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嶠哥、嶠哥。”方邵揚摟著他抖了抖,“你怎麽走神了,能看明白我弄的東西嗎?”  賀嶠淡淡嗯了一聲。  “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處置,讓內控內審監察部去查還是直接報案?”  回來的路上方邵揚查閱過內部記錄,凡是涉及員工舞弊、違規泄密的問題公司都出過通報,情節輕微的作警告或者勸退處理,像這樣性質惡劣涉嫌犯罪的百分百會報警。  誰知賀嶠卻說:“事情查清楚了就行,沒有必要報案,在公司裏也要保密。那家店上下全是劉晟的人,鬧大了彼此都不好看,畢竟他有一半的出資額。”  “劉晟合資的店?”  “嗯。”  “那更要報案。”方邵揚神色倏然變了,“誰知道他是不是也從中得利了,正好讓警察來查個水落石出。”  “方邵揚。”賀嶠慍聲警告,“我說不報案,你聽不懂嗎?”  以舊換新的補貼由政府跟企業共同承擔,所以騙補這種事是雷區,一旦觸及就絕不會善了。無論到時候劉晟會不會被牽涉其中,都會給他和公司帶來很多麻煩,這是現階段賀嶠絕對不允許發生的事。  “最近公司在跟劉晟那邊談合作,鬧僵了對公司沒好處你知不知道。”  方邵揚霍然起身:“我不知道,我隻知道給公司造成負麵影響的是他不是我。跟這種人的合作黃了就黃了,有什麽好可惜的。”  “方邵揚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說什麽,為什麽就是油鹽不進呢?”賀嶠直視他,眼底有些失望,“我不管你怎麽想,總之在合作達成之前你不準生事。隻要這件事情被泄露出去,不管是不是你說的我都認定是你口風不嚴,到時候在伯父麵前我一句好話都不會為你說。”  “真行!”  方邵揚被氣笑了,拉開門要離開,聽見爭吵趕來勸和的周培元急忙堵著門:“邵揚、邵揚!有話好好說,一走了之就能解決問題嗎?”  賀嶠看著他的背影:“你讓他走,我看他能走到哪去。”  “賀嶠你也少說兩句,本來這兩天胃病就犯了,一會兒再氣出個好歹來。”  他好說歹說,又給方家去了個電話,這才以方董事長叫兩人回去吃晚飯為借口把他們栓在了一起。  也許是動了氣的緣故,之後賀嶠的胃疼得更加厲害,但他沒有在方邵揚麵前顯露分毫。  收拾好東西,他親自開車帶方邵揚回去,路上沉默了很久的時間。窗開得很低,風吹得臉上生疼,誰也沒有提出要關上。  中途有好幾次賀嶠都想開口說點什麽,可轉過頭,方邵揚的臉始終看著窗外,完全是一副拒絕溝通的賭氣模樣。  “邵揚……”握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方邵揚轉回臉,路燈在深邃的五官上一閃而過,映得他眉眼冷峻。  “這幾天你辛苦了。”風把賀嶠的聲音吹得很低,“明天給你放天假,想吃什麽想玩什麽盡管去。前段時間你不是想要那個新款的遊戲主機嗎?明天我就讓培元去給你”  “行了。”他生硬打斷,“我不是小朋友了,不需要你用這種話來哄我。”  可你在我眼裏就是小朋友。  賀嶠嘴唇動了動,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他們之間仿佛陷入了某種難解的迷題,誰也說不清矛盾緣自何處,但冥冥中有種感覺,這矛盾遲早會來,今天隻是提前了而已。  遠遠地經過輝茂大樓時,方邵揚抬眸看了一眼,忽然問:“你不肯讓我報案是不是為了劉晟,怕他不高興。”  賀嶠怔住:“我跟他”  “不用解釋,我很清楚你們之間的關係。”他言辭鋒利,“之前他要害我你也沒追究,他給你發那麽惡心的短信你也不生氣,你是不是就對他特別不一樣?”  “方邵揚。”賀嶠聲音發緊,“話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不讓你報案是為了顧全大局,往其他人身上扯什麽?”  “顧全大局……”方邵揚看著正前方,“之前不是還要我公私分明嗎,怎麽到了你這兒就不用分明了?你捫心自問,換了其他人你也不報案嗎?!”  深夜的風刮在人的臉上像刀子一樣,賀嶠深吸一口氣,感覺心裏從來沒有這麽糟爛過。  “我不跟你吵。”賀嶠說,“該捫心自問的人是你,你堅持報案到底是為公司考慮,還是為了你自己的利益?或者我把話說得再明白點,為了伯父對你的看法,為了回榮信。”  尾音猶在,方邵揚就拍了下車門:“停車。”  “你要幹什麽?”  “我不坐你的車。”  賀嶠終於也失了平靜,把車猛地一刹問道:“你不坐我的車是什麽意思。”  “之前是誰說要井水不犯河水的?”  說完便下去甩上車門,砰得一聲重響。  “不坐我的車怎麽夠。”賀嶠攥緊指尖口不擇言,“你的鞋是我買的,最好也別穿,領帶是我教你打的,最好也別係,要分就分個清楚。”  離去的背影猛地一頓,方邵揚轉身看著他。昏暗的光線下,那雙熟悉的眼眸裏有太多陌生的情緒,疑問、不解、受傷,赤裸又不加掩飾,直插進賀嶠心髒。  “行。”方邵揚紅了眼睛,“都還給你。”  他把鞋脫下來扔遠,把領帶粗暴地扯下來丟掉,冷冷地看了賀嶠一眼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夜風呼嘯,脆弱的枝葉在風裏被吹得東倒西歪。賀嶠撐著方向盤,許久許久一句話也沒說,甚至沒有看他離開的畫麵,隻是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車上有什麽東西震了。  一遍又一遍。  是方邵揚的手機。他走的時候手機沒拿,公文包也沒拿,就那樣身無分文地走了。  昏暗的車廂裏屏幕亮得很執著,上麵跳躍著陌生的號碼。賀嶠終歸放心不下,擔心是邵揚打來求助的,揉了揉臉接起來。  “喂?”  “喂方先生是吧,給你打半天電話了怎麽才接啊。你買的胃藥到了,我就在你公司樓下,趕緊下來取一趟。”第14章 你咬我  “放在保安室吧。”  掛了電話,賀嶠趴在了方向盤上。  原來邵揚買了藥。  胃裏的疼痛好像在慢慢向心口轉移,一點點蠶食原本堅硬的外殼。他想不通一向冷靜的自己怎麽會突然失控,說了那麽多無情的話。  地上那麽硬,邵揚是赤腳走的,一定很疼吧?  為什麽沒叫住他……  賀嶠懊惱地抓緊了方向盤。  為什麽非要說那些讓他傷心的話呢。邵揚是那麽喜歡自己給他買的那些衣服,穿上之後甚至還炫耀著轉過圈。  “我今天帥嗎?”  言猶在耳,被主人遺棄的衣服跟鞋子卻狼狽地躺在路邊,刺痛賀嶠的眼睛。他把額頭枕在冷硬的方向盤上,呼吸又輕又澀。  說到底邵揚隻是想好好表現而已,男孩子有上進心、有事業心,放到誰身上都不算是件壞事,何況他還姓方?  樹葉被風吹得刷刷作響,夜靜得令人發慌,以往華燈璀璨的街區半晌連車也沒有一輛。  都回家去了嗎?  從這裏到方家還有近十公裏路,邵揚是不可能走得回去的,可他身上沒錢又沒手機,想找人幫忙都不一定找得到……  越想,賀嶠越覺得心焦。  煎熬到天灰撲撲地飄下小雨來,每個路人都行色匆匆,他終於按捺不住開車尋人。  這條街上全是高檔寫字樓,越到晚上越冷清。人走光以後辦公室透出幾格熬夜的燈光,孤獨又使人疲倦。  雖然知道不可能,他還是打了個電話回方家。  “劉叔,邵揚回去了嗎。”  “不是說跟你一起回來嗎,怎麽又分開走了?”  “我有些東西落在公司了,回來取一趟。”把著方向盤的左手骨節微凸,“邵揚去超市了,我找不到他。”  劉管家和藹地笑了:“這麽大的人了去趟超市你還著急?趕緊回來吧,他到了我告訴你。”  “東西太多了,我怕他一個人提不動。”賀嶠忽然脆弱起來,強撐著膝,“我去找他。”  平常十分鍾就能駛出的距離,今晚他整整開了半個小時。  路口一家24小時的便利店,整麵玻璃牆麵朝馬路,從收銀的視角看外麵一覽無餘。茫無頭緒的賀嶠決定進去碰運氣,隨便選了包煙結賬:“你好,有沒有見到一個男生從這裏經過,大概二十歲出頭,穿一件白襯衫。”  “這兒的人十個有九個都穿白襯衫。”答得漫不經心。  “他個子很高,長得很精神,還有……還有光著腳。”  聽到最後半句,找零的店員把抽屜一關,終於慢吞吞地抬起頭:“喔你說那個沒穿鞋的啊,早說不就完了嗎?”  “你見過他?”  “見過啊。進來要買拖鞋,結果都排到他了又說自己沒錢,嘁,那誰能賣給他。”  “他人呢?!”  “走了。”  “往哪裏走了?”  “沒注意,好像是那邊吧。”  賀嶠心急如焚地離開,店員在後麵追著喊:“喂、喂你的零錢!”  “不要了。”  毛毛細雨中,前窗一片白霧,雨刷器很慢地打著晃。  從離開公司到現在已經兩個多小時,方家也催過不止一次,說方董跟夫人一直在樓下等著,臉色非常不好看,如果不是誠心回家吃飯就幹脆不要回了。  邵揚,你跑哪去了?  順著回家的方向,賀嶠又往前開了兩公裏。經過一個已經打烊的商場門口時,忽然在側門的門簷下見到蹲坐在台階上的身影。  “邵揚!”賀嶠打著傘跑過去。  方邵揚似乎沒想到會有人找來,抬起頭時表情非常愕然。  路燈離得很遠,看不清他的五官,隻看見他臉上濕漉漉的,幾縷額發半塌下來,上身單薄的t恤露出小臂,下麵襪子也脫掉了,赤腳踩在冰涼的雨水中。  賀嶠又急又氣,手裏的傘撐過去:“你傻嗎,淋雨好玩嗎?這裏到處都是咖啡廳便利店,怎麽不去找家店坐著?!”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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