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還在自顧飲酒,終是忍不住開口:「大人,咱們不是說來蒼月京中見夫人的嗎?從燕韓來一趟蒼月實屬不容,夫人還沒有見到,東西也沒有送出去,我們為何要離京啊?」


    沒有送出去的東西,是的指宋大人一直藏在袖間的那盒胭脂。


    臘梅做的胭脂,世間少有。


    他知曉宋大人尋了多久,花了多少心思,費了多少周折才求人尋到的。


    一路上怕他弄碎了,又包得妥善,還一直放在自己身邊才覺穩妥。


    而這盒胭脂還沒有送出去,連夫人的麵都還沒有見著……


    「阿風,扶我回去。」宋景城終於擱下酒壺。


    阿風聞言,上前扶他。


    宋大人今日是真喝得有些多了,即便眼下看起來是清醒的,腳下卻是走不動路了。


    阿風更加小心了些。


    好在酒肆就在客棧隔壁,他勉強能將人扛回去。


    他跟隨宋大人許久,宋大人向來自控,他從未見過宋大人這幅醉酒模樣。而宋大人今日見過的,明明就隻有定安侯府的表姑娘一人。阿風回想起下午,宋大人雖然同表姑娘單獨說了會兒話,但似是也沒有起過衝突,他實在猜不透出了何事。


    他扶宋景城躺下。


    那盒胭脂也恰好從大人袖袋中落了出來,剛好在落在床上,幸而並未摔碎。


    阿風後怕:「大人,可收好了。」


    胭脂盒是白瓷做的,若是摔在別處怕是就碎了。


    宋景城微微睜眼。


    半夢半醒間,舉起那盒胭脂看了又看,良久道:「阿風,你收起來吧,不送了。」


    不送了?


    「為何?」阿風詫異。


    他又斂眸:「送了,她便知曉了。」


    他最不想讓她知曉。


    ——他就是那個逼死她的宋景城。


    顧昀寒說的不假,錦年是他親手逼死的。


    ☆☆☆


    「昀寒是尚書府的千金,為我育有一雙兒女。蒙嶽丈多番提點,三年間,我從六品一躍至從三品。今時今日,斷然不能讓旁人知曉我已有妻室,我的發妻從始至終隻能有昀寒一人。」


    「嶽丈聽聞我在坪州養了一房姬妾,麵容姣好,婀娜娉婷。問我可願獻於齊王,換取錦繡前程。」


    「錦年,你原本就是要送給方家做侍妾的,齊王不更好?」


    「偌大的燕韓,你再無親人,還能去何處?」


    他眸間的冰冷猶若深穀寒潭,攥緊手心,眼睜睜,將她一步步逼上死路。


    是,他是自私的。


    怕她離開,才會將她困在坪洲。


    即便像隻折斷了翅膀的雲雀一般,再也見不到她臉上若往昔一樣的神色,他也不願意鬆手。


    他並非不知曉終有一日,她會被顧家發現。


    更知曉會有何種後果。


    但即便冒如此,他也不願意讓她離開。若是他連身邊唯一的信念都失掉了,那留他一人在黑暗裏還有什麽意義。


    他向來自私。


    自私到令自己發指。


    直到她被顧長寧和顧昀寒發現,將她接回京中,親自送到他麵前。


    說要將她送與齊王,讓他斷了念想,從此前事不咎。


    他冷淡應了聲「知曉」。


    那夜的風雪很大,吹落了苑中鮮紅的臘梅,落在白雪皚皚中,看得讓人觸目驚心。


    他身後早已沒有退路。


    卻又如何甘心將她送走?


    他不甘心將她送與齊王,送到旁的男子榻上承歡,他做不到。


    更不可能救得下她。


    他隻能逼她自己走上絕路!


    他是最了解她的人,了解她,亦如了解他自己。


    「我的發妻從始至終隻能有昀寒一人……」


    「我在坪州養了一房姬妾,麵容姣好,獻於齊王,換取錦繡前程……」


    「錦年,你原本就是要送給方家做侍妾的,齊王不更好……」


    「偌大的燕韓,你再無親人,還能去何處……」


    他眼中空洞若古井無波,指甲嵌入掌心肉間,言語裏卻泛不起半分漣漪。


    他知曉如何一步步將她僅存的希望覆滅,再一步步將她逼到心灰意冷的死角,不留痕跡。隻是最後那聲「宋郎」,他心底徹底崩塌,眼底噙著的氤氳險些將周遭吞噬殆盡。


    「從前答應你的,尋到了。」


    蕭蕭轉身,從袖間置下一盞白瓷胭脂盒。


    白瓷胭脂盒裏,是她心念已久的臘梅胭脂,他早前就尋到了,卻一直帶在袖間,不敢給她。


    就如同他過往予她的承諾一般,都湮滅殆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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