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愁眉苦臉地被我送到電梯口,進電梯時,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叫住他。 “暫時不要把我的事告訴我媽她們。”想了想,補了句,“我會自己和她們說的。” 南弦看著我,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關門走了。 我回到病房門口,在外頭坐了會兒,大概五六分鍾的功夫,江龍駿和一名高挑的年輕女性,兩人一前一後從屋裏走了出來。 我站起身,與走在後頭的年輕女人打了個照麵。雖然僅有一麵之緣,但對方過於出類拔萃的氣質與打扮仍叫我一下子就認出來,她就是那天在墓園,透過墨鏡奇怪注視我的女人。 感受到我目光的長久停留,剃著板寸的女人朝我點了點頭,自我介紹道:“嚴霜。” 一聽她的聲音,我就知道她是母巢。 “你好。”我伸手與她交握。 “你進去吧,青莊已經醒了。”江龍駿道,“之後你的吃穿住行,都會有專人負責。我們找了個臨時的安全屋,這兩天委屈你先將就一下,等青莊好了,我們再一塊兒進行轉移。” 我有些迷茫:“安全屋?” 他回頭與嚴霜對視一眼,嚴霜接收到指令,代為與我解釋道:“合聯集團雖然被搗毀,金斐盛也已到案,但……金辰嶼逃了,目前下落不明。區華在行動中被擊斃,她的女兒身在國外,不排除會對你們展開報複行為。” 我以為隨著昨晚的過去,事情已經都結束了,冉青莊也可以重新擁有自由,但現在一聽,卻似乎仍然危機重重。 一切都沒有結束呢,或許……永遠都不會結束。 告別江龍駿與嚴霜,我輕輕推開病房門走了進去。 房間裏充斥著各種藥品消毒劑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冉青莊靠坐在床頭,手上打著點滴,正專注地望著窗外藍得沒有一絲雜質的天空。 聽到聲響,他回過頭,見是我,微微怔了怔,隨即又不滿地皺起眉。 “你去哪裏了?” “樓下……吃早餐。”我關上門,忐忑地立在原地,不敢上前。 冉青莊看起來更不滿了,左手受傷抬不起來,他隻能抬起打著點滴的右手伸向我:“過來。” 細小的輸液管因為他的動作迅速回血,我快步過去將那隻手一把按下,他反手捉住我,牢牢握緊掌心。 “不要隨便離開我身邊。” 我一顫,那層被他碰觸的肌膚就像被火燎了一樣,疼痛順著血管直湧到心裏,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沒有立刻抽回自己的手。 如果我健健康康,無病無痛,管冉青莊對我是吊橋效應也好,對弱小者的憐憫也罷,隻要抓住他的手,我就不會再鬆開。 可是現在……我馬上就要死了,我沒辦法,也不可以讓他繼續在我身上傾注更多的感情。 那樣是不對的,那樣太不負責任了。 這樣想著,指尖卻違背大腦的意願,更緊地纏繞住冉青莊骨節寬大的手指。第60章 有些緣分不可斬斷 冉青莊的傷多是皮外傷,不致命,但需要長期臥床靜養,慢慢把皮肉養好。 他身上最嚴重的,是腹部的一處刀傷,有四五公分那麽長,與孔檀搏鬥時被對方用匕首捅傷的。 “他太自負了。”說起這段驚心動魄的經曆,冉青莊顯得很平靜,“如果他直接開槍,我未必能活。” 孔檀興許是覺得一槍了結冉青莊不夠解恨,便選擇了用匕首,準備割喉。誰想武藝不精,反被冉青莊奪去匕首。一番廝殺,人雖然沒死,但傷得比冉青莊還重,目前在另一家醫院進行治療,不躺個小半年好不了。 這樣看來,我倆能活著重逢,實在是中彩票般的運氣。 “你呢?有沒有遇到什麽危險?”冉青莊躺在床上,有些昏昏欲睡。 我替他掖了掖被子,搖頭道:“沒有,我身上有阪本的紋身,他們不敢動我,我一直很安全。” 聽到我的回答,他眉心緩慢地舒展,像是放心了,輕輕“嗯”了聲,閉上眼睡去。 冉青莊的單人病房不算豪華,但勝在寬敞,沙發拉開就能變成一張沙發床,洗手間也有衛浴設施。 我這身衣服穿了有好幾天了,又泡過海水,都快餿了。實在穿不下去,就問門口特警小哥有沒有替換衣物給我。兩人很快找來一套我能穿的病人服,說因為獅王島還在調查取證當中,全島封閉,目前也不能去拿我們的私人物品,衣服之類的日用品他們同事已經在采購了,晚些時候就會送來,讓我暫時委屈一下。 衣能遮體,屋能遮雨,已經不錯了,沒什麽委屈的。 好好洗了個熱水澡,擦著頭發走出浴室,冉青莊還睡得很熟。 擰了條熱毛巾,將他身上已經發黑的血跡擦幹淨,擦到手指時,沒忍住,輕輕吻了吻他有些畸形的小指。 吻了幾下,再眷戀地用臉頰蹭了蹭,要不是怕碰到他的留置針弄疼他,我甚至想一直抱著這隻手不鬆開。 毛巾涼了,我的頭發也幹了。看了眼仍在熟睡的冉青莊,我去到外頭走廊,問特警小哥借了電話,分別打給我媽和南弦。 新聞可能還沒報道獅王島的事,或者是報道了但暫時還沒傳到我媽那邊,她收到我電話有些驚訝,一聽是獅王島被抄了,立馬緊張起來,問我有沒有受傷。 “沒有,我很好。”我安撫她,“和我也沒什麽關係,就是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我手機什麽都落島上了,你暫時這幾天先不要聯係我,等我明天去補個卡。” 小妹正是高考最後的衝刺時期,我讓我媽先不要跟她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以免影響她心態。 “知道了,不跟她說。你自己在外頭注意安全,等菱歌考完試,我們就去崇海找你。” 我已經有些日子沒見她,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到要掛電話了,幾次想開口,又實在不知道怎麽跟她說自己身患絕症,命不久矣這件事。 她辛辛苦苦一個人將我養大,我都還沒來得及孝敬她,就要她白發人送黑發人。 她把青春,把所有的心力都投注到我和妹妹身上,盡心地培養我們,現在我如何忍心告訴她,這些都浪費了? 琴白學了,錢白花了,這個兒子白養了。 我說不出口,這遠比我想象的要難。 最後掛了電話,仍是報喜不報憂,該說的什麽都沒說。 長歎口氣,我又撥通南弦的電話,他迷迷糊糊接起來,聽聲音是睡著了被我吵醒的。 “你別來接我了,我暫時走不了……” 南弦一下清醒過來:“怎麽個意思?” 我將嚴霜的說法告訴他,他靜了靜,問:“你是不是也沒跟冉青莊說你得病的事?” 我看了眼病房門的方向,分明離得那樣遠,還是不自覺壓低了聲音。 “我生病為什麽要告訴他?我知道你擔心我,想要我積極治療對抗病魔,但我真的……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並不是盲目的放棄治療。” 在得知自己生病時,我上網查了許多資料,已經很清楚這種病的可怕之處。 我知道南弦作為朋友,他很難接受我即將不久於人世這件事。他不想讓我放棄,他想要我戰鬥到最後一刻。 然而我這個人,比起經曆長時間的抗爭到最後還是要失敗,更願意選擇一開始就接受自己會失敗這件事。 “我的腫瘤生長部位特殊,切除難度大,預後差,複發率高,如果進行手術,還會損傷大腦功能區域。我可能會癱瘓,可能會說不了話,可能會失明,甚至可能變成癡呆。而這種腫瘤的術後生存期,在最好的治療下,也不過兩年。” 如果活下來也隻是別人的負擔,那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活下來。 “南弦,我情願有尊嚴的度過最後的這幾個月,也不要躺在床上毫無尊嚴,痛苦的死去。” 聽完我的話,南弦久久沒有出聲。 我安慰他,語調輕快:“我的病程發展的也不是很快,說不準還能再活個一年半載的。” “別這麽說……”南弦音色帶著些許痛苦地道,“別這麽說。” 我閉上嘴,不再多言。 南弦過了會兒緩過勁了,告訴我他會尊重我的選擇,但如果我有任何需要他幫助的地方,希望我不要吝嗇,盡可能地給他打電話。 知道他是接受現實了,我笑著答應他:“好。” 冉青莊恢複力驚人,一個星期已經能扶著牆壁下地。嚴霜打算將我們轉移到安全屋,提前一天通知我們收拾行李。 衣服鞋子連手機都是他們給買的,也沒什麽好收拾的,就是我好多天沒吃藥了,就想著走前去配一些,對冉青莊就說要去便利店買吃的。 吳大夫還記得我,對我目前的狀況有些意外。 “隻是間歇性的失明,沒別的了?頭疼有加劇嗎?”他問。 我搖搖頭:“沒有。” 他嘶了聲,開了張單子,讓我再做一遍磁共振。 做完檢查,他看著電腦裏的影像圖,眯了眯眼,道:“還是原來的大小,沒有變化。” 我一聽,像是好事:“是不是說明,我能多活幾個月了?” “也可以這麽說吧。”吳大夫道,“你還是不打算手術治療是嗎?” “手術風險太大了。” 他搖了搖頭,語氣無奈道:“你們這些病人啊,總是想要百分百的保障,但怎麽可能呢?手術都是有風險的。” 他刷刷兩下給我開好了藥,要我最好每半個月來複診一次。 我接過處方單,謝過他後離開了診室。 便利店買了兩盒巧克力,將藥盒拆了,單子丟進垃圾桶,藥瓶能塞口袋的塞口袋,不能塞的裝便利店的袋子裏,免得引起冉青莊懷疑。 往住院樓走去,我抄了近道,穿過醫院花園時,還是在上次一樣的地方遇到了傅慈。 他看起來精神好了一些,臉也沒那麽瘦削了,一個人坐著輪椅,在池塘邊看魚。 說看也不準確,他隻是托著腮,百無聊賴地盯著池塘裏不斷浮出水麵,爭先恐後討要吃食的鯉魚。 他就在我必經的路上,怎麽也算是有過一麵之緣,就這麽不聲不響走過去似乎不大禮貌。 想著,我主動上前打了招呼。 他聽到聲音看過來,視線在我臉上徘徊許久才想起我是誰。 “你又來看病嗎?”他掃了眼我手裏的袋子。 “沒有,我朋友住院了,我是來看他的。”我下意識地隱瞞自己的病情。 “哦。”他看回水麵,似乎是不準備再和我說話了。 我又看了一眼他陰鬱的側臉,抬腿正要走,他忽然開口,話題跳躍到我差點跟不上。 “我以前也養魚,金龍魚。攻擊性強,一條魚隻能養一個缸,和這些鯉魚完全不一樣。你說它們被困在一個狹小的容器裏,整天被圍觀,被飼養,難道不會覺得惡心嗎?” 我沒養過魚,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他。而且就算魚會覺得惡心又能怎樣,給它們請心理醫師嗎? “可能習慣就好。”我說。 他嗤笑一聲,點頭道:“是,習慣了就什麽感覺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