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今天的事,我記下了,王青雲,你給我等著。”


    對視的功夫,林遠已經嚇得滿頭都是冷汗,顫顫驚驚地移開視線,撂下一句狠話,好像一條溜邊的黃花魚,那速度快得連獵狗都追不上。


    這就走了?


    我麻木地瞪大眼睛,愣愣看向林遠逃離的方向,正感到難以置信,卻察覺道胸口的血玉在飛速顫動,隱隱傳來女鬼的提醒聲,“王青雲,當心點,這個老道士的修為特別恐怖,連我都……你一定要小心。”


    我還是頭一次聽到她用這種語氣說話,那種冷幽幽的聲線中,居然伴隨著明顯的顫抖,想必是對房梁上的小老頭忌憚到了極點!.


    女鬼提醒我時,那小老頭已經笑眯眯地把煙杆收好,又回過頭,眯著眼角看我,他先是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仿佛聽到了什麽動靜,隨後便搖頭晃腦道,


    “妙哉、妙哉,看來是上蒼注定,你和我還算有緣,不過……你小子身上怎麽還帶著一頭凶靈啊?嘖嘖,這凶靈居然會好心提醒你,真有意思。”


    這老頭一席話,說的我脊梁骨上的冷汗全冒出來了。


    怎麽個意思,他能聽到女鬼跟我說話的聲音?


    我懷中的血玉也是猛地一顫,緊接著一股霧氣翻湧,傳來女鬼冷漠的聲音,“老道士,你是什麽來曆,半夜三更爬到別人家房梁上,究竟想幹什麽?”


    老頭收斂了笑意,搖頭說,“我是受了一個晚輩的邀請,專程趕來幫他解決麻煩的,可惜來得太遲,王麻子是不是已經死了?”


    我心口一顫,忙問道,“你也認識王麻子?”


    老頭樂樂嗬嗬地點頭,“何止認識,這小子當年去茅山宗拜師的時候,還是我給他指的路,這一晃都快五十來年……好了,先不說那些廢話,那個……小子,你有沒有多餘的褲子,能借我一條穿穿?”


    話說一半,這小老頭神情反倒扭捏了起來,老臉一紅,有些靦腆道,“剛才爬你家房梁的時候步子邁大了,我褲襠開了線,現在下不來……”


    我滿頭黑線,我說呢,剛才林遠要害我的時候,這小老頭為啥一直坐在房梁上不肯下來,還一直保持著在房梁上蹲坐的姿勢,感情他現在光著屁股。


    我也是無語了,小義莊風大,也不曉得他光屁股蹲在上麵到底涼不涼,女鬼見這老頭似乎也沒有惡意,便哼了一聲,重新鑽回血玉中,陷入了沉寂。


    我收好血玉,又衝進房間翻箱倒櫃,超出王麻子穿過的一根舊褲子,用竹竿遞到了房梁上,這老頭立馬背過身去,窸窸窣窣的換上新褲子,一邊係著褲腰帶,一邊沿著竹梯爬下來,姿勢怪別扭的,好像一隻大螃蟹。


    剛跳下梯子,這老頭便賤笑兮兮地走向我,眼珠子賊亮,裏裏外外地打量了我幾眼,一邊看一邊笑,那表情就跟單身四十年的老光棍,忽然看見新娘子似的,賤得一匹。


    我渾身都不自在,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大爺,您看著我看什麽?”


    “我在看你小子有沒有慧根,夠不夠資格傳承我的手藝。”老頭用髒兮兮的袖子一抹嘴,咧開滿口的包穀黃牙,


    “你小子體格倒是不錯,一身牛力氣,用來挑大糞是再合適不過了,唉,可惜七竅不通,是個榆木腦袋,蠢到死的那種,也不曉得王麻子怎麽會把你介紹給我。”


    這老頭一番話,說的我心裏直上火,說你怎麽說話的呢,什麽叫榆木腦袋,你憑什麽說我蠢?


    “你要不蠢,能給人耍得團團轉?”


    老頭撇我一眼,滿嘴不悅道,“要不是欠著王麻子一個人情,我何必千裏奔波,專程跑來找你?”


    他這話勾起了我的傷心事,鼻頭一酸,禁不住又要掉眼淚,急忙甩了甩頭,確認道,“你真的是我大伯找來的?”


    “如假包換。”


    老頭將煙杆往肩上一扛,慢條斯理地說,“半個月前,我收到一封加急的信函,方才得知王麻子一直在找我,可惜老頭子有要事處理,實在脫不開身,等過了日子,再趕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話到這兒,老頭忽然將話鋒一轉,露出幾分唏噓之色,“王麻子在信上說,知道自己有個死劫,多半是躲不過去,隻求著我救救他的養子,合眼緣的話,就收這個養子為徒……對了,你是叫王青雲吧?”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回想起自己撈屍前,王麻子曾經消失過一段時間,莫非就是提前得知自己會出事,所以跑去找幫手了?


    想到這兒,我鼻頭一酸,點點頭道,“我就是王青雲,可你已經來晚了,我大伯早就……”


    “王麻子的死劫早就注定,就算我提前趕來,也是救不了他的。”


    老頭打斷我的話,隨後就把那隻扣過腳丫的手搭在我肩上,正兒八經地說,“詳細過程,我不問,你也用不著說,我隻問你一句話,願不願意拜師,跟我走?”


    這也太直接了吧?


    我頓時一愣,感覺這老頭有點瘋瘋癲癲的,腦回路大異常人,好端端的,我憑什麽要拜師?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邪笑兩聲說,“王麻子死了,你在世界上再也沒有親人了,對麽?”


    我眼泛酸水,點了點頭。


    老頭又說,“王麻子是被人害死的,你身負血仇,想替他報仇,又拿仇人沒辦法,對不對?”


    我繼續點頭。


    老頭嘿嘿一樂,露出兩瓣殘缺的門牙,說這不就結了?你了無牽掛,隻想報仇,老頭剛好又能教會你報仇的本事,你不跟我走,跟誰走?


    他這麽說好像也沒毛病,可我總覺得事情太突然,心裏怪怪的,有點不適應。


    老頭灑脫一笑,把雙手背在身後,搖頭晃腦地說,“出家人講究個率性而為,不拘泥於紅塵俗世,小子,能被我挑上,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好好考慮,想明白了再回複我。”


    “你若拒絕,那就說明咱爺倆緣分沒到,我也不強求,轉身便走,可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這老頭羅裏吧嗦地講了一大堆,眼裏卻閃爍著狐狸一樣的狡黠,似乎料定我不會拒絕,把逼.格拿捏得滿滿的。


    隻是配上他那副猥瑣尖酸的長相,不僅學不來道家高人的出塵風骨,反倒給人一種麵對“人販子”的錯覺。


    可為了學好本事,給王麻子報仇,我最終還是咬牙一跺腳,狠下心說,“好,我拜你為師,你教我本事報仇,隻要能達成心願,以後你叫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


    當時的我報仇心切,單純就是病急亂投醫,哪能料到眼前這個幹巴巴的小老頭,將會對我的人生起到多大的影響?


    一入紅塵,深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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