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屋子,就浴室沒有。”冉青莊繼續道。  就浴室沒裝監控……該說金辰嶼還算有點底線嗎?給我倆保留了最後的一絲隱私,沒把撒尿拉屎那些攝下來。  腰上的重量一輕,冉青莊放開我,抬抬下巴道:“今天我有點累了,沒興趣,你回去吧。”  我反應了兩秒才意識到他在沒興趣些什麽,點頭“嗯”了聲,轉身剛要走,想起自己的“人設”,忙又轉回去撲到冉青莊身上踮起腳尖親了一口。  親在臉頰上,帶著響,冉青莊毫無防備,被我撲得往後倒退著撞到門上,悶哼一聲,眉心緊蹙,看我的表情是介於被輕薄的震驚與想發火又不能發火的憋屈之間。  演戲而已,明明說好了互相合作,我合作了,他倒生起氣來了。都是男人又吃不了虧,生日宴那天晚上他又是咬我脖子又是強吻我的,我不是也沒說什麽嗎?  身處獅王島,陷在罪惡裏,本來已經很要命,如今還一腳踏進鬼門關,目睹凶案,參與內鬥,這不是能笑得出來的處境。可這會兒……又確實是我這半個月來灰蒙蒙的心情中,少有的,能感到有趣的時刻。  我倒退著,舉起雙手表示自己的無害,含笑衝冉青莊道了聲晚安。  冉青莊眉心雖然鬆開了,但也沒什麽好臉色,手背抹了抹被我親到的地方,一言不發進了屋,將一個被騷擾、被強求的男人形象展現的淋漓盡致。  房門“碰”地一聲闔上,震得我縮了縮肩膀,唇角的笑容卻沒來由更大了幾分。  可能這兩天經曆得太多,睡眠就有些不好,特別是知道房間裏還有個監控,就算沒說夢話的習慣,也總怕自己在睡夢中說些不該說的。  睡得淺,夢就多,亂七八糟的,一會兒夢到被島上的怪物追殺,一會兒又夢到高中運動會。  運動會上,我穿著運動服,手上握著接力棒,努力地往前遞去;  下一個畫麵,我摔到地上,腿摔破了,掌心也受了傷;  最後一個畫麵,我站得遠遠的,看到冉青莊和林笙坐在觀眾席上。冉青莊臉上、脖子上,甚至連頭發絲裏都是汗水,正仰頭大口喝著林笙遞給他的礦泉水。林笙坐在他身邊,手上拿著疊紙替他輕輕扇風,眼角眉梢全是繾綣情意。  夢裏沒有聲音,隻有畫麵,一幕接著一幕,劇情卻不連貫,就跟壞損的老電影一樣,到最後逐漸褪色。  一覺醒來,身體感覺更累了,腦袋也暈乎乎的。  我捂著臉,在床上休息片刻,等感到不那麽暈了,這才下床洗漱。  運動會確有其事,應該是高二下半學期,春夏交替的時候。那年設置的項目比較多,學校希望每個人都參與進來,於是不善運動的我,也強製性地被分配到了4x100米接力的第三棒。  可是我搞砸了。跑到一半的時候,我摔倒了。摔破了膝蓋,手心也流了血,致使本來占據領先的名次一下子墊了底。  當我從賽道上一瘸一拐走向觀眾席時,無一人上前關心我的傷勢,眾人隻是冷漠地給我讓開了一條道。我穿過人群,隻覺得肌膚刺痛,好像在被那些視線淩遲。  “早知道不讓他上了,真沒用。”期間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很快隱沒在嘈雜的人群裏。  我握緊拳頭,加快步伐走到看台最邊緣,找了個四周無人的位置坐了下來。  比賽還在繼續,加油震天,少年少女們揮灑著激情的汗水,絕不辜負熱血的青春。若幹年後,這必然會成為他們美好的回憶,卻不是我的。  仔細想想,我會成為邊緣人物,與同學們關係淡泊,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要練琴,要學習,要省錢,這三點若隻占據任意兩點,倒還能餘出點精力用來交友。可惜我三點全占。  陰沉、寡言還窮酸,約莫就是大家對我全部的印象了吧。  還好那會兒雖然同學不待見,老師卻挺照顧我,日子倒也不算難過。  看了眼自己手心,如今隻餘淡淡掌紋,早已看不出一點受傷的痕跡。  奇怪,為什麽我的夢裏會有冉青莊和林笙呢?明明我都不記得那天有他們。  可是轉念一想,沒有也很奇怪吧?我們是一個年級的,我怎麽會一點都沒有關於他們的記憶呢?  難道我的記憶又出錯了?  刷著牙,冉青莊的房門也開了。雙眼帶著些惺忪,他往浴室走來,見我在洗漱,原本要退回去,剛轉過半邊身子,似乎是想起以我們的“關係”不該退,隻能抹了把臉,一臉忍耐地走進浴室,背對著我朝馬桶扯下前檔放起水來。  他剛剛絕對在心裏罵髒話了。  仔細地用牙刷刷著自己的每一顆牙齒,我透過鏡子觀察冉青莊。  可能昨天也沒睡好,放水時,他不停轉動著自己的脖頸,發出“哢哢”的聲響。  由於前檔被扯下,腰線以下的部位也不可避免地裸露出一些,抖動時,那兩塊瞧著頗為堅實的肌肉亦會跟著微微收緊,露出兩側宛如酒窩般存在的小小淺坑。  原來健身到一定程度,那裏的肌肉也可以練到啊……  拉起褲子,按下抽水鍵,他走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吐掉嘴裏的泡沫。漱了漱口,用毛巾擦完嘴後,我便讓開位置,進臥室換衣服去了。  難得一起起床,一起洗漱,雖然離我上課時間還早,但也不影響我同冉青莊一起出門去樓下吃個早餐。  要了碗麵,找到冉青莊時,他獨自坐在窗邊,身前堆著兩大盤的早點,一盤裏都是水果,另一盤擺滿豆沙包、棗糕、鬆餅等點心。一旁的杯子裏,是一大杯鮮橙果汁。全都是甜的。  “你吃的好甜。”我自然地在他對麵坐下。  早上溫度有些微涼,但空氣很好。窗外正對著一個人工池塘,不時會有叫不出名字的鳥兒停在護欄上,朝裏頭瞅兩眼,喊兩嗓子,等彰顯夠了自己的存在,又拍著翅膀飛遠。  “早上我容易低血糖。”冉青莊叉起一塊鬆餅塞進嘴裏,吃得很快,吃相卻不難看,而是兼備了教養,讓人看了很有食欲,感覺“他吃得可真香啊”的吃法。  他盤子裏的東西多,我一碗麵也就二兩,幾口唆完了,他還剩不少水果。  擦了擦嘴,想到昨天的夢,我忍不住問道:“你記得我們高二時候的那場運動會嗎?”  他稍稍抬了抬頭,瞥了我一眼,大概意思就是嫌我煩人,說了別提以前別提以前還要提。  我也知道我自己有點煩人,但還是要問:“我摔了一跤,膝蓋摔破了,手也流血了,你記得嗎?”  他有序地進食,不一會兒掃空了剩下的水果。  “嗯。”  我見他沒有明顯排斥,接著追問:“你記得我受傷了?那天你見過我?”  冉青莊一口喝幹杯子裏的果汁,隨便抽了張紙巾擦嘴,起身道:“你在明知故問些什麽?那天是我給你包紮的傷口,你說我見沒見過你?”第19章 誰又能獨善其身?  冉青莊所言,我完全半點印象都沒有,但我的確也不記得自己的傷最後是怎麽處理的。難道真的如他所說,是他給我包紮的傷口?  我們一起埋了小黑的屍體,他還給我包紮過傷口,我們的關係……那時候是這麽好的嗎?  我的記憶一直停留在與他不過君子之交的層麵上。他的留堂隻維持了一個學期,高二下半學期開始,老師看他表現不錯,也就沒再讓我繼續監督他。  除了運動會的零星記憶,那整個學期我與他的交集都很少,當中在醫務室見過兩次,他說他低血糖,但我總覺得他應該是為了逃課。再往前,就是文藝晚會了。  我記得彩排的時候發生了場意外,道具沒有固定好,從天花板掉了下來,差點砸到我。還好有冉青莊在邊上推了我一把,這才讓我免於受傷。但冉青莊自己好像被剮蹭到了,那幾天肩膀都不太能動。  事後負責道具的人被老師狠狠罵了通,晚會的安全注意事項被一再重申,冉青莊也因為受傷被放了大假,不再需要每天留下來做苦工。  然後就是高三了……有冉青莊的記憶更少,除了最後在教室外頭看到他和林笙親吻的那一幕,我就再也記不起別的。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下了厚厚的雪。我心中有愧,在寒假裏去找過冉青莊,印象裏他已經不見了蹤影,家裏人去樓空。  但也不對。如果在告發了他和林笙後我沒再見過他,那重遇他的那天,腦海裏閃過的那句“我不想再見到你,季檸”,又是他在什麽情況,什麽時候說出的呢?  別人生個病是悲情劇,到我這,好家夥,成懸疑劇了。  “老師,你不吃嗎?今天的小餅幹是我最喜歡吃的。”金元寶晃動著雙腿,遞給我一塊菱角形的餅幹。  餅幹外麵裹著層薄薄的巧克力,點綴著一些銀色的糖珠,是一塊簽語餅幹。  我接過餅幹,輕輕將它咬開,裏頭果然藏著一張紙條。  “老師,你的那張寫著什麽?”小少爺眨著好奇的小眼睛,雙手撐在桌子上,往前傾向我。  我將紙條翻轉,麵向他,道:“你的笑容比陽光更燦爛。”  對方原本興奮的表情立馬垮下來,顯得有些無趣。他坐回椅子裏,一片片撿拾起被自己捏碎的簽語餅幹塞進嘴裏。  “這張我已經有了。”他兩腮吃得鼓鼓囊囊的,道,“我有好久都沒抽到新的紙條了,再這樣下去我就要不喜歡這個小餅幹了。”  小少爺完全是把這當抽卡遊戲了啊。不過,我挺能理解他的。  將紙條放到桌麵上,看著上頭的箴言,我想起以前有一陣我媽鑽營副業,天天晚上出去擺攤賣小吃,客人買夠一定金額,就會送他們一塊簽語餅。  雖然是不值錢的小東西,但因為有趣,有時就算金額沒夠,客人也會主動問她要。  那會兒家裏一箱箱的簽語餅,每天上學我都會拿上兩塊,也不是喜歡吃,就是享受拆小紙條的樂趣。  高中三年,壓力幾乎是呈階梯式增長的,家庭壓力,學業壓力,以及無形的各種壓力,把我壓得都快喘不過氣來。  高三時,壓力到達巔峰,細的記不清了,就記得特別冷,也特別的苦。所有的景色似乎都覆著霜雪,所有食物,入口唯有苦澀。還好有這小餅幹,靠著千篇一律的讚美與心靈雞湯,讓我產生一種羅森塔爾效應,受到莫大的鼓舞與支撐。  每天一塊簽語餅,每天一個小祝福。隻有在拆紙條的時候,我的心才是平靜的,是明朗的。  課程結束,馮管家照理是要將我送到大門口的,但今天不知怎麽地,帶著我一路往更深的方向走去,離大門越來越遠。  眼看周圍景色陌生起來,我有些忐忑地叫住了前方領路的馮管家。  對方回過頭,半躬著身,仍是示意我向前走,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夫人在前麵等您。”  夫人?金夫人?  方才不清楚目的我還隻是有些忐忑,現在清楚了目的,就更忐忑了。  金夫人找我做什麽?我隻在當初生日宴的時候遠遠見過一回金夫人,當時沒什麽想法,就覺得對方風采過人,看起來很年輕。來島上後,金辰嶼見了許多回,金先生和夫人還沒見過。  難道是大半個月過去了,突然就想起來要見一見小兒子的大提琴老師?  還是說,小少爺不小心說漏了嘴,惹得金夫人懷疑,所以要親自找我過去問話?  短短一段路,我思緒萬千,想到了若幹種可能,甚至在腦海裏預演了自己慘烈的死亡。結果到了地方一看,萬千種想法暫且退避,打量著眼前純中式木質結構的佛堂,我內心隻餘震撼。  這佛堂在別的任何地方,我或許都不會這樣反應。但我上一刻還身處西洋鍾、水晶燈、聖經故事天花板的環境,下一刻就跨入一座滿是紅木雕刻,供奉著菩薩金身的佛堂,多少還是有點不習慣的。  佛堂燃著清香,金夫人跪在蒲團上,手中不住撥動一串細長的瑪瑙佛珠,嘴裏念念有詞。  馮管家安靜立在她身後,並未出聲提醒。我也就隻能跟著呆立在後頭,不敢出聲。  過了可能有五六分鍾,金夫人終於停了念誦,朝一旁抬起胳膊。  馮管家立馬上前攙扶,讓對方借著自己的力從蒲團上起身。  “讓你久等了。”金夫人一如初見時,高雅又美麗,穿得卻不如生日宴那晚奢華,一身灰色的麻布衣,看著非常樸素。  “哪裏。是我讓夫人久等了,不知道您要見我,課程結束後我和元寶小少爺還用了點心。”我訕訕道。  “那點心總還是要吃的。”金夫人笑著招呼我來到窗邊的太師椅前,讓我將大提琴放到一旁。  我小心將琴靠在牆角,坐下後,金夫人親自給我倒了杯茶。  紫砂壺裏倒出來的,茶湯橙亮,喝著也香,就是不知道叫什麽。  “這是金駿眉。”金夫人道。  我將茶杯放回去,詞句貧乏地讚了一句:“很好喝。”  金夫人笑起來:“家裏就我一個愛喝茶,他們不是愛喝咖啡就是喜歡洋酒,今天總算給我找到知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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