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納瓦拉王國騎士萊姆頓和嘉傑爾邊境伯家次女尼爾妲之間的細微爭執為開端的此次事件,發展到如今這個階段才終於開始出現完結的征兆。


    連當事者雙方也覺得是「無意義的爭吵」這場白費口水的辯論反複經持續了好幾天。


    現在納瓦拉王國陣容和嘉傑爾邊境伯家陣容的所有事件關係人已經齊聚到一間大廳中,嘉傑爾邊境伯本人已經做出宣言:今晚要在這裏對這個事件下達最終的判決。


    由一方當事人的親屬——而且還是父親這種極近的關係下達最終判決,在生於法製社會的現代人看來多少會產生能否保證公正的疑問,但對與封建社會的地方領主來說,這卻屬於理所當然至極的權利。


    實際上,就連納瓦拉王國陣容那邊,對這一點也沒有一個人提出任何異議。


    當然,如果接下來要下達的最終判決中,含有不公正的地方到了有人無法接受程度的話,情況就會有所不同了吧。


    在帶著這樣的緊張感互相對瞪的兩個陣營中,雙方各自的最高責任者——嘉傑爾邊境伯和馬爾丁將軍雖然此時一臉嚴肅但仍舊隱瞞不住他們感到頭疼的神色,一個勁的用視線交談。


    (喂,這下到底會變成怎樣?)


    (不知道,別問我啊)


    硬要把他們的視線轉換成語言的話就是這種感覺吧。


    原本,這兩個人在背地裏聯手,打算利用這次的事件幫兒子弟子來次『實踐訓練』的預定,現在已經被完全徹底的打亂了。


    造成這種局麵的最大原因,不用說就是芙蕾雅公主


    「…………」


    北大陸公主今天也帶著「我是主角」的表情,占據了會場中央的席位,還特意坐在與納瓦拉王國陣容中心人物克裏斯騎士長完全正對麵的位子上。


    而戰戰兢兢躲在會場席位一端的尼爾妲不必說,連本該呆在芙蕾雅公主現在的地方負責交涉主役的查比埃爾,也被趕到了明顯屬於配角的位子上去。


    從剛才開始,查比埃爾就一直把帶著「我說,您倒是來對這個人做點什麽啊」這種不言自明意思的視線投向坐在後方的善治郎,可王配始終隻是嗬嗬嗬的笑著什麽也沒幹。


    到了這個時候,查比埃爾就算想不領悟也不成了。


    善治郎並非沒有察覺到查比埃爾無言的sos信號。


    而是察覺了也選擇無視。


    以前善治郎曾對查比埃爾說過的「我是站在芙蕾雅公主這邊的人」這句話的意思,看來終於正確傳達給他了。


    就算芙蕾雅公主做出多少有些不符合淑女儀態的言行,善治郎也不會站出來責備她。


    這種做法,相當於給了芙蕾雅公主介入這次事件的正式許可。


    即便女性的發言力再怎麽低,如果是出身大國王族,又是本國王族公式上正式參加婚禮搭檔的女性,就極難讓她保持沉默。


    這樣的芙蕾雅公主光是人在那裏,就足以讓嘉傑爾邊境伯與馬爾丁將軍策劃的【克裏斯騎士長vs查比埃爾之實戰訓練篇】預定崩潰。


    而且,就像是還要再來個致命一擊般,還有正坐在旁聽席位上的那個男人存在。


    身邊坐著剛娶到的新妻——露西塔,用微笑隱藏起好像覺得現狀很有趣的態度,抱著圓木一樣粗壯胳膊坐在那裏的不是別人,正是普喬爾·基傑將軍。


    在這次的事上,他用了「尼爾妲現在對我來說是義妹,並非旁人」的說法要求出席。


    普喬爾將軍姑且事前也做過「隻要不發生太過分的情況,都會不插嘴保持靜觀」的承諾。但老實說嘉傑爾邊境伯壓根就不相信他的話。


    普喬爾·基傑這個男人擁有強烈的野心和欲望,又兼備達成那些所需的行動力與執行力。


    【牽扯到一個麻煩的男人了】,現在自己能不能把這個心情好好掩飾起來,對此嘉傑爾邊境伯可沒有自信。


    在這層意義上,目前處於夜晚時間段實在值得慶幸。


    房間周圍和中央桌子上雖然擺放了不少燒得正旺的油燈用來驅逐黑暗,但室內仍隻有就是很客氣的說也隻能算作「昏暗」程度的光亮。


    會在這麽晚的時間召開判決會,是因為善治郎罕見的提出了「不是這個時間我就沒功夫」這個任性要求的緣故。


    然而現在嘉傑爾邊境伯卻很感謝王配這份少見的任性,他盡量不引人的注意的微微吐納了一回整理好心情,然後開始高聲宣言。


    「所有人都到齊了吧。那麽,現在開始進行最終討論。


    事件的當事者和責任者,你們要在明確自己立場的基礎上,好好遵循良知提出自己的主張。


    聽完你們所有人的意見後,我將以嘉傑爾邊境伯領責任人的身份,對事件做出最終判決。


    對判決有異議或反對的人,可以日後再走其他渠道進行申訴。都沒問題了吧?」


    對雖已步入暮年但仍健碩的領主貴族威嚴十足的發言,在場的所有人都點頭表示同意。


    這裏提到的「其他渠道」,指的就是兩國的王家。


    如果是納瓦拉王國陣容不滿嘉傑爾邊境伯判決的場合,他們就會把這次的事件上陳給納瓦拉王家。由納瓦拉王家對嘉帕王家提出直接抗議聲明,再由嘉帕王家找嘉傑爾邊境伯王家對話解決。大致上就是這麽個流程。


    這意味著,到時事件將升級成正式的國之間外交問題。


    僅僅是因為一名騎士是否有進入禁止入內區域,就搞得要向大國嘉帕王國提交正式抗議信,老實說這種發展相當沒有現實感。


    另一方麵,查比埃爾和尼爾妲卻因為是屬於嘉傑爾邊境伯領的人,所以他們原本沒有什麽「其他渠道」。加上就算是女兒兒子,地方領主的公式命令也是絕對的,所以他們本沒有提出異議的權利。


    知道了這個背景的話,就能明白亂入此次事件的芙蕾雅公主是個多麽麻煩的存在了吧。


    芙蕾雅公主是嘉帕王國正式認同的客人,所以如果她對最終判決覺得不滿意,就有可能透過嘉帕王家這個「其他渠道」提出抗議。


    (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啊)


    嘉傑爾邊境伯強忍住想揉揉鈍痛腦袋的衝動,繼續用低沉的聲音向所有人宣言。


    「看來大家都沒有異議了。那麽,接下來開始向三名事件當事人再確認一遍他們的說法。你們要如實回答」


    「是的!」


    「是」


    「我知道了」


    聽到握有全權的地方領主的要求,妾生的女兒、鄰國的騎士、來自北大陸的公主各自回話表示接受。


    在油燈火光照耀下確認三人都點了點頭的嘉傑爾邊境伯,按照預定首先用盡可能嚴厲的口氣向自己的女兒提問。


    「很好。那麽,就從尼爾妲·嘉傑爾開始提問了。


    當晚,你說你曾在什麽地方看到了什麽?簡潔的描述一下」


    最先被父親點名的妾生女兒,緊張萬分戰戰兢兢的開了口。


    「是,邊境伯。我在那晚,從通道的轉彎處走出時,見到了一名騎士的人影」


    因為這些都是基本問題,所以就算再怎麽不習慣這種場合,尼爾妲還是很順暢的說完了答案。


    「那個人影是誰?」


    「因為當時四周非常黑暗,所以我沒有看清對方的相貌。但是,當我上前叫住他時,那一位報上了『納瓦拉王國騎士萊姆頓』的名號」


    聽完這個回答,嘉傑爾邊境伯把身體轉向騎士萊姆頓。


    「納瓦拉王國使節團所屬,騎士萊姆頓。尼爾妲她是這麽說的,對這個說法你沒有什麽異議或者反論嗎?」


    麵對年事已高卻威


    嚴不減的領主貴族的視線,年輕的騎士咽了咽口水,用藏不住緊張感覺的大嗓門回答道。


    「是的,邊境伯閣下。我的確在當晚的那個地點被尼爾妲大人叫住過並報上了自己的名字,這點尼爾妲大人說的一點也沒錯」


    到這裏為止是兩方陣營都認同的共識,所以年輕騎士沒有提出任何異議就肯定了下來。問題在於接下來的部分。


    「那個地點,是作為三條通道交匯處的小型十字路口吧。尼爾妲,按照你的主張的話,那時騎士萊姆頓是從哪條通道走來的呢?」


    「是,萊姆頓大人是從『中央通道』方向出現的」


    尼爾妲幹脆說出口的這個主張雖然讓年輕騎士大吃一驚身體一抖,但他好歹還有因為【這個場合裏未經許可就不能反駁】規則帶來的自製心。


    「騎士萊姆頓,你對尼爾妲的這個說法有異議嗎?」


    「是的,我有。我走過的通道並非『中央通道』。是『外側通道』那邊」


    迄今為止已經重複說過很多次的,與尼爾妲的主張完全相反的這個說法,騎士萊姆頓現在在這裏又再一次提了出來。


    雖然兩者的說法完全呈針鋒相對態勢,但事到如今這些都已經不會再帶給眾人什麽意外了。但也正因為如此,整個話題才會拖拖拉拉的耗了這麽久。這兩個主張就是這麽簡單直接到缺乏意外性。


    不如說,接下來自己不能不向「剩下的一人」做出提問的事實,還更讓嘉傑爾邊境伯歎息。


    就算如此,步入暮年的領主貴族臉上的威嚴表情依舊不變,開始向第三名當事人問話。


    「芙蕾雅·烏普薩拉。當時和尼爾妲同行的你,對此有什麽要說的嗎?」


    聽到這句話,北大陸的公主晃動在火光下閃閃發光的銀發,


    「是的。我要說的隻有一點。我確實看到萊姆頓卿是從『中央通道』方向走來的。就隻有這樣而已」


    用強硬的口氣說出了這個主張。同時瞪著並非當事者騎士萊姆頓,而是坐在對麵的克裏斯騎士長的臉。


    由此可見,芙蕾雅公主已經完全把克裏斯騎士長當成主要攻擊目標了。


    在善治郎看來,事情會變成這樣也難怪。


    因為克裏斯騎士長對待芙蕾雅公主,用的是典型的「對待不聽人話的女人就不用客氣」的態度。


    當然,克裏斯騎士長表麵上的言行和態度有好好遵守對待王族的禮儀。但那言行終究是「終究不過是女人的話」「為什麽你就不能稍微像個女人一樣,乖乖閉嘴聽男人的?」之類價值觀下的產物。


    在善治郎眼裏,克裏斯騎士長的態度隻能說是在積極的主動對芙蕾雅公主進行挑釁。更麻煩的是克裏斯騎士長本人對此還毫無自覺。


    不如說,在克裏斯騎士長看來這已經是很有誠意的應對了。就是為了方便讓芙蕾雅公主退讓令事態平穩收場,他才這麽幹的。


    (真是辛苦啊。這個世界的女性)


    到了現在,一直呆在女王奧菈這個例外中的例外身邊的善治郎,才終於對這個世界的女性在表麵舞台行動時會非常辛苦這件事有了切身體會。


    就在善治郎想著這些的時候,嘉傑爾邊境伯又重新巡視了一遍所有人,然後開了口。


    「三名當事者都已經陳述了他們的主張。如果有想提供追加情報的人,或是想為某人辯護的人,又或者是想向誰提出質問的人。都請舉手。我會以每次許可一人的形式讓你們發言


    而沒有許可就發言的人會被命令退場,這點你們要注意」


    對這句話,三名當事者——尼爾妲、芙蕾雅公主、騎士萊姆頓自不必說,會場內的其他所有人也都點頭表示同意。


    順便說下,正確來說當事者其實還有一位,那就是芙蕾雅公主的護衛女戰士斯卡謝,但她基本上沒有發言的權利。


    這和身份性別之類的無關,而是因為更純粹的立場·職責的問題。


    既是側近又是護衛的斯卡謝,是相當於芙蕾雅公主雙手甚至是半身的存在。


    所以在私下時先不說,在這種公開的要做出判決的場合,很難想象她會做出對主人不利的發言。


    隻要這樣的斯卡謝發言中出現一點對主人證言攀附的情況,事實上都相當於給予了芙蕾雅公主雙份的發言權。


    「采取舉手數多算贏規則的話,就不能允許某一個人可以舉起兩隻手」嘉傑爾邊境伯的這句話,就算是芙蕾雅公主也隻得接受。


    相反,如果斯卡謝的話和芙蕾雅公主真的完全一致的,那她可以幹脆成為芙蕾雅公主的『代理人』,好像隻要芙蕾雅公主本人默認就可以被允許的樣子。


    不過雖然說是要舉手表決,但那要等到在場人的人都陳述完自己的意見之後,所以暫時也不會出現舉手的人。


    目前,納瓦拉王國陣容和嘉帕王國陣容的意見完全對立,而雙方又都拿不出可以正麵擊潰對方觀點的有力證據。


    所以,先一步發言的人有著很容易被後發言的人抓到話語中的破綻,甚至被釜底抽薪的不利之處。


    大致上來說,就是非常難搞的【後攻選擇比先手選擇有利】局麵。但是,就這麽一直保持沉默對峙下去也不行。


    在油燈昏暗的火光中,頂著互相牽製的沉重空氣率先舉手表示要發言的,是納瓦拉王國的克裏斯蒂安·賓特騎士長。


    「克裏斯蒂安·賓特請求發言」


    聽到嘉傑爾邊境伯接受了自己的請求,克裏斯騎士長慢悠悠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然後開了口。


    「是,那麽根據許可,我要向尼爾妲大人提問了。敢問尼爾妲大人,當晚您在轉彎處和我國騎士萊姆頓遭遇的時候,萊姆頓當時穿的是什麽鞋您還記得嗎?」


    「誒?鞋?」


    聽到預想外的問題,讓尼爾妲吃了一驚。


    「沒有得到許可不要發言。尼爾妲·嘉傑爾。現在你可以回答克裏斯蒂安·賓特的提問了」


    因此父親嘉傑爾邊境伯的叮囑又吃驚又困惑又畏縮的尼爾妲站了起來,回答自己回憶起的當時的情形。


    「我想想……我沒有確認萊姆頓卿穿了什麽鞋」


    「是這樣啊。嘛,因為當時天很黑又是偶然遭遇,會這樣也難怪呢。其實萊姆頓在那晚,穿的是和現在一樣的騎士皮靴。


    邊境伯閣下,為了作為參考現在需要萊姆頓騎士站起來,可以請您給出許可嗎?」


    「許可」


    「非常感謝。萊姆頓,起立」


    得到嘉傑爾邊境伯許可的克裏斯騎士長,向屬下騎士萊姆頓發出要求他站起來的命令。


    「是,我失禮了!」


    聽到年輕騎士長的命令,比他還年幼一些的騎士萊姆頓猛的站了起來。


    堅硬的皮靴與石質地板相碰,發出一聲回蕩在會場中脆響。


    一絲微笑出現在克裏斯騎士長嘴邊。


    「就像剛才聽到的那樣,因為騎士靴的靴底很硬,所以走在石板路上時會發出很響的腳步聲。在這麽寬闊的會場中已經如此了,在周圍都是石壁的通道中的話聲音的回音就更大了吧。萊姆頓,踏步」


    「是!」


    聽到克裏斯騎士長的話,騎士萊姆頓當場開始做起咚咚咚的原地踏步動作。


    在油燈昏暗的照明下,當場用力連續踏步的年輕騎士。


    然後,是無言看著這一切的王侯貴族們。


    雖然是一派讓人傻眼的光景,但沒有任何人發出笑聲。


    「尼爾妲大人,如果當晚通道中也曾響起這樣的腳步聲的話,您從那個階段開始察覺到萊姆頓的腳步聲呢?」


    「不,那個……因為當時我


    正在和芙蕾雅殿下邊走邊談話,所以隻看到了人影並沒有注意到腳步聲」


    對為人老實的尼爾妲的這個坦率回答,一瞬克裏斯騎士長嘴邊露出獲勝的微笑,相對照的芙蕾雅公主臉上則浮現出苦澀的表情。


    「這樣啊。就是說,尼爾妲大人和芙蕾雅殿下,當時是邊進行著『連這麽響的腳步聲都沒注意到』程度的歡談邊行進的。對吧」


    「啊……」


    聽到這句話,尼爾妲才終於察覺到了克裏斯騎士長的意圖,臉上一時沒了顏色。


    整個事件的焦點,就在於當時騎士萊姆頓到底是從中央通道走出來的,還是從外側通道走出來的這一點上。


    尼爾妲和芙蕾雅公主主張中央通道說,萊姆頓自己主張外側通道說。


    當然,尼爾妲和芙蕾雅公主是正確的,萊姆頓是說謊。但如果萊姆頓的說法被認為是正確的,尼爾妲和芙蕾雅公主的主張就會被定性為「她們看錯了」。


    在這種情況下,克裏斯騎士長剛才從尼爾妲嘴裏誘導出來了「當時正邊走邊進行著連這麽大的腳步聲都沒察覺到程度的談話」的證詞。


    這是可以加強納瓦拉王國陣容【是尼爾妲和芙蕾雅公主看錯了】這一主張可信性的新情報。


    連這麽大的腳步聲都察覺不到。都已經沉迷於會話到了這個地步,那麽很可能也會將從外側通道走出的騎士萊姆頓錯看成是從中央通道中走出的樣子,就是這麽一種辯論法。


    雖然是有些牽強的說法,但也有一定說服力。


    就算並不多,但感到天平確實開始向對方傾斜的查比埃爾,帶著焦慮的表情舉起手。


    「邊境伯,請求許可發言!」


    「唔嗯,允許查比埃爾·嘉傑爾發言」


    得到父親邊境伯許可的查比埃爾,帶著即便在昏暗油燈燈光下也一目了然的壓力山大表情起立。


    「我向萊姆頓卿提出質問。當晚,和萊姆頓卿遭遇的並不隻有尼爾妲和芙蕾雅殿下,還有同行的殿下的護衛斯卡謝殿下。


    雖然尼爾妲和芙蕾雅殿下當晚穿的都是鞋底很柔軟的布鞋,但斯卡謝殿下和萊姆頓卿一樣穿的事皮靴。那麽萊姆頓卿有聽到斯卡謝殿下的腳步聲嗎?」


    查比埃爾拚命展開的辯論法很單純。


    就像尼爾妲沒有注意到萊姆頓的腳步聲,萊姆頓同樣也沒注意到斯卡謝的腳步聲,所以有沒有注意到腳步聲這件事,根本就沒有值得爭論的價值。


    查比埃爾大概是想把辯論引向這個方向吧。


    可是,憑他的辯論法辦不到這點。


    對查比埃爾的提問,納瓦拉王國的年輕騎士表情困惑的回答道。


    「不,我沒有聽到。那個,就像剛才說的那樣,尼爾妲大人和芙蕾雅殿下是邊談話邊接近我的。那麽她們的對話聲就會蓋過斯卡謝殿下的腳步聲不是嗎?


    當然,她們二位的對話聲我是聽到了的」


    「啊……」


    這過於理所當然的指摘,讓查比埃爾無話可說了。


    一說出來就能明白,不管是再大的腳步聲,和人的對話聲比起來也不過是微弱的聲響。


    萊姆頓不是靠腳步聲而是根據對話聲察覺到了尼爾妲一行人的接近,而尼爾妲她們因為沉浸在對話中,沒有察覺到萊姆頓的腳步聲。


    甚至可以說,這反倒幫助【當晚萊姆頓比尼爾妲等人更正確的把握了周圍的狀況】的觀點間接增加了可信性。


    「……呃」


    從後麵看著查比埃爾淺黑的臉漲得通紅說不出話的樣子,善治郎領悟到靜靜觀望的時間差不多該結束了。


    (啊啊,可以的話真想再等狀況多發展一些的。但如果照這個調子繼續靜觀下去,看起來就要在糟糕的方向分出勝負了啊。雖然跨越有點大,但也沒辦法了)


    深呼吸一會重新做好覺悟的善治郎,突然舉起他的右手。


    「嘉傑爾邊境伯,我請求發言」


    善治郎聲音並不算大的這句話,讓會場所有人因震驚騷動起來。


    也難怪他們。


    到目前為止,善治郎一直都對自己的婚禮出席女伴芙蕾雅公主『放任』且不聞不問,始終保持著事不關己的態度。


    雖然善治郎本人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但王配這個頭銜的分量可絕對說不上輕。


    「……允許善治郎·嘉帕發言」


    連給出發言許可的嘉傑爾邊境伯的表情中,也露出顯而易見的警戒神色。


    頂著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自己身上的不快感,以及背後的瘙癢感,善治郎站了起來。


    「向納瓦拉王國騎士長克裏斯蒂安卿提出質問。雖然你剛才很強調腳步聲有沒有被注意到的問題,但那原本屬於重要的問題嗎?」


    大概是沒想到善治郎會一上來就直接正麵向自己提出質問吧,克裏斯騎士長臉上一瞬間浮現出被偷襲了的神色,但他馬上又恢複了遊刃有餘的笑容。


    「是的。雖然稱不上是最重要的問題。但我認為對這次的事件而言也是很重要的要素之一。


    並非戰士的善治郎陛下也許很難理解,在戰士的訓練裏,戰士花費在鍛煉夜視能力和聽力這些索敵能力上麵的時間,達到了和武器使用方法之類直接戰鬥相關的訓練所花費時間相當甚至是超過的程度。


    所以受過這樣專門訓練的人和沒有受過的人之間能力差別會非常明顯,這當然對理解當時現場的狀況是有意義的。」


    這通特別仔細的說明,也包含了克裏斯騎士長對善治郎這個非戰士在男人價值上的蔑視。


    實際上,敏銳察覺到了克裏斯騎士長這層侮辱意思的芙蕾雅公主立刻眯起了眼以表示自己的憤怒。而坐在騎士長身後的馬爾丁將軍也好像很頭疼的歎了口氣。


    然而,被蔑視的善治郎本人卻完全沒有在乎年輕騎士的態度,隻是繼續提出質問。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在那晚在『外側通道』中沒有看到萊姆頓卿的身影,是因為我能力不足的緣故。你是這個意思嗎,克裏斯蒂安卿?」


    看起來這個提問果然完全出乎克裏斯騎士長的預料。


    即便克裏斯騎士長失聲「哈?」了一句。善治郎的認真表情也沒有發生任何改變,隻是繼續說明情況。


    「其實在那晚,我在時間稍微過去一會後也去了事件發生地點。走的就是『外側通道』。


    我到達三條通道的交匯點時,芙蕾雅殿下她們三人還站在原地。所以就算萊姆頓卿已經離開了,我認為當時時間也並沒過去多久。


    因此,當我在『外側通道』中行走的的時候,萊姆頓卿應該也就在我前方不遠處。可是,我卻不記得有見過任何走在前方的人影,或是聽到過任何腳步聲。啊啊,當然我走路時沒有和任何人交談,全程一直都保持在沉默狀態」


    聽到善治郎這個好像隻是隨便聊聊的說法,當事者騎士萊姆頓本人頭上立刻冒出了汗,看起來他相當動搖。


    看到他這個樣子的克裏斯騎士長,像是為了庇護部下一樣立刻站起來,用帶著怒意的笑容開始反駁。


    「請恕我失禮,那隻是因為善治郎陛下的能力問題不是嗎?


    雖然我知道自己的這個說法很無禮,但善治郎陛下您好像並沒有接受過任何戰士訓練的樣子。


    因為,就算當時您沒法察覺萊姆頓他就走在距離您前方沒有多遠的地方,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對克裏斯騎士長這番帶著看不起並非戰士的善治郎的發言,善治郎本人隻是表情平靜的連連點頭。


    「原來如此,確實有道理。那麽,情況如果反過來看又如何呢?


    就像


    克裏斯騎士長指摘的那樣,我不是戰士。夜視能力、聽力、還有最重要的武藝能力,和字麵意思一樣等同於婦孺。因此,我出行時不管去哪裏,都必定會帶著作為護衛的騎士納塔裏奧同行。


    納塔裏奧那晚穿的也是騎士靴。所以他走在通道上時當然也會發出很大的腳步聲。那麽我問你,納瓦拉王國的騎士萊姆頓卿。


    你是否有記得,那晚走在『外側通道』中的時候,曾聽到過有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這個……」


    滿臉是汗說話含糊不清的騎士萊姆頓看上去像是已經被逼進的死地一樣,但其實對於善治郎來說這也是分勝負的最關鍵時刻。


    如果接下來萊姆頓沒有說出善治郎希望他說出的謊言,那麽善治郎準備的整個『計策』將無法生效。


    在心中的劇烈跳動聲仿佛能被周圍聽到的緊張氣氛中,騎士萊姆頓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一樣開了口。


    「聽您這麽一問,我想起來了。在行走的途中,我是因為好像聽到了腳步聲而一度回頭查看來著。隻是,結果我以為那其實是我自己的腳步聲,所以當時並沒有太在意」


    說完這番話的年輕騎士好像很沒自信的搖了搖頭。


    善治郎則感到一陣幾乎想高呼「逮到你了!」的歡喜之情。


    是察覺到善治郎臉上露出了喜色吧,騎士萊姆頓的上司克裏斯騎士長馬上站起來大聲為部下辯護。


    「善治郎陛下。就像萊姆頓他說的那樣。走在石造的通道上很容易發出腳步聲。所以就算是經過鍛煉的戰士,也並非絕對不會犯下【把自己發出的腳步聲和走在不遠處的他人發出的腳步聲搞混】這樣錯誤的」


    可能聽到了,也可能沒聽到。


    雖然言外之意相當曖昧,但也並非沒有道理。克裏斯騎士長打算用這麽一通證詞庇護部下。然而在善治郎看來,這種做法根本完全偏離了自己的目標毫無意義。


    善治郎想要聽到的就不是有聽過腳步聲還是沒有聽到腳步這種事,而是後麵「一度回頭查看」這句話。


    至此,獵物已經完全咬住了魚鉤,剩下的就是遵照正確程序把它釣上來了。


    善治郎努力裝出平靜的笑容,慢慢開了口。


    「萊姆頓卿,還有克裏斯騎士長。正如你們剛才多次提到的那樣,我完全沒有接受過戰士的訓練。所以,我的索敵能力簡直比婦孺還不如。


    這樣的我在當時,沒有察覺到任何走在自己前麵的人影也沒聽到過任何腳步聲,我認為這並不稀奇。但是,我所信賴的護衛納塔裏奧騎士,也沒見過什麽的人影或是聽到到過什麽腳步聲哦」


    聽到善治郎的話,一直保持沉默的觀望,有著相當於審判長立場的嘉傑爾邊境伯插話進來。


    「善治郎·嘉帕。在這個場合下,護衛和從者的證詞,原則上是不具備意義的」


    這和不承認芙蕾雅公主的護衛女戰士斯卡謝的證詞是同一個理由。


    發誓效忠的護衛在重要的場合隻會做出肯定主君觀點的發言,而不會去管真實是怎樣。所以,就算護衛和從者做出其實不怎麽讚成主君觀點的發言,原則上也隻會被無視掉。


    善治郎明知道這點還特意在這裏提起自己護衛騎士的名字,是為了盡可能給周圍的人留下自己的觀點,和納瓦拉王國陣容觀點相悖的印象。


    「善治郎陛下。那條通道的長度很長,而且當時環境還那麽暗。所以陛下本人不必說,即便是您的跟隨您的騎士殿下沒有察覺走在前麵的萊姆頓,也沒什麽奇怪的。


    反過來說,連對您們的腳步聲有所察覺的萊姆頓,最後也產生了那腳步聲其實來自自己的錯覺。所以恐怕當時善治郎陛下是走在距離萊姆頓相當遠的地方不是嗎?」


    所以,我和您的說法並沒有矛盾,麵對克裏斯騎士長帶著這層話外音的主張,善治郎故意連連點頭。


    「原來如此,這麽一說的話也確實能講的通。可是,我無論如何就是無法明白。為什麽萊姆頓卿沒法察覺我當時走在他身後?」


    「所以說,當時萊姆頓他有察覺到,隻是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才……」


    打斷開始露出嫌煩表情一再重複自己剛才主張的克裏斯騎士長,善治郎繼續說道。


    「我沒有接受過戰士的訓練,所以夜視能力這些地方,我的能力等同於婦孺。而且在膽色方麵,我可能很丟人的連女孩子也不如。


    所以,隻要環境變得稍微有點昏暗,『沒有照明手段的話我都不會到外麵走動的』」


    「……!?」


    聽到善治郎的話,克裏斯騎士長臉上今夜第一次沒了血色。


    確信自己的話中之意已經傳達到,善治郎特意露出嘴角扭曲的笑容,從懷裏拿出慣用的『手搖充電式led懷中電燈』。


    為了能讓這一瞬間發揮最大效果,善治郎才特意硬要求在夜間召開這次審判會。


    「這是我從故鄉帶來的東西。嘛,詳細說明就先省略吧,大家把它當做一種照明用的魔道具就好。


    那一晚,我也像這樣用它照明著道路行走的」


    說完這句話,善治郎按下led懷中燈的開關。當然,事前他已經充分搖動充電過,現在電燈的電量處於滿格狀態。


    「唔!?」


    「嗚……!」


    「什麽!?」


    「這是……?」


    看到led耀眼的、油燈火光完全無法相比擬的白光,聚集在會場上所有的人都高聲發出驚歎。


    「好了,萊姆頓卿。卿剛才的確說過因為聽到了腳步聲,曾經『一度回頭查看』吧。


    現在我再問一遍我剛才的問題,為什麽你沒法察覺我當時走在你身後的?」


    善治郎邊這麽說,邊故意將led的白光指向納瓦拉王國的年輕騎士。


    在劈開夜色的人工白光照耀下,年輕騎士麵色蒼白、冷汗直流、嘴唇哆哆嗦嗦的樣子徹底被暴露到眾人麵前。


    「啊……我,我……」


    看到年輕騎士膽怯醜態,善治郎產生了種剛才遍布全身的興奮感一下子冷卻下來的感覺。


    (在公眾麵前,被逼到了無處可逃的情況)


    這本來並不是善治郎喜歡的分勝負方法。因為這種在公眾麵前丟大臉的結果,很容易引起敗者的怨恨。


    但是,為了讓這次的事情能以己方的勝利收場,善治郎必須想辦法讓情形變成現在這樣。


    (如果是拉法埃羅·馬凱努斯的話,多半能用更不引起風波的方法分出勝負吧。相反如果是普喬爾將軍的話則會用更苛刻完美的勝利來收場吧,而且還能讓敗者不敢回來報複)


    就算知道沒有任何意義,善治郎還是忍不住拿自己和這兩個更優秀的人做比較。


    看了眼人坐在旁聽者席位上嘴邊露出微笑的普喬爾將軍,善治郎重新把思緒切換回來,為了給事件落下帷幕提出最後的通告。


    「在那樣的筆直通道上,究竟是否真的有人會察覺不到如此明亮的照明光呢?而且,還是在中途曾『一度回頭查看』的前提下。


    我再重複一次。我不是戰士。我的夜視能應該比婦孺還差勁。可是,即便是這樣的我,在一條筆直的通道上行走時如果背後出現如此明亮的光照的話,不論距離有多遠,我也一定能察覺得到。


    好了,騎士萊姆頓卿。接受過充分戰士訓練的你,為什麽會察覺不到這樣連我都能察覺得到的光亮呢?你可以給出一個讓在場所有人都能接受的說明嗎」


    被逼進沒有任何退路的死角,被質問了根本沒法回答的問題,還有不允許他利用黑暗遮掩表情的強烈白光。


    「…………」


    領悟到自己已經不可能再做狡辯的納瓦拉王國騎士萊姆頓,像是承認自己的敗北一樣癱坐到椅子上。


    接下來的事就非常簡單了。


    在完全『折服』了的騎士萊姆頓,承認了問題的根本是因為自己說了謊——他當時【的確是從中央通道方向走出來的】之後,就再沒發生任何麻煩。


    「那麽,納瓦拉王國的騎士萊姆頓,你現在承認你在這次的事件中說了謊言嗎?」


    「…………是的」


    對嘉傑爾邊境伯的問話,骨頭仿佛被抽掉的納瓦拉王國年輕騎士用有氣無力的語氣這麽回答道。


    「唔,那麽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事件姑且看起來算是已經告一段落了吧】,嘉傑爾邊境伯皺褶眉頭產生了這個想法。


    誰是正確的,誰犯了錯。


    雖然大方向的結論已經得出,但現在還有向犯了錯的人要求什麽形式的出多大程度的補償,這麽個問題留下。


    這事意外的挺難辦。


    騎士萊姆頓犯下的錯誤主要在於他未經許可就進入了嚴禁出入的區域。


    這事聽起來好像很嚴重,但對嘉傑爾邊境伯家的人來說也就是「如果隻是誤入進去的話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程度的過錯罷了。而且萊姆頓誤入的還是就算進去了也不會造成什麽實際損害的區域。


    所以,如果要對這件事給予處罰的話,「口頭提醒」一下便已十分足夠。


    可是,事情現在已經鬧的這麽大,光是「口頭提醒」已經不足以讓所有人接受。


    嘉傑爾邊境伯偷偷把眼光轉向那位堪稱「不接受人群」的筆頭人物,窺竊對方的表情。


    有著一頭給人銀中帶藍印象短發的少女,果然帶著「好了,這下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麽辦」意思的攻擊性笑容,瞪著納瓦拉王國的年輕騎士和騎士長。


    根本無法想象區區口頭警告的結果,就能讓這位來自北大陸的公主大人滿意接受。


    但是反過來說,納瓦拉王國這邊也已經因為不過是稍稍走歪了一步,就落得個在公眾麵前丟了大臉的結果。


    如果在這之上還要重重責罰他們,對方肯定會滋生從此對這邊懷恨在心之列的險惡情緒出來。


    現在作為當事者的騎士萊姆頓已經處於虛脫狀態,當他辯護人的克裏斯騎士長則是一副緊咬嘴唇,拚命在忍耐的模樣。恐怕他此時正在想「太屈辱了」什麽的吧。


    一個處理不好肯定會留下禍根。對此感到擔心的嘉傑爾邊境伯望向坐在對麵後方的馬爾丁將軍。巨漢將軍閉目暝思了一瞬間,接著輕輕搖了搖野豬一樣粗壯的頭。


    (這樣就行了,剩下的事就交給我)


    看到馬爾丁將軍包含上述意思的回應小動作,嘉傑爾邊境伯安心的舒了一口氣。


    如果由在掌控部下的能力方麵素有好評的馬爾丁將軍接下搞定那邊的責任,問題就相當於解決了一半。


    感到一陣輕鬆的暮年領主貴族,接著又把視線轉向將這次事件親手終結的,來自王家的男子。


    「那麽接下來,將宣布我的最終判決。在此之前,善治郎大人您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對善治郎使用帶『大人』字眼的禮貌措辭,是之前『審判中』時期明顯不同的態度。


    就是說,邊境伯想要留下在宣布最終判決前,自己曾經有和王家出身的善治郎「商量」的證據吧。


    領悟了這些的善治郎,為了想辦法把自己這邊的意見傳達給邊境伯,趕快拚命的在腦子裏搜尋合適的回應。


    「……這個嘛,如果我們在此在提出什麽意見的話,我想恐怕又會引發某種形式的不必要混亂吧。


    所以呢。隻要納瓦拉王國方肯承認在這次事件上錯出在他們那邊。那我也就再沒什麽好要求的了。原本,把事情鬧大的做法才有問題。【事情本來不大如果當做沒發生話就再好不過了】,這才是會讓事情弄到現在這個地步的原始初衷不是嗎」


    善治郎這套話翻譯過來就是「很抱歉芙蕾雅公主沒神經的把事情拖了這麽久。我們這邊隻要有納瓦拉王國人的口頭道歉就ok。話說,咱們能不能完全當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沒發生過?」的意思。


    雖然是相當繞彎子又複雜的措辭,但似乎以貴族來說算是也起碼具備了最低等級話術能力的嘉傑爾邊境伯,好像明白了善治郎話中之意的樣子。


    一瞬間眉頭鬆開麵露喜色的暮年貴族領主,像是掩飾自己的心情一樣輕咳了一聲。


    「嗯,嗯唔,正如善治郎大人您所言。


    那麽,作為嘉傑爾邊境伯領領主,我現在開始宣布關於這次事件的判決」


    聽到嘉傑爾邊境伯的這番話,在場所有人都微微低頭,陷入了微妙的安靜狀態。連善治郎都不例外。


    這個地方的最高權力者終究還是邊境伯,雖然裁決善治郎這樣王族的權利地方領主果然還是沒有,但相反就算是王族,進入地方後也無法顛覆當地領主做出的決定。


    像剛才那樣,邊境伯自己主動向善治郎做出「想和您商量,請給我建議」的行為,其實已經是相當危險的擦邊球。


    「這次的問題,主要有納瓦拉王國的騎士萊姆頓因『迷路』未經允許涉足本館的禁止入內區域;及他在被人指摘出這個錯誤是,曾經說謊企圖蒙混過去。這麽兩點。


    涉足禁止入內區域這件事本身原本並不是什麽大問題。而且沒有在禁區外側設置醒目的禁止入內提醒標識的我方,在這件事上也有一定過錯。


    但是,將指摘出自己錯誤的人硬說成是『看錯了』,想借此強將事情了結這點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納瓦拉王國使節團的當事者,我命令你們承認自己過錯,並向有關人士賠罪」


    「…………遵命」


    納瓦拉王國騎士長克裏斯蒂安·賓特,將好像麵具一樣的無表情固定在他那張端正精悍的臉上,用生硬的口氣做了回答。


    對克裏斯騎士長來說,這個結果非常不有趣。但他也理解事到如今再對邊境伯的決定提出異議會是多麽愚蠢的選擇。


    聽到克裏斯騎士長的回答,嘉傑爾邊境伯微微點了點頭。


    「很好。那麽,此次的事至此可以說是已經解決。如果把事情繼續鬧大下去,那麽對在場的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因此,我提議這件事就以【一邊當事者要承認自己的錯誤並作出賠罪,另一邊的當事人接受賠罪】做了結。今後不管在什麽樣的場合下雙方都不要再提起這件事了。諸位覺得如何?」


    然後,用帶著少許試探的口氣提出了上述提案。


    最後以『提議』的形式說出,是因為這樣的決定多少有點超越了嘉傑爾邊境伯地方領主權限的緣故。


    雖然地方領地內發生的糾紛,當地領主被委以了全權解決的權利。但這次的事件裏,當事人當中包含了他國人士,以及本國的王族這樣身份的角色。


    作為他國人士的納瓦拉王國使節團可以用『上告』的手段讓事件發展成納瓦拉王家直接與嘉帕王家對峙的國際問題。而本國的王族善治郎,隻要他得到女王奧菈的許可,也可以立刻對邊境伯的決定提出『異議』。


    當然,不管『上告』也好『異議』也罷,對事件最終做出何種判決的權利還是握在嘉傑爾邊境伯手上所以就大勢而言並沒不會產生太大影響。但到那時毫無疑問又會在其他各種地方引發問題。


    幸好,克裏斯騎士長馬上就讚同了嘉傑爾邊境伯的提議。


    「遵命。此次的事件如果能就此告一段落的話,我們這邊不會有任何反對意見」


    雖然克裏斯騎士長的自尊心高到足以給他帶來災難


    ,但他並不是個完全隻顧感情得失無法做出正確判斷的人。


    原本這次的事如果公開出去,會有損納瓦拉王國騎士的榮譽。那麽若能當做沒發生過的話,就不會帶給納瓦拉王國任何損失了。


    不放過這個機會的善治郎也同時發話。


    「也對。我們這邊對這個提議也沒有什麽特別要反對的。為了和鄰國友好相處,我覺得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是最好的做法了。您覺得如何呢,芙蕾雅殿下?」


    「………既然善治郎陛下都這麽說了」


    銀發的公主保持著用銳利視線盯著克裏斯騎士長的姿勢,故意用沒有起伏的語氣這麽做答。


    她這態度讓人一眼就能看出剛才的話不是本意,「雖然我真的不想和你們和解,因為善治郎陛下都這麽說了我才和你們和解的」,她的這個話外音簡直再明白不過了。


    在旁人看來,這證明芙蕾雅公主已經被善治郎駕馭住了。


    作為淑女來說完全不合格的女人,隻因為一個男人的話就帶著不情願的表情變得唯唯諾諾的。


    從表麵看上,對芙蕾雅公主來說,和善治郎這個男人的關係已經不僅僅參加婚禮的搭檔這種形式上的東西,而是打心底服從他。


    雖然這種情況非常不和善治郎的本意,但現在連嘉傑爾邊境伯都開始用【這人真是可靠】的眼神看待他。


    「那麽,就此閉庭」


    地方領主貴族宣告事件完結的聲音中,帶著藏不住的解決完麻煩事後的解放感。


    「芙蕾雅殿下,尼爾妲大人,這次的事實在非常抱歉」


    納瓦拉王國使節團成員之一騎士萊姆頓邊這麽說,邊向兩名少女深深低頭謝罪。


    因為年輕騎士一副很憔悴的樣子站著,這讓性格很好的尼爾妲完全忘記了之前的對立,反而開始對他報以憐憫之情。


    「隻要今後您能注意別再讓像此次這樣的事件發生,我就很高興了」


    可是,隻接受過臨陣磨槍般最低限度貴族禮儀教育的尼爾妲,因為理解在這個場合下如果自己隨便開口會很不妙,所以隻能用這種程度的話語回應他。


    另一方嗎,也算「性格很好」的芙蕾雅公主,則在回憶迄今為止的雙方對立經過,並沉醉於勝利和達成感之中。


    「我確信您今後,會注意別再讓像此次這樣的事件發生了」


    但是,作為淑女受過充分相關教育的芙蕾雅公主,也理解如果進要求對方進一步低頭的話在外交上會很不妙,所以同樣用這種程度的話回應下對手便作罷。


    「那麽,我們就先告辭」


    謝罪比想象中更容易的被接受了,這讓騎士萊姆頓露出藏不住的鬆口氣表情,打算就此離開。


    可是,卻出現了一個阻止他們離去的聲音。


    「等等,我認為事情還不算完呢」


    這個聲音的主人,是剛才站在芙蕾雅公主她們身邊守望一連串謝罪過程的善治郎。


    聽到預想之外的人開口,被叫住的納瓦拉王國使節團不必說,連站在旁邊的芙蕾雅公主和尼爾妲都吃驚的睜大了雙眼。


    「嘉傑爾邊境伯的判決是『命令你們承認自己過錯,並向有關人士賠罪』吧。


    因為實際說謊的事萊姆頓卿,所以可能你們覺得萊姆頓卿一個人謝罪就足夠了。但是以錯誤的前提承擔起整個交涉工作的,不如是克裏斯蒂安卿。


    克裏斯蒂安卿。卿雖然並沒有非謝罪不可的必要。但我希望你能在這裏做出你的認知曾經有誤的聲明。


    對【芙蕾雅殿下她其實擁有不輸給戰士的夜視能力,殿下的膽色沒有軟弱到因懼怕夜色失去判斷能力】這類事實的認知錯誤」


    「唔!?」


    是因為完全沒想到矛頭會指向自己吧,克裏斯騎士長臉上浮現出仿佛突然被人揍了一拳的表情。


    看到這個表情,善治郎內心也念叨著「果然這是多餘的要求嗎」而有點後悔,但對於他來說,這個要求又是無論如何都想提出的。


    這不是事關嘉帕王國國家利益的問題,而是善治郎個人對芙蕾雅公主的誠意如何的問題。


    在此次事件中站出來充當擋箭牌的芙蕾雅公主,可說已經獲得了在南大陸女性價值觀來說是個『惡女』的評價。


    芙蕾雅公主會站出來當擋箭牌,不必說是因為她接受了善治郎的有關請求。而且還因為政治原因,善治郎沒有說明為什麽需要她站出來充當這樣的角色的理由。(尼爾妲並非貴族目前在善治郎這裏還屬於未完全確定的情報,所以無論如何不能外泄)。


    就是說在善治郎的認知裏,這是種「沒有任何事件內情的說明,隻是單方要求對方服從自己的指示,不顧結果就跑去賭了一把」的狀況。


    如果不能盡早把恩報了心裏就踏實不下來。因為善治郎有著這種在日本屬於多數派價值觀,所以他便有了無論如何也想主動為自己心中「欠了人情」的對象出頭的傾向


    善治郎的這些內情當然和克裏斯騎士長完全無關。


    但是,以克裏斯騎士的立場看來,善治郎的要求隻是「無法守護部下的屈辱已經夠讓人難忍,現在居然指名對自己發難」而已。


    而且還是被並非『戰士』的,自己一直很看不起的男人指責。


    焦躁和不快感,憤怒和敗北感。因為這些不斷積累的負麵感情終於達到了危險領域,克裏斯騎士長條件反射的做出右手伸向腰間的拔劍的動作,左腳也同時略微後退了一步……隨著一聲清脆的水聲,他的那隻腳踩到了一灘淺淺的「水漬」。


    「?」


    被騎士靴濺起的水滴打濕了他的腳麵。


    為什麽這裏會有水漬?比起這個疑問,克裏斯騎士長首先因為被冷水濺到而取回了冷靜。


    大國的地方領主已經下達了判決,這個國家的王族要求自己執行這個判決,自己卻對此擺出了戰鬥姿勢,這就是目前的現狀。


    (我這是在幹什麽!)


    一瞬間頭腦便冷靜下來的克裏斯騎士長,在下個瞬間感覺背上仿佛有大量冷汗流過。


    幸好,雖說是戰鬥姿勢,但也不過是最小限度的動作又隻是一瞬間而已,所以好像沒有任何人察覺到。周圍隻有油燈的照明導致室內一片昏暗這點,也是克裏斯騎士長的運氣。


    「的確,這應該由我親自口來訂正。


    是我弄錯了。芙蕾雅殿下,您的確擁有不遜於戰士的夜視能力,並擁有不會讓那夜視能力被蒙蔽的膽色。將殿下當做一般女性看待是我有眼無珠了」


    雖然出於蒙混的心情導致語速很快,但克裏斯騎士長還是照善治郎指摘的那樣,做出了承認自己錯誤的發言。


    隻是承認了錯誤,並沒有直接進行謝罪,在克裏斯騎士長看來這樣也勉勉強強符合自己的自尊心底線。


    同時做出挺起胸膛下巴略微上揚的動作也是恐怕也是故意的。如果彎腰低頭的話,那光動作本身就能給人強烈的謝罪印象了吧。


    善治郎突然覺得有點想笑。


    (總覺得他像個被老師或家長駁倒,就算不情願也隻好道歉的小孩子呢)


    站在抱有這種【如果被聽到,克裏斯騎士長無疑會暴怒】感想的善治郎身邊的芙蕾雅公主,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回答道。


    「您能夠理解這些是我的榮幸,克裏斯蒂安大人」


    如果克裏斯騎士長就在這裏中斷對話打道回府的話,說不定整件事至少能平穩的結束。


    可是,覺得僅僅留下訂正的話離開是「逃跑」,所以不回敬點什麽不行的他卻留了下來,裝出一副笑臉向善治郎搭話。


    「說起來,雖然沒有親眼見證過,但我聽說奧


    菈陛下也是位在前大戰中立下諸多武勳,非常勇敢的大人」


    「是啊。雖然我也沒親眼見過,但類似的傳聞我也有所耳聞」


    因為謝罪和訂正都已經完成,一時沒再多想的善治郎,也用漫不經心的態度開始和年輕騎士長閑聊。


    「奧菈陛下和芙蕾雅殿下,兩位不管哪一邊都是非常有魅力的大人,而且作為女性來說都是非常少見的勇敢之人呢。果然,人類會被『擁有自己沒有之物』的人吸引這個說法是真實的嗎?」


    這句話對於並非戰士的善治郎,不必說是一種非常激烈的嘲諷。


    和站在自己身邊,臉上的笑容立刻被怒氣替代的芙蕾雅公主不同,善治郎反而大笑著回答鄰國的年輕騎士長。


    「哈哈哈,說不定確實如此呐。但是,人會被什麽吸引可不是那麽單純的東西。而且,如果那種說法是真的,那麽克裏斯蒂安卿你又會被什麽樣的女性吸引呢?」


    「誒,這個嘛……」


    善治郎的反問,讓克裏斯騎士長張口結舌。


    克裏斯騎士長相貌端正、武藝優秀、腦筋轉的很快,擁有兼備健全和高潔的精神性、又是繼承了王家血統的名門的長子。


    還有,因為他本人對這些評價都有自覺,所以自尊心很高。


    對於這樣的克裏斯騎士長,如果以「人會被擁有自己沒有之物的人吸引」為前提考量的話,那他會被什麽樣的女性吸引?這個問題無論怎麽考慮都幾乎沒法回答。


    如果他說喜歡「美麗的女性」,就等於說自己相貌難看;如果他說喜歡「聰明的女性」,那就代表他自己智力糟糕。要是說喜歡「讓人覺得舒服的女性」,就相當於向所有人宣告他自己性格惡劣。


    可是,如果說自己就喜歡沒有任何優點的女性,又怎麽都說不過去。


    善治郎本來打算把這個事當做笑話隨口一說,可沒法回答的克裏斯騎士長卻出於「又被擺了一道」的心理,擅自因為這個話題積累起敗北感。


    要說目前克裏斯騎士長的缺點的話,也許就是他這個不能幹脆接受敗北的缺乏柔軟性的思考方式吧。


    傷人不成反被人傷的克裏斯騎士長,帶著貼在臉上的假笑,又拋出更加辛辣的話語。


    「的確正如善治郎陛下所說呢。我真是沒見識。【人會被擁有自己沒有之物的人吸引】,這種說法也許隻適合用在某些有著明確缺點的人物身上吧」


    聽到這話,就算是善治郎也繃起了臉。


    當然,這不是因為他被戳到了痛處,或是在壓抑憤怒的緣故。


    現在善治郎內心中占多數的,是(嗚哇,在這種場合有必要說到這個地步嗎?)這樣困惑和吃驚的心情。


    雖然事到如今再說有點多餘,但善治郎畢竟是大國嘉帕王國的王族,而且是女王的伴侶這種極其接近國家中樞的王族。


    就算是繼承了王家血統名門的長子,中等國家的騎士長在身份上也和善治郎有著巨大的差距。


    所以現在果然還是用語言敲打他一下的好吧。


    雖然善治郎很快得出了這個結論,但是很不巧他的決斷還是慢了一步。


    「納瓦拉王國騎士長克裏斯蒂安·賓特。你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麽嗎?然後你又是在對著誰說這種話?」


    比善治郎搶先一步,用嚴厲的聲音做出上麵追問的不是別人,正是嘉帕王國引以為傲的英雄,普喬爾·基傑將軍。


    「普喬爾將軍?」


    對著大聲驚叫的善治郎,巨漢將軍恭順的行了一個臣下禮,然後一轉頭帶著一身怒氣和克裏斯騎士長相對。


    「因為到剛才為止都處於嘉傑爾邊境伯主導的判決會途中,所以你不管做出什麽發言我都可以當做沒聽見,但現在可就不行了」


    將寬廣的後背朝向這邊的普喬爾將軍大聲說出的這句話,善治郎馬上察覺到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


    (是這麽一回事嗎。該死!被擺了一道!)


    雖然總算全神貫注保持住了平常的表情,但善治郎內心中已經在咬牙切齒了。


    就是為了不讓事態變成這個樣子,善治郎才會事先跑去和普喬爾將軍打招呼。


    以結果來說,對於善治郎「這次的事件,直到分出勝負為止,你都不要插嘴」的要求,算是成功讓普喬爾將軍接受了。


    托這個的福普喬爾將軍在整個判決會中一直都很安靜。但確實現在是『這次的事件告一段落』後的閑聊時間,並不在事前商量的『約定』規束範疇之內。


    (嗚哇啊,克裏斯騎士長是笨蛋!混賬普喬爾將軍是笨蛋!可最笨蛋的還是我!)


    就在善治郎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的時候,普喬爾將軍已經一口氣將年輕的騎士長逼進了死地。


    「克裏斯蒂安·賓特,雖然你可能還不知道,但這位善治郎大人不僅是我國王族,而且還是身為女王陛下丈夫的非常高貴的人。對這樣的貴人,你剛才都說了些什麽?你再在我麵前重新說一遍試試」


    被逼進死角的克裏斯騎士長,即便在昏暗的油燈燈光下也能讓人一目了然的看出他現在臉上已經沒有了顏色。


    迄今為止一直隨心所欲的嘲諷,就算重複不妥的發言也不會引起問題。但這都隻是對方不想動手罷了,克裏斯騎士長事到如今才想起這個事實來。


    「非常抱歉,我說的太過了!」


    克裏斯騎士長像中彈了一樣低下頭。


    會場變得很安靜,不知不覺中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這裏。


    (真的要不妙了啊,如果把趕快找個機會停下的話)


    雖然善治郎為事態被一口氣鬧大而焦慮,但現狀是普喬爾做出這樣站出來叱責他國的人行為,是為了守護善治郎的名譽。


    如果現在站出來製止普喬爾將軍,那隻會被認為是「拆自己人台」的行為。


    (對守護我的名譽而行動的人,腦子裏真不想否定啊。話說,我會因這種想法而不采取行動,也在他計算之內吧。這個混蛋)


    雖然覺得這可能隻是自己的被害妄想,但又沒法斷言絕對不是,善治郎就是對普喬爾·基傑這個男人了解到了這種程度。


    就在善治郎處於無法行動狀態期間,普喬爾將軍還在繼續壓迫克裏斯騎士長。


    「【謝罪】這種話我還沒說呢。我說的是【在我麵前再說一遍看看】吧。來啊,說吧。能對著一國的直係王族說的話,沒道理不能對著那個王族的臣下說吧」


    「……非常抱歉」


    雖然看上去像是在無意義的為難對手,但其實普喬爾將軍這麽做事有目的的。


    「所以說,不要這麽漫不經心的謝罪。想謝罪的話,要先把自己對誰犯下了什麽錯誤說清楚了,然後再為此謝罪才對吧」


    就算克裏斯騎士長已經道歉了還深深鞠躬,可普喬爾將軍依舊不饒過他。隻是執著的要求他親口說出自己到底是對誰犯下了什麽錯的話語來。


    從這些話中理解到自己已經被抓住致命弱點的克裏斯騎士長,拚命做出有誠意謝罪的態度。


    「非常抱歉,我太輕率了,請寬恕我」


    最後對陷入預想之外危機中的克裏斯騎士長施以援手的,當然還是他的上司,納瓦拉王國使節團的最高責任人,馬爾丁·納達爾將軍。


    「善治郎陛下,我的部下對您失禮了,真的非常抱歉」


    馬爾丁將軍邊這麽說,邊像要把熊一樣粗壯的身體折疊起來一般的深深向善治郎低下頭。


    「閣,閣下………!」


    敬愛的本國英雄深深低下頭的樣子,讓克裏斯騎士長無語了。


    馬爾丁將軍是納瓦拉王國無人可以比肩的英雄


    。雖然在身份級別上和普喬爾將軍不相上下,但如果說到二人在各種國家中的重要程度的話,馬爾丁將軍的分量可說比普喬爾將軍沉重數倍。


    在大國嘉帕王國中,分量能夠和普喬爾將軍不相上下的人才還有菈菈侯爵這位人物,若級別再稍微低一些的人才的話,更有以嘉傑爾邊境伯為首的好幾位。


    而納瓦拉王國那邊,馬爾丁將軍是個不僅實力高強,連國際知名度也異常突出的存在。甚至可以說,他的存在感比現任納瓦拉王還要來得巨大。


    這樣一位母國的頂梁柱人物,卻為了補救自己的失言,向他人深深低頭道歉。


    「…………」


    事到如今,克裏斯蒂安·賓特才明白自己犯下的失態會造成什麽樣的影響。


    「真的非常對不起,善治郎陛下!」


    克裏斯騎士長用比敬愛的將軍還低的高度,重新向善治郎低頭。


    從他拚命的樣子裏,已經看不到一丁點之前他輕視善治郎的態度。


    和武藝無關,和骨氣和膽色也都無關,大國王族僅靠大國王族這個身份本身,就能成為不容羞辱的強者,年輕的騎士終於對這一點有了切身體會。


    另一邊,對想要讓事態安穩收場的善治郎來說,這也是個好機會。


    不能讓當事人和當事人上司一起低頭的這個好機會跑掉,所以善治郎終於開了口。


    「我先問個無關的問題:克裏斯蒂安卿因公務出使外國,難不成這還是第一次?」


    「是的,正是如此」


    從善治郎的問題中察覺到對方想給這邊台階下的馬爾丁將軍,馬上用恭順的口氣肯定了善治郎的說法。


    實際上,馬爾丁將軍也沒說謊。對於還不滿二十歲的克裏斯蒂安·賓特來說,這的確是他第一次出國公幹。


    聽到馬爾丁將軍回答的善治郎故意大大聳了聳肩,然後歎了口氣。


    「這樣的話,發生這種事說不定也是難免的吧。克裏斯蒂安卿,文化、人的思考方式、常識這些東西,都是一穿過國家的邊境就會發生劇烈變化的東西。經過這次的事件,你應該也明白這點了吧?」


    在地球時就是日本,來到這邊後就是嘉帕王國,從未離開過這兩個國家一步的善治郎說這番話雖然讓人噴飯,但現在最重要的是為克裏斯騎士長的失言安個『原諒的理由』,所以那些細節就先略過。


    「是,我已經切身理解到了」


    並不知道善治郎人那些生經曆的克裏斯騎士長垂頭喪氣的點點頭,帶著沉痛的表情這麽回答道。


    善治郎又把視線轉向在他身邊低頭的馬爾丁將軍。


    「馬爾丁將軍,年輕時沒有犯下過任何過錯的人,是不存在的。但教育、引導那樣的年輕人,正是年長者和工作熟練者的義務不是嗎?」


    「正如您所說,善治郎陛下。這都是一切都是我的失德所致」


    「很好」


    善治郎像是已經滿足了一樣點點頭。


    克裏斯騎士長失言責任在他的上司馬爾丁將軍身上。因為這位一國的大英雄已經低頭認了錯,所以當做他已經付出了相應的代價也沒什麽奇怪的。


    雖然可能會讓重視實際利益的普喬爾將軍有點不滿意,但是讓納瓦拉王的英雄馬爾丁將軍這等人物,不得不在大國嘉帕王國的王族麵前低頭這種事,以功績而言也算相當不壞了。


    至少,對於新人王族善治郎而言,這算是不錯的『貼金』吧。


    然而,就在善治郎要宣布「此事就到此為止」之前,如同貪婪餓狼一樣的普喬爾將軍,突然用和剛才完全相反的明快口氣插話進來。


    「啊啊,說起來,克裏斯蒂安卿是賓特家的嫡子吧。身為名門賓特家的嫡子,本人又擁有那等程度的武藝才能,也難怪在納瓦拉國內沒有人敢嚴厲的訓斥他。


    這麽一想的話,我剛才的叱責也多少有點太沒大人樣了」


    對普喬爾將軍像在裝好人一樣語氣突然變得柔和的辯解,善治郎和馬爾丁將軍馬上產生了討厭的預感,但並不像他們那樣熟悉普喬爾將軍的克裏斯騎士長,條件反射的給出了溫和的諒解。


    「是,真是太丟臉了,我算是沉痛感受到自己又多不成熟了」


    聽到當事人肯定了自己的話,普喬爾將軍漆黑的雙眼立刻放出光來。


    「既然如此,來我國如何?來好好學習下該如何與他國比自己身份高的人應對法吧。對年輕的克裏斯蒂安卿來說,這種做法將來一定會成為你的巨大財富。錯不了的哦」


    雖然普喬爾將軍用很親切的語氣提出這個提案,但怎麽聽這都是實際上要讓克裏斯騎士長當「人質」的意思。


    突然直接就落入快要被鄰國大國「綁走」狀況,讓年輕的騎士長一時停止了思考。


    他身邊低著頭的馬爾丁將軍也開始額頭冒冷汗,趕緊抬起脖子盯著鄰國的將軍。


    「普喬爾將軍,這就不必了吧。原本這家夥作為一個武人而言還遠遠不夠成熟。交涉和社交這些應對技巧當然也是必要的,但比那些更優先的作為武人的長如果停止也太可惜了吧」


    「沒事,這方麵你不必擔心,馬爾丁將軍。在滯留我國的期間,我會親自負責鍛煉他。還是說,我來做師傅讓你有什麽不滿嗎?如何,克裏斯蒂安卿?」


    麵對向威嚇的野獸一樣露齒而笑的普喬爾將軍,克裏斯騎士長詞窮了。


    「那,那個嘛……」


    如果說不滿,普喬爾·基傑的勇名可是響徹整個南大陸。但是如果在這裏表達沒有不滿的意思,又要直接去過事實上的人質生活了。


    而且表麵上看,還是【克裏斯騎士長『失言被原諒』後,普喬爾將軍僅僅出於親切才提出這個提議】這種最糟的形式。


    「能讓馬爾丁將軍刮目相看也不難理解。的確克裏斯蒂安卿的武才優秀到讓人看了就躍躍欲試的程度。所以我不會鬆懈的。會把所有閑暇時間都傾注到卿身上哦。一定會讓卿美妙的武才開花結果」


    露出就像是在捕捉到的獵物前不停舔著舌頭的肉食獸一樣笑容的鄰國大英雄。


    已經到此為止了嗎。就在克裏斯騎士長半是這麽做出覺悟的時候。


    「哎呀,就是說我才剛剛新婚就要被擱置在一旁了嗎?我會很寂寞的呀,普喬爾大人」


    從露出美妙笑容的普喬爾將軍身邊,突然傳來一聲清澈的女音。


    「唔?露西塔?」


    聽到這個聲音,普喬爾將軍本日第一次露出被突襲的表情。


    清澈聲音的主人——露西塔,穿著一身青褐色的高貴禮服,靜靜的走到數日前才和自己締結了夫妻之約丈夫身邊。


    「普喬爾大人,您這麽快就有客人了?我在嘉傑爾家時也曾多次款待過納瓦拉王國的客人,但在基傑家這可是第一次呢。雖然我肯定會盡全力張羅好,但想到可能失敗還是讓我感到不安呀。


    說起來很丟人,但畢竟就算是嘉傑爾家,款待外國客人失敗的話也會惹上各種麻煩的」


    露西塔微微歪著頭說出的這番話,乍聽上去似乎隻是連氣氛都不懂看的,盲目的婦人之言。


    但已經數日與露西塔共處一室的普喬爾將軍,很清楚她絕不是這種笨蛋女人。


    以此為前提的話,更才的那番話裏,就能解讀出另外一些意思了。


    「在嘉傑爾家時也曾多次款待過納瓦拉王國的客人」這句,是在暗喻嘉傑爾邊境伯領和納瓦拉王國邊境接壤的事實。


    在這之上「作為基傑家的一員這還是第一次,我會盡全力的」是「我已經是基傑家的人,所以會遵從身為家主的你的決定」的意思。


    而最後的「嘉傑


    爾邊境伯家如果款待失敗,會給家族帶來各種麻煩」這句話,則暗含了「如果您有要害納瓦拉王國之心,會給和對方國境接壤的我的娘家嘉傑爾家找麻煩的,所以能不能請您顧慮下呢?」的隱藏提問。


    「唔嗯…………」


    普喬爾將軍把視線轉向在不遠處看著這邊的嘉傑爾邊境伯。


    「………………」


    暮年的領主貴族,在昏暗的油燈下和普喬爾將軍視線相交的瞬間,用仿佛帶著銳響效果音的尖銳視線瞪著大將軍。


    「居然給我的領地找麻煩,你這樣還算是我的女婿嗎!」


    簡直要讓人聽出這句話一般視線。


    普喬爾將軍開始在腦袋裏飛快的算計起來。


    把可以擔當納瓦拉王國下個世代核心人物的人才留在手邊所能獲得的利益,與如果那麽做,會招致雖已經締結婚姻的嘉傑爾邊境伯家的惡評所帶來的利益喪失做比較。


    結論很快就有了。而既然有了結論,普喬爾將軍就對打翻前言的行為不會有任何躊躇而且也不會感到任何羞恥。雖然作為一個人而言這可能是相當丟人的素質,但對生存在貴族社會的人來說卻是個很大的優點。


    「的確,將新娶的妻子丟在一邊,把心血全都投注在培育弟子之道的上,這種做法是有點有違常理。


    克裏斯蒂安卿,非常抱歉,因為情況是這樣所以看起來我是無法將你接來照顧了」


    「不,有您的這份心就已經足夠」


    仍舊低著頭的克裏斯騎士長,就像到剛才為止都沒有呼吸一樣,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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