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邵揚,放開他。”  剛剛的混亂跟焦急過去之後,賀嶠的嗓音重新變得冷淡疏離,尤其在麵對這個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帶著濃濃的戒備。  方邵揚鬆開手,腳釘在原地。  戎躍活動著手腕走回賀嶠身邊,低頭想替悟空檢查檢查,結果卻發現它兩隻水汪汪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方邵揚,尾巴抖啊抖的,喉嚨裏發出那種像撒嬌又像可憐的聲音。  一瞬間戎躍心理活動詭異的活潑,心想,原來成語“搖尾乞憐”是這個意思。  方邵揚垂首站立,手臂上擦破了大片皮,鮮血順著指縫滴到地磚上,但他卻麵無表情地拉下袖子,把手腕嚴嚴實實地藏了起來。  賀嶠移開目光:“什麽時候回來的?”  方邵揚鞋底將血踩住,沒做聲。  賀嶠吸了口氣,沒再理他。戎躍有意給他們些私人空間,就說:“我去把車開過來,你抱著它不好走。”  “嗯。”  紅燈,綠燈,綠燈,紅燈。  剩他們兩個人。  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有路過的行人覺得他們奇怪,忍不住多看過來兩眼,又被方邵揚驍悍冷厲的表情嚇得退避三舍。  時間果真是治愈一切的良藥,賀嶠發現再見到這個人竟已沒什麽痛感。所以,一切真的過去了?這樣麵對麵地站著,看著身邊的車輛或快或慢地駛過,看著眼前的人靜止不動,不覺得滄海桑田,隻覺得似夢非真。  忽然,手指感到一點濕潤。低頭一看,原來是悟空在舔他,提醒他身上的手機在震。  他慢慢回神,拿出手機接起來。  “方總,嗯,我在外麵。”  手機猝不及防被人奪去。  “誰,方懷業?”方邵揚徑直把電話掛了,異常警惕地盯著他,“你想跟他說什麽,讓他帶人來抓我?”  一陣燥熱的風吹過,賀嶠毛孔卻如同遭遇冰雪,瞬間全數收緊。剛想開口問:你覺得我是要出賣你?忽然又覺得沒這個必要,隻是心寒至極而已。  “你還知道怕?”他看著方邵揚,語氣變得極其淡漠,“既然怕,不如繼續在國外當你的縮頭烏龜。”  言語是種極可怕的東西,能瞬間讓人變成對方最憎惡的那種人。比如此刻,賀嶠就是方邵揚最憎惡的那種,高高在上的人。  方邵揚手腕緊了緊。  賀嶠沒有理他,拿回手機後轉身撥回剛才的電話,“喂方總,不好意思我剛剛”  話還沒說完手機就又被搶走,方邵揚像麵對仇人一樣盯著他,眼神凶得要將他的臉燒出一個洞,“你明知道方懷業恨不得我死,就這麽迫不及待想看我出事?”  賀嶠深呼吸:“你以為我很在乎你的死活嗎。”  “你當然在乎。”  賀嶠抿緊唇。  “你跟方懷業一樣恨不得我死!”  賀嶠閉上眼,隔了好幾秒才慢慢睜開,眼底一片空洞的漠然:“像你這種人,恨不得你死難道不應該?你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連自己的爸爸跟大哥都能狠心放火傷害,眼裏根本沒有半點親情和良知。”  “那是他們欺人太甚!”方邵揚怒不可遏,啪一下摔碎了什麽東西,“他們逼得我媽自殺,連她最後一麵都沒讓我見,不講親情的是他們不是我!”  “所以你認為自己沒有一點錯?”賀嶠嗓音雖抖,說出的每個字卻都充滿力量,狠狠叩擊在方邵揚心上,“永遠都是別人錯,你沒有錯。別人都罪大惡極,隻有你是迫不得已,是不是?”  好得很,現在居然輪到他來質問自己!  方邵揚一把揪起賀嶠的領口,眼底發紅咬著牙,賀嶠眼中卻隻剩沒有溫度的防備跟厭惡。及時趕到的戎躍用力分開他們倆:“別亂來,否則我立刻報警!”  方邵揚手一鬆,食指隔空狠狠指了指他。  賀嶠張開右臂擋在戎躍麵前:“你想怎麽樣?”  “你說呢。”他向前半步,目光陰狠地盯緊賀嶠,高大的身形生出極強的壓迫力,“你不是很了解我嗎?在你眼裏我就是個沒有良知的卑鄙小人,什麽事做不出來?!”  賀嶠毫不退讓:“話是我說的,有什麽就衝我來,跟戎躍沒關係。”  戎躍。  原來是他!  “別再爭了,我送你回去。”戎躍護著賀嶠離開,沒走幾步身後卻傳來陰沉的聲音:“炮友變真愛?”  兩人腳步驟停。  賀嶠轉身看著他:“你說什麽?”  “我問你們是不是炮友變真愛。”方邵揚走近兩步,欺身壓低聲音挑釁,“他知道你在酒吧隨隨便便跟人”  後麵的話被賀嶠一耳光利落抽斷。  方邵揚被打得側過臉,滿嘴的血腥味,卻狠狠正回下頦:“怎麽,戳中你痛處了?怕他知道你背著他幹過什麽?”  啪的一聲!  又是一耳光。  “繼續。”賀嶠五髒六腑通通絞痛,麵容卻紋絲不動。  方邵揚直起背,咬緊牙,拳頭攥得極緊。  “繼續啊,你不是想贏嗎?”  方邵揚額頭青筋暴起,齒間卻再也沒能吐出半個字。  “說夠了?”賀嶠看著他,“好,說夠了就好。”接著就頭也不回地走了,背影看上去是那麽平靜,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悟空戀戀不舍地回望小主人的方向,幾次三番想掙脫繩子跑回去。起初賀嶠還緊緊拽著繩,後來走得遠了,突然就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起身扔掉繩子吼它。  “滾啊,你滾啊,你找他去!”  “他才是你爸爸,你跟他走啊!”  悟空縮著脖子,嗚嗚咽咽不敢離開。  回到車上,車窗合緊。  戎躍低聲:“他完全是個人渣。”  賀嶠身體趴在前擋上,側著臉,後背一起一伏但喉嚨間沒有半點聲音。悟空蜷著身軀趴在他腳邊,跟著一起劇烈發顫。  戎躍心疼至極,俯身輕拍他的背:“不要為這種人折磨自己,不值得。”  賀嶠的臉是朝向窗外的,戎躍看不見,隻在玻璃上有模糊的倒影。但就是這麽一個影影綽綽的輪廓,也能看出他下頦在抖。  半晌,戎躍聽見嘶啞的聲音:“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以前是什麽樣?”  又是漫長的靜默。  賀嶠的臉慢慢正過來,嘴唇艱難地動了動。他像是實在不知該怎麽說,又像是無從證明一個荒唐、荒謬的事實,更像是……  無從證明自己愛過的那個人真的存在過。  萬般絕望之下,他想起還有一個地方存著曾經的方邵揚,手往下一探,卻發現手機不在自己身上。    回到住處,方邵揚把車鑰匙啪地扔到桌上,仰麵躺倒在沙發裏。  燈一盞也沒開,房間裏一片漆黑,但他仍然用小臂擋住眼睛,身體裏透出深深的恨意跟疲憊。  他覺得自己太可笑了。  想盡一切辦法東山再起,甘冒巨大風險回國,整天藏頭藏尾,就為了有一天能在賀嶠麵前堂堂正正做人,誰知對方根本瞧不起他。  連賀嶠都已經向前看了,隻有他一個人還沉溺在往日的仇恨跟虛情假意中,從回憶跟恨意裏汲取那一點點存在的意義。  回憶……  去他媽的回憶!  茶幾上的東西被他嘩一下掃到地上,杯子鑰匙劈裏啪啦響成一片。  賀嶠恨不得他明天就死,恨不得他就此一敗塗地,恨不得他躲在國外永遠也別回來,還談什麽回憶,什麽喜歡?!  他猛地坐起來,恨恨掏出那部被自己摔碎了屏幕的手機,想從裏麵找出一切可以用來威脅賀嶠的東西。私人照片、視頻、商業機密,隨便什麽都可以,隻要能讓賀嶠識相地不去提醒方懷業,無所謂什麽底線和隱私。  鎖屏對他來說根本形同虛設,手機擺在茶幾上,冷白色的光照在他臉上,五官愈顯深沉陰鬱。  相冊翻來覆去沒找到什麽可用的,不過郵箱裏那些保密的郵件通通導出來也夠了。正打算直接聯絡賀嶠談條件,餘光卻忽然觸到一個加密的文件夾。  “lovely”  這是賀嶠給這個文件夾取的名字。  方邵揚目光懸停,眉心驟然擰緊。難道他還跟以前一樣蠢,把和前男友拍的那些親密視頻存起來時時回味?  帶著巨大的怒意跟醋意,他嚐試打開這個文件夾,但密碼是指紋的,用軟件破解要費些功夫。進度條一點點變綠,從10%,到50%,最後變成100%。終於進去,裏麵卻隻有一個孤零零的視頻。  點開畫麵的那一刻,他神情忽地恍惚。  他居然看到了自己。  是瑞士那次。那晚他喝醉了,撒酒瘋。支離破碎的屏幕中,是他,但卻是連他自己都不記得的他。  那時他的模樣比現在要年輕,寸頭黑發,意氣風發,卻又冒著傻氣。  “邵揚,看這裏。”  “啊?”  “唱吧。”  掌鏡的人自然是賀嶠,言語含笑。  “……我不唱,你笑我。”  “不笑你,快唱。”  “不唱。”他猛地撲過去,鏡頭晃了晃,“你是誰啊,我不認識你,你讓我唱我就唱?”  “那你剛才為什麽唱?”  “小爺高興!”  “現在就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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