。


    「是自動攻擊嗎……看我讓你們全部消失。」


    法馬將神力盡可能地灌入藥神杖之中。


    他把專注力提升到極限,咬緊牙關,不傷及容器地一口氣擊碎流體團塊。團塊發出人類慘叫般的不悅聲音、變成黑色的蒸氣,在粉碎的同時蒸發了。


    蒸發的黑霧化為透明的液體,進入藥神杖之中。


    (糟了!)


    惡靈轉移到藥神杖上了嗎!法馬很緊張,但是不管怎麽看,藥神杖都和平時一樣。如果要說有什麽明顯的變化,就是鑲在側麵的晶石多了一顆,變成六顆了。


    「欸?」


    法馬傻傻地道。被晶石封印的記憶,再次回到晶石之中了嗎?


    周圍已經沒有令人難以忍受的危險氣息了。


    「法馬!你在裏麵吧!?快點把門打開──!」


    聽到艾倫近乎哀號的叫聲,法馬回過神,以物質消除的能力從內側消除鐵門。外頭是極度混亂的艾倫與維果。


    「你又一個人行動了……太亂來了啦!」


    艾倫撲向法馬。


    「你……沒事嗎……?其中的東西……!難道附身在你身上了!?」


    見法馬毫發無傷,維果擔心死者的記憶已經附到法馬身上了。


    「如您所見。被我消除了。」


    法馬讓他們看實驗室的內部。


    「人類無法處理的東西……消失了……」


    見維果似乎完全放鬆了下來,法馬以嚴峻的口氣說道:


    「聽好了,維果?拉特雷穆瓦尊爵。您必須保證,不能再次進行晶石的實驗。正是因為您擅自玩弄死者的記憶,才會變成這樣!」


    煩惱根源完全消失的維果,用力點頭。


    「……真是對不起,那不是我的能力能夠處理的東西……」


    雖然途中走偏了,但維果做出那些事說不定是為了處理那些惡靈,想向知道晶石之謎的煉金術師求助吧。盡管法馬能理解他的想法,但是仍然無法原諒他。


    「今後,請您專心在藥學上,不要再碰煉金術了。」


    放下對長生不老的執著,回歸初心,藉著藥學思考人類的生與死。法馬對垂頭喪氣的維果如此說道。


    「那樣一來,我也會以一介藥師的身分隨時協助您的。」


    法馬說完,正想與艾倫離開城堡。


    「哦,對了。您好像對各地的民間傳說很熟悉?」


    「什、什麽意思……我什麽都不知道哦。」


    維果動搖起來。


    「可以問您幾個問題嗎?」


    ◆


    太陽已經完全下山。法馬等人在返回帝都的路上。


    與法馬一起搭乘藥神杖的艾倫,已經不像來時那樣慘叫了。由於艾倫反常地安靜,法馬有點在意,於是找話題與她聊天。


    「我又一個人做決定,還做出各種事情。對不起。我知道你很擔心我哦。」


    「沒辦法稍微幫你減輕負擔,無法成為你真正的左右手。我覺得很不甘心。不過我也很高興,你知道反省,而且也會想起擔心你的人,以及等著你回去的患者們。這樣很好。」


    「嗯,謝謝你。」


    法馬正覺得汗顏,艾倫輕輕抬頭,仰望著以高速經過的夜空說:


    「星星和月亮都很近,但是動也不動。好特別的場景呢。謝謝你讓我看到這樣的景色。」


    艾倫靦腆地說完,把臉埋在法馬背上。


    (插圖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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