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呃!」


    站在從敞開的窗戶照進來的晨曦當中,善治郎脫下睡衣,換上八天沒穿到的t恤與褲子,使勁伸了個懶腰,消除全身肌肉的僵硬。


    還帶點紅的朝陽與窗戶吹進來的涼風拂過善治郎的身體,相當舒暢。


    「哈啊……健康就是最大的財富,雖然是老生常談,但的確是真理呢。」


    在照進室內的朝陽下,善治郎把脖子轉得喀喀作響,感慨萬千地喃喃自語。


    罹患「森林祝福」整整七天。直到昨天,醫生才宣布疾病已完全痊愈。由於接受診察的時間很晚,所以昨晚隻享受了七天以來第一次的真正入浴,為了小心起見,之後就直接就寢了。


    因此,從善治郎的主觀來說,會覺得「今天起才算恢複正常生活」。


    「對了,今天的氣溫是……哦,還在二十度多一點。氣溫下降了不少呢。難怪會這麽涼快。」


    善治郎望向掛在牆上的溫度計,看看紅色液體到達的刻度,發出有些驚訝的聲音。


    雖說現在是清晨,屬於比較涼爽的時段,不過竟然會低於二十五度,氣候變得相當宜人。


    照這樣看來,今天或許可以不用冰塊或電風扇過過看。


    在氣溫高於體溫的日子,實在顧不了那麽多。不過如果最高氣溫低於三十五度的話,最好稍微忍耐一下,好讓身體習慣這個國家的暑氣。


    「畢竟電風扇跟冰箱也不知道能用到什麽時候嘛。」


    他實在不願去想,不過電器製品的壽命總是比人類短。既然沒有備用品,遲早總是得放棄電器製品的。


    再說,就算電器製品還能用,然而像上次的自助餐會那樣踏出後宮一步就是灼熱的卡巴王國;或是像伊莎貝拉公主來探病那樣有外人來的時候,也常常得把家電產品藏起來。


    趁有餘力的時候先讓身體習慣這個國家的氣候,將來絕對有好處。


    「啊——雖然是無可奈何的啦,但總覺得體能一下子衰退了好多喔。也許我該做點肌力訓練與顛球?我記得應該有把大學時買的足球與打氣筒帶來吧。」


    善治郎隔著t恤與褲子用手掌拍拍自己的身體,喃喃自語。


    整整躺了七天,身體不隻是變得遲鈍,搞不好都開始衰退了。


    照這個狀態直接回到家裏蹲生活,會有很多危險。他還這麽年輕,可不希望身體變得光是起床或走路就氣喘籲籲的。善治郎覺得有必要做自主訓練。


    「隻是去安裝了發電機械的中庭,應該不要緊吧?還是得讓身體動一動才行嘛。」


    善治郎從房間角落找出黑白二色的足球,一邊讓球在地毯上彈了一下,確認空氣夠不夠滿,一邊自言自語。


    之前善治郎雖然想過「身體會變遲鈍」,但還是忍不住享受著家裏蹲生活;然而有了這次臥病在床的經驗,讓他深切體會到維持體力的重要性。


    基礎體力的充足與否,有時是攸關生死的。能夠實際體會到這一點,就不白費他病這一場了。


    「哎唷?在這裏做顛球,好像還是有點危險啊。」


    用左腳腳背練了幾下顛球後,善治郎用兩手抓住有點沒踢好的球,環顧室內,暫停了顛球動作。


    善治郎當成起居室使用的這個房間,從日本庶民的感覺來看可以說「大得離譜」,但是在這房間裏有著安裝在牆邊的發電機負載控製零件,各種電器製品的電線呈現章魚八腳狀伸出,旁若無人地散布在地板上。


    為了避免腳不小心勾到,他已經盡可能把電線移得靠邊了,但因為家電的配置位置與電線的長度問題,還是有幾條電線直接橫越房間中央。


    萬一腳勾到這些電線,後果不堪設想。


    「還是之後麻煩奧拉準備一間空房間當成運動室比較好吧。反正一定有一堆房間空著沒用。」


    就在善治郎喃喃自語的時候。


    「失禮了,善治郎大人。您吩咐的東西送來了。」


    接在一陣輕敲房門的聲音,對方說話了,善治郎一聽到立刻做出反應。


    「好,我來開門。」


    善治郎回答後,把抱在腋下的足球放在沙發上,走向門邊。


    開門本來是侍女的工作,但對方說「吩咐的東西送來了」,善治郎猜想侍女手上應該拿著東西,所以去替她開門。


    一看,果不其然,在卡巴王國難得一見,一頭金發的年輕侍女,雙手托著一隻大木盤,姿勢優美地挺直了背脊,站在門外。


    「小的請廚房的人照著大人的指示做的。」


    侍女說道,手上的木盤裏盛著切成薄片油炸過的香蕉。調味隻有灑在上頭的粗鹽。


    雖說現代日本也有稱為「香蕉片」的零嘴,不過他請廚房做的這個,其實是用來代替洋芋片的。


    由於臥病在床時,廚師為他準備的芡汁香蕉泥味道吃起來很像馬鈴薯,他才想到請廚房將這種料理用香蕉,用洋芋片的方式調理看看。


    「好,我來吃一片看看吧。」


    說完,善治郎從侍女遞出的盤子上拿起一片香蕉片,扔進嘴裏。他咬碎了還溫溫的香蕉片,發出啪哩啪哩的聲響。


    「嗯——……」


    鹽巴與優質植物油的樸實滋味在善治郎的口中擴散開來。由於基本食材不太一樣,所以跟洋芋片還是有點差異,但味道很好,完全可以當成代用品。


    「您覺得如何呢,善治郎大人?」


    「嗯,好吃。不過有一點厚就是了。下次做的時候希望可以再切薄一點。」


    「是,小的會轉告廚房。」


    「嗯,拜托你了。」


    善治郎從輕輕點頭行禮的侍女手中接過木盤,說完就關上了門。


    回到房間裏來,善治郎把木盤放在矮桌上,自己在沙發上坐下。


    「嗯——雖然有點硬,不過完全可以用來代替洋芋片呢。又不像當水果的香蕉那樣有甜味。」


    它的風味與其說是可口,倒不如說是令人懷念。


    善治郎轉移到這個世界來已經過了幾個月。他以為不會這麽快就開始想念日本,但他在床上躺到昨天,想起了好幾次日本的食物,卻是不爭的事實。


    善治郎以為自己對吃的不怎麽挑剔,事實上,平常他對這個世界的餐點也從未感到不滿意。但是這次的事情讓他深刻體會到,在身心衰弱時,人的心態會變得完全不一樣。


    他並不打算吃什麽山珍海味或做出任性要求,不過隻要是能夠拜托後宮的廚房總管,在人家辦得到的範圍內,在這個世界試著重現日本料理或許也不錯(當他這樣說的時候,奧拉露出極為燦爛的笑容對他說「盡管去做沒關係」,讓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踏入社會之後,自己幾乎都沒在吃零嘴什麽的了,想不到現在卻覺得這個仿製洋芋片這麽「好吃」,看來味覺造成的懷鄉之情實在不容小覷。


    「幸好這個國家砂糖用得還滿普遍的,也許我可以試著做各種點心?啊,蛋是還好,可是我記得要弄到乳製品好像幾乎是不可能的。完全不用牛奶或奶油的點心啊……嗯——不曉得我有沒有帶那種食譜來?」


    接近熱帶雨林氣候的卡巴王國,家畜基本上都是「龍」——也就是爬蟲類。當然,爬蟲類是沒有奶的。雖然會生蛋,但是爬蟲類的蛋與鳥類的蛋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東西。


    不過,在地球上,即使是非洲赤道附近的國家或是印度這些與卡巴王國一樣氣溫極高的地區,也有一些國家正常飼育著牛豬等家畜,可見飼育哺乳類並非完全不可能的事。


    實際上,王宮等部分地方,已經成功馴養了雞等鳥類。


    哺乳類家畜在南大陸並不普及,與其說是氣


    候問題,應該受到大陸的生態係與至今的文化習俗影響比較大吧。


    「如果能設法弄到奶類,也許我可以請人家幫我做一台手動式離心機,試著做做看奶油或鮮奶油?啊啊,可是,我沒有連微波爐烤箱都帶來,就算有了材料,也很難自己做點心吧。」


    雖然從大學到進入社會,自己有過七年的獨居經驗,但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講到做菜,就是「咖哩」、「燉菜」、「牛肉燴飯」,要不然就是炒飯啊,炒青菜啊,都是一隻平底鍋就能解決的炒菜類。善治郎會做的料理就這幾種選擇。


    真要說起來,身為男性王族的善治郎,本來就不應該進廚房。考慮到給侍女們帶來的負擔,最好還是不要想「自己做料理」比較好。


    「既然如此,那就隻能請人家讓我看看食材,想到什麽能重現的料理,再將做法告訴廚房負責人了吧。」


    坐在沙發上吃著香蕉片的善治郎,一邊打開電視準備看dvd打發時間,一邊自言自語。


    ◇◆◇◆◇◆◇◆


    當天晚上,吃過晚餐並洗過澡後,奧拉與善治郎在後宮的一個房間裏,度過久隔了七天的隻屬於小倆口的時間。


    「也就是說,你想稍微運動運動,以免身體變遲鈍?」


    「嗯,簡單來說就是這樣。怎麽樣,可以把中庭或後宮的一間房間當成我的運動室嗎?」


    奧拉與善治郎甜蜜地坐在同一張沙發上聊天,兩人坐得近到能抱住對方的肩膀。


    談話的內容,是關於善治郎一大早就在考慮的「鍛煉身體保持健康」。


    善治郎是後宮的主人,要下人隨便整理一個房間用來練顛球,或是想在中庭練盤球,都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許可,但他還是像這樣一一問過奧拉,可見得他還沒有做為「後宮之主」的自覺。


    「嗯。我不知道你所說的足球是種什麽樣的運動,不過你如果不想讓身體遲鈍,要不要練練武術?把『十術』學起來,沒有壞處的。」


    奧拉說完,從桌上木盤拈起香蕉片放進口中。


    「十術?」


    陌生的詞匯讓善治郎跟著重複了一遍,於是奧拉開始詳細解釋起十術。


    「對。就是卡巴王國的武人必須做為教養學起來的十種武術。這十種分別是:走術、槍術、弓術、騎龍術、登木術、水術、野營術、投石術、劍術、徒手武術。


    說是這樣說,實際上就算是騎士,也隻有少數人全部學會。不可或缺的隻有走術、槍術與弓術,若想成為騎兵,就得再多學一個騎龍術,其他再學個一兩種做為特技,就算是多才多藝了。」


    「哦……」


    善治郎發出佩服的聲音。以古代日本來說,大概就是所謂的「十八般武藝」吧?自己已經二十幾歲了,現在開始學應該也學不起來,但還滿有興趣的。不過,善治郎想了一下,回問道:


    「好像很有意思,不過如果我想學十術,會由誰來教我?」


    「嗯?那當然是從國王軍當中,選拔出善於指導學生的人囉?」


    奧拉邊吃香蕉片邊回答,善治郎一聽,臉上浮現出「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後,他表情堅決地搖搖頭。


    「啊啊,那就不行了。既然是國王軍的人,那一定是男的吧?也就是說,我得為了請他教我,而離開後宮吧。我覺得那樣應該會引來一堆麻煩事。況且就算隻限於武術範圍,如果我跟別人建立『師徒』關係,好像會造成很多問題。」


    國中與高中都參加過足球社的善治郎,一邊想起社團顧問的長相一邊回答。


    就算隻是社團顧問,但是在街上碰到自己稱為「老師」的人時,他都會不自由主地抬頭挺胸。要是換成了攸關生死的武術師父,一定會對善治郎造成更大的影響。


    想必會有人拿這種「師徒」關係當成開端,試圖與善治郎拉攏關係。


    這麽麻煩的對象,有魔法與教養的老師奧塔薇亞一個人就夠了。


    聽了善治郎的回答,奧拉咽下香蕉片,不掩飾臉上的苦笑,回答道:


    「善治郎,你用不著這樣事事顧慮我啊?你可以再過得自由一點,這點度量我應該還是有的。」


    對於妻子的回答,善治郎搔搔頭。


    「不是啦,當然我也不想給奧拉惹麻煩,不過真要說起來,其實還是我自己的問題。也就是說,我對武術雖然有點興趣,但如果練武會增加麻煩的話,那就不用了,沒有想練到那種地步啦。」


    他如此回答。


    「……」


    奧拉好一會兒不說話,注視著坐在身旁的丈夫的眼睛。


    不過,最後奧拉或許明白到善治郎說的是真心話,回答「我知道了」然後點點頭。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不勉強你。不過,如果你不想受到煩人的關係糾纏,也不想離開後宮,但還是想學學武術的話,我可以找時間教你喔。」


    奧拉出乎意料的提議,讓善治郎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欸?奧拉要教我?」


    聽到丈夫這樣回問,奧拉一次將好幾片香蕉片扔進嘴裏,一邊咀嚼一邊回話。


    「嗯。不過我隻學過基本的三種武術,還有騎龍術與劍術而已。」


    仔細想想,奧拉也是經曆過戰亂時代的人。就算會個一兩種戰鬥技術,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善治郎恍然大悟,兩眼發亮地對妻子說:


    「哦,好厲害啊。既然如此,就麻煩你有時間時教教我吧。」


    「嗯,交給我吧。」


    聽了善治郎的回答,奧拉滿意地點頭後,從木盤一次拿起了好幾片香蕉片。


    「……」


    「……」


    一時之間,後宮的一個房間裏不斷傳來奧拉吃香蕉片的啪哩啪哩聲。


    不知不覺間,滿滿一個木盤的香蕉片已經少到見底了。順便一提,善治郎隻吃了幾口而已。看到奧拉咽下口中的香蕉片,又伸手去拿木盤裏的東西,善治郎實在忍不住要勸阻她。


    「那個,老婆、老婆。」


    「嗯?怎麽了,老公?」


    看到妻子右手拈著香蕉片,隻把頭轉向自己,善治郎躊躇了一下,還是下定決心開口。


    「很高興你喜歡我故鄉的零嘴,不過還是別再吃了吧。那個油用得比想像中還要多喔。這樣我會有點擔心老婆的健康。」


    滿滿一大盤的香蕉片。做為零食來說有點太多,熱量攝取過度了。


    「唔?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是真的吃太多了。」


    聽了丈夫的話,奧拉這才不再伸手去拿香蕉片。善治郎從沙發上站起來,打開冰箱拿了條冰過的濕毛巾,遞給奧拉。


    「來,用這個擦擦手上的油。」


    「噢,不好意思。」


    「我看應該是你晚餐剩下了,所以現在餓了吧?用這種垃圾食物填飽肚子,對身體不好喔。」


    難得聽到丈夫近乎斥責的話語,坐在沙發上擦手的奧拉,乖乖地縮了縮脖子。


    「嗯,你講得的確有道理,隻是今晚的那盤魚,我總覺得土味有點重。」


    卡巴王國是個大國,雖然也鄰接海洋,但王宮所在地的王都完全是內陸都市。因此做為宮廷料理端上餐桌的魚類,幾乎都是淡水魚。


    一般來說,淡水魚的土味常常會比鹹水魚重。


    然而聽到奧拉的辯解,善治郎卻偏著頭。


    「咦咦,會嗎?我不覺得今天的魚,土味有比平常重啊。」


    在日本隻吃過鹹水魚的善治郎不是很喜歡淡水魚。如果習慣吃淡水魚的奧拉都覺得土味重了,自己應該會先注意到才對啊?


    善治郎雖然這樣想,不過味覺或嗅覺這種東西


    ,是會受到身體狀況影響的。


    大概是自己病剛好,嗅覺變遲鈍了吧。善治郎自己做出結論,沒再繼續追問。


    「真要說起來,我本來是不太喜歡油炸食物這種用了一大堆油,口味濃重的食物的。今天不知道是怎麽了,一口接一口停不下來。」


    奧拉用毛巾仔細擦掉沾在右手上的香蕉片的油,她雖然這樣找藉口,但想當然耳,善治郎沒理她。


    「呃,原本一整個木盤的香蕉片都被你吃掉那麽多了,然後才來說其實你不愛吃,實在沒什麽說服力耶。」


    做丈夫的說完,又坐回奧拉的身邊,奧拉心有不滿地噘起了嘴,繼續辯解。


    「哎,我自己也覺得沒有說服力,可是是真的啊。我本來並不怎麽喜歡這種又鹹又油的食物。是不討厭,但也不會想多吃一點……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剩下的明天再吃吧。」


    坐回沙發上的善治郎隨便應付她兩句,就拿蓋子把裝了香蕉片的木盤蓋起來。


    「唔……」


    奧拉雖然還有異議,但她明白目前的形勢於己不利,就沒再堅持抗辯,試著轉換話題。


    「啊啊,對了,為了把我跟你的『結婚戒指』做成魔道具,我已經把兩個戒指交給伊莎貝拉殿下了。還有,我讓殿下看過那些『彈珠』與『串珠用珠子』,做為謝禮,我送了一顆『彈珠』給殿下。不好意思,沒先問過臥病在床的你。」


    奧拉很少會這樣露骨地轉換話題,不過善治郎並不會取笑妻子當好玩,也就接著她的話題說道:


    「喔,那沒關係啊。反正那些本來就是轉移失敗時的保險而已。我應該有說過關於那些東西怎麽處置,都交給奧拉決定吧?」


    「嗯,你的確說過。謝謝,我會珍惜著使用的。不過,對方替彈珠定的價格比想像中高得多。關於這件事,我想還是得跟你這個物主講個清楚。」


    奧拉的神情稍微恢複嚴肅,她在沙發上重新坐正,然後流暢地開始說明。


    「哦,彈珠一顆值五十枚金幣啊。」


    聽完奧拉的說明,善治郎還一副不得要領的樣子。


    「我記得一枚金幣,差不多等於一百枚銀幣?但我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物價,所以就算聽到五十枚金幣,還是有點不明白耶。」


    畢竟善治郎是異世界人,而且來到這個世界後又一直窩在後宮裏,從沒買過東西或吃過外食。


    他曾經將各領地的稅收打進電腦的電子試算表裏過,所以基本上的貨幣他還懂,但說實話,一點實際感受都沒有。


    「有五十枚金幣,可以讓低級貴族勉強買一棟不會丟臉的房子。以一顆寶珠的價格來說,算是破天荒了。」


    「一棟房子?那可真驚人啊。」


    有了具體的例子,善治郎也能稍微體會到有多驚人。


    (一棟房子,換算成日圓就是幾千萬?啊,不過,這個世界的房子與土地,也許沒有現代日本那麽貴也說不定。)


    總之,目前隻要知道價格比自己想的高多了,這樣就夠了。善治郎這樣說服自己,把所有的細微疑問暫且擱在一旁。


    「雖然我早就猜到,東西的價值會隨著世界而改變,不過還是有點嚇我一跳呢。」


    「聽你這樣說,那個叫作彈珠的玩意,在你的世界並沒有這麽昂貴了?」


    相對於興味盎然的奧拉,善治郎若無其事地回答。


    「嗯,便宜得很呢。說穿了,那其實是小孩子的玩具。一顆大概十圓,貴一點的也不過三十圓吧。啊,我說的『圓』是我那個國家的貨幣單位啦。順便一提,雖然兩個世界的物價不同,所以不能直接做比較,不過新建的房屋,就算便宜的也要一千萬圓。」


    聽了善治郎所言,奧拉迅速做了心算,發出呻吟般的聲音。


    「照這個價值來計算,一枚銅幣就能買兩顆彈珠了呢。」


    實際上,比較的對象是勞工的工資、米或麥等主食的價格,或是一般餐廳一頓飯的價錢,會分別得出不同的計算結果,所以不能斷定一枚銅幣就等於二十圓,但還是能做個大致上的比較。


    那邊一顆十圓多一點的彈珠,在這邊卻值五十枚金幣。單純計算起來,就差了一百萬倍。


    「嗯,所以我真的有點嚇到。如果在這個世界做一大堆彈珠的話,豈不是一下子就成了億萬富翁?啊,好像不行。這種東西重視的是稀有價值。要是大量生產造成價格暴跌,那就功虧一簣了。」


    善治郎還在講些沒有結論的話,但從他講到一半的時候,奧拉就已經沒在聽了。


    途中聽見的一個詞實在太具有衝擊性,使得奧拉的思考有一半都為之停擺,抓住坐在身旁的丈夫的手臂。


    「奧拉?」


    「……等一下,你剛才說什麽?你說要『做』那個彈珠嗎?」


    「啊,嗯,我是說了……?」


    被妻子抓著手臂,用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自己,善治郎被她的魄力壓倒,在沙發上仰著上半身如此回答。


    雖然善治郎明顯被嚇到,但這時候的奧拉很難得地沒有多餘精神去顧慮他。


    奧拉以一臉嚴肅的表情繼續逼問善治郎。


    「那不是礦物嗎?不是水晶或瑪瑙那樣,用自然物質切割而成……」


    「不、不是耶,彈珠是玻璃。是混合沙子與石灰,人工生產的東西啦。」


    「沙子與石灰……你知道怎麽做嗎?」


    都講得這麽明顯了,善治郎也聽得出來奧拉在期待什麽。


    善治郎在沙發上重新坐正,露出苦笑,搖搖頭。


    「沒辦法啦。雖然說玻璃製造是紀元前就有的技術,所以在這個世界或許也能重現,但是需要相當專門的知識與技術。不是我這種外行人能有樣學樣做出來的。」


    聽到善治郎的回答,奧拉頓時泄了氣。


    「……這樣啊。沒有那麽好的事,是吧。」


    奧拉仍然用兩隻手抓著善治郎的右手臂,在沙發上垂頭喪氣。


    看到妻子灰心失望的模樣,善治郎感到一種莫名的罪惡感,不禁反射性地說出安慰的話來。


    「啊,不過,我記得我錄下來擺著的那些dvd當中,有一集是挑戰製作玻璃的。我是覺得就算看了也做不出玻璃啦,不過要不要看看再說?」


    對於這番話,奧拉的反應真是大得誇張。


    「我要看!」


    「ok,知道了。我來弄。」


    善治郎溫柔地鬆開妻子用力握住自己右臂的手,然後站起來,準備去放dvd。


    ◇◆◇◆◇◆◇◆


    幾分鍾後,善治郎與奧拉相親相愛地並肩坐在沙發上,麵對著電視。


    電視播放的影片,是善治郎之前錄下來擺著的某個電視節目。節目內容是一組男性偶像團體,從零開始建立一座村子,挑戰農業等各種生產活動,他挑出挑戰玻璃工藝的那一集,開始播放。


    坐在一臉嚴肅地緊盯著畫麵的奧拉身旁,善治郎操縱著遙控器,好幾次暫停播放,口頭翻譯節目的旁白與登場人物的發言,並且做解說。


    因為「言靈」對機械播放的語言無效。善治郎不在旁邊口譯的話,奧拉會完全聽不懂畫麵上的任何說明。


    「呃,熔化玻璃需要一千三百度以上的溫度。所以,首先得建造一座能承受這種高溫的烤爐,就是用『耐火磚』蓋成玻璃窯爐。」


    「哦,原來如此。光是這個『耐火磚』似乎就很有價值了。對了,一千三百度有多熱?」


    「呃……我記得上一集打鐵的時候,說過鑄鐵的熔點是一千兩百度,所以就是比含有許多雜質的硬鐵塊熔化


    的溫度,再高一百度吧。」


    「什麽!比熔化鐵的溫度更高嗎。在南大陸,可沒有能使鐵化為液狀的爐子喔。」


    「意思是說,南大陸以外的地方有?」


    「嗯,煉鐵方麵,北大陸的國家比較先進。聽說那邊擁有熔鐵鑄造的技術。我國的鐵全都是鍛造。隻有銅與錫才能進行鑄造。」


    「哦,原來這個世界也有技術等級的差距啊。」


    奧拉原本一臉嚴肅地注視著畫麵,但是越聽善治郎的解說,神情也變得越來越嚴峻。


    「等等,你剛才說什麽?」


    「我是說,光是揉捏黏土,是做不出『耐火磚』的,所以要摻入『耐火磚』打碎做成的粉末來製作『耐火磚』。」


    「……那如果弄不到『耐火磚』的碎塊時,要怎麽製作『耐火磚』?」


    「不知道耶?」


    奧拉的心情變得有點差,dvd繼續播放。


    善治郎接下去解說,奧拉一聽,又以尖銳的語氣問道:


    「等等,什麽意思?」


    「呃,我是說燒製『耐火磚』需要相當高的溫度,所以特別建造了燒『耐火磚』用的窯。」


    「這個窯是用什麽做的?」


    「從別處要來的『耐火磚』。」


    「……那如果要不到『耐火磚』時,要在哪裏燒製耐火磚?」


    「不知道耶?」


    眼見著妻子越來越不高興,坐在身旁的善治郎有點戰戰兢兢地繼續解說。


    實際上,她這樣生氣,善治郎也無可奈何。這隻不過是把電視上的綜藝節目錄下來而已,並不是玻璃工藝的正式製造說明。他應該先聲明過,玻璃製造技術沒有簡單到光看這個影片就能重現,隻可惜奧拉似乎沒聽進去。


    大概是聽到玻璃是可以製造的物體,讓她抱持了太大期待吧。


    好吧,他的確也能理解奧拉不滿的心情。


    聽到節目解說製作「耐火磚」的方式,是將混合了「耐火磚」粉末的黏土填入模型裏,再放進以「耐火磚」砌成的窯長時間燒烤,就連善治郎也有點想吐槽。


    就像是「耐火磚製作方式」的說明書,在材料欄寫著「耐火磚」一樣。這未免有點不合理吧。


    「我是說,一開始做『耐火磚』的時候,總沒有用到『耐火磚』吧?沒有教怎麽做嗎?」


    「沒有。」


    「嗚嗚嗚……」


    難得看到奧拉整個人這麽不高興,善治郎用沒拿著遙控器的那隻手,拍了拍她的背。


    「冷靜點,老婆。」


    「辦不到,老公。」


    「乖喔乖喔。」


    「嘎嗚嘎嗚。」


    看奧拉還有心情陪善治郎開玩笑,可見她也不是真的大動肝火。


    「那,怎麽辦?既然看也沒用,要不要關掉了?」


    善治郎側眼確認了一下時鍾,做出提議,但奧拉想了想,搖搖頭。


    「……不,既然都看了,就看到最後吧。說不定可以找到什麽突破的方法。」


    「我是覺得不會有啦。」


    善治郎隻是小聲地喃喃自語,所以似乎沒傳進坐在身旁的奧拉耳裏。


    時鍾指的時刻,要是平常的話,兩人早就甜甜蜜蜜地進寢室了。


    由於善治郎之前都臥病在床,這七天來一直是孤枕獨眠,因此他本來是相當期待今晚這一刻的來臨,不過照這樣看來,恐怕又有一個晚上「吃不到」了。


    (算了,沒辦法。反正老婆也不會跑掉嘛。)


    「那麽,繼續放吧,老公。」


    「……遵命,老婆。」


    善治郎在奧拉看不見的位置偷偷苦笑,把原本放在愛妻背後的手移到肩膀,用力摟了摟妻子的身體,然後繼續解說節目內容。


    ◇◆◇◆◇◆◇◆


    翌日下午。


    奧拉女王坐在王室禦醫——米歇爾醫師的麵前,將豐滿胸脯前的衣服整個敞開,態度相當規矩。


    「失禮了,陛下。這樣按這邊,有沒有什麽感覺?」


    「嗯,覺得有點脹脹的。」


    「那麽,這邊呢?」


    「沒有,那邊沒什麽特別感覺。」


    露出胸脯的肉感美女,與對美女的身體觸診的五十多歲男子。乍看之下雖是煽情的景象,但奧拉的態度實在光明磊落,米歇爾醫師也始終保持工作態度,使人無從聯想到任何風流豔事。


    不久,結束了對奧拉的觸診與問診後,米歇爾醫師點個頭,告訴奧拉:


    「好的,奧拉陛下。衣服可以拉起來沒關係了。」


    「嗯。那麽,米歇爾醫師。如何,看出什麽了嗎?」


    奧拉一麵重新綁好禮服的肩帶一麵問道,米歇爾醫師皺起混雜了白毛的眉頭,沉思半晌後,反問道:


    「陛下,最後請讓我再確認一次。您最早感覺到的身體不適是倦怠感,而且似乎伴隨著微熱?」


    「對。還有從椅子站起來的時候,視野會有點搖晃,好像眼花。」


    「這幾天,還感到味覺或嗅覺變了?」


    「是啊,總覺得魚土味很重,又莫名地想吃以前並不喜歡的重口味食物。」


    「還有,下腹部覺得有點脹脹的。」


    「嗯,不過這是醫師你為我觸診後,我才發現到的。」


    「而且,『月事』已經將近兩個月沒來了。」


    「啊,不過,我的『月事』本來就比較不規律。大戰期間,在戰場上還曾經半年都沒來過。」


    奧拉回答著,她看著米歇爾醫師的眼神中,充滿了某種期待。


    剛開始奧拉是因為身體不適才叫醫師來的,但她聽著米歇爾醫師的問診,就大致能猜到他想說什麽。


    懷孕。


    這個五十來歲的醫生認為奧拉身體不適的原因,是因為有喜了。


    仔細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的。奧拉開始與善治郎有肌膚之親,已經過了幾個月。就算出現懷孕的征兆,也沒什麽不可思議的。


    對於卡巴王國唯一的生存者奧拉而言,生下繼承了自己血統的孩子,是義務,也是希望。


    「所以,結果怎麽樣,米歇爾醫師?」


    奧拉坐在椅子上探出身子,等著老醫師的一句話。


    米歇爾醫師輕咳一聲後,道出結論。


    「雖然無法百分之百斷言,但依我看來,陛下很可能是有喜了。不過,如果真是懷孕,那麽今後將會是最容易流產的時期,還請陛下千萬多留心。」


    這個沒有所謂驗孕藥的世界,在肚子還沒有明顯隆起的時候,很難確定是否真的有孕。尤其是像奧拉這樣生理常常不順的女性,更是難以診察。


    老醫師雖然沒有斷言,但語氣中帶有某種肯定,讓奧拉露出了滿麵笑容。


    「哦,這樣啊!不過,沒想到味覺的變化竟是懷孕造成的。我一直以為懷孕中,都會比較想吃水果之類的呢。」


    「那隻是最常發生的味覺變化,實際上會因人而異。有人就像陛下這樣會想吃油膩而重口味的食物,也有人除了甜食之外什麽都不想吃。最糟糕的例子是想喝酒,還有最棘手的例子,是加上之後產生的害喜,變得『什麽都不想吃』。」


    「聽你這樣說,看來懷孕中還是少喝點酒比較好?」


    不需要味覺產生變化,天生就嗜酒的奧拉,嘴角有些扭曲地確認道。


    聽到奧拉這樣說,米歇爾醫師臉部肌肉一震,溫厚的表情繃緊起來,開口道:


    「這是當然。其他必須注意的部分還多得是呢。真要說起來,陛下平常就有喝得較多了一點……」


    「知道了,知道了。為了我的孩子


    ,我什麽都聽。你盡管說吧。」


    看到老醫師咄咄逼人的樣子,奧拉苦笑著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


    「什麽,你懷孕了!?真的嗎?」


    當天晚上,從妻子口中聽到懷孕一事,善治郎的反應隻能用驚愕來形容。


    不是譬喻,而是真的從沙發上跳起來的善治郎,立刻奔向佇立在房間門口,麵露微笑的奧拉麵前,稍微隔著一段距離,凝視著奧拉的腹部。


    奧拉臉上浮現著欣喜的笑靨,以右手手掌摩娑著自己的腹部,悠然走向沙發。


    「哎,還沒有完全確定啦。醫生隻是說很有可能而已。因為我的『月事』並不是很規律。米歇爾醫師似乎也說不準。不過,既然很有可能是懷孕,那麽我今後做任何事,當然都會當作肚子裏有孩子。我想應該也會給你造成許多限製,請你多幫忙囉。」


    「那、那是當然了。嗯,我會盡力。」


    善治郎如此回答坐到沙發上的奧拉,但他就像大部分的準爸爸那樣,這時候還沒有要當爸爸的實際感受,隻會在那邊張皇失措。


    如果是平常的話,善治郎早已一臉理所當然地坐到奧拉身邊了,但這時他卻一副規規矩矩的樣子,到對麵的沙發坐下。


    直到昨天自己都還毫不在乎地摟著她的肩膀,夜晚又將她的身子壓倒在床,然而這時,他卻突然覺得妻子的身體仿佛極為纖細,一碰就要壞了。


    看到丈夫明顯動搖的樣子,奧拉輕聲一笑,但沒像平常那樣催促丈夫坐到自己身邊。


    畢竟再怎麽說,奧拉也是第一次經驗這種事。雖然無從比較兩人各自的心情,但也許她比善治郎更緊張。


    「好吧,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才好。目前還不能叫你去做這做那啦。」


    「啊,嗯,也是啦。這樣啊,有小寶寶啦。」


    他早有覺悟了。追根究柢,奧拉會超越世界的藩籬向善治郎求婚,最大的理由就是「留下血緣給下一代」,要是想都不去想生兒育女的問題,那才奇怪呢。然而,一旦自己真的處於那個立場,卻又有種難以言喻的衝擊襲向自己。


    就好像喜悅與不安化為重度壓力,壓到自己身上來的那種壓迫感。當然他很開心,但又有種想逃得遠遠的緊張感。


    善治郎雙手在膝蓋上緊緊合握,發現手指因為緊張而變得冰冷又僵硬。


    善治郎想溫暖一下緊繃的雙手,兩隻手掌心合在一起搓了搓,隨便拋出一個問題,以掩飾緊張。


    「不過這麽一來,從今晚開始,最好不要再一起睡了吧。當然房事得暫時禁止,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我的睡相實在好不到哪去。」


    善治郎與奧拉平常一起睡覺的床,是個比都心的單間套房還寬敞的超大貨色,不過兩人總是躺在床的正中央,靠在一起睡覺。


    之前有過好幾次,早上眼睛一睜開,發現自己竟然把手或腳放在奧拉身上。雖說一兩條手腳放在人家身上應該也不至於提高流產的危險性,但隻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就應該避免。


    聽善治郎這樣說,原本一直麵露笑容的奧拉,表情動了一下。


    奧拉暫且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調整姿勢,緩緩開口。


    「說得是。的確,既然有可能懷孕了,米歇爾醫師也說過,共衾會有一點危險。」


    奧拉說話的語氣中,夾雜了一點試探丈夫態度的意味,但因為實在太輕微了,此時的善治郎緊張加上驚訝,魂都差點飛了,根本察覺不到。


    「那這樣的話,我們就不能一起睡了呢。今天晚上來不及,就先睡在不同的房間,明天趁白天,請傭人多搬張床到寢室來吧。明天開始,我就睡那張床。」


    為了跟可能有孕在身,不能有性行為的妻子睡在同一間寢室,丈夫提議更動寢室的配置。


    對做妻子的而言,這提議實在很吸引人,但奧拉不隻是妻子,也是女王,不能二話不說就同意這項提議。


    「你真的甘願這樣嗎?」


    奧拉一臉嚴肅,向善治郎問道。


    「欸?」


    善治郎不懂奧拉的意思,愣愣地叫了一聲,偏著腦袋。


    注視著丈夫被led落地燈的白光照亮的臉,奧拉用上全副精神,想看出他是不是在撒謊,接著她更直接挑明了講:


    「今後繼續讓我待在寢室裏,就表示在我懷孕的期間,你也不會叫『我以外的女人』到寢室來囉?」


    人家都說得這麽白了,就算善治郎現在腦袋不大靈光,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奧拉在問自己有孕在身時,善治郎會不會碰自己以外的女人。


    (啊,對喔。畢竟我也算是王族,本來除了奧拉以外,應該還會娶其他妻室,是嗎?)


    善治郎這幾個月上課時學過,卡巴王國的王族當中,沒有幾個男人隻娶一個妻室的。


    以往自己與女王奧拉之間,由於有著生下「卡巴王室血統濃厚的正統繼承人」這項最高任務,因此夫妻之間得以不受打擾,然而一旦最重要的奧拉因為懷孕而無法性交,必然會出現對善治郎拋媚眼的女人——正確來說,是想進獻女人給善治郎的有力貴族。


    了解到自己身處的立場,善治郎露骨地皺起眉頭,以極為不悅的口氣回答。


    「我可沒那麽有誌氣,老婆肚子裏有我的孩子,還有心情去拈花惹草。應該說我直到奧拉平安生產之前,除了奧拉與小孩的事情之外,恐怕都沒精神去想吧。」


    善治郎這番話雖然有些誇張,卻有八成都是真話。姑且不論此時,從現在到生產之間的這麽長一段時間,說自己都隻能擔心奧拉的身體狀況,實在是有點誇大了。但是假如他真的娶了側室,在與側室共衾時,奧拉的臉一定會浮現在善治郎的腦中。


    目前這隻不過是猜測,但是他可以很有自信地斷言,絕對會變成這樣。


    善治郎這番話照奧拉聽起來,簡直像是在表達熱烈的愛意。奧拉用意誌力繃緊了臉頰以免笑出來,擺出一副認真的表情,回答:


    「可是這是現實問題,當我確定懷孕,成為公開的事實時,有力貴族們是一定會馬上采取行動的。在這種情況下,比起你的拒絕,強迫你接受側室的貴族會比較有理喔。」


    「這個嘛,哎,是沒錯啦……欸,奧拉。奧拉你跟我說過吧?說我『可以再任性一點』。這時候我可以說『我不想娶側室』,請你接受我的任性嗎?」


    直到今天之前,丈夫總是考慮到奧拉的立場,從不講一句任性話,甚至令奧拉感到焦急,如今他說出了第一個任性的要求。內容卻是「拒絕迎娶側室」這種意想不到的懇求。


    這種「丈夫的任性」,讓奧拉歡喜得身體內側發熱,但也無法隱藏困惑之意。


    「想不到你會說得這麽嚴重。你就這麽不樂意嗎?」


    善治郎在黑色皮革沙發上重新端正坐姿,直勾勾地回望著奧拉的眼睛,點了個頭。


    「嗯。如果你問我喜不喜歡,答案是不喜歡。如果給我三個選項:喜歡、不喜歡,還是隨便的話,我想答案還是不喜歡吧。好吧,我也知道既然我與奧拉結婚了,就會有王族必須承擔的義務。如果我的拒絕會給奧拉或國家帶來巨大損失,那我也會盡可能努力接受,不過……老實說,我想我也許不能處理得很好。」


    「嗯。沒想到你竟然這麽有潔癖。」


    對於奧拉做出的評價,善治郎露出苦笑,伸手在臉前揮啊揮的。


    「沒有,我不是有潔癖啦。比方說,我以前曾經交過女朋友,維持了一年多,如果那時候我被奧拉召喚過來求婚,我想我可能會二話不說,就選擇跟奧拉結婚吧。假設有種方


    法,可以讓我在兩個世界間自由來回,搞不好我還會腳踏兩條船。所以,我並不是有潔癖。剛才我也說過,這隻是耍任性罷了。我隻是不想因為第三者的想法而被迫接受不喜歡的對象,把我與老婆好不容易經營得這麽好的夫妻關係搞得尷尬。」


    善治郎用混雜了偽惡的言詞,否定了奧拉的過高評價。


    「應該不會尷尬吧。的確,你與其他女人發生關係,我不會開心,但我明白身為王族的義務,不會把這種感情寫在臉上啊?」


    奧拉不太能接受地提出反駁,但善治郎稍微板起了臉,回答:


    「我會尷尬啦。我臉皮沒厚到晚上跟女人亂搞,白天還能擺出一副蠻不在乎的表情跑去找老婆,問說『肚子裏的小孩還好嗎?』。」


    「唔……」


    奧拉無話可回了。


    善治郎的反抗比預想中還強。或者應該說,她根本沒想到善治郎會反對這項提議。平常也就算了,竟然連正室懷孕的時候都不願意迎娶側室,以直係王族來說,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


    (我懂了……原來我在不知不覺間,竟以為在異世界是個平民的夫君,會跟這個世界的貴族擁有同樣的價值觀。)


    奧拉想到這裏,重新體會到自己的丈夫生性跟一般人並不相同。


    從某種層麵來說,也可以說自己在「依賴」善治郎的好意吧。


    她在無意識當中認定,就算不多做說明或說服,丈夫也會體諒自己的立場,接受自己的提議,所以就算被說成「依賴」,她也無法否認。


    (不行。我嘴上叫他「可以再任性一點」,內心卻把丈夫從來不做任性要求的態度當成了「理所當然」……)


    奧拉閉上眼睛,將反省的念頭銘記在心,吐出小小一口氣。


    雖然是出於意外的形式,不過好不容易看到丈夫的任性表現了。她想盡可能實現他的願望。況且內容又是「拒絕娶側室」,以心情上來說,本來她也應該開開心心地接受這個「任性」的。


    然而,現實情況又是如何?冷靜觀察目前王室與有力貴族之間的權力關係,這時候拒絕迎娶側室,真的算是容許範圍內的任性嗎。


    最糟的情況,是這件事會被誤會成奧拉的任性,而非善治郎的任性。


    而且,可能性相當高。想想奧拉與善治郎的立場,會拒絕迎娶側室的,應該是奧拉才對。


    一旦旁人誤以為奧拉忽視丈夫的意願,拒絕迎娶側室,這項惡評雖不至於致命,但也可能造成重大傷害。


    半晌後,奧拉睜開眼睛,語氣平靜地告訴他:


    「我明白了。我會盡可能照著你的意願解決這件事。這點我向你保證。但,我畢竟是女王。有時候就算是與家人的約定,如果經過判斷,認為會為國家帶來無法忽視的巨大損失,那我也隻得反悔。這點,希望你能做好心理準備……很抱歉。」


    看到奧拉表情嚴肅地稍微低頭,善治郎這時才第一次露出柔和的笑容,這是他平時慣於對奧拉露出的表情。


    「……我明白。你不用想得那麽嚴重,我理性上其實也了解自己身處的立場啦。好了,別這麽沮喪,搞不好會影響胎兒喔。」


    聽到善治郎這樣說,奧拉抬起頭來,表情緩和了些,接受了丈夫的話語。


    「說的也是。我知道了。那麽,時間也不早了,今晚就聊到這裏吧。」


    說完,奧拉從沙發上站起來。


    善治郎一瞬間愣了一下,偏著頭,但他馬上明白了奧拉的意思。他們已經決定從今天晚上就要各睡各的床了。既然現在沒有時間讓人搬預備的床到寢室,隻好讓善治郎與奧拉今晚先各自睡不同房間了。


    就一個晚上,睡在同一張床上應該也不會怎樣吧。善治郎差點脫口而出,但他硬是忍住,站起來。


    讓奧拉平安生下孩子,是善治郎被要求的唯一也是最大的義務。隻有這件事,他絕對不能妨礙。


    「這樣啊,那麽,多注意安全喔。盡量別讓肚子受涼了。」


    「我知道。米歇爾醫師念了我半天了。不能喝酒,不能入浴太久,更不可以一個人入浴,注意睡相。受到這麽多束縛,要是最後根本沒懷孕的話,我可是會全身無力,很久都振作不起來的。」


    「啊哈哈,這就表示奧拉跟肚子裏的小寶寶真的很重要啊。」


    奧拉與善治郎講著講著,讓他送自己走到房門口前。


    六隻led落地燈的配置位置,是以沙發為中心,光源朝內地將生活空間圍繞起來,所以門口這邊比較暗。


    「那我去睡了。」


    在微暗之中,奧拉伸手握住門把之前,先轉過來麵對丈夫,然後雙臂繞上了丈夫的脖子。


    「嗯,晚安。」


    善治郎老實地接受了她的擁抱,手伸到妻子的背後與腰上,將肉感的褐色身體抱進懷裏,兩人輕輕互吻。


    「嗯……」


    「唔嗚……嗯嗯……晚安。」


    品嚐著雙方的體溫,經過一陣擁抱與親吻後,奧拉依依不舍地留下一個笑容,就走出房間了。


    ◇◆◇◆◇◆◇◆


    與丈夫道過晚安後,女王並沒有往寢室走去,而是走向王宮的一個房間。


    「您回來了,陛下。那麽,結果如何?」


    佇立於昏暗房間裏的細臉中年男子如此說著,恭敬地低下頭。


    「真暗啊,火再點亮一點。」


    奧拉語氣平淡地說完,正要像平常那樣一屁股坐到藤椅上,中途忽然注意到而停下動作,慢慢坐下。


    「是,請稍待片刻。」


    法比奧秘書官將油碟裏的火移到燭台的蠘燭上時,奧拉靠在椅背上,望著上方開始講起。


    「總之,我已經告訴夫君我有可能懷孕了,也談過之後想必會發生的側室問題。隻是,沒想到夫君說了一點『任性要求』。」


    「哦?那可真稀奇。大人說了什麽呢?」


    「沒什麽,不是什麽難事。說得明白點,夫君似乎不太願意迎娶側室。因為……」


    對於謹慎地迅速眯起眼睛的秘書官,奧拉用粗魯的口氣,開始說起方才在後宮與丈夫交談的對話內容。


    「原來如此,簡單來說,就是大人寧可與不能行房的陛下同睡一間寢室,也不願意與側室行房。哎呀,陛下,大人真是對您一往情深啊。」


    秘書官聽完一連串說明後,對主子投以含有許多調侃意味的話語。


    「是啊。多虧於此,我現在正在享受無比幸福的新婚生活。然而,正因為如此,我現在應該反省反省。看來我似乎把『好講話的善良夫君』看得太理所當然了。」


    「說得是。實在沒想到善治郎大人竟然會以這種形式提出『任性要求』。我們確實是太習慣於那位大人的懂事了。」


    對於奧拉所言,秘書官立時變得麵無表情,輕輕點頭回應。


    「不過真沒想到,居然會有一名男性如此深愛陛下,到了不由分說地嫌側室礙事的地步。」


    「法比奧,你有話就直說吧。」


    對於坐在椅子上冷眼向上瞪著自己的女王,秘書官保持直立不動,稍微聳聳肩,回答:


    「不,臣隻是想到『青菜蘿卜,各有所好』,沒有別的意思。」


    「……要是有別的意思,那還得了。你這話太無禮了,法比奧。」


    「哦?這麽說來,陛下自認為是男性喜歡的那一型嗎?」


    「唔……」


    聽到秘書官明知故問,奧拉雖然瞋目切齒,卻很難反駁。


    卡巴王國原本就是男係社會,男尊女卑的傾向極強,不管長相再怎麽漂亮,身材再怎麽火辣,像奧拉這樣個性強焊


    的女性就是比較不吃香。


    這件事奧拉也有自覺。她對自己的外貌與個性並沒有不滿,但是看到奧塔薇亞夫人那樣典型的「男人喜愛的女人」,心裏多少還是有點芥蒂。


    奧拉明白到形勢於己不利,幹咳一聲,拉回了話題。


    「好吧,無論如何,這次的事情是個好機會。看來我之前對夫君的評價太高了。夫君正如本人所說,是平民出生。他擁有能夠理解王侯貴族的價值觀與人生觀的知識與理解力,又有願意配合我方價值觀的理性與寬容,讓我不禁對他產生了誤解;形塑他的人格的基本價值觀,跟我們貴族差太多了。」


    「看似如此。身為王族或貴族,區區側室罷了,必須當作是『理所當然』的存在才行。」


    真要說起來,把直係王族迎娶側妃說成「花心」,根本是大錯特錯。側妃是公認的第二個「妻室」。怎麽會有人把與妻室發生關係說成花心呢。


    「向夫君要求這些,未免太貪心了。夫君可是那麽地明白事理,又全麵諒解我方的立場啊。打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有期待過能夠出現一位事事符合我方理想的夫婿吧。」


    對於奧拉所言,秘書官表示同意。


    「您說得是。不過拒絕迎娶側室,以目前的狀況來說,並不會被當成善治郎大人的任性。依臣愚見,充其量隻會被誤解為陛下的任性,被人說是奧拉女王因為妒火中燒,而不準任何女人接近善治郎大人吧。」


    「這事……我很清楚。」


    被戳中痛處的奧拉用右手的中指與拇指按住兩邊太陽穴,歎了一大口氣。


    在卡巴王國,「不尊敬丈夫的女人」這種惡評會造成無法忽視的嚴重傷害。隻有這一點,奧拉做為女王怎麽樣都得避免。


    「如果無論如何都要允許善治郎大人的任性要求,那恐怕得請大人當幾次眾矢之的,積極地扮黑臉了。」


    也就是說,他認為今後必須讓善治郎更常在社交界露麵,由他親口說出自己愛奧拉愛得多麽盲目,根本不把其他女人放在眼裏。


    這等於是為了保護奧拉的名譽,而損害善治郎的名譽。


    「……結果,還是得麻煩到夫君啊。」


    奧拉眉頭深鎖,秘書官麵無表情,冷淡地回應。


    「這是沒有辦法的。陛下有喜的風聲已經傳遍整個王宮了。主要那幾個有力貴族,目前都在申請晉見陛下,想拒絕所有人的要求,得付出相對的勞力才行。」


    聽到法比奧秘書官這樣說,奧拉嘖了一聲。


    「這麽快就傳出去了嗎?」


    雖說她早有覺悟,但這些人耳朵還真尖。


    這就表示女王的懷孕是多麽受到眾人的注目。隻要能保持正統的血脈,就不用為了把側室送進後宮感到躊躇。


    對於哀聲歎氣的奧拉,法比奧秘書官好像突然想起似的,講起另一個話題。


    「對了,講到晉見,宮廷騎士納塔略·馬爾多納多提出請求,希望能麵見善治郎大人。」


    聽到秘書官的話,奧拉顯得有些驚訝,提高了音量。


    「納塔略?我沒聽過這名字,他有什麽事?夫君原則上是不會離開後宮的。除非有相當要緊的事,否則我無法準許男性麵見夫君。」


    「聽說是為了善治郎大人賞賜的『龍弓』,想直接向大人致謝,並重新向善治郎大人發誓效忠的樣子。」


    「啊啊,原來如此。之前自助餐會的那件事啊。」


    奧拉想起了原由,心想那就不能推辭了,接受了這件事。


    「龍弓」是普約爾將軍原本要進獻給善治郎的禮品。麵對這個問題,善治郎臨時說出「將這把弓借賜給適合使用此弓,兼具力量與忠誠的騎士使用」,讓事情順利收場。


    看來普約爾將軍真的照他說的,將「龍弓」交給了有前途的騎士。


    受賜據說五把就與一頭戰鬥用走龍擁有同等價值的「龍弓」,騎士會希望能向善治郎直接致謝,是相當自然的發展。


    「這個名叫納塔略的騎士是個問題人物嗎?夫君可是命令將軍,將弓交給『對王室忠心耿耿』的人物喔?」


    如果此人的「忠心」方向不是對著王室,而是對普約爾將軍的話,她絕對不能讓這種人麵見善治郎。


    聽到奧拉緊張地這樣問,秘書官若無其事地加以否定。


    「不,關於這方麵,普約爾將軍也是有分寸的。納塔略騎士出身的馬爾多納多家族雖然家世低微,卻是曆代直屬王室的門第。本人品性也方正不苟,納塔略騎士本人應該沒有問題。雖然受賜『龍弓』似乎使他對普約爾將軍產生了好印象,但也不會那麽容易就被攏絡吧。」


    「不過,你的說法聽起來好像還有什麽問題啊?你的意思是雖然納塔略騎士本人沒有問題,但身邊還是有著某些問題嗎?」


    對於奧拉所言,秘書官直言不諱地頷首。


    「是。正如陛下明察。納塔略騎士有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妹妹,名叫凱特。這個女孩在人格上也沒有問題。相貌頗為美麗,聰慧,且跟兄長一樣對王室忠心耿耿。隻有一個問題,就是她目前在善治郎大人的後宮服務。」


    「……」


    聽到這個回答,就連奧拉也不禁抱頭煩惱。


    對於一臉苦澀的主子,秘書官平淡地繼續落井下石。


    「聽說善治郎大人在後宮對待侍女們的態度極為平易近人。這麽一來,他一定會向善治郎大人表達借賜『龍弓』給兄長的謝意。隻希望兩人不要因此發展出感情就好。」


    普約爾將軍的目的,還是一樣顯而易見。


    對王室忠心耿耿的騎士,以及與他同樣對王室忠心耿耿,且在後宮服務的妹妹。隻要能成功攏絡納塔略騎士,讓他的妹妹與善治郎拉近距離,雖然有點拐彎抹角,但還是能建立起與王室之間的管道。


    「……納塔略騎士分配在哪個部門?」


    「以前隸屬於王都守護騎兵團,不過近日已決定轉任普約爾將軍直屬的『龍弓騎兵團』。」


    秘書官的回答與奧拉的預料如出一轍。暫得借用「龍弓」之人,所屬部門轉移到精銳部隊「龍弓騎士團」。至少從表麵上來說,這個過程合情合理。


    背後隱藏著普約爾將軍想把納塔略拉進自己派係的露骨企圖,自不待言。


    「這也就是說,他放棄讓自己的妹妹成為夫君側室的野心了嗎?」


    「不,將軍自己也提出想晉見陛下,應該還沒有放棄吧。臣認為他大概是想兩邊同時進行。」


    「還是老樣子,這男的在想什麽,太容易了解了……」


    這幾個月來,他在國王軍與地方領主軍的重新編組方麵,經常做出顧慮到奧拉的言行,奧拉還以為他收斂多了,看來「餓狼」的野心依然健在。


    「真是令人頭痛。」


    「臣能體察您的心情。」


    對於歎氣的女王,秘書官用完全不帶感情的語氣如此說完,殷勤地低頭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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