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隻剩了這一盒臘梅胭脂的念想,似是寄托。


    「一枚素玉簪,情深兩不移……」


    「錦年,今日你我結發為夫妻,我定會還你一世安穩……」


    「那就窮極一生,為卿取……」


    窮極一生,為卿取……


    他攥緊手中的白瓷胭脂盒。


    噩夢中那夜,屋內染著碳暖和檀香,屋外臘梅開得正好。


    他懷中抱著她,她的身體尚有餘溫,身上卻被大片血跡染得鮮紅而觸目驚心。那枚定情的簪子刺入胸前,她唇上還塗著他尋來的胭脂。


    臉上沒有猙獰,平靜得仿佛隻是睡著一般。


    他握著她的手,再無生氣。


    他抱她起身,分明是臘月的天,他卻感覺不到寒冷。


    他既解脫,又無限悲涼。


    似是有驅散不了的涼意,一直涼透到了心裏。


    他沉著眸色,眼中好似藏著混沌,也不知開了門要去何處,該去何處。


    前所未有的恐慌湧上心頭。


    他終是逼死了她,而後呢?


    他不僅自私,更懦弱!


    他沒有陪她徇死,他無限恐慌的是,他若也死了,下輩子,他們許是再沒有任何交集。


    她永遠不知他們曾今結發為夫妻……


    她甚至不會知曉有他這樣一個人,同她一路從清平到金州,又從金州到坪洲。


    他最快樂的時光,竟是當初四處逃竄,半生流離的日子。他們東躲西藏,過得艱辛,卻相互偎依。他將僅剩的饅頭遞於她,說他不餓。她就轉眸看他,明眸青睞裏從不戳穿。


    下一世,這些便都不複存在了。


    懷念的,悲戚的,通通雪藏在記憶裏。


    他抱著她,走在滿天大雪的街道裏,仿佛隻要他停下,他們的這一世就結束了。


    更可怕的是,下一世,會有一人待她很好,視她若掌上明珠。


    將他全然替代。


    會做所有他為她做的事,會重現她臉上的笑容,實現他所有背棄的承諾。


    走過了這段風雪夜,他就會永遠失去一個人。


    完完整整消失在他早前,現在和往後的生命中,永遠再無任何痕跡。


    錦年……


    等他微微睜眼。


    周身若粉碎般的疼痛,也根本動彈不了半分。


    身邊的小廝說,他在寒山寺救下了定安侯府的小世子,摔傷了筋骨。


    他還是新科探花郎,由殿上欽試,後在大理寺任職,仕途平順。秋試前,就同定安侯府往來甚密,又曾是兩個小世子的授課先生。


    他腦中一片混沌,全然不知曉發生了何事。


    直至他見到了孟雲卿!


    ——那個時候的孟雲卿。


    他藏在被子裏的手心狠狠攥緊,沒有露出半分異樣。她曾在他懷中逐漸失了溫度,冰冷得如同一樽雕塑,眼下卻好端端站在他麵前,目不轉睛看他。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做夢。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將旁人認錯——這個時候的孟雲卿應當在清平,寄養在劉氏那裏。


    小廝卻道,先生怎麽忘了,這位是侯府的表姑娘啊。


    表姑娘姓孟,叫孟雲卿,您還做過幾日表姑娘的授課先生。


    侯府的表姑娘,孟雲卿。


    他幽幽閉目。


    在寒山寺,他就見過她一次。


    她對他並無特別,就像一個隻是相識卻連熟悉都談不上的人,順道過來探了一場病便罷了。


    她同他陌生。


    他卻慶幸。


    他雖然不知曉她如何會從清平到了京中,從劉氏那裏到了定安侯府,但他從未奢望的是睜眼就能再見到她,一個還好好活著,沒有經曆過往後的孟雲卿。


    就安靜站在他眼前。


    讓旁人將屋中碳火燃得更暖些。


    也暖了他早已冰冷透骨的心。


    他感激上天,讓他醒來時遇見的是這個時候的孟雲卿!


    對他淡漠也好,成見也好。


    隻要她還在,他便有足夠的時間,去彌補前一世的遺憾。


    他或許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前一世的孟雲卿。


    ——逼死她的幕幕,他仍舊曆曆在目。


    那枚簪子刺進她的胸口,鮮血留了一地,當是如何果斷決絕,心如死灰。


    他知曉,他沒有資格麵對那時的孟雲卿。


    ☆☆☆


    他一直以為她不是那時的孟雲卿。


    才會去尋那盒臘梅做的胭脂,來蒼月找她表明心跡。


    她或許會詫異,他都會足夠的耐性,隻要同她在一處,便是費盡生平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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