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嶠沒有應聲,隻是臉色也一點點沉了下去。 這個夜晚沒有人能平靜度過。 晚上九點半榮信大樓燈光通明,公關部、法務部、it部全員在崗,精銳們以最快的速度拿出了好幾套應對方案,跟貝山見招拆招。畢竟是成熟的大公司,又有完善的媒體關係網,風向慢慢開始向榮信這邊倒。 不過在這期間,鍾子明卻悄無聲息地消失了,電話關機,辦公室文件清空。方懷業察覺不對,給身邊心腹下了死命令:必須立刻查出貝山的幕後老板究竟是誰。 另一邊賀嶠也在問周培元:“聽說過貝山的創始人是誰嗎?” “沒有,這人像是憑空冒出來的,誰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麵朝窗外華燈,賀嶠麵容沉靜,沒有料到這個秘密會馬上揭開。 晚上十點整,輿論炒到最熱鬧的時候,貝山科技的官方賬號突然發布一封由創始人兼總經理親筆撰寫的公開信。 * 致所有關心貝山的消費者及媒體朋友: 首先,就今天的所有爭端,我想向各位鄭重道歉。 眾所周知,貝山是一間年輕的科技公司。創立之初我就曾與幾名骨幹達成共識,貝山的宗旨永遠是以最低廉的價格帶給消費者最前沿、最具美感的科技體驗,這一點時至今日仍然沒有改變。 在創新的路上我們走得異常艱難,沒有資金,缺乏人手,不被理解,這些攔路虎伴隨我們發展的日日夜夜。但對於創新、對於美的追求我們從未有絲毫懈怠,這是因為我們堅信,創新獨研、敢為人先不僅是一個企業的立身之本,更是國內電視工業的至高追求。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貝山半年多的辛苦成果被人一夕竊取,改名換姓成了其他企業的所謂主打新品。痛心疾首之餘我也在深刻反思,反思自己對於知識產權的重視來得太晚,以至於出現今天這樣的網絡罵戰,浪費公共資源的同時更磨損電視人的心性。 我深知對手強大,非創業公司所能撼動。但我可以向大家保證,貝山在維權路上不會有分毫讓步,這既是對自己的保護、對行業的守護,更是對匠心的嗬護,值得貝山為之粉身碎骨。 另外還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向大家坦白。 貝山原定於下周五推出的新品將無延期推遲。推遲原因與今天的一係列爭議無關,隻因產品在技術層麵存在嚴重缺陷。根據貝山實驗室的跟蹤測試結果,如果照原計劃推出並上市,三個月後產品出現過熱、斷電的概率極大,換言之,這款新品存在重大安全隱患。 在這裏我也替廣大消費者呼籲友商,盡早下架此款新品,切勿為了一已私利否定山寨事實,這既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消費者的生命安全負責。 蚍蜉撼樹,是謂不自量力。但我希望大家永遠有蚍蜉撼樹的勇氣,和敢與天爭的壯誌豪情。貝山也將與大家一起,永遠堅持做正確的事。 執行總裁 方邵揚第49章 再聽到“嶠哥”兩個字 “竟然是他?!”劉晟從椅中聳然站起,“他怎麽還沒死!” 辦公室忽然詭異地安靜下來。 時間才過去不到兩年,大家忘性沒那麽大,不止方家、榮信的員工,連媒體和行業內知情人都沒有記得方邵揚是誰。他們既沒忘記曾經離榮信一把手隻有一步之遙的方邵揚,也沒忘記離開法醫中心時萬念俱灰的方邵揚。那一句蚍蜉撼樹不自量力,分明是在公然挑釁樹大根深的榮信跟方家。 跟公開信一同發布的還有那份實驗結果,白紙黑字寫著“靈犀”的芯片跟散熱存在嚴重安全隱患,解決辦法一是換芯片,二是徹底改變產品內部排列。前者意味著榮信所囤積的最重要原材料無處可用,後者意味著所有設計推倒重來,靈犀就此不靈。 方懷業先是難以置信,接著又在辦公室大發雷霆,但現在無論是責問技術部門還是追究鍾子明的去向都為時已晚。 這次為了搶發上線,榮信根本沒有好好做售前測試,更不要提長期使用實驗。方邵揚厲害就厲害在這裏,你不是要抄嗎?好啊,滿卷的錯誤答案,我把卷子攤開讓你抄,臨交卷我還有改正的機會,你卻連錯在何處都不知道! 房間裏的其他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顯得很頹喪,因為他們心知肚明,如今擺在榮信麵前的隻有兩條路: 一,如約生產強行發貨,將來出了安全問題後果不堪設想,榮信幾十年基業很可能毀於一旦;二,立即叫停新品預約,以最快的速度修改靈犀配置,可這樣做不僅無異於自動承認山寨事實,同時還要另行消化多餘的芯片庫存,以及承擔延期發貨帶來的經濟損失。 哪一條路都是下策,都會造成榮信口碑跟利益的雙輸。方邵揚給方懷業設的這個局幾乎等同死局,要麽榮信死,要麽方懷業自己死。 一片沉寂中,方懷業指關節撐著桌子站起來,靜了片刻,砰的一腳踹翻了麵前的桌椅。 “咳咳、咳咳咳……” 鶴鳴辦公室,強撐著看完信後賀嶠一直在咳嗽,肺葉都快要咳出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隻是昨晚在陽台坐了半宿,剛才又見識到方邵揚最最高明、最最狠絕的一麵,身體裏的難受就再也壓抑不住。 早就知道的,方邵揚能將他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又意外什麽呢? 周培元趕緊倒了杯溫水來。賀嶠慢慢把這杯水喝下去,打結灼燒的喉嚨這才覺得舒緩了些。 “方懷業的電話還是打不通?” “打不通,要不要我直接去趟榮信。” “先等等,方懷業很快會找上門的。” 靜了須臾,周培元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你事先知道麽。” 賀嶠沒回答,隻是握著杯子。 “所以他這兩年在國外幹的事連你都沒告訴。” 賀嶠覺得這話可笑,可是實在笑不出來,隻能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麽蒼白無力:“他不需要告訴我,我也不想知道。” 周培元抬眼看他,他的視線不知停留在哪兒,隻能又去看窗外。 夜色深沉,烏雲密布。 “要變天了。”周培元說。 是啊,要變天了。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榮信的,貝山的,方邵揚的,方懷業的。 鶴鳴與榮信唇齒相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短時間內根本切割不開,所以榮信的危機也是鶴鳴的危機。賀嶠一直工作到淩晨,接了無數個電話,最後一個是來自戎躍的。 “怎麽樣,好些了麽?”戎躍知道他著涼了。 “談不上好,也談不上不好。”他很少這樣說話,聲音微微低下去,精神有些消極。 今晚戎躍算是半個夜班,剛剛才從診室撤下來。聽著賀嶠的口氣,他問:“還在公司?” “嗯。” “我過去找你。” “不用了。” “別總是拒絕我。”戎躍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你是病人我是醫生,你得聽我的。” 幸好他堅持。見到賀嶠臉色有多差後他都快生氣了,一邊開車一邊四處睃巡還開著門的藥房。 “你要是再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就把你綁到搶救室去,讓你看看其他人活著多不容易。一會兒你在車上等著,我下去給你買盒退燒藥。” “不用了。”賀嶠轉開頭,看著窗外川流不息的車。 “不行,說了你得聽我的。” 空氣沉默了片刻,賀嶠說:“你要是也跟培元一樣,咱們倆以後就別見了。” 語氣疏離到讓人心冷。 戎躍僵住幾秒,目光慢慢看回前方的路:“買不買是我的事,吃不吃是你的事。”就好像在說,喜不喜歡是我的事,接不接受是你的事。 到公寓後,兩人之間氣氛很淡。 “你先換身衣服躺好,我去幫你燒點水喝。”把他扶到臥室門口戎躍轉身去了廚房,廚房還是那麽缺乏煙火氣,冰箱裏全是純淨水。 他把燃氣總閥打開,燒熱水時撐著流理台靜靜出神,想自己究竟還有沒有必要堅持下去,一直到水燒開也沒有結論。 把水端過客廳,原以為賀嶠應該已經休息了,沒想到最後卻在書房找到人。 書香雅致的房間裏,賀嶠默然坐在一把黑色轉椅上,目不轉睛地盯著筆記本電腦,精神集中到連人走過去都沒發覺。 “在忙?”戎躍放下水杯,瞥了眼麵前的屏幕,發現是一間科技公司的主頁。 “嗯。”他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麽了,這間公司有什麽特別的嗎?”戎躍繞到他身後撐著椅子,姿態比較親昵,像是想要彌補路上那幾句爭執。 賀嶠肩膀有一個極輕微的閃躲。 戎躍僵了一下。 “沒什麽,就是隨便看看。”鼠標關掉第一個網頁,沒想到第二個網頁又露了出來,清晰的新聞內容躍入眼簾:貝山科技執行總裁方邵揚曾任…… 後麵的戎躍沒再看下去。他把目光移到賀嶠臉上,微微蹙眉,“你在查他?” “隻是工作需要,今天他的公司把” 筆電被啪地合上:“別看了,以後都別再看了,我怕你身體撐不住。” 隻要一遇到跟這個方邵揚有關的事,賀嶠不是傷身就是傷心,平時那份果敢跟冷淡消失得無影無蹤。心疼之餘戎躍相當吃味,他真希望自己才是那個令得賀嶠不冷靜的人,可他偏偏不是。 賀嶠沒有跟他爭執。大約在賀嶠的價值觀裏,跟朋友總要保持融洽,維持禮貌跟體麵,易起分歧的事盡量不去爭。 坐到將近零點,戎躍沒有借口再留在這兒了,隻能起身告辭:“藥給你留下了,如果夜裏有什麽不舒服盡管給我打電話,我手機24小時不關機。” “嗯。” 賀嶠把人送到門口,看他上了電梯才關門。 夜漆黑凝重,客廳隻剩寂靜。 剛回臥室換了身睡袍,大門就再度被敲響。他以為是戎躍去而複返,趿著拖鞋匆匆走過去:“忘了什麽東西?” 門口站的卻是另一個人。 方邵揚肩披一身夜色,臉色酡紅發暗,呼吸間濃重的酒精氣。賀嶠反應過來馬上就想關門,可他一手抵著牆一手頂住門,身體死死插在門跟牆壁之間:“嶠哥讓我進去……” 這一聲稱謂讓賀嶠刹那間晃神,他趁機砰一聲關上門,然後背抵白牆,撐住膝劇烈喘息。 真是醉得不輕。 賀嶠後退兩步,神色戒備:“你出去,我這裏不歡迎你。” 方邵揚額頭青筋密布,兩條凸起的血管從太陽穴一路延展到耳鬢,“姓戎的……他能來我就不能來?” 賀嶠被他逼得步步後退,側腰抵到堅硬的鞋櫃邊緣,耳邊是他沉悶的嗓音:“我等了你兩個多小時……你跟他去哪兒了,為什麽不回家?” “跟你沒關係,別在我家撒酒瘋。”感覺到炙熱的氣息,賀嶠將臉頰生硬轉開。 “你是我老婆怎麽跟我沒關係?”他醉得分不清過去跟現在,銳利的目光跟噴薄的酒氣一道欺身逼近,“以後不準你再見他,我討厭他。” 手臂、牆壁跟鞋櫃形成一個逼仄的死角,賀嶠被他圈禁在身體裏,感覺那種熟悉的氣息從四麵八方灌進身體,逃不開。 一種強烈的屈辱感從骨縫裏生出來。 那時不是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嗎,一切都是假的,是謊言,現在自己對他而言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為什麽又要來裝出一副很在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