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季檸,你在想什麽啊 萬沒想到,睡相差的那個人是我。 “……對不起。”我小聲說著,迅速拉開了與冉青莊的距離。 他沒回我,從床上撐坐起來,垂著頭,擰著眉,一時靜止在那裏,臉色看起來很差。 我以為他是被我打擾到沒睡好才這樣,整個早上都戰戰兢兢。他刷牙,我就給他擠牙膏;他喝咖啡,我就給他加奶;他出門,我趕忙拿過衣架上的外套遞給他。 他看了眼我手裏的外套,又看了看我,什麽也沒說,抓過外套穿到身上。 “你,你看起來臉色不是很好,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我想著他們這種社團又不是朝九晚五性質的,也不會有人查崗,早去晚去應該沒什麽差別的。 “不用,低血糖而已,等會兒就好了。”冉青莊調整了下外套衣領,沒有聽取我的意見。 原來不是我惹他生氣了。 暗自慶幸著,我轉身快步去到餐桌旁,從桌上餐籃裏拿了個白煮蛋,包上紙巾又回到門口,塞進冉青莊手裏。 “拿著路上吃。你剛剛都沒怎麽吃東西。”印象裏他好像就吃了兩片夾著果醬的麵包。 冉青莊維持著伸手的動作,垂眸注視手裏的雞蛋良久,久到我都懷疑是不是這顆蛋有什麽問題,他才收手入懷,轉身不打一聲招呼地走了。 冉青莊離開後,沒多久馮管家領著紗希小姐就過來了。 馮管家帶來了一個精致的三層點心架,裏頭盛著三種不同樣式的中式糕點,說是金夫人知道我這幾日要留在這裏,特地給我做的。讓我務必好好休息,有什麽需要盡可以說。 金家人真是深諳抽一記鞭子給一顆甜棗的精髓。金辰嶼那邊扮白臉,施展強壓政策,金夫人這邊就扮紅臉,用懷柔之術。兩人配合無間,讓人挑不出毛病。 馮管家送好點心就走了,留下我和紗希兩個大眼瞪小眼。 “我來看看你的背。”最終還是紗希先開口。 她走到沙發前坐下,拍拍身旁位置,示意我也過去。 我在原地躊躇不已,總覺得在完全不相熟的異性麵前寬衣解帶很奇怪。 紗希有一雙不算纖細的眉毛,這讓她挑眉的時候,有種別樣的野性,就好像一隻剛鑽出巢穴,學會飛翔的,蓬鬆的小鳥。 “你在害羞什麽?你和那個0417不是一對嗎?”她食指比劃了下自己的脖子,語帶嘲諷道,“怎麽,怕我占你便宜?” 她都說到這份上,再猶豫倒顯得我扭捏了。 坐到沙發上,背對著紗希,我解開睡袍帶子,露出整張背部。片刻後,屬於女性的,柔軟的指腹輕輕觸碰脊背,我倏地打了個激靈,抓著衣擺的手都收緊了。 “你的皮膚很白,非常適合豔麗的圖案,等傷口長好了,顏色應該會更漂亮。”她指尖一路往下,沿著脊骨落到蛇尾的位置,“這裏被睡袍帶子勒得有些紅,反複摩擦對傷口愈合不是很有利,你要不要考慮在房間裏全裸?” “……” 我英語可能不是很好,我覺得自己應該是理解錯她的意思了。 “……抱歉,你說讓我在房間裏幹什麽?” 紗希替我將睡袍拉起來,笑道:“很奇怪嗎?也是,正常人應該不能接受無時無刻全裸的感受吧。” 我整理著睡袍,聞言訕訕道:“也不是,隻能說有的人習慣,有的人不習慣。”和正不正常無關。 看完背,出於禮貌,她不說走,我也不好趕客,便問她要不要留下喝杯茶,吃點點心。 她看著桌上那三層點心架,欣然應下,之後我們兩個就開始用英語尬聊起來。 紗希告訴我,她今年剛滿20歲,母親是生活在國外的日裔,父親則是名北歐大漢。她16歲就開始跟著阪本,做他的“寵物”,在有需要時向他人展示自己的身體。她是阪本最得意的作品,最喜愛的女人。 說這些話時,她並不感到難堪,也不覺得羞恥,反而有種目空一切的坦率。 “我就是阪本先生養的一隻小貓。”她懶懶地攪動著杯子裏的紅茶,道。 可能是年齡相當,又或者她言行中某種屬於少女的天真爛漫太有既視感,總讓我想到阿咪。 縱然是各取所需,你情我願,但我想如果可以選擇,誰也不會想要這樣任人擺布地過一生吧。 紗希看著像個冷冰冰的機器玩偶,本質卻還是個小姑娘,聊著聊著也不設防,漏了許多阪本的底細出來。 原來阪本和金家做的所謂生意,竟是走私違禁藥品。 “就是這麽小的,粉色的藥丸。”紗希用拇指和食指比了個大小,道,“因為藥效就是擴充血管,人吃下去後會很熱,很興奮,然後變得特別敏感。大家經常把它當做一種助性劑使用,由於藥效強勁還不會上癮,賣得特別好。” 粉色藥丸……難道“櫻花”就是那天孔檀給到冉青莊的那袋小藥片? 我心情有些複雜,一方麵覺得冉青莊染指這生意,差不多也預示著他已經接近金家的核心,是他所願,能幫到他,我總是高興的。可另一方麵,這生意聽起來就很危機四伏,冉青莊一個行差踏錯或許就要步阿咪後塵……我又有些害怕自己幫他反倒害了他。 哪怕我對自己的死亡已能坦然接受,我也不想冉青莊受到一點傷害。 他和我不一樣,他比我好太多了。我生病早死都是報應,他卻不應該和我一起。 他要長命百歲,他要平平安安。 紗希吃完了點心,又坐了會兒消化,問我島上有沒有什麽好玩的地方。這幾天阪本忙著談生意,無暇顧她,就讓她自己找消遣。 我向她推薦了島上的景點,她都不是很感興趣,倒是想去賭場試一試手氣。 紗希走後,我到浴室照了照鏡子,背後腰帶勒著的地方的確是紅的,感覺再磨下去都要發炎了。可讓我什麽也不穿……我又實在做不到。 思來想去,找來女傭,問她能不能給我找一件大點的襯衫來,最好是超大碼的。對方雖然覺得奇怪,但也給我去找了。 過了大概一小時,終於找來件超大碼白襯衫。我穿上後下擺在膝蓋上方一點的位置,十分寬鬆,很好的解決了腰帶的問題。就是袖子有些長,需要折起來才能露出手腕。 我一個人呆在房裏,能做的事有限,刷了會兒手機覺得無聊了,就開始練琴。 襯衫夠大是夠大,但它其實挺像睡裙,是直筒筒的,如果我要用腿架住大提琴,就必須鬆開最底下的幾粒扣子。 所以當冉青莊突然推門而入時,便正好看到我露著兩條白花花的大腿,一臉陶醉地練習巴赫。 我們倆同時愣怔當場。 “你……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我默默將腿往後縮了縮,用大提琴遮住。 冉青莊回身將門關上,已經迅速回過神來。 “賭場出了些事,我需要回來向大公子匯報。” “出什麽事了?”我放下大提琴,低頭一粒粒扣好了襯衫下擺上的扣子。 冉青莊似乎是渴了許久,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喉結滾動著,幾口就喝幹了。 “區可嵐和阪本帶來的那個女孩起了衝突,區可嵐動了手,把人家的臉劃花了。”他放下杯子,用手背粗粗抹了下唇邊水漬。 “什麽?”我大為震驚,問,“她……她傷得嚴重嗎?” 紗希好歹也是阪本的人,不看僧麵看佛麵,區可嵐怎麽回事,生意還沒談妥就這樣不給對方麵子?這打得版本的臉還是金斐盛的臉啊。 “已經請崇海最好的外科整形醫生過來替她縫合傷口了,不是致命的傷,就是……可能留疤。”冉青莊道,“區可嵐此前一直在國外替金先生處理生意,幾次想要拜見阪本,與對方取得聯係,都被阪本以各種理由拒絕了,就差明的說她不夠格。然而阪本這次卻接受了金辰嶼的邀約,同意來到獅王島談生意。這已經是再明顯不過的訊號,阪本站了隊,他認可金辰嶼,認同他金家繼承人的身份,但區可嵐不行。” 原來是這樣。 一切不過借題發揮,紗希成了無辜的犧牲品,仿若一場陷入僵局的棋,王不見王,但小兵注定要被消耗。 冉青莊指尖有節奏地點著杯口,看著我道:“區可嵐太小看阪本對自己作品的狂熱,以為紗希不過一隻無關痛癢的小寵物。這事還有得鬧,你今天給我呆在房裏哪裏也不許去,聽到沒?” 他不說我也是不會亂走的,穿成這樣要走到哪裏去啊。 “聽到了。”我點頭道。 冉青莊沒就這個話題繼續,將手伸進外頭兜裏,摸索一陣,掏出一支半透明的白色小藥瓶朝我走過來。 “把衣服掀起來。”他說。 直到他走到我麵前,我還沒反應過來,隻是仰著頭,不明所以地望著他。 “加快皮膚愈合的藥。”他將那小瓶朝前遞了遞,好像非常不耐煩跟我解釋這些,催促道,“快點。” “哦哦。”我背對他,掀起衣服。 可能掀得不夠高,冉青莊自己動手抓起襯衫下擺更往上提了提。 不多會兒,細密的噴霧落在背上,我哆嗦了下,分明應該感到涼,可身上卻好似點著了火油一般,越來越燙,越來越熱。 衣料堆在唇邊,我閉了閉眼,有種想把整張臉都埋起來的衝動。 噴霧突兀地停止,後頸上抓著我衣服的那隻手頓了頓,接著,屬於冉青莊的聲音帶著揶揄道:“季檸,你在想什麽啊?”第29章 我床分你一半 想什麽?剛才可能是我今天大腦最放空的時候了,隨著冉青莊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完全不用想任何事。冉青莊問這個是什麽意思?我有做錯什麽嗎?還是說他問的並非我此時此刻的想法,而是在看到我背上的紋身後覺得仍然無法理解,所以發出的感慨? “我……”我半側過臉,餘光瞥到冉青莊始終維持著半舉藥瓶的姿勢,便也不敢隨便把衣擺放下來,“……對不起。” 不管是哪種,先認錯就對了。以前隻要媽媽生氣,不管是不是我錯,我都會不停認錯,不斷求饒,這樣她心軟了,也不會打我打得太狠。 然而冉青莊對我這種動不動就認錯的行為似乎並不買賬。 他靜了片刻,道:“你有沒有發現你總是在說‘對不起’?這三個字仿佛成了你的座右銘。你其實知道自己什麽行為惹人討厭是不是?就像隨意碰觸我的戒指,又自以為是的買個更貴的賠我。你都知道,但你就是不想改,寧可事後再說‘對不起’,因為‘對不起’要比花時間改掉你那些破毛病更容易做到。” 我垂下頭,盯著地毯上一簇花紋默默地聽著,也不回嘴。 “對不起”的確是一句省時省力的魔咒,但我會掛在嘴上,也不完全如他所講的那般。 我隻是不想和他發生衝突,不想惹他不快。他要是生氣,我就道歉。我無條件地認同他,包括他不認同我的部分。 他會覺得我總是在說對不起,是因為他總是和我生氣,無論我做什麽、說什麽,他都討厭。 就像現在,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因為一句話還是一個眼神惹到他了,才讓他說話這樣尖刻。 身體一點點變冷,房間裏就這樣安靜下來,誰也不再說話。 過了會兒,冉青莊重重拉下我的衣服,將那瓶藥從上方扔進我懷裏。 “噴好了,這藥你自己收起來。” 我手忙腳亂接住,抬頭看他,見他大步往門口走,起身跟了過去。 “你這麽快走了嗎?” 冉青莊拉開房門,一言不發往外走去。 我們暫住的客房在走廊的盡頭,外頭是一條筆直悠長的走廊,一麵是明亮的玻璃窗,一麵是別的不知道用途的房間。 冉青莊走得不算快,但也不慢。落日透過窗玻璃灑在他高大的身體上,將他半身染成溫暖的橙紅,另半身則陷於陽光照不到的昏寐。 他行走在明暗之間,步履堅定,身形筆直,宛若一株不可彎折的鬆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