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善治郎在後宮的起居室麵對著電腦,將妻子奧拉朗誦的密約文書內容打進電腦裏。


    季節嬗遞,這個時期相當於日本的春天。


    南大陸西部的這個時期,一般被稱為「雨季」。正如名稱所示,這個時期一個月有一半以上都是烏雲罩頂,甚至常常連續下十天以上的雨。


    而且還不是像日本的梅雨那樣淅瀝瀝地下個不停的可愛小雨,而是有如小型台風般的豪雨,下個沒完沒了。


    這種天氣自然會引發多次水災,十分惱人;但這個時期的降雨能為卡巴王國繁育綠意,為大地留下豐沃的水資源,因此也不是光有百害而無一利。


    而今天也不例外,從早上就不斷下著大雨。


    不但傾盆大雨下個不停,風向又不好,所以窗戶都關得緊緊的。


    因此,雖然時間還是大白天,室內卻暗到要是不開燈,連手邊的鍵盤都看不清楚。當然,現在室內開著六隻led落地燈,所以一點也不暗,但卻也因此而讓人誤以為已經晚上了。


    「……時,依照罰則,雙王國必須向卡巴王國支付金幣三千枚。以上。如何,都聽明白了嗎?要不然我再念一遍吧。」


    穿著紅色孕婦禮服舒適地坐在沙發上,朗誦著手上龍皮紙內容的奧拉,對著丈夫的背影出聲說道。


    善治郎背對著妻子,喀答喀答敲打著鍵盤,慢了一拍才回答。


    「……不,不用。應該都打進去了。為了以防萬一,我念一遍,幫我確認一下有沒有打錯好嗎?」


    「知道了。」


    善治郎聽著背後妻子的回答,在椅子上重新坐正,然後開始朗誦自己剛剛打好的文章。


    「那麽,我要開始囉。


    一、善治郎·卡巴【甲】,今後不會與奧拉·卡巴【乙】以外的人生兒育女。


    二、雙王國不會對【乙】的直係子孫做出任何幹涉。


    三、當卡巴王國違反第一項,【甲】與【乙】以外的人生兒育女時,雙王國有權調查這個孩子【丙】的血統魔法適性。


    四、一旦在【丙】身上發現「附加魔法」的適性時,【丙】自十五歲起,必須在雙王國留學三年。


    五、留學中,一旦雙王國強迫當事人變節,即使未滿留學期,卡巴王國可以中途將【丙】送回本國。


    六、三年留學期結束後,如果【丙】自主希望投奔雙王國,卡巴王國不可阻止當事人的意願。


    七、【丙】歸國後,隻限於卡巴王室內部,有權傳播於雙王國學得的知識。


    八、當雙王國違反第二項,試圖幹涉【乙】的直係子孫時……」


    善治郎流暢地朗誦顯示在熒幕上的日文文章。


    簡單來說,這份條文的內容,就是兩國從各自的立場,對「善治郎的生兒育女限製」與「雙王國對卡巴王國的幹涉限製」再加上各項條件。


    大致上看起來,善治郎覺得奧拉相當努力,在這份條文中擠進了大量內容。


    雖然條文中明文記載,善治郎不得與奧拉以外的女性生小孩,不過看到違反條約時的各項細微設定,對方似乎也認定我方不會遵守這項條文。


    事實上,條文的大部分內容,都用來闡明如何對待「善治郎讓奧拉以外的女人生下的,能使用『附加魔法』的孩子」。


    以善治郎來說,他目前不打算與奧拉以外的女人生孩子,隻要他們對自己與奧拉的孩子不做任何限製,他就沒什麽意見。


    不過,這並不代表沒有疑問。總共隻有十幾條內容的密約文章,對於習慣了綿密的現代契約文書的善治郎而言,總覺得太籠統了。


    出於這種想法,善治郎坐在椅子上,扭轉身體往後看。


    「嗯?怎麽了,善治郎?有什麽疑問嗎?」


    妻子稍微挺直了靠著沙發椅背的身體,笑臉迎人地看著善治郎,他看到妻子的表情,毫無根據地產生了確信。


    (我懂了。大概是奧拉與雙王國都故意在條約當中留下了「可以鑽漏洞」的空間吧。)


    連自己一眼看上去都覺得「太籠統」的密約文書,奧拉與雙王國的立法中樞,在半年來的交涉過程中,不可能沒發現這些漏洞。


    善治郎雖然做出了這種結論,其實他這樣想,是有一點太看得起這個世界的王族了。


    奧拉與雙王國立法中樞的官員雖然無庸置疑地都很聰明,遠比善治郎更習慣於交涉之事,但這是文化習俗根本上的問題。這個世界不像現代的先進國,有簽訂契約時講求巨細靡遺的習慣。


    像善治郎這樣考慮到所有將來的可能性,事先撲滅任何可能對我方不利的解釋,完全不是這個世界會有的想法。


    (好吧,我就試試看。如果不行,奧拉或法比奧秘書官應該會中途阻止我吧。)


    「嗯,等一下。有些地方我想問清楚一點。」


    善治郎心裏決定後,先跟奧拉說一聲,然後確定印表機裏還有a4影印紙,將剛才朗誦的密約文章列印出來。


    「嘿咻。」


    善治郎拿起以日文寫成的密約文章,到奧拉身旁坐下。


    挺著大肚子的奧拉,現在身體不能前屈。


    善治郎為了讓妻子可以靠著椅背,不用移動姿勢,將用這個國家的文字寫成的龍皮紙,以及剛才列印的影印紙拿到奧拉麵前,敘述自己的意見。


    「你看,首先最讓我在意的是這裏。將來如果第二項與第三項矛盾時……」


    想不到丈夫會指出這麽細微的問題,有孕在身的妻子雖然略感訝異,但還是仔細地向他說明。


    「嗯,那當然是以第二項……」


    然而聽了奧拉的說明,仍然不能讓善治郎接受,他又繼續追問:


    「可是,既然沒有明文規定,之後對方如果想強辯……」


    「你說得確實沒錯,可是……」


    之後,直到一名侍女前來通知晚餐已經備妥,兩人都把額頭湊在一起,縝密地檢討密約文書的內容。


    ◇◆◇◆◇◆◇◆


    翌日午後。


    吃完午餐的善治郎,與奧拉並肩走在王宮走廊上。


    明明穿著底下貼有鈍龍皮的布鞋,他卻總覺得好像走在海綿上,腳下軟綿綿的不穩當。


    善治郎以攙扶懷孕的妻子為藉口,握著走在身旁的奧拉的手。事實上卻是握著這隻手的觸感,讓他勉強保持平靜。


    奧拉應該也明白丈夫的心理狀況吧。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握緊一下手,鼓勵著善治郎。雖然值得感激,但也有點難為情。


    (話雖如此,遇到這種狀況能不緊張才怪哩。自從前輩跟我說「這次簽約由你主導進行」以來,就沒這麽緊張過了。)


    善治郎忍不住在心中找藉口。


    比起那時候,這次負責的工作十分微小,但擔負的責任卻大得不能比。


    如果可以,他真想當場來個大大的深呼吸,以減緩緊張情緒。


    假使目前在場的隻有自己與奧拉的話,他早就這麽做了。然而很不巧,這裏不隻有善治郎與奧拉兩人。


    雖然是在王宮內部,但畢竟女王與王夫都在場。


    並排走在一起的善治郎與奧拉前後各有四人,總共八名士兵,嚴加防守前後兩方。


    士兵們的武裝,是白色皮甲與裝飾過剩的短矛,儀式色彩較重,不過皮甲的防禦力與短矛的鋒利程度,都足以應付實戰。


    一看到短矛尖端的冷光,令善治郎背脊一陣發涼。


    縱然腦中知道他們是自己的護衛,但是讓拿著殺人工具的人站在前後兩邊,總是令人不自在。


    (不過以我與奧拉的立場來想,這護衛人數已


    經夠少了吧。)


    假使善治郎不是在這種王宮深處,而是到「外麵」活動的話,想必至少也得帶上十倍的護衛。事實上,在善治郎代替奧拉到王宮出席公開典禮時,就有比這多出五倍的護衛在身邊嚴加防守。


    善治郎正在想東想西時,走在前頭的士兵在門前停下腳步。


    士兵們豎持短矛,直立不動地守在門的兩側,善治郎與奧拉也在門前停下腳步。


    在這扇門的後麵,夏洛瓦·吉爾伯雙王國的使者正在等候他們。


    「……」


    善治郎自然而然地轉向站在身旁的奧拉。兩人視線一交集的瞬間,妻子輕輕點頭,善治郎也輕輕點頭回應,他按捺住想自己推開門的衝動,簡短地告訴等在左右的士兵們:


    「開門。」


    「是!」


    受到善治郎的命令,一名士兵慢慢推開門。


    善治郎注意著不被旁人發現,偷偷做了個細小的深呼吸,然後盡可能放慢腳步,穿過門扉。


    「初次見麵,善治郎大人。在下是夏洛瓦·吉爾伯雙王國的外交官,名叫莫雷諾·米利泰洛。有幸能拜見善治郎大人的尊顏,不勝喜悅之至。」


    對於在桌子對麵恭敬地低頭的中年男子,善治郎坐在椅子上高傲地點頭,簡短地答道:


    「我是善治郎。是卡巴王國國王奧拉陛下的丈夫。」


    對外報上自己的名字時,善治郎一定是采取這種說法。這是表示自己並非做為一名王族,而是以女王奧拉的伴侶身分到場。


    不知道有沒有察覺善治郎的想法,坐在對麵的雙王國外交官,表情畢恭畢敬地說:「是。」並再度低頭行禮。


    「那麽,既然夫君也介紹過了,開始進入正題吧。時間有限。」


    坐在善治郎身旁的奧拉先起了頭。


    為了不讓大肚子礙事,奧拉靠著椅背,姿勢顯得有些邋遢,但即使是這樣的姿勢,奧拉說出口的話,仍然具有慣於單方麵命令他人的人所特有的強大壓力。


    「是,臣明白了。」


    外交官彬彬有禮地說,再度低頭,奧拉看著他,用手撫摸最近變得稍微渾圓,讓她有點在意的下顎。


    「嗯。那麽,表麵上的事情,與真正的事情,先解決哪一邊?」


    然後她如此問道。


    「是,那麽容我先解決比較簡單的表麵上的事情吧。兩位陛下委托我國製作的『戒指』送到了。」


    聽了女王所言,外交官如此說完,將用紫色厚布裹起的兩枚戒指放在桌上。


    純金戒台上並排鑲著三顆明亮式切割鑽石的對戒。


    不可能看錯。這就是善治郎在地球上購買的,兩人的結婚戒指。


    以「普通的眼光」來看,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變化,不過善治郎將近一年都在接受奧塔薇亞夫人的授課,已經發掘出目視魔力的能力,能夠看見戒指散發的魔力光輝。


    雖然比起自己與奧拉身上散發的魔力光,那光輝相當微弱,不過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沒有生命的物體帶有魔力。


    將委托加工成魔道具的結婚戒指交還回來。這是今天善治郎與奧拉一起與雙王國外交官舉行會談的「表麵」理由。平常善治郎隻有在當「奧拉的代理人」時才會離開後宮,為了不引起他人的疑心而與奧拉一起參與這個場合,需要這樣一個表麵上的理由。


    善治郎興味盎然地看著戒指,外交官流暢地向他說明戒指做為魔道具的效果。


    「奧拉陛下的戒指注入了『生火』的魔法,善治郎大人的戒指則注入了『造水』的魔法。生火由『法蘭西斯科王子』製作,造水則是由『瑪格麗塔公主』製作,堪稱珍品。」


    奧拉對他說的話做出了反應。


    「哦,居然能煩請法蘭西斯科殿下與瑪格麗塔殿下親手製作,真是過意不去。稍晚我會寫一封謝函,麻煩你代為轉交兩位殿下。」


    法蘭西斯科王子與瑪格麗塔殿下。兩者都是夏洛瓦王室直係中鼎鼎有名的「附加魔法」高手。雖然兩國私底下在外交上爭執不下,不過看來,對方還沒傻到會在製作委托的魔道具時混水摸魚。


    「是,臣會負起責任,將信函交給陛下。」


    在外交官的這句話之下,表麵上的事情——交還戒指一事便告一段落。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那麽,既然時間也有限,容我開始進入正題吧。這是本次『條約』的正式文書。請陛下過目後,若是認為沒有問題,就請當場簽名。」


    說完,外交官在桌上攤開了淡綠色的龍皮紙。


    雖然是密約文書,畢竟也是正式文件,使用的是驚人的上好紙張。幾近純白的淡綠色紙張上,寫著黑色的文字。


    雖然善治郎對於這個世界的文字還隻有中學一年級英文程度的閱讀能力,即使如此,善治郎仍然看得出來,這張龍皮紙上的文字非常工整,稱得上是「寫得一手好字」。


    麵對著對方遞出的條約文書,奧拉第一個開了口。


    「不好意思,夫君還無法閱讀我們使用的文字。請你將全文朗誦出來。」


    「噢,臣一時疏忽。失禮了。那麽,恕我冒昧。」


    外交官指著放在善治郎與奧拉麵前的龍皮紙上的項目,一項一項朗誦出來。


    「那麽,我開始念了。


    一、善治郎·卡巴【甲】,今後不會與奧拉·卡巴【乙】以外的人生兒育女。


    二、雙王國不會對【乙】的直係子孫做出任何幹涉。


    三、當卡巴王國違反第一項,【甲】與【乙】以外的人生兒育女時,雙王國有權調查這個孩子【丙】的血統魔法……」


    善治郎盡可能裝得麵無表情,灌注全副精神在耳朵上,以免聽漏任何一個細節,不過目前聽起來,條文內容都沒有奇怪之處。


    外交官朗誦的聲音,到了最後的部分,才產生小小的變化。


    「……依照罰則,必須支付金幣三千枚。」


    善治郎昨晚請奧拉朗誦的條文內容,到這裏就結束了。然而,外交官一項一項指著朗誦的龍皮紙上,底下還有文章。


    外交官沉默片刻後,抽動著臉頰肌肉,指著下麵的項目朗誦出來。


    「追加項目。當第二項與第三項將來產生矛盾時,以第二項為優先……以上。」


    這是昨晚善治郎向奧拉提議的項目。


    第二項與第三項的矛盾。問題說穿了,就是將來奧拉與善治郎的直係子孫,跟善治郎與側室的旁係子孫之間締結婚姻關係時,雙王國是否有權對兩人的孩子做出幹涉?


    假使根據第二項,這孩子算是奧拉的直係血脈,雙王國是無權幹涉的。但是看看第三項,這孩子又算是違反條約,由側室生下的血脈,雙王國就有權幹涉了。


    雖然這個問題與善治郎夫妻的子女輩沒有關係,不過如果發生得早,在孫子輩就有可能發生,就算再晚,差不多到了曾孫輩就會變得很有真實性。


    善治郎驚訝地側眼看了一下奧拉,奧拉輕輕一笑,稍微點頭回應。


    昨晚善治郎指出了密約文書中的許多漏洞,不過當他聽到今天會按照預定簽字時,就逕自以為自己的意見沒被采用。


    (她趁著上午事前交涉,就把這條項目加上去了嗎……我家這老婆,實在是太厲害了。)


    善治郎又再度對太太的行動力佩服得五體投地,但其實奧拉心中也對丈夫抱持著類似的觀感。


    從常理來考量,第二項本來就應該比第三項優先。然而,正如同昨晚善治郎所憂心的,隻要沒有明文規定,想強辯也不是不可能。


    像現在這樣,兩國力量算得上勢均力敵時,雙王國想必也不會


    硬是強辯,然而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她不願去想,但如果將來的某個時代,卡巴王國的國力大幅落後雙王國的話,對方大有可能會拿第三項做為擋箭牌,對直係王族做出幹涉。


    講得誇張點,可以說善治郎的提議事前摘除了將來可能襲擊卡巴王國的禍根。也許這會是一項相當偉大的功績。


    由於這是一份密約,原則上這項條文是奧拉憑著自己的想法添加上去的,所以善治郎的功績永遠無法得到表彰。


    (既然如此,就由我一個人記在心裏吧。我會將你斬斷了我國後顧之憂的這份功績,永遠銘記在心。)


    奧拉用浸過墨水瓶的龍骨筆在密約條文下簽上自己的名字,同時內心如此發誓。


    ◇◆◇◆◇◆◇◆


    善治郎與奧拉順利簽署密約文書,回到後宮時,已經過了傍晚。


    回到後宮的起居室,善治郎與奧拉立刻脫下正裝,換上寬鬆的家居服。


    「小的來幫您。」


    「嗯,麻煩你。」


    奧拉如今不得已,換衣服幾乎全由侍女幫忙。


    奧拉讓兩名侍女為自己脫下整套禮服,換上與其說是孕婦禮服,倒比較像是睡衣的輕薄禮服,好像抱不動大肚子似的,立刻到沙發上坐下。


    「呼……」


    奧拉讓身體陷進沙發裏,大大歎出一口氣。


    即使是奧拉,今天也夠累的了。趁著上午最後一次調整條約內容,下午簽訂。


    雖然奧拉不但體格高大,也經過戰士訓練,體力比一般女性高出許多。然而挺著大肚子調整、簽訂左右國家發展的密約,想必仍然是很大的負擔。


    至於善治郎還是一樣不喜歡在侍女麵前換衣服,一個人到寢室去換上t恤與牛仔褲後,回到起居室來。


    「辛苦了,奧拉。來,喝點熱可可。」


    接著,善治郎舀起兩大匙可可粉倒進馬克杯,從電熱水瓶擠出熱水,將剛泡好的熱可可放在奧拉麵前。


    給自己衝泡的飲料是紅茶。把茶包放進加了熱水的茶杯中輕晃幾下,等紅茶色澤出來了,再加入大量黑砂糖與帶有檸檬般酸味的水果片,就完成了。


    善治郎紅茶大多喝純的,不過像今天這樣疲勞的時候,會想來杯酸酸甜甜的紅茶。


    「啊啊,不好意思。」


    奧拉拿起裝了熱可可的馬克杯,啜飲帶有泡沫的香甜液體,呼出一口熱氣。


    善治郎平常大多會坐在奧拉的身邊,不過今天他似乎有話想麵對麵說,隔著桌子坐在對麵的沙發上。


    同時,原本在一旁待命的侍女們,也一同欠身行禮,退出房外。


    這是顧慮到善治郎跟侍女待在同一間房間裏總是無法好好放鬆而做出的貼心舉動。


    「總之,關於雙王國的各項問題,這樣應該告一段落了吧?」


    確定侍女們都離開了之後,善治郎開口說道。奧拉將馬克杯放回桌上,點了個頭。


    「嗯。這樣至少隻要你不娶側室,雙王國應該也不會再說什麽了。」


    聽到奧拉這樣說,善治郎臉上顯得有點不痛快。


    「啊,看到那份密約文書時,我就在想是不是這樣了。我的側室問題,還沒徹底解決嗎?」


    虧自己還強忍著羞恥,在夜會當中一路主張「我很愛奧拉」,難道這些不顧形象的努力通通白費了嗎。


    看到善治郎有點喪氣的樣子,奧拉笑了笑,搖搖頭。


    「不,這方麵目前也還算安定。你的活動似乎奏效了。那些想積極推銷側室的家夥都消聲匿跡了。當下最大的焦點是:要讓誰來當這孩子的乳母。」


    說完,她疼惜不已地撫摸著自己的大肚子。


    「既然如此……」


    善治郎激動地正要說什麽,奧拉卻搶先一步,再次搖頭。


    「不,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但是行不通。最好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美。沒錯,如果是一般情況的話,你與我隻要生下三、四個孩子,之後就沒什麽需要煩惱的了。然而你也知道,目前這個王國的王族隻有我跟你。這對大國來說是相當異常的狀態。舉具體例子來說,雙王國的夏洛瓦王室就有二十三名王族,吉爾伯法王家則有十九名王族。」


    在這個世界,王族就等於血統魔法的使用者。王族數量稀少,代表了嚴重的國力低下。貴族們認為必須增加王族人數的意見,先不論心境,在理論上奧拉是全麵讚成的。


    善治郎明白了這個理論,但似乎還不太願意放棄,又固執地表示意見。


    「呃,那就……由我跟奧拉多努力一下,不行嗎?」


    聽到這種實在太亂來的意見,奧拉表情又是苦笑又是驚訝,故意裝出害怕的樣子,稍微打趣地回答:


    「你想殺了我啊?你打算叫我這一手包辦政務的人生幾個孩子?」


    「在我的世界,古時候有位女大公在戰亂期一手包辦大國政務的同時,還跟丈夫生下了十五個還是十六個孩子,被稱為女皇耶。」


    「……那位人士真的是人類嗎?是不是繼承了古代龍族的血統?」


    奧拉皺起眉頭,滿腹狐疑地偏著頭。


    看來就算是奧拉女王,聽到奧地利女大公瑪麗亞·特蕾莎的事情,也不太能置信。


    「不,應該沒有。大概隻是個普通人吧?」


    善治郎對於歐洲史的知識隻有高中世界史的程度,無法再做更詳細的說明,話題就此中斷。


    「……」


    「……」


    善治郎想找別的話題,不經意地想起放在褲子口袋裏的戒指。


    「啊,對了。欸,奧拉。可以請你伸出左手嗎?」


    雖然話題轉得很明顯,不過奧拉知道善治郎什麽都好,就是厭惡側室問題,所以也配合著他硬是轉移話題。總有一天,事情恐怕會以夫君不樂見的形式得到解決,不過目前就暫且擱一邊吧。


    「唔?啊啊,那麽,先把你的戒指給我吧。既然如此,我想再做一次『那個』。」


    奧拉輕柔一笑,手心朝上地伸出右手。


    「嗯,好。」


    善治郎把自己的結婚戒指放在奧拉的右手掌上,從對麵的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奧拉麵前。


    「啊,奧拉坐著就可以了。」


    善治郎以手製止了正要站起來的奧拉,在坐在沙發上的奧拉麵前跪下,執起奧拉的左手,打算將戒指套到無名指上。


    「那隻不行。我現在手指浮腫。幫我戴在小指上吧。」


    「啊,嗯,抱歉。」


    懷孕中的奧拉,整隻手都在浮腫,比平時厚了一圈。本來戴在左手無名指上剛剛好的戒指,現在看起來應該是塞不進去。


    雖然有點不夠好看,不過善治郎還是決定將婚戒戴在妻子的小指上,他身體前傾時,聽見了奧拉的呢喃。


    「怎麽,那天晚上你對我說的那些話,現在不說啦?害我好期待,以為能再聽一次呢。」


    聽到這句話,善治郎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


    那天晚上,指的是善治郎與奧拉的洞房花燭夜。善治郎就是在白天完成結婚典禮,迎接初夜後,在寢室將這枚戒指贈與奧拉的。


    本來應該在婚禮上由神父詢問的「結婚誓詞」,由他親口說出。


    「善治郎……?」


    「不,可是,該怎麽說呢,那個是一生一次的……」


    看到丈夫害羞得語無倫次,奧拉吸了一下鼻子,故意用傷心難過的視線對著他。


    「唉。好難過喔。好不容易有第二次機會,你卻不願意講給我聽啊。呼……」


    「……啊啊,好啦,我知道啦!」


    看到妻子握緊左手,不讓自


    己為她戴上戒指的態度,善治郎明白隻能自己妥協了。


    「哈……呼……」


    做了一個大大的深呼吸,將羞恥心暫時趕出體外後,善治郎盡可能以莊嚴的聲音開始宣讀。


    「無論是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富裕或貧窮,我將永遠愛著您、尊重您、安慰您、幫助您,終身對您忠實,贈與此枚戒指為證。」


    「……」


    奧拉默默無語,嘴角綻出微笑,張開左手。


    鑲著三顆鑽石的黃金寬戒指,被戴在奧拉的小指上。


    愛情的證明。誓言的表征。奧拉從冰冷黃金套在小指上的觸感,感受到丈夫確實的溫暖。


    奧拉看著戴在左手小指上的結婚戒指一會兒,滿懷愛意地笑著,不久,她轉向屈膝跪在自己麵前的丈夫,小聲地說:


    「善治郎,你站起來。」


    「咦?」


    「你站起來。」


    「呃,嗯。」


    原本跪在沙發前仰望著奧拉的善治郎,雖然一臉不解,但還是老實地站起來。


    這次,換成奧拉仰望著善治郎。


    奧拉坐在沙發上,輕輕執起站在自己麵前的丈夫的左手,然後以誓詞回答:


    「無論是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富裕或貧窮,我將永遠愛著您、尊重您、安慰您、幫助您,終身對您忠實,贈與此枚戒指為證。」


    說完,她將跟自己小指成對的戒指,戴在善治郎左手的無名指上。


    「奧拉……」


    善治郎嚇了一跳,愣怔地俯視著抬頭看著自己的奧拉。


    俯視的善治郎。仰望的奧拉。兩人的視線產生交集。


    在初夜那晚收到這枚戒指時,奧拉沒有回以誓詞。善治郎似乎是以為第一次接觸的習俗讓她嚇了一跳,才沒能回答,但事實並非如此。她不是沒能回答,是沒有回答。


    她知道誓詞不過是一種形式,即使如此,身為女王的立場,仍然不容許她對一個男人「終身忠實」。


    她盡心盡力,以誠意對待善治郎。有打算培養兩人的愛情。也願意盡量實現丈夫的願望。然而,優先順序終究是在國家與王室之後。


    一旦她判斷善治郎的存在對王國成為禍害時,她會舍棄善治郎。她在結婚時,心裏是有這種覺悟的。然而。


    (我再也做不到了。至少隻要善治郎仍然是現在的善治郎,我就無法舍棄他。)


    奧拉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當然,如果善治郎沉溺於地位或權力而變得判若兩人的話,情況就不一樣了。但隻要不發生那樣的情況,奧拉確定自己是做不出「冷靜而透徹、正確的判斷」了。


    奧拉將戒指戴在善治郎的無名指上,輕輕朝上伸出雙手,就像要迎接站在麵前的丈夫。


    善治郎明白了她的意思,輕輕彎下身體,覆蓋著坐在沙發上的妻子。


    「……嗯。」


    「……嗯嗯。」


    兩人的嘴唇靜靜交疊。這對善治郎來說是第二次,對奧拉來說則是第一次的「宣誓之吻」。


    這個吻持續了一段時間,以宣誓之吻來說,似乎久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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