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又過了幾個月,某一天。


    這天,奧拉女王在王宮的一個房間,與夏洛瓦·吉爾伯雙王國的使者舉行了一場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會談。


    最近是卡巴王國一年當中最涼爽的時期。即使大中午也不超過二十五度的柔和日光,從敞開的窗戶射進來,將室內照得明亮舒適。


    此時奧拉已經結束害喜,相對地肚子變得越來越大,她身上穿著平常不太會穿的寬鬆紅色禮服,身體靠在沙發裏,悠然地對坐在對麵座位,態度恭敬的雙王國使者出聲道:


    「就如你所見,我現在有孕在身,穿得比較不正式,要請你多包涵了。」


    「不,陛下言重了。能獲準與陛下會麵,不勝喜悅之至。」


    對於女王所言,雙王國的使者回以形式上的謝詞,遵循著禮儀低頭致意。


    使者是個中年男子,一身以紫色與白色為基調的雙王國正裝。雖然是個既無爵位也無領地的一般貴族,不過既然受命擔負這次的重任,可見其人格與能力,必然受到一定程度的信賴。事實上,即使跟大國君王奧拉相對而坐,這個男人目前仍處之泰然,態度相當沉穩。


    這是奧拉第五次與這個男人舉行會談。男人是在兩個月前進入王宮的,到現在才會麵五次,比起議題的重要性,感覺似乎悠哉了點,但這是不得已的,因為他們以保持機密為最優先。


    縱然是來自大國夏洛瓦·吉爾伯雙王國的使者,身為一國女王的奧拉,要是跟一介外交官頻繁地單獨會麵,等於是到處跟人宣揚「發生了某件不得了的事」。


    兩國雖然各持己見互不相讓,但隻有一個共識,那就是都想秘密處理這件事。


    「我想閣下應該很明白,我不能花太多時間與你會談。長話短說吧。雙王國在我與夫君締結婚姻時,對我們表示過祝福。你們無意收回那些祝詞,對吧?」


    奧拉如同自己一開始聲明過的,用壓迫性的態度單刀直入地向對方說出壓迫性的話語。


    「是,這是當然,我國是真心祝福陛下成婚,絕無半點虛假。」


    雙王國的使者恭敬地低頭,但毫不畏怯地回答。


    我們無意收回對奧拉與善治郎結婚的祝詞。這也就是表示,雙王國無意幹涉奧拉與善治郎之間生下的孩子。


    光是引出這句話,奧拉就等於是達成了最低限度的目的。至少這麽一來,就不用擔心有人對卡巴王國的正統血統橫加幹涉。說起來也許是理所當然,不過奧拉得到對方明確的諾言,內心放下了一塊大石頭。這是這幾個月以來,所得到的最大成果。


    然而,還來不及安心,使者就以彬彬有禮的口吻追問奧拉。


    「善治郎大人是卡巴王室的一位成員,這是大家公認的。外國人士沒有資格對他今後的抉擇插嘴。這點我們明白。但是,也希望貴國能諒解我國所處的立場。」


    「……說得是。我明白你要說什麽。」


    至於奧拉,則麵色凝重地點頭。


    如今大陸上的各國已經承認善治郎是卡巴王國的王夫,按照道理,雙王國本來沒有任何正當理由能幹涉善治郎的血脈。


    然而,血統魔法外流的問題,有時候嚴重到能夠不顧表麵上的正當性,卻也是事實。再加上夏洛瓦·吉爾伯雙王國是在南大陸中央地區稱霸,首屈一指的大國。


    想到萬一引發爭端的可能性,就算是奧拉也無法一味采取強硬態度。


    雖然令人生氣,但隻能在某個地方上讓步了。


    奧拉將交握的雙手輕輕放在肚子上,刻意壓低著語調提議。


    「夫君諒解你們的立場,說過不會與我以外的女人生兒育女。既然你們都說不會插手管我的孩子,那這樣不就夠了嗎?」


    對於目前血統魔法隻有兩個繼承人的卡巴王國而言,刻意限製血統的擴散,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奧拉不打算再做更大的妥協。


    然而,雙王國的使者,卻還有著不同的價值觀。


    「非常感謝陛下這樣說。可是,王族的婚姻經常是身不由己。如果發生了某些不得已的狀況,善治郎大人迎娶了側室,生下的孩子又發掘出『附加魔法』的天分,到時候陛下打算如何處理?」


    男人毫不畏縮地表達了犀利的意見,奧拉臉上保持著從容的笑容,內心卻不禁咋舌。


    事實上,男人說得沒錯。就算王族表示不迎娶側室,也沒人能保證這種約定能永遠得到遵守。沒有違反約定時的罰則,這種密約訂了等於沒訂。


    其實,奧拉也沒打算小心翼翼地守著這份約定。當然,她不會愚蠢到胡亂刺激雙王國,但真正有需要時,她的確有打算違反約定,然後隨便道歉幾句了事。


    說真的,她沒想到對方會這樣直接地警告自己。看來這個男人,至少是個膽識過人的家夥。


    話雖如此,奧拉也沒那麽好應付,會正麵答應對方的主張。


    「你這是以假設為前提的假設。以目前狀況來說,我不覺得我有必要回答你這麽多。」


    對於一口回絕的奧拉,男人以鎮定的語氣繼續追究。


    「可是,您不覺得這個假設十分有可能成真嗎。依小的愚見,日後有可能引發爭端的原因,都應該事前排除。」


    男人說什麽就是不肯讓步。想從正麵加以擊退,恐怕要費一番工夫了。


    奧拉明白到這一點,於是稍微轉移了進攻的方向。


    「原來如此,有點道理。那麽我問你,夏洛瓦王室與我約定不會幹涉我與夫君之間生下的孩子,如果夏洛瓦王室違反了這個約定,你們要怎麽做?我是說當夫君的真實身分泄漏出去,而知道了這項情報的王族支係搶先行動時的情形。雖然是以假設為前提的假設,但就算成真也不奇怪吧?」


    「唔……」


    對於奧拉的反駁,男人今天第一次支吾其詞了。雖然隻是個單純的反擊,但效果非常顯著。跟身為國家元首的奧拉不同,使者不過是本國的代言人,能臨場發揮的範圍有限。


    奧拉抓準這個機會,又繼續追擊。


    「哎,閣下說的也有道理。值得考慮一下。就跟我現在問的假設一樣,是吧。」


    她講得拐彎抹角,說穿了就是「雙方的懸案應該同時進行探討」。同時進行聽起來好像是平等的提案,其實卻不是這麽回事。


    奧拉身為女王,能憑著自己的判斷決定一切;相對地,男人卻隻是僅僅擁有受限權限的一介外交官。


    「……小的明白了。我會火速向本國詢問此事。」


    結果這一天,男人沒能得到更多的成果。


    ◇◆◇◆◇◆◇◆


    同一時刻。善治郎穿著一身還不太適合他,以紅色為基調的卡巴王室正裝,參加了在王宮大廳舉行的典禮。


    設置在無人王座旁的副席。這就是善治郎的指定座位。


    一般常識來說,君王所坐的王座,與位於身旁的王妃座椅,在大小與裝飾上都能一眼看出其差距,不過此時善治郎所坐的椅子,無論是大小、裝飾,或是原料石材的質地,都幾乎與一旁的王座同樣高級。


    從這些地方,又能看出王國第一位「女王與她的伴侶」身分有多難定位。


    (王的另一半,看起來不能比王偉大,但身為女人的女王又不能比身為男人的丈夫出風頭,是嗎。奧拉身處的立場還真是難搞呢。)


    當他像這樣在公共活動中露麵,就能重新體會到愛妻是在多麽艱困的立場上奮鬥。


    老實說,貴族們品頭論足似的視線給了善治郎的胃極大的負擔,不過隻要想到挺個大肚子還得一個人處理這些工作的奧拉,這點辛苦根本不算什麽。


    善治郎故意不讓視線集中,隻是


    模糊地望著列席的全體貴族,像個人偶般乖乖地等典禮結束。


    原則上,善治郎做為奧拉的代理人露麵的,都是些隻要有個「王族」頭銜的人露個麵就能應付過去的典禮。


    至於需要困難的對話,或是包括複雜儀式的典禮,就隻能交給奧拉了。


    (我隻要當個乖寶寶,靜靜地等時間過去就行了。)


    善治郎坐在紅色石造副席上,保持著人偶般優美的坐姿,在心中講給自己聽。


    善治郎要做的,就隻有主持典禮的文官叫到自己的名字時,舉起一隻手向貴族們致意即可。


    (差不多該叫到我了吧。)


    就在善治郎傾聽著司儀嘹亮的嗓門,開始做心理準備的時候。


    「今天在本典禮當中,我們不勝感激,請到了善治郎大人代表卡巴王室蒞臨會場。各位來賓,請盛大鼓掌歡迎台上的陛下!」


    聽到司儀出乎意料的一句話,善治郎驚愕到一口氣卡在喉嚨裏。


    但是,現在不是驚愕的時候。一看擔任司儀的年輕文官,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對剛才那句話的惡意,但正因為如此,他更不能放著那句話不管。


    本來這時候,善治郎隻負責默默舉起右手就好。他在這時臨場做出別的舉動,誰也不能保證絕對是正確的,然而事態發展到無法坐視不管的地步,他也隻能拿出勇氣,采取行動了。


    善治郎將右手輕輕放在左腰的裝飾銅劍的劍柄上,用壓抑著緊張的大嗓門,發出叱責的話語。


    「糾正你的用詞!我不是『代表王室』而來到這裏。我是做為卡巴王國唯一而至高無上的主宰,『奧拉陛下的代理人』親臨典禮的!」


    這番話尖銳而高壓,完全不像是平時的善治郎會說的話。當然,這番話並非出自善治郎的本性。是他拚命勉強自己裝得高高在上,好不容易才吐出來的話語。


    然而,「將手放在腰際的劍上」這個動作等於表示「視情況有可能懲處」。年輕文官不可能知道善治郎心裏在想什麽,嚇得魂飛魄散。


    擔任司儀的文官臨時遇到預定外的狀況,又是被直係王族這樣叱責,臉色蒼白地趕緊訂正自己的錯誤。


    「失、失禮了!容我提出訂正。我們請到『奧拉陛下的代理人』——她的夫君善治郎大人親臨現場!」


    看到年輕文官一副隨時都要昏過去的樣子,善治郎也不禁想跟他道歉:「對不起,我說得太過分了!」


    實際上,要是不明白內情的人一聽,搞不好會覺得是立場強的人在挑立場弱的人毛病,藉故恃強淩弱而感到義憤填膺。


    實際上,抬頭望著台上的貴族們當中,確實有不少人正在用這種眼光看著善治郎。


    然而,這個錯誤從善治郎的立場來看,卻是絕對不容忽視的。


    善治郎「做為奧拉陛下的代理人」來到這裏,表示他不過是受到奧拉的許可,才出席典禮的。


    然而如果說法換成「代表王室」,那就表示是典禮的舉辦人「未透過奧拉」直接委托善治郎出席,才有了現在的場麵。


    善治郎不經奧拉的許可行使身為王族的權限。隻有這種事是絕對不可以發生的。不需要使用「千裏之堤,潰於蟻穴」來比喻,最好的回避方法,就是對於這種事例,不要製造任何一個前例。


    (這下糟了,雖然我也猜到有這個可能,但沒想到這麽快,貴族們就認同我的王族身分了。)


    善治郎故意不去看七嘴八舌的貴族們,內心壓抑著焦慮之情。


    典禮結束後,出席者們按照慣例,都會進行一場自助餐會。


    在這種有許多機會跟貴族們輕鬆交談的場合,善治郎為了避免出錯,平常都會盡量避免出席,但如今他有一個目的必須積極利用這種場合。


    為此,從第二正裝換成了稍微輕便點的第三正裝的善治郎,才會在大白天的大廳中舉行的自助餐會會場裏四處徘徊。


    身分低的人不應該隨便向身分高的人攀談。由於這個國家有著這項禮法,因此善治郎為了達到目的,隻能主動到處找人積極攀談。


    為了達成目的,善治郎穿著不習慣的布鞋,精力充沛地在紅色地毯上四處徘徊。


    「噢,我記得閣下是波隆那伯爵吧。奧拉陛下曾經向我提過你,說你是個優秀的文官,又是體現風雅氣度的文化人。」


    「啊啊,這不是善治郎大人嗎。能得到您的讚賞,不勝感激之至。」


    善治郎不管三七二十一,在會場一看到長相與名字都記得的貴族,就上前搭話一番。


    「想不到在這樣的場合能得到善治郎大人出聲呼喚,我真是太幸運了。今天非常感謝大人特地前來參加典禮。」


    「沒什麽,這隻是一點小事。我的愛妻奧拉陛下直接命令我來,我自然是義不容辭了。這點程度的效勞,無論是做為臣子,或是做為丈夫,都是理所當然的。」


    善治郎一再強調自己是「受到奧拉的命令而來的」。


    「是,原來是這樣啊。不過比起之前,善治郎大人最近經常獨自離開後宮,來到外麵活動呢。做為臣子,實在是欣喜萬分。您一定也常常希望能夠一個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活動吧。」


    就算這是不拘小節的自助餐會,對方說話也太遊走邊緣了。善治郎內心暗自咋舌,同時盡量動腦,摸索出最適當的答案。


    「不,我怎麽會想一個人自由自在呢。在陛下忙得無法來到後宮時,那裏就像熄了火的蠟燭啊。我是為了排遣寂寞才這麽做的。」


    說完,善治郎咧嘴一笑。


    (沒問題嗎?希望這樣說,能讓人覺得我為奧拉著了迷就好了。)


    眼前的貴族不曉得究竟明不明白善治郎的內心,誇張地晃動著肩勝發笑。


    「哈哈哈,這可真是不得了。善治郎大人對陛下真是一往情深啊。」


    「嗯。我都沒想到自己竟是如此專情的人。時時刻刻腦中浮現的,都是奧拉陛下與她肚子裏的孩子。說來難為情,我都無法專心工作了。真是傷腦筋啊。」


    (我現在是被愛衝昏頭的窩囊廢。我現在是被愛衝昏頭的窩囊廢……)善治郎一再這樣告訴自己,暫且舍棄了羞恥心與自尊心等本來應該加以重視的精神財產,自暴自棄地哈哈大笑。


    或許該說努力沒白費吧,周圍人群朝向善治郎的視線中摻雜的失望與侮蔑之情,一點一滴地增多了。


    ◇◆◇◆◇◆◇◆


    日暮時分,結束了與雙王國使者的會談,奧拉回到後宮,但心愛的丈夫還沒回來。


    奧拉比善治郎先回到家是很難得的一件事。


    「對了,夫君今天要代替我參加典禮嘛。」


    奧拉想起這件事,喃喃自語後,從房間角落的籃子中取出橘色浴巾,在沙發上坐下。


    然後,她解開禮服的帶子,將浴巾輕輕蓋在腹部上。


    「呼……」


    雖然因為在懷孕,奧拉都盡量挑不會束縛身體的禮服來穿,但身為女王的立場,外出時還是得穿正式點的衣服。


    像這樣解開腰帶,才終於能鬆口氣。蓋上浴巾,是為了不讓最近明顯變大的肚子受涼。


    奧拉慵懶地將全身體重靠在沙發椅背上,忽然覺得口渴,於是呼喚了一聲。


    「來人啊。」


    「是,陛下。」


    聽到女王的呼喚,在隔壁房間待命的侍女立刻現身。


    奧拉繼續靠在沙發上,隻將視線朝向態度恭敬的年輕侍女,命令道:


    「我口渴了。拿點飲料來吧。還有,再準備些小點。」


    「是,遵命。」


    聽完女王的指示,年輕侍女稍微低頭行禮後,動作


    俐落地打開房間角落的冰箱,將放了砂糖與果汁調味的水倒進玻璃杯裏,放在桌上。


    「小點請再稍等一下。陛下有什麽想吃的嗎?」


    聽侍女這樣說,奧拉略為想了想,答道:


    「嗯……我想想。甜的東西好了。啊,我不要水果之類的。不用特別急著弄。」


    「是,小的明白了。請稍候片刻。」


    侍女欠身行了一禮,就離開房間了。


    留下奧拉從桌上拿起玻璃杯,啜飲一口杯中飲料。


    冰涼酸甜的飲料清爽潤喉,奧拉滿足地呼出一口氣。


    「嗯。最近夫君也漸漸習慣了侍女的存在。這樣我過起來也舒適一點。」


    以前顧慮到夫婿不喜歡他人踏進私人空間,奧拉都盡量不叫侍女進入這間房間與寢室,不過自從懷孕以來,反而是善治郎顧慮起奧拉來,開始準許侍女隨時在附近待命。


    善治郎是為了母子的安全而妥協,不過最近善治郎看起來,似乎也習慣了有侍女在隔壁房間待命的日常生活。對於一直將這種狀況當作理所當然的奧拉而言,實在值得高興。


    當然,隻要善治郎一句話「我還是不習慣。讓侍女到外麵去吧」,她會接受的,不過有孕在身的期間,就依賴一下丈夫的好意吧。


    就在奧拉將杯子放回桌上時,她聽到背後傳來門喀嚓一聲開啟的聲音。


    一時之間,她以為是侍女已經拿小點來了,不過如果是侍女,入室之前一定會敲門才是。隻有一個人能夠既不敲門也不報上姓名,就打開這間房間的門。


    奧拉坐在沙發上,轉過頭去,看到的是一如所料的臉龐。


    「我回來了,奧拉。身體還好嗎?」


    做為奧拉的代理人出席參加活動的善治郎,筆挺地穿著卡巴王國男性王族的正裝——紅色背心與以金線刺繡的白色上衣,以及褲管比較粗的褲子,站在房間門口。


    自從代替奧拉出席參加公共活動以來,善治郎的這身正裝打扮也漸漸有模有樣起來了。


    看到回來的丈夫——善治郎的容顏,奧拉的嘴角自然綻放笑容,發出開朗的聲音。


    「嗯,我很好。最近不再害喜了,今天處理事務也沒有中斷。多虧有你,我一切都很順利。」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善治郎麵帶笑容地回答,反手關上房門後,快步走在地毯上,來到房間角落的掛衣架前。


    然後,善治郎脫下紅色背心掛在衣架上,身上變得輕便多了,經過冰箱時取出盛了果汁水的銀水壺與自己的杯子,到奧拉身旁一屁股坐下。


    「呼。」


    雖然氣溫應該不高,但可能是不習慣參加公共活動耗費了體力,善治郎出了一身大汗。善治郎用食指勾著衣領,往裏麵掮風。


    自從善治郎代替奧拉出席參加公共活動以來,已經過了兩個月,不過照這樣看來,似乎還稱不上習慣。


    注視著從壓力中獲得解放,整個身體鬆弛地靠在沙發上的丈夫,奧拉開口道:


    「你那邊怎麽樣?有出席典禮吧?有沒有什麽令你在意的狀況?」


    這番話自從善治郎開始在後宮外活動以來,她天天都問。她也覺得自己有點太愛擔心了,不過總比疏於確認而悔不當初好。所幸丈夫也讚成她的想法,從沒有不耐煩地應付了事。他總是以笑容回答「不,沒什麽特別的狀況」。


    然而,今天的善治郎卻突然眉頭深鎖,一臉嚴肅地回以不同於平常的答案。


    「嗯,關於這個,有件事讓我有點在意。」


    「唔……?」


    發生什麽問題了嗎。奧拉見丈夫這樣,不禁緊張起來,在沙發上坐正,表情嚴肅地等丈夫繼續說下去。


    善治郎與坐在身旁的妻子四目交接,慢慢開口說起。


    「是這樣的,今天典禮上司儀叫到我的名字時,他說我是『代表王室』,而不是『做為奧拉陛下的代理人』。」


    當然,我馬上就糾正他了,善治郎補充道。


    「這……的確是有點問題。」


    聽到善治郎所言,奧拉也跟善治郎一樣,臉色變得沉鬱。


    從善治郎做為奧拉的代理人出席典禮與夜會,已過了幾個月。


    雖然善治郎始終堅持自己不過是代替有孕在身的奧拉陛下,然而從這個國家的文化來看,當男性王族一個人出席公共場合時,必然會有人開始重視身為男性的善治郎,甚至超過即使貴為女王也畢竟是女性的奧拉。


    當然,即使現在奧拉正在懷孕中,參加公共活動的次數仍然是她比較多。善治郎代理的,隻有不太重要的活動,或是不需要隨機應變的一部分典禮。


    即使如此,由男性王族代替女王辦公,還是會被人在背後說成「權力轉移」。恐怕是一看到女王因為懷孕而影響到事務,人們對於女性君王的不安與不滿,就爆發出來了吧。


    奧拉與善治郎注視著對方,幾乎同時開口。


    「如果那是故意的,問題就大了。」


    「如果那不是故意的,問題就大了吧。」


    講出了乍聽之下很類似,其實卻完全相反的兩句話。這對夫妻沉默片刻之後,不約而同地偏著頭。


    「……嗄?」


    「……咦?」


    先打破沉默開口的,是善治郎。


    「呃……為什麽如果是故意的就會有問題?可以跟我解釋一下嗎?」


    「嗯。那是當然的了。故意講錯,就表示此人蓄意離間我與你的關係。這種行動不可能不造成問題。你怎麽會覺得不是故意的,問題才大呢?」


    奧拉簡單明了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接著詢問善治郎的意思。


    至於善治郎聽了這個問題,雖沒有像奧拉講話那樣清晰,但也明白地講出了自己的想法。


    「嗯。如果他不是故意的,就表示王宮的人在無意識當中,已經不再把我當成『奧拉的代理人』,而是『一個王族』吧。這樣一來,照這個國家的價值觀來說,我在想會不會有人對於我當奧拉的傀儡感到不滿。」


    縱然是女王與她的伴侶,在屬於男係社會的卡巴王國,女人當主子,男人當奴仆的關係仍然不受歡迎。至今隻不過是看在奧拉的實際政績的份上,加上善治郎異世界出身的可疑身分而沒說什麽罷了。


    一個不小心,搞不好會在王宮中形成「女王派」與「王夫派」的對立結構。


    更棘手的是,一些人想眨低奧拉,提升善治郎地位的言論,偏偏從現實問題來看,又有那麽一點道理。


    在這個世界,王族就等於血統魔法的使用者。王族的數量可以跟國力畫上等號。


    然而,目前卡巴王國隻有奧拉與善治郎這兩名王族。輿論自然會希望兩人之間多生下一些孩子,這麽一來身為母體的奧拉就必須長期間懷孕與生產。


    既然如此,應該由善治郎負責對外政務,奧拉專心生育健康的孩子,比較有效率。


    原來如此,有道理。不過前提是善治郎的執政能力,必須有跟奧拉一樣的水準才行。


    總之,奧拉也明白善治郎的意思了。


    奧拉將懷孕的身體靠在沙發椅背上,大大地歎了口氣。


    「原來如此啊。你的意思就是說,比起一部分人蓄意弄錯的暗中活動,無意識之中弄錯的整體意識變化,問題比較嚴重吧。」


    「嗯。我是這麽覺得。哎,不過無論如何,我也認為一旦我出去拋頭露麵,這種問題是遲早會發生的。」


    善治郎如此回答後,懶散地靠在沙發椅背上,稍微聳了聳肩。


    「的確。那麽我跟你能做的,就是私底下交換情報,別被離間計或風評打敗吧。」


    「嗯。再來就是我不要站到能過度自由運用權限與財源的立場上吧。這點讓奧拉來提出的話,會引來『妨害丈夫權利』的惡評,所以應該由我全麵表示出『怕麻煩』的態度。」


    在側室問題已經扮黑臉的善治郎竟然又毫不介意地表示,在這個問題上自己也願意當壞人。


    「嗯……確實這樣做是最妥當的,可是……」


    奧拉不禁露出煩悶的表情,但是她明白照善治郎所說的做對王室才是最好的,因此難以反駁。


    可是,如此一來,目前為了拒絕側室而被批評為「被女王迷昏了頭的男人」的丈夫,這下又要招來「好逸惡勞的懶鬼」的惡名了。


    加在一起,就是「耽溺女色,不事生產的懶鬼」。不過想到善治郎對奧拉一見鍾情,為了脫離上班族生活而逃到異世界來的行動,這句評語或許還挺正確的。


    見妻子遲遲不肯坦然答應,善治郎為了鼓勵她,又補充一句。


    「回來這裏的路上,我也跟法比奧秘書官談過了,他也說『這樣最妥當』喔。」


    既然當事人都這麽說,心腹之臣也表示認同,奧拉的立場就不方便說不了。再加上奧拉自己如果忽視類似罪惡感的情感,她也能理解這樣做的好處,就更不能說什麽了。


    奧拉一邊歎氣,結果還是點頭了。


    「知道了。我就再次依賴你的好意吧。不過,照這樣看來,你跟法比奧似乎處得不錯嘛。我放心了。那家夥很有能力,隻是待人處事實在稱不上好相處,讓我原本有點擔心。」


    對於轉變的話題,善治郎迅速移開視線,轉向另一邊小聲回答:


    「嗯,算是『處得不錯』啦。絕不『要好』就是了……」


    看到丈夫一臉明顯地不痛快的樣子,奧拉的嘴角忍不住綻出笑意。


    「那真是太好了。你的個性要是能跟那個男的『要好』,我可是會受不了的。在職場跟家裏都有那種男人等著,豈不是沒個地方能讓我喘口氣了。」


    剛開始奧拉的語氣還像是開玩笑,講到最後卻老大不高興起來。看來自己對心腹口無遮攔的講話方式,似乎比想像中累積了更多怨言。


    聽妻子的語氣,善治郎明白到他們夫妻兩人似乎都對法比奧這個男人抱有相同的觀感,他的表情鬆懈下來,重新轉向妻子這邊。


    「真的。那種類型的一個就夠了。」


    「嗯。但是,的確需要一個。老實說,有時候我真想打他一頓,不過敢向王族直言不諱的人是很可貴的。而且不是出自惡意,而是出自善意,那就更難得了。希望你也盡量跟他好好相處。」


    「我知道。我會『盡量』跟他和睦相處的。」


    善治郎點點頭,臉上滲著掩飾不住的苦笑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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