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累了,累到甚至都不願意麵對外頭的監控,幹脆直接就睡在了冉青莊的屋裏。 落地燈倒在地上,始終無人去扶。雨水被狂風吹亂,猛烈地打在窗玻璃上,發出一波波密集的鼓點聲。 可能是被接二連三的險情耗光了精力,伴著雨聲,我很快便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感到身旁床鋪輕動,睜開眼,發現是冉青莊起來了。 一點天光從窗簾外頭照射進來,可以從縫隙裏看到灰暗依舊的天空。雨雖然小了,但淅淅瀝瀝的,不知道要幾時才能放晴。按照往年來看,搞不好會陰好幾天。 冉青莊撿起地上一件t恤套上,見我醒了,道:“你再睡會兒吧,大公子召集了所有高層,我現在要去城堡開個會。” 我一聽哪裏還睡得著,立馬就緊張起來:“開會?” “隻是例行會議。”冉青莊再次彎腰,撿起我的睡衣放到床尾,又將那隻落地燈扶起來。 看了眼手機,才早上九點。雖然也就睡了五個多小時,但可能昨晚發生太多事的原因,身體還很疲憊,腦子卻亂亂的,醒了就沒什麽困意了。 與其在床上硬躺,不如直接起了。這樣想著,我坐起身,去夠床尾的衣服。 “不睡了?”冉青莊拿了遞給我。 “嗯,睡不著了。” 我沒他們專業人士心理素質這麽好,今後幾天應該都是這樣一個狀態了。還好我本來就不怎麽健康,倒也不用怕失眠傷了身。 洗漱完,換好衣服,我同冉青莊一道到樓下吃了個早餐。隨後他去開會,我則回到樓上練琴。 下午去上課,入口安檢處,我將身上的匕首和槍裝進背包裏,暫時交由門口守衛保管。正搜身,遠遠便看見好些人亂亂糟糟的,兩個押著一個,就這麽好幾組人往地牢方向去。 “那是……幹什麽?”我問檢查我的那個守衛。 他一邊摸索著我的身體各處,一邊往那些人的方向瞥了眼,道:“哦,那個。那些人是初步篩查後蛇哥覺得有疑點的,就給抓起來了。沒事,就是關幾天,沒問題自然就放出來了。” 他語氣這麽輕描淡寫,好似那些人不過是去酒店隔離兩天,很快就能出來。若非我早已見識過孔檀的厲害,差點就信他了。 既然可疑,當然是寧可錯殺也不放過。不是每個人都像冉青莊這樣有金斐盛當靠山,對於社團裏的螻蟻,孔檀也好,金辰嶼也罷,是絕不會手軟的,阿咪和陳橋便是最好的例子。 這幾個被拉進地牢的人裏,都不知道能有幾個活著重見天日。 我之前為了離島,特地向馮管家提了離職,雖然最後也沒走成,但離職一事並沒有因此收回。 金元寶這幾天表現如常,我以為馮管家他們是要一直瞞著他直到我走的,所以就沒有主動告知。想不到今天一進教室,就看到他悶悶不樂坐在凳子上,叫他也不理我。 我心覺有異,就蹲在他麵前,耐心地詢問他到底怎麽回事。 “老師,是不是因為我太調皮,你不喜歡我了,所以不願意當我的老師了?”小孩兒噘著嘴,一幅不大高興的模樣。 原來是這麽回事。 我摸摸他的腦袋,道:“不是的,是老師家裏出了點事,所以需要離開一陣子。是我的問題,和你沒關係。” “那你還回來嗎?”他本就長得圓潤可愛,如今眨巴著一雙小鹿般的純真大眼,實在叫人很難說出什麽打擊他的話。 “我……如果到時候處理好了,我會回來的。”最後,我還是決定撒下善意的謊言。 但想不到,金元寶情緒並未因此平穩下來,反而更激動了。 “你說謊!”他一躍落到地上,這會兒比誰都敏銳,“爸爸媽媽騙我的時候,就是你剛才的表情。你騙我,你根本不會回來了!” 他咬著唇,委屈地紅了眼眶。我嚇了一跳,連忙想再說些話哄他。 “我……” “你們大人就喜歡說話不算話!我討厭你們!”他憤憤打斷我,抬起袖子抹了抹臉,轉身就跑走了。 我起身要追,好巧不巧,這時候眼前突然一黑,身體失去平衡又摔回去,所幸手及時撐住了地才沒狼狽地一頭栽倒。 我疑惑地甩了甩腦袋,下一秒,雙眼便又重見光明。 這不可能是腦供血不足造成的眩暈,方才那一瞬間我眼前一片漆黑,簡直就像太陽突然從這個世界消失,所有物體都陷入了黑暗。 難道……這也是我的腫瘤引起的? 兩隻手十指曲張著,正反翻轉,視野裏如實呈現出這一幕,沒出現任何黑斑或者遮擋。 症狀增加了,除了劇烈的頭痛,還出現了短暫的失明……再來,是不是就要迎接死亡了? 我踉蹌著從地上起來,馮管家也正好推門進來。 “季老師實在抱歉,我不知道小少爺會對你離職這件事反應這麽大。”他滿臉歉意道,“往常別的任課老師離職,他高興都來不及呢。” 收斂心神,我撐起笑臉,道:“這怎麽能怪您?是我……是我自己沒處理好。” 我倒寧可他像對別的老師那樣對我,也好過現在這樣有負罪感。 課是上不了了,我背著琴,呆不到半小時,原路又離開。 馮管家親自送我到門口,安慰我道:“你放心,明天應該就能好了,那孩子一向氣性小,生氣都不過夜的。” 我點點頭,與他告別後上了門外的車。 麻薯對我今天這麽早就下課有些驚訝,我沒多說,直接讓他送我回了紅樓。 雨一直斷斷續續的下,中午好像是快停了,結果隻是虛晃一招,下午又轉到了中雨。 還要在這座島上繼續熬三天。隻希望母巢能盡快破解賬本,希望金辰嶼這幾天不要作妖,希望一切順順利利,不要再有波折。 深夜冉青莊才回來,一回來就將我從沙發上拖起來,拉進了浴室。 “你明天就走,我安排好了,上午的船。”冉青莊道,“一到崇海,就會有人來接你,你隻要跟監視你的人說那是你朋友,然後跟著對方走就行了。剩下的自會有別人來做,你不用操心。” 我一愣:“我走了你怎麽辦?” 如今要離島都需要貼身帶著孔檀的人,讓對方監視著,並且說明事由,定好外出天數才行。聽冉青莊的意思,我明天一上岸就算是安全了。可我這邊一走,他不就危險了嗎? 冉青莊看著我,頓了頓,道:“我很快會去找你,分批走才不容易引人懷疑。” 絕對是在哄我。 走一個我尚且無關緊要,可他一旦失聯,金辰嶼必定就會起疑,繼而猜出他的身份。若金氏父子決定棄巢而去,到時候收網網到一群蝦兵蟹將,不是白忙活一場? 母巢讓他繼續潛伏,不就是怕出現這種情況嗎?最難的部分已經過去,要是這時候出問題,真就是多年心血毀於一旦。 他怎麽可能在這時候走?別說明天不會走,後天他也不會走,他一定會留到最後,直到合聯集團被一網打盡。 張了張口,想說的話一句沒說:“那好,我明天先走,你自己……千萬注意安全。” 但我留下來,也確實無法再幫到他什麽。與其做個拖累,不如早點上岸,讓他省心。 到了這一步,我隻能放手。 隻能留他一人。 見我同意下來,他唇角略微勾起,現出一抹淺淡的笑來:“嗯,你也要注意安全。” 我們就這樣,共同維護著一個誰都知道是謊言的謊言,彼此都沒有戳破。 就像元寶說的,大人總是喜歡說話不算話。我得承認的確如此,因為有時候謊言實在太方便了,或許違心,卻能輕而易舉解決很多難題,比如……讓你在乎的人心安。 最後一晚,我沒經過冉青莊同意,洗完澡趁他進浴室,直接就跑他床上睡了。 等他從浴室出來,看到我已經占了他半張床,挑了挑眉,眼裏閃過一絲錯愕。 我有些忐忑:“今晚我想和你睡……” 這樣緊張的氛圍,我一個人胡思亂想怕是要睜眼到天亮,但在他身邊,聞著他身上的氣味,感受他的體溫,總感覺能安心一點。 冉青莊沒說什麽,關了燈,片刻後躺到了我身旁。 我調整了下姿勢,側躺著,擠到他身旁,以為會很難睡,結果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翌日醒來,竟然也一覺睡到十點。冉青莊不在屋裏,看了眼手機,發現他給我留了言,說已經囑咐麻薯11點送我去碼頭,他有事,就不送了。 我捧著手機,歎了口氣,心想也好,免得我演技不佳,離愁別緒太多,叫人看出端倪。 可能剛起床手腳無力,喝水時好端端手滑,不小心打碎了隻杯子。 撿起碎玻璃,我將它們丟進垃圾桶,忽地感到手指刺痛,仔細一看才發現食指上被劃了道淺淺的口子。 來不及處理,粗粗洗了個手,用紙巾拭去血跡。沒帶大提琴,也沒帶行李,我隻是帶上自己的證件,輕裝簡行便坐上了麻薯的車。 看著後車鏡裏不斷縮小的紅色建築,心裏無限感慨。當初走進它時,我以為我隻是上島賺個錢,贖個罪,哪裏會想到是這麽驚心動魄的? 還好,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 快到碼頭時,麻薯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他看了眼很快接起來:“是,正要去碼頭……啊?現在嗎?這……好好好,我知道了。”他麵露難色,說著說著還往我這邊瞟來。 我直覺不好,有種強烈的預感,等會兒怕是走不掉了。 果然,麻薯掛了電話,訕笑道:“檸哥,大公子那邊想請你過去吃個午飯再走。” 一聽是金辰嶼,我胃都在抽搐。 “怎麽……怎麽突然要請我吃午飯?” 麻薯掉轉車頭,往城堡開去:“好像是要跟你談小少爺的事。” 握緊拳頭,指腹上傷口升起刺痛,我粗暴地按壓那處,隻覺得一切早有征兆。 不詳的征兆。 迅速給冉青莊發去短信,之後我便如坐針氈,越是接近目的地,眼皮越是跳得厲害。第51章 我本來就是要死的 餐桌上擺放新鮮的花材,精美餐盤裏,是鮮嫩多汁、火候剛好的牛菲力。 用餐刀切開,能看到漂亮的粉色橫截麵,是標準的五分熟。而金辰嶼那塊,外表雖然也呈現出焦褐色,內裏卻完全是生的。 鮮紅的牛肉被切成小塊,送進口中,金辰嶼細嚼慢咽著,看起來十分享受。 感覺我在看他,他抬起頭,衝我笑了笑道:“季老師怎麽不吃呢?” 我握緊銀叉,馬上將一塊牛肉塞進嘴裏,卻味同嚼蠟,絲毫無法享受它的美味。 “可能是早飯吃晚了,現在一點都不覺得餓。”飲一口檸檬水,衝淡嘴裏的油膩,實在沒有胃口,我幹脆徹底放棄,不再進食,“聽說您是為了元寶小少爺的事要見我?” 一直這麽拖著也不是辦法,既然對方不主動提,也隻有我來開這個口了。 金辰嶼仰頭喝了口杯子裏的紅酒,聞言輕輕將酒杯放下,道:“啊,對。元寶今天早上哭著來找我,說不想你離島,要我想辦法把你留下。” 我心裏叫苦不迭,這小少爺的寵愛真是把雙刃劍。上島時我隻覺得幸運,高薪工作還能接近冉青莊,簡直是瞌睡了就給我遞枕頭。可如今,幸運成了負擔,枕頭……也成了甩不掉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