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傷口不能沾水的。”我一把拉住他。 他轉過身,看了看被我抓住的胳膊,又看看我,突然笑了:“那你說怎麽辦?” 薄薄的背心貼著皮肉,若隱若現地顯出胸肌的輪廓,胳膊上殘留著一些血痂和淤青,一隻眼還帶著未褪去的血色。雖說這幾日因為受傷稍有清減,但絕不會有人將他與“脆弱”掛鉤,相反,因為這些傷,他看起來更危險了。 我咽了口唾沫,躊躇片刻,頂著壓力道:“你躺到床上去,我給你擦擦?” 他垂眼看著我,微一挑眉,掙開我的手,轉過了身。 我以為他不聽我的,還欲再拽他衣服,就聽他道:“去拿個凳子過來,澡可以不洗,但我必須洗頭。” 手一下鬆開了,我在原地愣了幾秒,跑去廚房拿了隻塑料圓凳過來。 這小樓上下有兩個浴室,上頭的小一些,下頭的那個大一些,不僅有淋浴,還有個大浴缸。 給冉青莊肩上披上毛巾,讓他彎腰衝著浴缸。我擠了些洗發露在手心,輕柔地抹上他的發梢。 他的頭發又粗又硬,浸了水都有些紮手。好像聽說過,頭發硬的人,脾氣都不會太好。 “疼嗎?”我問他。 “你可以再重一些。” “我是問你的傷,你這個姿勢疼嗎?” 他頓了頓,道:“不疼。” 雖然他說不疼,但我想了想,他是可以麵不改色往自己身上捅刀子的人,疼了應該也是不會承認的。 未免壓裂傷口,不管他疼不疼,我還是加快了手上的動作,速戰速決替他洗完了頭。 搓揉著他的濕發,本還想給他吹幹,但他說自然幹就好。近幾天溫度已經很高了,他這麽短的頭發應該很快就能幹,我就沒有勉強。 “要我給你擦身嗎?”說著我動手去扯他下擺。 他乖乖讓我脫去背心,背對著我,叫我給他擦一下夠不到的後頭就好。 覆著均勻肌肉的脊背新傷舊傷交錯,青紫一片。我小心地擦拭著,回過神時,指尖已經顫抖地撫上肩胛骨下端,一大塊刺目的淤痕。 騙人,這怎麽可能不疼呢? 當初背上紋身的時候,那麽細的針我都好疼的…… 被我撫過的肌肉全都反應劇烈地繃緊起來,顯出更清晰的輪廓線條。 “季檸……”冉青莊不勝其擾,蹙著眉回過身,捉住我的手腕,嗓音微啞著道,“隻是讓你擦背,別亂摸。”第62章 他對你不好! 這就好比性騷擾被抓個現行。 我尷尬地掙了掙手,小聲為自己辯解:“沒有亂摸,我就是看看……” 他像是不太滿意我的回答,一下子更緊地抓住我,往自己身前帶了帶。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麽,條件反射地往相反的方向用力,腳下抗拒地不再往前。 他見扯不動我,看著我,沒有繼續使勁,過了會兒慢慢鬆開了手。 “剩下的我自己來,你出去吧。” 雙唇囁嚅著,本還想留下來幫忙,可一觸到冉青莊那雙格外深邃的眼眸,喉頭便緊的一個字也發不出來了。 我將毛巾給他,訕訕地走了出去。 天氣逐漸悶熱,今天幹了不少活兒,出了幾輪汗,給冉青莊洗頭時,褲子還弄濕了一些,我索性回二樓自己也洗了把澡。 換完清爽的衣物,擦著頭發走出浴室,一眼便掃到床頭櫃上還在充電的手機。我一下定住腳步,遠遠地注視著它,有那麽好幾分鍾都靜止在那裏,維持著同一個姿勢陷入沉思。 既然不可斬斷,為什麽要拖拖拉拉?我還在等什麽? 不該是我的就不是我的。 我之前做了一次小人,愧疚了八年,這次怎麽也不能把愧疚帶到地下去了。 林笙雖然不怎麽樣,但誰叫冉青莊喜歡? 要是冉青莊拿著戒指去找他,我就不相信他能拒絕。不可能的,不存在的,他想也不要想。 我憋屈不要緊,冉青莊高興就行啊。 我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著,開始翻箱倒櫃地找筆和紙。臥室找不到,還去書房找。找了一圈,終於在電腦桌的抽屜裏找到一支圓珠筆和一本巴掌大的筆記本。 撕下一頁紙,點開手機通訊錄,記下林笙的手機號碼。寫完了,我久久盯著那小片帶著粉色花紋的紙,將它對折起來,拿在手裏。 世人常說“死者為大”,這是站在活人的角度。別人怎樣我不知道,但就我一個快死的人來說,我覺得還是“生者為大”。 活著才有未來,活著才有希望。死了就是死了,一捧黃土,一座孤墳,不會再有任何變化。 所以,我理應要為活著的人多想一想的。 我媽沒了我,還有小妹,我給她們留了足夠的錢,到小妹工作,沒有大的波折,這些錢應該是綽綽有餘的。她們彼此依靠,問題不大。 南弦雖然婚姻不順,但好在雙親俱在,年輕有為。我打算把我的琴留給他,隨便他是自己用還是贈與有緣人,也算是一份寶貴的遺產。我死了,他或許會悲傷,但總會振作起來。 我的至親不多,朋友寥寥,如此便算是大部分都照顧到了。隻有冉青莊,隻有他,讓我很放心不下。 或許他壓根不需要我的“放心不下”,但如果能在死前把他的終身大事也照顧一下……在他,能獲得幸福,在我,能了卻一樁心事,怎樣都是不虧的。 下到一樓,見門開著,冉青莊不再屋裏,我出去一看,發現他正坐外頭石凳子上抽煙。 “你怎麽傷沒好就抽煙?”我搶了他桌上的煙和打火機塞進褲兜,打算找個地方藏起來。 他淡淡瞥我一眼,不以為意道:“你沒收吧,收走了我讓陶念明天給我再送來。” 你能再送,我難道不能再收嗎? 心裏暗暗腹誹著,將手裏的紙條遞到他麵前。 他看了眼上頭的長串數字,不明所以,沒接,隻是徐徐吐出一口煙,用眼神示意我解釋一下。 “林笙的手機號。”我說。 他整個人一怔,抽煙動作都停了,唯有嘴裏的薄煙被氣流帶動著,仍舊生動靈活。 “我早就知道他回國了,他是新和醫院的醫生。”說著,我又將紙條往他眼前遞了遞。 他左手雖然受傷,手指卻還能動彈,伸過來夾住那張紙片,看了兩眼,放到桌上,問:“你早就知道他回國了?” 我心虛地垂下臉,不敢看他,點頭道:“嗯。” “你之前沒有告訴我,現在又為什麽要說?” 我仍是低著頭不說話,一副知道自己做錯事認罵認罰的模樣。 過了會兒,他沉聲又問:“你想讓我聯係他?” 我盯著地上一片不知年頭的枯葉,低低道:“在島上,我們那是為了任務逢場作戲,是吊橋效應,我都知道,不會放在心上。當年是我不好,拆散了你們,現在你們好不容易重逢,這是老天做媒要你們再續前緣……你應該聯係他的。” 靜默許久,一直等不到冉青莊出聲,鼻間聞到一絲若有似無的焦糊味,我一下抬起頭,就見他將煙頭按在那張紙片上,任高溫一點點吞噬上頭的電話號碼。 “你……” “真是謝謝你這麽為我著想。”他唇角勾起抹笑意,嘴上說著謝謝,眼底卻平靜無波,無端讓我覺得寒冷。 然而隻是一個對視,他便垂下眼皮,撐著助步器站起身,不再讓我窺視他的情緒。 “但我和他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不想突然出現打擾他的生活,他應該也不想看到我。這樣是最好的。也不是小說,就不要動不動再續前緣了吧。”說完,他掠過我,徑直往屋裏走去。 之後的幾天,他都不太理睬我,好像是怪我多管閑事,同我生了氣。 一早起來,廚房、臥室、院子裏都找不到人,推開後門往車庫一看,車不在了。打了個電話給今日值守的衛大吉,對方一聽我是打探冉青莊去向,有些驚訝。 “他沒說啊?老大一早送他去醫院拆線了。” “哦,好……”我訥訥掛了電話,坐在沙發上開始出神。 我這麽操心是為了誰?沒良心…… 我算是明白有些個家長忙著幫子女張羅對象,結果遭到子女冷臉對待後那種委屈又失落的心情了。 辛辛苦苦,還不是為了你好?難道是我要結婚嗎?你不找對象,我死了你怎麽辦?誰來照顧你? 冉青莊雖然不是我的崽,但我現在儼然已經是一副慈父心態。 手機鈴聲忽地響起,打斷我的思緒。 一看來電,是個意想不到的人名——兆豐。 “喂?”我按下接聽鍵。 “季老師,沒打擾到你吧?這兩天有空嗎?出來聚聚啊。”兆豐一開口便直奔主題。 這兩天我倒是很空,也挺想跟他敘敘舊的,可是大榕村地處偏遠,我又不好隨便走動,怎麽聚是個難題。 “大榕村?”想不到這在兆豐看來根本不是難題,“巧了,我今天正好在附近考察新項目呢,晚點我來找你?你把定位發我。” 雖說我確實想跟他臨走前敘一下,但說來就來也太讓人猝不及防了,而且……冉青莊是另一個難題。 “我現在不是一個人住……”我委婉提出。 “和對象一起呢?” “不是,是……” “那有啥關係?”他大咧咧地表示並不介意,“說好了啊,我大概12點到。” 他飛快掛了電話,最後也沒聽我把話說完。 哭笑不得地看著手機屏幕,想著要不要給他發條短信說一下,猶豫片刻,還是作罷。 算了,提了冉青莊就要提別的,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等會兒直接帶他去小飯館坐坐吧,別跟冉青莊撞上就好。 看時間差不多,與衛大吉打了聲招呼我就出門了。小飯館在村裏最繁華的一條小道上,與它並排的還有衛生所,五金店和一家修車鋪,前頭就是村子裏標誌性的大榕樹。 小飯館本身不大,還兼具小賣部的功能,櫃台後頭擺滿了煙酒零食。 我進到飯館裏,衛大吉就在外頭榕樹下蹲著,看老頭們下棋。隨便選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過了半個多小時,兆豐也到了。頭發比之前見到的時候長了不少,顏色掉的差不多了,下半截顯得有些枯黃,上半截則是新長出來的黑發。 他一坐下就叫來夥計,點了不少的菜,還要了酒,說要和我不醉不歸。 “你怎麽住在這裏?隱居啊?”他環顧著四周問。 夥計很快上來兩瓶冒著冷氣的啤酒,我替兆豐滿上,開玩笑道:“采風。” “采風?你拉大提琴也要采風哦?”他笑著,明顯地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