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怕在屋裏吃東西有味道,方邵揚關著門站在外麵,麵朝黑夜啃著那個帶來的漢堡,間或用手背蹭蹭嘴角。 拖鞋睡衣,母親父親。 不知道為什麽,賀嶠腦中忽然閃過“家庭”兩個字,心髒酸得發麻。 當晚兩人是在一處睡的。 房間裏沒有多餘的被子,幸好夜裏氣溫已經不低。關了燈以後方邵揚還想聊天,賀嶠卻翻過身去闔緊眼簾,“嘴巴閉上,明天還要上班。” 黑暗裏寂寂無聲,隻有不屬於自己的呼吸擾人心神。 方邵揚根本沒睡著。 半晌,賀嶠很輕地歎了口氣。歎完,身後的人卻忽然靠近,不打招呼摸了摸他的耳垂。 “嶠哥。” 也許是他的聲音太低沉認真,賀嶠一時竟然沒作出任何反應,隻是輕輕僵在那兒了。耳垂上的手指像是受到鼓舞,慢慢地慢慢地輕輕搓揉,把那小小一片皮膚揉得很熱。 “什麽感覺。” 賀嶠亂了呼吸,聲音勉強鎮定著:“別玩了,早點睡。” “等一會兒,還沒跟你說劉晟的事呢。”一邊捏他的耳垂,方邵揚一邊低聲跟他咬耳朵,“你不是特別想知道我為什麽打他嗎?” “為什麽。”賀嶠嗓音微顫。 “因為他說,你喜歡被他睡。” 他用了一種很文明的表達,但賀嶠能猜想到,當時劉晟用的一定是別的字眼。這麽近的距離下,他的語氣格外清楚,不滿也格外清楚。 “是他自作多情對不對。”他撩開賀嶠耳後的一點碎發,湊得很近很近地拷問,“你是我老婆,隻喜歡被我一個人睡,對不對。”第10章 睡衣借我穿 第二天是難得的周末,沒懶覺睡的卻不止方邵揚跟賀嶠。 臨近畢業,宿舍裏隻剩下章維和另一個男生。昨晚熬夜修改論文,章維原以為能好好休息,沒想到七點多就被手機震醒。 “呃呃呃、唔呃……”弟弟章銘在電話那頭咿咿呀呀。 “別急。”他頓時睡意全無,“哥馬上看短信。” 已經做好不是小事的準備,可看完短信,心還是涼得徹底。原來章銘清早騎車去學校,路上不小心刮蹭了一輛豪車,現在正被車主扣在路邊。 章銘從小有失語症,他們的爸爸耐不住窮,在小兒子沒滿五歲時就人間蒸發,至今下落不明。兩兄弟能活這麽大,全靠他媽去人家家裏做保姆,一塊地磚一麵玻璃擦出來的血汗錢,日子從來沒有寬裕過。同為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有類似的成長經曆,這也是章維跟方邵揚要好的主要原因。 坐地鐵緊趕慢趕到出事的地方,先看到不止一輛法拉利,連頭接尾,非常招搖地停在路邊。走到近處,才見到穿著校服的弟弟垂首站在一群人中間。 “你肚子疼的時候怎麽比劃,怎麽說‘媽媽我想拉屎’?” “哈哈哈哈哈哈損不損啊你!” 章維心一緊,急忙跑過去:“銘銘!” 抬頭見到哥哥,章銘如同見到救世主一般,表情已經快要哭出來:“呃呃!” 章維立刻將人護到身後:“不好意思我是他哥哥,你們有什麽話可以跟我說。” 一群二三十歲的男的,看穿著打扮都是有錢人,周身的煙酒味像剛喝完通宵散場。其中一個背靠跑車,側著臉在打電話:“賀嶠這廝真他娘的天生克我,昨晚吃個悶虧不說,今兒還把車給刮了。行了先這樣吧,一會兒我過去找你,把好的給我留著。” 撂了電話,戾氣十足地問章維:“他是你弟弟?” 章維微微頷首。 對方眉一皺:“你也是啞巴?” “不是。”章維感覺很被冒犯,“我會說話。另外能不能請你說話注意點,我弟弟能聽見。” 對方嗤笑一聲,嘴裏的煙抽出來:“你他媽算老幾啊,敢讓我注意點兒。本來看你弟弟是個殘疾人,還想說放他一馬算了,估計也賠不起。現在好了,賠吧,賣血也得給我賠。” 來的路上章維是做足了心理建設的,想著不管對方有多生氣都要好好賠禮道歉,爭取把損失降到最低,誰曾想不出三句話就成了現在這種局麵。 他沒敢再跟這男人正麵衝突,轉而問弟弟:“哪裏刮花了?” 右邊車門上一道長長的刮痕,弟弟章銘慫著頭指了指。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給懂這個的朋友發過去,對方回複得很快,說連補漆帶膜要兩萬三左右。 兩萬三,這是一個大學生一年多的生活費,他根本拿不出這麽多錢。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過於為難,抽煙的男人斜眼看著他,臉上寫滿輕蔑跟嘲諷。 “實在對不起,修車的費用我可能……”他低了頭,“能不能我們各自承擔一部分。” “你當我冤大頭?”對方冷哼。 “那我分期給你,可以嗎?” “分期?晟哥你聽見了嗎,分期!”眾人樂不可支。 “你打算分幾期?”男人挑起眼,等笑話一樣等著。 章維想了想,攥緊指尖說:“12期吧。” “行!”周圍的人全笑了,“真行。” 那男人也笑,笑得渾身都抖起來,夾煙的手哆嗦著豎了個大拇指:“牛逼。要不這樣吧,你現在幫我把車門上的灰擦幹淨,用袖子擦,擦得好我就把第一期給你免了。” 在他們的哄笑聲中,章維站了一會兒,走過去躬身擦車門,腰杆彎得格外低。弟弟章銘在一旁看著哥哥受氣,眼淚抑製不住地往外冒,喉嚨裏咿嗚咿嗚的。 擦到底盤的灰時,章銘想要過去幫忙,章維卻微微回身,緩慢地對他搖了搖頭。 另一邊,賀家別墅。 賀嶠睜開眼時,後背被一個寬闊的胸膛緊緊抱著。剛略動了動,身後的熱源就貼得更近,其中一條小腿還纏在他身上。 這睡姿真是差得令人心驚。 以前分床睡還不覺得,昨晚聊到深夜又隻蓋一床被子,直到熟睡後方邵揚還把頭靠在他肩上,怕冷似的縮在他身邊。 都說這種睡相的人缺乏安全感,賀嶠不知道這句話對方邵揚是否適用,反而覺得充當抱枕的自己莫名多了一分安全感。 想到昨晚,他微微有些臉熱。 安靜地起床洗漱,也沒叫醒邵揚。直到捧起涼水拍到臉上,溫熱的臉頰這才緩和了些。 洗過臉,他靠著盥洗台出了會神。 方邵揚為什麽會說那些話? 對於他們倆的關係,賀嶠一直本能地不願深想,然而現在已經由不得他不想。 雖然結婚已經快五個月,但前兩個月他在國外,所以真正相處的時候並不算長。三個月的時間似乎不足以生出什麽深刻的感情,更不足以解釋方邵揚對他那麽強烈的占有欲。 是的,強烈…… 想到昨晚邵揚在床上講的那些話,賀嶠仍然覺得無所適從,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才算恰當。以前無論開始哪段感情,都是在彼此了解、感覺合適的基礎上,水到渠成地在一起。沒有誰像方邵揚這樣,熱烈,直接,鋪天蓋地地壓下來,不給人任何喘息的時間。 沒有辦法厘清,又沒有辦法拒絕,賀嶠感覺自己被動地接受著方邵揚的靠近,被迫習慣身邊有他這樣一個人。 從衛生間出去,方邵揚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支棱著頭發坐在床邊。 “你起了怎麽不叫我啊?”聲音有點沙啞,眼睛也微腫,“肯定要遲到了。” “知道要遲到還不趕緊起來?”賀嶠背對著他戴眼鏡,後腰卻被他的額頭重重一靠:“困死我了,周六還要上班簡直是反人類。” “嫌累就別去。” “那不行。”他馬上跳起來,“今天有批榮信的新電視到,我得去幫忙理貨,順便掌握第一手的顧客反饋。” 賀嶠垂著眸,靜靜地笑了一下。 這樣忙碌的日子又過了一周多,方邵揚已經將樓下的家居、白電摸得門兒清,連帶著手機跟筆電也通通混了個精通。 他對於電器的敏感程度很高,任何機子到他手裏一拆一裝,玩兩次就熟悉了。對於這一點,周培元常戲稱他天生是吃這碗飯的,爺爺是彩電大王,隔代遺傳把優良基因全遺傳到他身上了。 臨近六一兒童節的那個周五賣場人頭攢動,從早上開門到午休換班方邵揚忙得水都沒喝上一口,晌午時分終於得空摸到樓上總經理辦公室裏打個盹。 恰好賀嶠不在,雪婷對方邵揚那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自然任他隨意進出。 為了方便賀嶠平時休息,辦公室分裏外兩間。裏麵是更衣室和休息室,配了簡單的床和沙發,外麵是正經辦公的地方,桌椅兩套沙發長短各一座。 方邵揚進了裏間,脫掉衣服鞋子倒頭就睡。睡到迷迷糊糊的時候,隱約聽見外麵有人的聲音,但因為隔著一道門,起初並沒有把他吵醒。 門外,賀嶠跟幾個大區副總在開會,全然不知道裏麵睡著一個人。 “賀總,華北區這次是由小曹主講。” “嗯。”賀嶠坐在主位上,低頭翻閱著提前打印好的材料,指尖輕敲桌麵,“準備好了就開始吧。” 頭一回擔綱主講人的曹經理有些緊張,清完嗓後滑動了幾下鼠標,發現悲劇了 電腦臨陣卡成藍屏,重啟也不管用。 賀嶠眉頭輕蹙,微微不耐煩地說:“直接用我的電腦投屏,我郵箱裏正好有你們發的終版ppt。” 小曹同誌哆哆嗦嗦,抬佛一樣將他的筆電搬到自己麵前,擦擦汗,深吸一口氣,開始了磕磕絆絆的講解。後排的周培元起身一閉燈,房間裏的目光通通集中在120寸的投影幕布上。 “……下半年華北區計劃跟包括榮信在內的兩個家電品牌共建自營門店,通過跟合作商代理的方式銷售給c端客戶,由合作商代收貨款。” “咱們這邊預計投入1名店長、家具和設計費、客流計數器等,合作商承擔店員費用、硬裝裝修費、市場費用、通道手續費等等。” “……” “總體來看是‘以銷定采’,存貨風險相對而言” “回款周期呢?”賀嶠打斷。 “呃,t+1,暫定是t+1。” “有沒有現金循環圖。” “有有有。”沒料到他會突然發問,曹經理低頭狂翻頁,“啊找到了!” 賀嶠凝眸,下麵的人也替這位新手捏一把汗,個個都屏息聚神,目不轉睛地盯著銀幕 直到看見右下角突冒出一個消息框: “嶠哥,我在你床上眯會兒,散會了叫我。”from:方邵揚 曹經理愣了。 其他人也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