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


    睜開眼睛的梵看見的是描繪出美麗曲線的天花板。


    「……!」


    梵最先發覺的是自己躺在床上的身體被綁了起來。


    手指也確實地受到固定,讓他也沒辦法結印使出魔法。


    「梵!」


    小小的身影依附到梵的臉頰上。


    「菈本妲……」


    菈本妲的雙臂也被細繩綁住了。


    她沒辦法像平時那樣擁抱梵,所以用自己的小小臉頰摩擦梵的臉頰,對於梵平安無事感到欣喜。


    臉頰感受到菈本妲體溫的熱度,讓梵心裏覺得很舒服。


    以前明明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情。


    「你醒過來了啊。」


    梵抬起臉來後,便看見拿著木製托盤的亞爾貝站在那裏。


    「這是水和止痛藥。」


    放在枕邊的托盤上放有杯子與藥粉。


    「別那麽小氣,讓他使用『治愈之手』啦!要是留下傷痕的話你怎麽賠得起!」


    「就算你這麽說,假如他康複後又起來作亂不就很麻煩嗎?」


    不去理會生氣又聒噪的菈本妲,亞爾貝以熟練的動作讓梵服藥。


    「以愛絲妲小姐的從者身分上戰場的時候,我就把照護傷者的方式全都記在腦海裏了。」


    「謝謝。」


    梵道謝的時候,與亞爾貝對上視線就顫抖了肩頭。


    亞爾貝看見梵那樣的反應而露出微笑。


    「你覺得對我過意不去呢。」


    「……你不恨我嗎?」


    「一點也不。」


    亞爾貝的表情十分清爽。


    「可是你當時很痛吧?」


    「當然啊,痛得要死呢。」


    亞爾貝苦笑出聲。


    然後他站起身子,打算離開房間而往外走,卻在房門前轉過身。


    「不過贏家是我喔。」


    看見梵啞口無言,亞爾貝低頭行禮後便直接走出房間。


    「那家夥是怎樣啦!」


    菈本妲暴怒。


    梵靜靜地深思。


    「……亞爾貝的行為是正確的。要是亞爾貝沒有阻止我的行為,我就不再是『勇者』了……明明是這樣的。」


    梵將自己的情感說出口:


    「不服氣?我是因為輸了而不服氣嗎?」


    「梵……」


    看著以前從未見過、露出困惑表情的梵,菈本妲擔憂似的叫起他的名字。


    *??*??*


    「你很乖耶,真是令人欽佩。」


    「這繩子是怎樣啦!為什麽用我的力量也完全弄不斷!」


    菈本妲看著我的臉,聒噪地吼來吼去。


    「這是遠古時代的木妖精魔法師為了綁住北海魔鯨(bakekujira)而做出來的繩索,不會那麽容易就斷掉的。」


    「居然有這種東西,也太狡猾了吧!」


    菈本妲跟莉特她們戰鬥時雖然可怕,但她現在維持著天真的仙靈樣貌與性格。


    想必是因為她理解梵不會有危險了吧。


    這樣子應該就沒問題。


    「所以說,菈本妲,我有事要跟梵談一談,你先去其他房間等一下。」


    「啥!」


    「為了讓梵的迷惘終結,我們需要兩人獨處交談。」


    「唔唔……」


    菈本妲瞥了一下梵的麵容。


    她看見梵點頭後,便「唉~」這樣歎出一口氣。


    「知道了啦……可是你敢讓梵受傷的話,我一定會要你好看喔。」


    「我們都充分戰鬥過了吧。」


    菈本妲維持著被綁住的狀態,輕輕一躍跳到床下,狠狠地瞪我一眼之後,就大搖大擺地往外行走。


    「強勢得好像沒有被綁起來一樣啊。」


    我佩服著菈本妲大搖大擺的姿態,並且關上房門。


    「好了。」


    我在梵的床邊放了張椅子,坐到上頭。


    「你心情如何?」


    「……不太好。」


    梵的語氣帶刺……蘊含情感。


    這是個好征兆。


    「是啊,輸給不想輸的對手以後,心情會很差。」


    「贏家竟然說這種話啊。」


    我笑出聲來。


    梵好像也受到我的影響而微微一笑。


    「吉迪恩先生太卑鄙了。」


    「畢竟我無論如何都想贏啊。」


    「……我想再跟你打一次。」


    「我們這次碰巧都活了下來,但戰鬥根本沒什麽第二次機會吧。」


    「……你這句話,隻是為了避免跟我戰鬥所找的借口吧。」


    「你很懂嘛。」


    梵這次是明確地笑出聲了。


    「以前明明都不會覺得不服氣,我是不是沒資格當『勇者』了呢?」


    「你的衝動怎樣了?」


    「……醒來的時候就恢複了。所以我已經不會產生想破壞這個聚落的心情。」


    之前大概是憤怒的感情讓加護的衝動停止運作了吧。


    一般是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不過我知道有露緹這樣的前例。


    「既然這樣,你就是『勇者』了吧?隻要加護仍然寄宿於你的生命,神明賦予的職務便不會消失,這就是教會的教誨。」


    梵擺出一副無法接受的表情。


    讓人不禁認為梵不配當「勇者」的不是別人,正是一直遵循教會教誨的他自己。


    不過,他那樣的特質正代表他是勇者。


    「梵,勇者並不是『天生的』。而是『想要成為』勇者的人,才能成為勇者。」


    「想要成為勇者的人?」


    這是阿修羅惡魔錫桑丹說過的話。


    雖然借用敵人所說的話很不是滋味,但初代勇者是阿修羅惡魔。


    同族的錫桑丹知曉真正的勇者。


    「並不是因為『勇者』加護寄宿體內才讓人成為勇者。對於『該怎麽做才能成為勇者』這個問題,不僅要用自己的腦袋思考,有時也要采納他人的意見。盡管會有無數次的迷惘,仍然想要當個勇者並且有心前進的人,就是名副其實的勇者了。」


    「既然這樣,我該怎麽做……」


    「我知道梵缺少的是什麽喔。」


    「咦……?」


    「是導師。」


    梵呆愣了。


    這答案應該出乎他的意料吧。


    「梵的目光一直都隻注意信仰,作為一個人,該了解的知識並不夠。」


    「作為一個人該了解的知識……」


    「優異的劍法當中蘊含哲學,可是你的劍並沒有那種東西。哲學是作為一個人增進許多見聞、感受許多事物,並且不停思考之後所培育出來的。」


    「培育哲學?」


    「梵的世界太狹隘了,所以劍雖然銳利卻很膚淺……就是因為這樣才輸給我。」


    「……膚淺。」


    「隻是把自己的強大押在劍上,套路一成不變。對手如果有準備好回擊用的招數,就能輕易擊潰你的劍法。」


    「呣。」


    梵露出符合一名少年的表情,看得出心情並不好。


    (插圖015)


    那是以往態度超然的梵沒有展現過的,十分平凡的表情。


    梵失去身為「勇者」的純粹的話,應該會暫時性地變弱。


    可是,作為一個人累積了經驗的梵,會比現在還要更強。


    到了那個時候,梵想必會成為像露緹那樣的最強勇者。


    「下次你就多試著相信愛絲妲所說的話吧。而且也不要隻會講勇者相關的事,你可以跟她聊看看各種領域、各式各樣的事情。愛絲妲曾去各種國家旅行,她見識過其他人都沒有見過的景色。雖然長槍與劍有差別,但你還是可以參考參考的。」


    「愛絲妲小姐……不知道她還願不願意跟我一起旅行。」


    「梵打算當個勇者的話,她想必會再陪你一同旅行的。因為愛絲妲是引導勇者的人。」


    「愛絲妲小姐是引導勇者的人?」


    「你必須要有不是出自加護,而是真心想要成為勇者的意誌。要不然,誰會想跟你這種要人費心的勇者一同旅行啊。」


    「……說得可真狠啊,不過實際上就是這樣子吧。」


    梵靜靜地深思了一陣子。


    「吉迪恩先生……你是否不會跟我一起來啊。」


    「我是露緹的引導者,沒打算跟其他勇者旅行。」


    「我想也是。」


    梵看似遺憾地搖頭。


    ……勇者啊。


    我現在也很迷惘,不曉得接下來要講的話到底該不該說出來。


    如果隻是要梵離開佐爾丹,那我就不需要踩得更深入。


    有愛絲妲在的話,隻要梵願意把她說的話聽進去,梵應該就會被引導為一名不錯的勇者。


    隻是……我沒辦法擺脫「對於今後要作為勇者奮戰的梵而言,我這樣子是否不太誠實」的想法。


    「梵,我雖然沒有辦法離開佐爾丹……但要不要一起來一段短程冒險?」


    「冒險?」


    「調查古代妖精遺跡。」


    「古代妖精不是為了隱藏露緹小姐才撒的謊嗎?」


    「為了讓謊言令人相信,就需要盡可能以真相來掩飾與鞏固。守護佐爾丹的古代妖精遺產是騙人的,不過的確有個古代妖精遺跡。」


    「那遺跡到底有什麽?」


    「不曉得。」


    「咦?」


    梵目瞪口呆了。


    梵以前隻有經曆過別人事前調查過的冒險旅程。


    為了提高加護等級而對抗能夠打倒的敵人,尋找早就知道存在於秘境中的魔法道具。


    梵的冒險就是那樣。


    「不過這次不一樣。就是因為不知道到底有什麽才要去調查。」


    「嗯~」


    「而且那也不是跟我們一點關聯都沒有,那個古代妖精遺跡跟勇者有關。」


    「古代妖精遺跡跟勇者有關?」


    「梵你沒拿到勇者之證吧?」


    「你是說阿瓦隆尼亞王都附近的古代妖精遺跡裏頭封印的秘寶吧。可是那不是被露緹小姐拿走了嗎?」


    「對,她拿走了……我有看見傳說中封印了勇者之證的機械,將勇者之證傳遞給露緹的過程。」


    「看見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勇者之證是被製作出來的。露緹手上拿到的勇者之證,並不是上一代勇者帶回來的秘寶,也不是寫在其他勇者傳說當中的護符。那個遺跡製作了全新的勇者之證給予露緹。」


    「怎麽可能會有那種事情……」


    梵受到了打擊。


    上一代勇者的傳說中也有描述到,能夠強化「勇者」加護的秘寶。


    聽到有人講說那其實是古代妖精遺跡所製作出來的量產品,會無言以對也是正常的吧。


    「所以說,古代妖精與勇者之間的關聯相當密切。」


    「……這次的遺跡也有什麽東西嗎?」


    我呼吸一口氣之後,把話說下去:


    「那個遺跡裏頭有著名為『勇者管理局』的區塊。」


    「勇者……管理局?」


    梵會疑惑也是理所當然。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我們就是要去調查這個。我覺得,古代妖精們應該已經找到了答案,他們知道『勇者』是什麽,也知道加護到底是什麽。」


    「……答案。」


    梵今後應該會賭上性命,為了這個世界而對抗魔王軍。


    我不會陪他踏上那樣的旅程,但我希望他那段旅途不會讓他有任何的悔恨。


    所以,我繼續說下去:


    「梵……你的『勇者』並不是天生就擁有的吧?」


    「唔!」


    梵訝異地看著我的麵容。


    他眼裏浮現了應該早就被『勇者』壓抑的恐懼神色。


    「你怎麽會知道……」


    「看見你體現『勇者』的方式,我就有這種想法了。」


    梵很純粹。


    就算他是在修道院這種狹隘的世界生長至今,也不太可能會有那種極端純粹的性格。


    當然,他應該本來就有虔誠殉道者類型的個性。


    可是,就算是這樣,他作為「勇者」也太單純了。


    「既然梵你純粹到那種地步,在魔王軍出現的時候……不,隻要這個世界有人陷入紛擾,你觸及加護的那一天沒有衝出修道院就很奇怪。因為封閉的修道院世界不需要『勇者』。」


    「這……」


    「可是,就算你的故鄉因為魔王軍而毀滅,你還是沒有行動。這是為什麽呢?」


    梵低下頭去。


    我盡力讓自己語氣平穩地把話說下去:


    「隻要去思考那方麵的可能性,就能夠推測出劉布會相信你的理由。」


    那個自私自利的劉布樞機卿,麵對忽然出現、一名叫作梵的默默無聞少年,到底為什麽會相信他就是「勇者」呢?


    「劉布以前就認識你了吧?你原本擁有的加護是『樞機卿』。」


    「吉迪恩先生真是厲害……」


    身為弗蘭伯格王國王子的梵會被送至別國──阿瓦隆尼亞王國的修道院的理由。


    「我在四歲時就觸及加護了。」


    「這還真早,應該是你跟加護十分搭配的關係吧。」


    能當上聖方教會樞機卿的人,隻有體內宿有「樞機卿」加護的人。


    所以弗蘭伯格王才被喚去距離萊斯特沃爾大聖砦較近的阿瓦隆尼亞王國修道院。


    「劉布樞機卿知道你將來有機會成為樞機卿。他打的如意算盤應該是把你拉攏至自己的派閥之類的吧。」


    「嗯,成為『勇者』之前,我有跟劉布先生見過兩次麵。所以我才覺得,跟他談談的話他可能會相信我。」


    「『樞機卿』與『勇者』完全不同。原本應該是『樞機卿』的你,隻要使出『樞機卿』不該用的技能,就算不用『鑒定』也能知道你很特別。」


    加護有了變化。


    這樣的奇跡讓劉布相信梵就是「勇者」。


    「這就讓先前一直具有聖職人員職務的你,必須迅速地改變價值觀。所以你才會成為盲信信仰與衝動的勇者。」


    梵正是因為一直以來都遵循信仰而生,才會在神的奇跡降臨己身時感受到無上的喜悅,同時也受到強烈的困惑侵襲。


    因為那個時候的他必須切割先前作為「樞機卿」生活的人生,並且踏上完全不同、身為「勇者」的嶄新人生。


    「我不曉得古代妖精遺跡會有什麽東西。但我很確定那個遺跡跟『勇者』有所關聯。」


    「『勇者』是神創造的加護。除此之外應該沒有別的意義了……」


    「可是初代勇者是阿修羅惡魔。」


    「……怎麽可能有這回事!再怎麽說阿修羅惡魔都沒有加護啊!」


    梵搖頭並這麽說。


    「但我是說真的。」


    「我不懂……明明就有神存在,神不可能會出錯的啊。」


    我對陷入混亂的梵溫柔地搭話:


    「我沒有要強迫你,隻是在這裏有機會找到何謂『勇者』的答案,我覺得沒有告訴你這件事很不誠實,所以才跟你講這些。」


    看見梵不安地緊咬嘴唇,我有點心痛……這樣的少年居然要扛起世界的命運啊。


    不過梵跟露緹不同,他是自己選擇要戰鬥的。


    我不能否定他這樣的意誌。


    隻要梵打算當個勇者,我就隻需要為他加油打氣。應該這樣才行。


    「……我也想要知道『勇者』到底是什麽,想知道發生在我身上的奇跡到底有什麽意義。」


    「這樣啊,那就決定好嘍。」


    我解開了束縛梵的繩索。


    梵將自己的右手按上胸口,使用了「治愈之手」。


    「總之啊,無論發生什麽你都別看得太重喔。」


    「都跟我講了這些,要我不看得太重不太可能啦。」


    「梵就是梵。無論你是『樞機卿』還是『勇者』,這點都不會改變。隻要不忘記這件事,你就不會有問題的。還有,野營時我也會順便教你劍術的基礎。」


    「劍術……那可真是令人期待。」


    梵的神情已經沒有作為「勇者」讓人們受苦至今的那種純粹。


    看來「勇者」梵的威脅已經消逝,這樣就達成目的了。


    我希望梵他會從盲信「勇者」之道的人,轉變為一名想要好好當個勇者的人。


    也希望他的人生當中沒有悔恨。


    所以,我決定再插手一下「勇者」梵的故事。


    下一個目的地是勇者管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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