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以後過了一星期,又是在周日的下午。


    在我邊收拾上星期沒能做完的家事,邊在起居室學習的時候。


    手機的鈴聲響起,一看屏幕顯示的號碼,使我不禁皺眉。


    這個電話號碼會打過來,大概是因為「不好的事情」。


    『你現在在哪裏啊?』


    連讓我說「喂喂」的時間都不願給予就如此說道的,是夏川真那。這對姐妹,總是毫無聽人家說話的意思啊。


    『在哪裏啊,在家的說』


    『那就剛剛好了。今天不要再到哪裏去了,一直呆在家裏吧』


    感覺她像是要掛掉了,使我不禁慌張起來,


    『等等啊。這是怎麽回事啊?真涼的老爸有什麽動作麽?』


    『嗯—有點不一樣呢』


    有點不一樣,這是什麽意思啊。是多少有點關係的意思麽?


    『雖然我也超迷惘的,但總是在裝傻的話我也不能安眠了。所以我就把你家的地址告訴她了。接下來就萬事拜托了』


    『所以說,是要拜托我什麽啊!?』


    電話的另一頭裏傳來了小小的歎氣聲,


    『我不會再說更多的了。其實我是反對的啊』


    她這樣說完,就掛掉電話了。


    ……搞什麽名堂啊,到底。


    誰要來啊?


    是那個「真涼的未婚夫」要來罵倒我麽?怎麽會。雖然不知道會是哪裏來的少爺,不過他可沒有來見我這個前男友的理由。


    總之,會有客人來這點是無需質疑的,當我為了確認還有沒有先前買回來的點心而打開廚房的壁櫥時,玄關的門鍾響起來了。好快。快過頭了吧。過了五分鍾都沒有喔。


    我拿起了內線電話來聽,就聽見一名成年女性端莊嫻淑的聲音了。


    『請問,這裏是季堂銳太先生的家麽』


    雖然很好聽,但發音卻總有些許違和感。


    是外國人麽?發音聽起來有點這樣的感覺。


    『是的。我就是季堂,請問是哪位呢?』


    『請恕我有失禮節突然來訪。我的名字是行德寺索非亞』


    在她報上名字的瞬間,我就靈機一動了。


    我沒有認識的外國人。要是跟我有接點的話,那就是——


    『難道,您是夏川真涼的媽媽?』


    『……是的』


    她因為被我說中而驚訝的樣子,透過話筒傳了過來。


    『那時候,跟真涼在一起就是你吧?季堂先生』


    ◆


    真涼的老媽——索非亞小姐,真是位美人。


    我和真涼一起在二月拜訪她家時,即使在遠處看也知道她是位美人,這樣近距離一看,簡直就是神明附身。說到美人,總是因為五官端正而給人一種冷漠的印象,但是隻有索非亞小姐同時擁有「柔和」和「溫和」的形象。索非亞小姐這樣的美人竟然坐在我家的狹隘起居室裏,總覺得有種奇妙的感覺。


    但是,更奇妙的是——為什麽要來見我。


    「突然強行過來真是非常不好意思」


    她彬彬有禮地低下頭來,銀發也隨之灑落而下。


    「我這三個月一直都在迷惘著要不要過來。但是,從真那醬那裏聽見你們的近況,就覺得自己果然還是想跟你談談——我如此下定決心才過來這裏的」


    「那時候,你果然發現了是真涼了吧」


    「說起來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馬上發現到的。我們已經有九年沒有見麵了,而且她還那樣變裝了。還報上了相當離奇古怪的名字,使我當時我非常非常的驚訝」


    「曉之聖龍騎士?」


    「嗯。那個到底是什麽?真涼她現在發生了什麽了?」


    被認真地關愛了。


    我沒能說是「哎呀—那是在學我啊」,隻能笑著蒙混過去了。


    「……但是,我想了一個晚上,就覺得果然那個就是真涼。她一定是從那個人那裏聽說了我的住址,過來見我的吧」


    「不好意思,容我冒昧問一個幹涉您們家事的問題」


    我鼓起勇氣,盯著索非亞小姐的蒼藍眼睛看。


    「您為什麽不更早一點去見真涼呢?您不是知道那家夥已經回來羽根山市了麽?」


    索非亞小姐有一瞬間,痛苦得臉都歪了。


    但是,她馬上就回看著我的眼睛了,


    「因為我跟那孩子的父親——我的前夫約定了。我答應過他我不會再見真涼的」


    「為什麽要答應那種事?」


    「因為這樣,對那孩子比較好」


    「這怎麽可能!」


    我不禁大聲吼道。


    「那家夥一直都很想見您喔!?但是您竟然說不見麵比較好,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在夏川家生活,對那孩子是最好的」


    「有那樣的父親下生活麽?跟那個隻把真涼當成是自己工作道具的那個男人?」


    「他的目的跟思想的確都非常利己主義。但是即便如此,就結果而言還是服從他,真涼才會得到幸福——我是這樣判斷的」


    索非亞小姐的語氣雖然滲滿了悲痛之情,但我卻從中感到一股基於堅定信念而生的毅然意誌。


    「我不明白啊」


    我隻能搖頭了。


    我不明白,為什麽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會被選為那孩子的婚約對象的,都會是把一般人想象不了的龐大財產——世界中百份之幾的財富都握在手裏的人們吧。跟那些人結婚的話,那孩子一生都不需要為金錢煩惱了。她就能生活在跟那份器量相應,奢華的世界裏了」


    「奢華的世界?那家夥會想要那種東西麽?」


    索非亞小姐露出苦笑,


    「這僅是我的預感,那孩子在學校裏是不是被排斥了呢?」


    「……」


    因為她說中了,所以我也語塞了。


    「這是個對外國人反應強烈的國家。加上那美貌更是如此。在普通的公立學校就讀實在太引人注目了,要融入其中是相當困難的吧。——但是,我從真那醬那裏聽來了,真涼拜你所賜,找到了社團活動的同伴了吧?」


    「是那家夥自己創造的社團啦」


    扯遠了。把話題換回來吧。


    「跟有錢人結婚,那家夥就會得到幸福麽?即便是用金錢建築的家庭?」


    「我覺得可能性很高」


    索非亞淡然地,卻又果斷地說道。


    「說到政治結婚,您可能自然會聯想成沒有愛情的冷淡關係,但實際上並不如此。因為家人之間的羈絆強烈,所以大多能建築比普通戀愛結婚的更為安定的家庭。這是我自己見聞過各種各樣形式的婚約後所得到的” 實感” 。那孩子的父親,也會選擇能建築如此關係的對象吧」


    因為他是個精明的人啊,索非亞小姐如此補充道。


    「那麽,真涼的家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的啊?你們身為父母卻以這樣的方式分手了,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啊」


    「正是因為我和那個人是戀愛結婚,我才會這樣說的」


    索非亞小姐望向遠方,


    「在我們邂逅的時候,我們是真正相愛的。戀愛是這世界的一切。除了對方以外,我們什麽都不需要。所以我才不顧雙親反對,從異國來到這裏」


    簡直就像是,燃燒起來的愛戀一樣——


    索非亞小姐就像是在愐懷過去一樣,一臉珍惜地說著。


    「這樣的話就別分手啊!」


    我怒吼了。


    我的怒火溢滿出來,怒氣上衝,停不下來。


    「戀愛是這世界的


    一切?燃燒起來的愛戀?那你就給我堅持到底啊!到死為止都給我堅持到底啊!都跟到這麽東麵的國家來了,給那麽多人添麻煩都要在一起,一旦厭倦了就說拜拜什麽的,你這個——戀愛腦啊!」


    索非亞小姐一言不發地接受了我所有的責罵。


    「你那份怒火,我覺得是正當的。我跟那個人都同罪。無論被真涼和真涼的朋友怎樣責罵,我都不能反駁」


    「那麽,你就阻止一下女兒的政治結婚啊!」


    「不過即便如此——不,應該說正因如此,我才覺得我們的判斷沒有錯。我們那燃燒起來的愛戀失敗了。這是我和他的共識。所以,我才決心不可以讓真涼重蹈覆轍」


    「……給我,等等啊」


    等等啊。


    這種說辭,我記得在哪裏聽說過。


    非常的熟悉。我對這個有印象。


    「戀愛的熱情總有一天會冷卻。任人都不能永遠燃燒那份熱情。這樣就應該把其穿插進去並設計人生,他是這樣說的。要把人生裏的戀愛要素排除。我也讚同他的觀點,並決心把真涼留在夏川家並讓她得到幸福,才離開了那孩子」


    對了。


    是戀愛反對派。


    我跟真涼共有的唯一信念「戀愛反對派」,不就是這樣麽!


    「……道理我明白了」


    我拚命整理淩亂的心情跟打結了的思維,擠出聲音來。


    數數吧。


    讓心情冷靜下來,慢慢地數一二三。


    「你們的目的,我很明白了。道理上是說得通的。但是——即便如此,你傷害了真涼的事實還是不能動搖的。隻要這點依然存在,我就絕不會承認」


    索非亞小姐默默地點點頭。


    她非常清楚一切都是自己不好,但是卻無意改變自己的意見。就是這麽一回事麽。


    再討論下來也隻會變成並行線而已。


    「索非亞小姐,最後請你告訴我。你會跟真涼—」


    「既然都變成這樣了,我覺得我必須在這陣子去見見她」


    那是像是把苦痛拚命忍住的嘶啞聲音。


    「你明明都答應說不會再見她了,為什麽會改變主意的呢?」


    「因為我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有說就離開了真涼,她是不會理解我的用意的。但是,那孩子卻憑著自己的意誌追著我過來了。我太小看那孩子了呢。在這一點上,我不得不向她道歉」


    索非亞小姐取出了手帕,按到眼角上。


    「即使我費盡唇舌,被那孩子怎樣責罵也好,我也不得不向她傳達我的意誌。若我不這樣做,那孩子一輩子都會深信『父母希望自己不幸』的。——這一點,唯獨這一點,我必須避免」


    「我明白了」


    若是這理由,我能接受。


    還有機會去拯救真涼。


    「時機可以交由我決定麽」


    「交給您麽?」


    「在這件事上,我覺得不隻是您一人的責任。我認為元凶是那個父親。要道歉的話,就不得兩個人一起道歉」


    「……我不覺得那個人會這麽簡單應允」


    「即便如此」


    我加強語氣說道。


    「要填滿那家夥失去的部分,就隻要這樣做了。所以,我會這樣做的」


    索非亞小姐依然用手帕按在眼角上,不斷點頭。


    「一切就交給您了。到時候請給我連絡」


    索非亞小姐把手機的郵箱地址交給我以後,就回去了。


    ——真是的,大人這種東西啊!


    一想到真涼至今為止都是以怎樣的心情度過,就覺得無論她說什麽道理都不能饒恕。真涼的父母隻是把女兒棄之不顧而已。絕對要讓他們道歉。


    但是。


    我不得不知道。


    我不得不看透自己應要戰鬥的對手,自己應要打倒的對手。


    戀愛反對派的敵人,是戀愛反對派麽?


    這世界滿是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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