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實說而已。”他用樹枝慢慢加深這個嶠字,“他本來就特別好看,好多人上趕著追求他。”  保安嘶了一聲:“那她怎麽就選了你呢?”  這也不能怪人家眼拙,方邵揚此刻的確不怎麽周正。心情抑鬱了一整天,臉上的胡渣冒了頭,還跟流浪漢一樣坐在台階上,難道指望誰覺得你特別有出息?  “不知道,可能我臉皮比較厚吧。”  再冷的冰山也經不起一條大狗的死纏爛打,隻可惜大狗把人追到手以後不懂得珍惜。  聊了會天,保安又背著手踱到別處去了,留他自己在原地繼續蹲守。很快連街邊的便利店也關了門,偌大的一條馬路好像就隻剩下他一個人,寂靜又漆黑。  撥出的電話一直是無人接聽,方邵揚猜到自己大概已經被拉黑了,不管再打多少遍也不會讓賀嶠想起還有他這麽一個人,還有他在等他。  零點時分連個人影也沒有。  他拍掉身上的雪,躺在台階上看頭頂綻放的煙花,明明絢爛無比,落在眼睛裏卻是黑白的。  希望在一點點滅,而他挽留不住。  將近一點時他給遠在國外的孫冠林打電話拜年,凍得發紫的嘴唇都有些不聽使喚了。  “新年好啊老孫頭,還能聽出你徒兒的聲音吧。”他故作輕鬆。  老孫笑罵幾句,又把他師娘拉過來跟他講話。他師娘問:“老東西你怎麽這麽土,不知道打視頻電話嗎?”  “哎喲忘了,邵揚你給我換成視頻打過來吧。”  方邵揚連忙說不方便。  “有什麽不方便的,難不成在方家你連打個電話的權利都沒有了?”  “不是……我在外麵呢。”  “發生什麽事,你被他們趕出家門了?”  “沒有,以後我再跟你解釋吧師父。其實我今天是有件事想求你……”  “我就猜到你小子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老孫佯怒,“說吧,又有什麽火燒屁股的事。”  “您老人家有沒有辦法讓我留在國內?我不想去印尼。”  “為什麽不去?”  他不肯說,孫冠林自問自答:“你不說我也知道,肯定是為了你那個老婆。但是邵揚,這件事我愛莫能助。調令是方永祥親自下的,不要說我現在人在國外,就算還在集團也改變不了什麽。”  連師父都沒有辦法,看來自己是必走無疑了。想到賀嶠連今晚都不肯出來相見,方邵揚眼眶發熱,真感到一種窮途末路的無助,忍不住對著天空吼了一聲。  老孫聽得很唏噓:“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的。沒準兒不出一年半載你就能把印尼市場做起來,之後再回集團就是順理成章,我看到時候誰還能說一個不字。”  天無絕人之路,人呢,人有再見之時嗎?  十幾公裏外的賀家,車庫的燈始終亮著。  賀嶠坐在車裏抽煙,褲腿上全是煙灰,空氣裏彌漫著白霧,窗外的地麵橫七豎八躺著許多煙頭。  害怕方邵揚又會有種種辦法讓他心軟,有無數說辭讓他原諒,從此陷入複合、欺騙、爭吵、分開、再複合的死循環,所以他不想去更不敢去。  人不能把自己作踐得廉價,哪怕跟孤獨對抗到生命的終點,也強過抱著虛假的感情不撒手。  一直坐到雪停,他終於推門下車,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曾經近在咫尺、玩笑打鬧的枕邊人,說分開也就分開了。這世界就是這樣,誰也不知道這次轉身之後再見麵會是什麽情形、什麽時候,誰也不知道明天跟意外誰會先來。  上一章就有不少人猜到了,他們不會這麽輕易見到麵。其實大家也能感覺到吧,邵揚至今對感情、對自己所犯的錯都還是很懵懂的,不完全承認。這樣的他還不該被原諒,對不對?第37章 驚變  元宵節轉眼即至,邵寧燭動身前往方家。  出發前她本來是素麵朝天,可想到那邊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自己這樣蓬頭垢麵過去怕是丟了邵揚的麵子,所以也就盡她所能地打扮了一番。  鵝黃色的高領毛衣,白色燈芯絨長褲,前年買的灰昵大衣熨燙後可以充新。劉管家親自來接她,迎麵和藹笑道:“多年不見,您沒怎麽見老。”  “怎麽沒老,老得都不成樣子了。” 她以含蓄的笑回應。  方家住的是最新式的小區,可整體裝潢卻有些舊味道。小區內部有人工湖,別墅門口兩根象牙色的大柱支起巍峨的拱門,穿過一個正方形的草坪,路過栽滿月季的、白色欄杆圍成的小花園,一路拾級而上才能抵達正廳。  “您這邊請。”  幸好有劉管家帶路,要不然她連門都找不到。別墅四周各留出一米左右的寬綽走廊,地上鋪滿褚紅色方磚,皮鞋走在上麵輕輕作響非常動聽。  經過前廳時她在玻璃門上無聲地打量了一眼自己,忽然發覺鵝黃色高領相當顯舊,灰昵子大衣也局促過時,全身上下哪哪都不成樣子。  劉管家把她帶到一處小門外讓她稍候:“我去叫董事長下來。”  她忙攏攏頭發,整理好麵部表情。  正在忐忑的時候,隱約聽到裏麵有傭人們說話的聲音,一個調侃:“這燕窩夫人說不想吃,倒了也是浪費,要不你把她吃了吧。”另一個搶白:“你不吃憑什麽讓我吃?當我沒見過好東西嗎?”  她們口中的夫人當然就是段玉虹了。一出來撞見邵寧燭,兩人臉色變得不太自然,其中一個想開口問好,另一人拉拉她的袖子手挎著手走開了。  邵寧燭一看她們打扮得非常利索,頭發梳得齊齊整整,衣著比自己還要強些,不免就更加自慚形穢了。  隔著一道門傳來拐杖的聲音,然後才是劉管家走過來招呼她,手裏還提著雙一次性拖鞋:“進來吧。”  進去以後她就看到了沙發上坐著的人。  再呼風喚雨的人物也敵不過時間。年輕時俊朗瀟灑的方永祥如今已是兩鬢花白,鬆弛的眼皮下透著蒼青,臉也皺得像張泛黃的老照片。不過他的眼睛沒有變,往她站的方位看過來,跟她記憶裏的銳利有神並無二致。  邵寧燭臉上微熱,幾乎都有些手足無措。  “站著幹什麽?”方永祥鼻腔裏沉重地呼出一道氣,“你遠來是客,過來坐。”  她坐到離他最遠的位置,很低地稱呼了一聲“方董事長”。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邵揚這幾天給你打電話了沒有。”  他一開口也不問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也不問她一路找來辛苦不辛苦,先還是聊他們的兒子。不過這大概也是他們之間唯一的共同話題了。  她輕輕頷首,手提包規規矩矩地擱在腿上:“打了,這孩子很乖,出門在外兩天一個電話少不了。”  剛才打過照麵的其中一個傭人給他們上了兩杯茶,她連忙接過來說謝謝,可是水太燙差點摔了杯子。方永祥幫了把手,有點不耐煩地說:“你怎麽還是這麽冒失。”  年輕的時候就這樣,在公司幹活也粗手笨腳的。邵寧燭眼眶一熱,低下頭裝作飲茶,餘光卻忽然見到不遠處的樓梯上有雙灼然的眼睛,嚇得手都顫了一下。  那個傭人跟著她望過去,叫了一聲夫人,段玉虹這才趿著拖鞋施施然下樓。她手裏仿佛在搓著什麽東西,走到近處邵寧燭終於看清,她是在細細地剝一個核桃。  “來了?”她把邵寧燭從頭打量到腳,眼神輕飄飄的,然後坐到方永祥身邊蹺起腿,腳尖鬆鬆地吊著一隻拖鞋,下巴腮一抬,指揮傭人去給她拿敲核桃的工具,“甄姐,給我拿個錘子來。”  “。”傭人應聲離開。  邵寧燭本來想稱呼她,可是驟然間無論如何想不起了,隻好幹巴巴地說:“姐,過年好。”  “你可別這麽叫我,我受不起。”段玉虹鼻根深處微微一嗤,接過小錘子隻管砸那個核桃,“別拘著啊,你們聊你們的,剛才我不在的時候不是聊得挺好的嗎?”  盡管早就作足心理準備,邵寧燭臉上的笑還是慢慢凍住了。方永祥低低地咳嗽了一陣,喝茶潤了口喉才說:“邵揚這次去印尼,有沒有在你麵前說過什麽?”  “你是指……”  “有沒有什麽抱怨。”  邵寧燭把頭搖了搖:“這個倒沒有。工作上的事我不大懂,隻是聽他說印尼那邊雨多蚊子多,住宿條件也不比家裏。”  方永祥哼了一聲:“他就是不夠踏實,需要出去曆練曆練。現在人人都覺得我偏心,把他派去國外把懷業留在家裏,我也懶得解釋。”  邵寧燭也說不出個一二三,隻能點頭稱是。這樣枯燥無味的對話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她起身去了趟衛生間,可是不大會用那裏麵的智能馬桶,不小心把褲子上淋了大片水。  白色褲子濕了以後非常明顯,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沒辦法,隻能豁出臉去求助段玉虹。段玉虹一看她那個樣還以為她尿失禁,捏著鼻子叫她站遠一點。方永祥也覺得臉上無光,擺擺手讓段玉虹趕緊帶她到樓上換身幹淨衣服。  衣服倒是多得很,段玉虹隨手挑了件不要的扔給她,然後就讓她自己換好了再下來。房間裏有什麽邵寧燭也沒敢多看,隻是見著珠寶首飾一大堆,梳妝台足有半麵牆那麽寬。  稍作整理後再下樓來,客廳又多了一個人。段遠江從外麵回來了,正挨著他姐吃著核桃仁。他眯起眼睛又把邵寧燭打量了一遍,隨後不屑地收回目光。  “姐,懷業呢?”  “跟朋友打高爾夫去了。”  “哪個朋友?”  “他就說了一嘴我哪記得住,無非就是以前交情好的那幾個。”  “活動活動也好,對他的病情有幫助。”  邵寧燭本來想就此告辭,可他們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她也找不到空隙張嘴,隻能訕訕地坐在那兒。  方永祥卻忽然開口:“玉虹,打電話把懷業叫回來,就說今晚我有事情要宣布。”  段玉虹臉色微變,馬上問:“什麽事?”  “吃過飯再說。”  見他執意不肯明說,她隻好去一邊拿手機。邵寧燭趁機站起來:“你們還有事那我就不打擾了。”  “等等,”方永祥望著她,“不著急走,這件事跟你也有關係。”  她隻能又慢慢坐回去。  幾個小時後方懷業風塵仆仆地趕回來,洗過澡換過衣服後才踱下樓。這時天已擦黑,餐廳的飯菜也準備好了,溫馨的燈光、高檔的桌椅跟各懷鬼胎的沉默搭配在一起,有種售樓處樣板間的虛假感。  眾人落座以後段玉虹問:“什麽事現在能說了吧。”  可方永祥還是那句:“先吃飯。”  所有人都食不知味,方懷業他們擔心發生什麽超出自己預想的事,邵寧燭卻因為今天是此生最後一次見麵,見一眼少一眼,所以滿腹惆悵沉甸甸的。  終於捱到這頓飯的末尾,段玉虹緊著眉毛不耐煩地說:“到底什麽事,你還要藏到什麽時候。”  方永祥放下湯勺慢慢環顧了一圈,隨後才偏頭對身後的劉管家說:“去把我的新遺囑拿過來吧。”  “你要改遺囑?”  難怪,難怪今天會把邵寧燭叫過來,原來根本就不止過元宵節這麽簡單。  拿到新遺囑草草看了一眼,在場幾個人臉色就全變了。不僅段玉虹氣得麵容鐵青,就連一向穩得住的方懷業都沉聲質問:“爸,你要給他10%的股份?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不提前跟我商量?”  邵寧燭張口結舌地看著他們。  “姐夫這怎麽行呢?懷業剛回來幾天,正是需要穩定局麵的時候,你突然改遺囑分股份不就是動搖軍心嗎?我說句不好聽的,等你百年之後方邵揚拿走這10%,要是在公司跟懷業對著幹怎麽辦?!”  三人全都站在對立麵,方永祥靠著椅背坐著,麵容沉靜地看著他們:“一共65%,我隻給邵揚10%,剩下55%全給你們你們還不滿意?”  隻要握有55%的股份,董事長這個位置就是絕對不可能被撼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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