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前方照射而來的白色燈光刺得我頭暈目眩。


    我就像剛被釣上岸的魚,心髒劇烈跳動著。觀眾回歸寂靜,投向舞台的眼神彷佛渴求著音樂,也似乎在試探著我們.


    我身後的鼓手揮舞著左右鼓棒,敲下四聲節拍。我以右手食指彈奏貝斯弦,對著shure sm58麥克風吼出歌聲。


    演奏逐漸加快速度。雖然我們的能力還無法撼動所有觀眾,但有些人配合著音樂節奏搖擺身體、時而舉起手回應我們的演奏。樂團和觀眾融為一體,情緒高漲,live house彌漫著蒸騰的熱氣。


    啊!這就是活著的感覺!


    一股恍惚般的實感從背脊竄升而上,這是我在開始認真玩樂團後首次體會到、僅有在現場表演能擁有的愉悅。


    如果能一直身處在這樣的世界就好了。


    要是能以音樂維生的話……


    我的內心悄悄萌生出這個想法。


    2


    與他們相遇的那一刻,我認為自己中了大獎。


    自從進入音樂雜誌《rq》編輯部工作後,已過了將近一年,當初的憧憬對此刻的我來說已成往事。我從去年七月起接到大久保主編的指派,負責撰寫連載專欄、介紹具有潛力的無名獨立樂團,到三月的現在仍持續著這項工作,也逐漸掌握


    到要頜。


    為了尋找能刊登在專欄上的樂團,大久保向我推薦了位於下北澤的live house “legend”。legend的老板五味淵龍仁和大久保是舊識,雖然乍看之下是個不修邊幅的大叔,卻擁有絕佳聽力,能判斷樂團將來會不會大紅。渴求受到五味淵青睞的樂團聚集於此,因此我也養成了經常跑legend的習慣。


    我遇見他們是在九月,當時我還不是legend的常客。


    那天,legend舉辦了雙樂團表演活動,壓軸樂團的演奏瞬間擄獲了我。


    他們是四人編製樂團“je suis musique”,團名在法文中意為“我是音樂”。他們的曲風與狂妄的名字相反,是纖細中充滿攻擊性的吉他搖滾,舞曲風格的節奏伴隨激烈轟響、旋律通俗卻文夾雜一絲吊詭。再加上團員明明相當年輕,演奏技術卻相當紮實,這一切都深深吸引了我。


    我明白自己是為工作而來,原本在觀眾區後方冷靜地聆聽他們的演奏,但到第三首歌曲結束時,我人已經衝到了第一排,高高舉起雙手。他們的表定演出時間是一個小時,我卻覺得這一個小時過得太快,內心充滿了“還想要聽更多”的焦躁情緒。


    “……太棒了。”


    表演結束,我感受著右手和小腿傳來的陣陣疲憊,恍神地喃喃自語。這時,旁邊的女孩子出聲向我搭話。


    “你是第一次看musique的表演嗎?”


    以堅定眼神望向我的女孩有著明亮的金色短髲,黑色t恤搭配牛仔褲的樸素打


    扮與她十分相襯,單耳配戴的紫水晶耳環相當引人注目。


    “是的,我今天剛好來看表演,才知道這個樂團。”


    她聽到我的回答後露出笑容。


    “musique很棒吧?擔任主唱的女生是我高中的好朋友,所以我每場表演都會來……”


    下一秒,我雙手搭上她的肩膀。


    “我是音樂雜誌的編輯!可以介紹我們認識嗎?”


    她雖然一臉驚訝,但還是友善地幫我和musique的團員傳話,當天晚上我抱著充實的心情踏上歸途。回家前我告訴五味淵自己很喜歡musique的音樂,他也揚起嘴角掛保證說“他們鐵定會紅的”。


    隔周我便立刻采訪了musique,文章順利刊登在下個月的《rq》專欄。不過,受到我和五味淵肯定的樂團當然也不會逃過業界人士的慧眼,musique其實早已決定主流出道,專欄刊出兩個月後,他們於年底發行了出道專輯。也就是說musique幾乎不能算是獨立樂團,我的訪談晚了一步。是我向主編熱烈訴說多麽喜愛他們的音樂,大久保才說著“下不為例”特別允許我刊載這次的專欄。musique的專輯銷量老實說並不算太好,但我一點也不擔心,深信世人絕對很快就會發現到他們的魅力。


    然而,就在musique主流出道後的今年一月,發生了一起意外。


    musique在出道前有一個四名團員共同經營的社群賬號,經常發表日常生活相關的有趣貼文,也很自然地與大家交流,不擺架子的態度在歌迷間廣受好評。


    一月某日的深夜,musique的賬號卻突然發了一則貼文,抨擊不久前同台演出的樂團。


    貼文迅速在網絡上擴散開來,數十分鍾後由團員自行刪除。隔天團員說明是帳號遭到盜用,發出道歉聲明。但由於貼文發表的時間在半夜,網絡上開始流傳會不會是musique團員酒後乘興發文的揣測,對團員的解釋仍抱持著懷疑。


    事情並未就此結束。一個月後,musique的賬號又發了一則詆毀其他樂團的貼文。第二則貼文很快就刪除了,但musique的社群賬號已經引來網友猛烈攻擊。


    musique再次發出公告,說明在上次意外後雖然已經更換登入密碼,但還是遭到盜用。諷刺的是,樂團這邊無疑想主張錯不在己,卻等同告訴大家盜賬號是不可能發生的,導致網絡上對團員的懷疑越來越重。


    如此一來,經紀公司和唱片公司也不會默不作聲,聽說經紀公司將musique的


    團員叫去罵了一頓。公司也勸團員關閉賬號,但他們堅稱自己是無辜的,樂團一


    以來也是倚賴社群賬號宣傳,在團員拚命說服下才勉強同意留下賬號。musique的賬號再度發表了公告,宣稱今後發文將更加注意,絕對不會再重道覆轍,歌迷也欣然接受他們的承諾,然而……


    隔月,musique的賬號在發出第三則攻擊性貼文後,就此關閉。


    擔心musique的我,決定與團員相約見麵。


    3


    “……你說什麽?”


    我端著咖啡杯的手懸在半空中,驚訝地開口。


    “也就是說,我在考慮是否解散樂團。”


    開口的是浦賀渚,她是musique的主唱兼吉他手、同時也是團長。此刻她哀傷


    地注視著我的手邊,長長的黑鬢彷佛隔絕了自己與周遭一切。


    浦賀負責樂團所有的歌詞創作,以深入耳膜的獨特嗓音和演奏中的凜然姿態,體現出musique清新中帶有一絲歪斜的形像。她是團裏唯一的女性,歌迷之間偶爾也會戲稱musique是浦賀渚的個人樂團,但musique的音樂是由所有團員共同作曲,作曲者的名義也是樂團。


    位於下北澤南口商店街、仿照《愛麗絲夢遊仙境》裝潢的獨特咖啡廳內,我和musique的四名團員圍坐在桌前。其他三名團員聽到浦賀的驚人發言沒有提出異議,看來團員也同意這項決定,或至少已經討論過這件事了。


    “為什麽要解散呢?樂團不是才剛起步嗎?”


    浦賀聽到我這麽說,揚起眉毛怒瞪團員。


    “因為沒人承認是自己發了那些貼文啊。我真的很生氣。”


    “要承認什麽?我說過不是我了啊。”


    吉他手津崎修司瞪了回去。津崎的演奏極具技巧,隻要一彈下樂曲的前奏,就能瞬間將觀眾帶入musique的世界。他有著高眺的身材,舞台上有些駝背的彈奏姿勢在我看來相當帥氣,聽說也擁有不少女性歌迷。


    “也不是我,所以沒有什麽好承認的。”


    貝斯手佐久間基信接話。他靠在椅背上,黑框眼鏡下的眼眸深處透露出煩躁的情緒。佐久間的貝斯演奏不帶感情,彷佛機械般正確無比,是他的最大特色。


    “我也一樣。有問題的是渚吧?你不是最常在慶功宴和練習時說其他樂團的壞


    話嗎?”


    鼓手鮫島亙反駁。聽說是浦賀欣賞他的技巧,從其他樂團挖角進來musique的。正因為他有著不輸其他年輕樂團的穩定連擊技巧,才能在背後支撐旋律組的浦賀和津崎,讓他們放手彈奏。


    “我就說不是我了!就是因為不能寫在網絡上,我才會在慶功宴和練習時發泄啊!”


    四名團員爭執了好一段時間,好不容易氣氛終於趨緩下來後,浦賀看著我歎了氣。


    “……哎,從那之後團裏的氣氛就是這樣,隻要聚在一起就會開始爭論是誰幹的,大家感情越來越差。”


    照這樣發展,看來隻能考慮解散樂團了。雖然就我這局外人看來,每個人都隻是在氣頭上罷了


    “大家冷靜一點,你們從來沒發表過詆毀別人的貼文吧?真的是賬號遭到盜用了,難道不是嗎?”


    “是啊,過去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我也打從心底想要相信團員。但是……”


    浦賀欲言又止,其他三人露出不知所措的樣子。她啜了一口冷掉的咖啡,再次開口:


    “老實說,出道專輯賣不好對我打擊很大,也確實變得比以前更嫉妒其他受歡迎的熱門樂團。如果有團員將這樣的情緒用社群賬號發泄出來,我也不感到意外。”


    任誰都有得不到成果而亂了手腳的經驗,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就是因為團員內心深處也想著自己同樣可能做出這種事吧,才無法徹底相信彼此。


    “我明白你們會開始疑神疑鬼……但目前什麽都還沒解決,說要解散還太早了。”


    我仍舊試圖說服musique的團員。 浦賀雙手捧著咖啡杯,開口說道:


    “我們從一年前開始準備主流出道,雖然經紀公司給了錢,金額卻無法應付生活,又忙到沒有多餘時間打工,在經濟上確實過得很煎熬。”


    我偶爾會聽聞音樂人在轉移至主流廠牌後,反而比獨立樂團時期更受金錢所苦。舉例來說,獨立樂團發行的專輯唱片基本上是音樂人自行製作、販售,就算扣除裂作成本和通路費用,也能獲取大約一平銷售額的利潤;而作品還不多的主流音樂人隻能收取著作版稅,或是支付給演奏者和歌唱者的歌手版稅,前者的金額大約是不含稅售價的百分之六,後者則是百分之一左右。著作版稅需分潤給音樂公司和共同製作人員,歌手版稅是所有演奏者瓜分,因此如果唱片賣得不夠好,音樂人也得不到多少著作版稅收入。不隻實體唱片,即使是行之有年的音樂下載販


    售,收益也與著作版稅的百分比相差無異。


    當然,主流出道後能得到的宣傳資源龐大,銷售量必定比獨立時期更高。隻不過,要是耗費宣傳資源卻無法提升銷量,反而以獨立樂團的方式活動更符合經濟效益。再加上也有如浦賀所說的例子,獨立時期還能兼差或從事其他正職工作,一旦加入主流廠牌就忙碌不已,連打工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但我們還是熱愛音樂、主流出道也是一直以來的夢想,大家才會咬牙努力到現在。結果不但專輯賣不好,還雪上加霜地冒出社群賬號的問題……實在是受到太多打擊了。”


    “如果這些發文都是盜賬號的人所為,你們也因此解散的話,不就屈服於犯人的惡意了嗎?”


    “就算屈服也無所謂。這不就表示有人討厭我們繼續玩樂團嗎?這樣受到某個人厭惡的樂團,真的有繼續持續下去的意義嗎?”


    浦賀歎氣,其他三人也失落地低下頭。在宛如葬禮守靈的氣氛下,我隻能拚命鼓勵他們。


    “不能認輸啊!我很喜歡musique的音樂,要是你們就這樣解散的話,實在太悲哀了。”


    “謝謝你喜歡我們,但是……”


    看著臉色慘淡的浦賀,我不小心做出自不量力的提議:


    “我知道了。我幫你們想辦法!”


    musique團員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


    “幫我們想辦法……指的是?”


    “我再寫一篇musique的文章刊在專欄,幫你們打知名度。也會去和主編討論看看,能不能利用其他版麵做你們的特輯。”


    “真的可以嗎?我記得專欄主題是無名的獨立樂團,沒錯吧?”


    “而且我們已經發完專輯,目前也沒什麽新消息,應該沒有辦法做特輯吧……”


    佐久間接在浦賀後麵發出疑慮,但我已經沒有台階可下了。


    “或許可以啊!我想助你們一臂之力!”


    四名團員看著彼此,似乎在判斷是否收下我強塞給他們的好意。


    浦賀端起咖啡杯,發現杯子已經空了後又放回碟子上,看得出來她內心有些猶疑。


    “謝謝你的好意,隻不過,登上《rq》不代表就能打知名度……而且,社群賬號的問題也還沒解決。”


    “那件事我也會一起解決的。”


    已經無法回頭了。我拍著胸脯掛保證,鮫島皺起了眉頭。


    “你要怎麽解決?”


    “我有辦法,我認識一個對解謎很拿手的人。”


    他們依舊半信半疑,正確來說是懷著八分懷疑、兩分希望。


    “總之,”我從椅子上站起來,向musique的團員宣布:“ 我絕對不會讓musique解散的。”


    團員仰望著我的臉上露出呆然的表情,我無視他們的反應,徑自燃燒起身負重任的使命感。


    4


    “結果阿祥怎麽說?”


    聽到五味淵的問題,我噘起下唇回答:


    “他說不行,完全不把我當一回事 。”


    “我想也是。”


    五味淵邊說邊吐出香煙的白煙。


    這是星期五晚上發生在legend觀眾區的一幕光景。我為了討論musique的社群賬號事件,前來拜訪五味淵。五味漂不隻有著可以判斷音樂優劣的絕佳聽力,還有能洞悉事情真相的推理能力,至今為止幫了我不少大忙。


    “我也讚同阿祥的決定。為了拉拔某個樂團就將《rq》公器私用,這種事不能原諒。”


    我剛和五味淵說完自己向musique的團員誇下海口幫他們寫專欄文章,他卻回了如此刺耳的話。順帶一提,“阿祥”指的是《rq》的主編大久保祥一。


    “我也明白……但我真的很想幫助musique,他們的音樂明明這麽好。”


    “音樂做得好不代表能賣好,這點小事你應該也明白吧?”


    他說得沒錯。就連在《rq》編輯部工作未滿一年的我,也親眼看過各種演奏高超的音樂人離開音樂圈,或是很優秀的樂團解散。好幾次我都會想著“要是他們更受歡迎,或許際遇會不同?《rq》能為他們做些什麽嗎?”,內心感到一陣悔恨。


    “以前的我,隻能悲哀地地看著優秀的音樂人退出音樂界,但我已經在出版社擔任一年的編輯,也大致習慣這份工作了。連載專欄也有幾篇文章引起廣大回響喔。”


    不知道五味淵是否聽進了我說的話,眼睛盯著飄忽的白煙。


    “我可是有《rq》的頭銜和專欄作為武器,沒有不使用的道理吧?我不想再眼睜睜看著有才華的音樂人就此消失了。”


    “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啊?”


    “咦?”


    五味淵這句話讓我反應不過來。


    “我在問你是不是誤以為自己很了不起?你好像覺得隻要動一動手指,就能顛覆音樂業界似的。”


    “我並沒有……”


    五味淵瞥了我一眼,視線再度轉回白煙上。


    “你麵對無名樂團的團員時都以平輩口吻講話,和人氣樂團卻規規矩矩地講著敬語,你自己知道嗎?”


    突來的指責讓我頓失鎮定,仔細一想,和monoqlo city這些已經打響知名度的樂團說話時,我確實都使用敬語,但當對像是我邀請刊登在專欄的小樂團時,就經常是平輩說話的口氣。


    但原因不是五味淵所說的這樣,我開口反駁:


    “我並不是看樂團受不受歡迎而區分說話態度,是無意間這麽做的。說話態度


    本來就會隨狀況改變啊,像是年紀大小、彼此間的關係之類的。”


    “是這樣嗎?反過來說,我沒看過有樂團成員對你用平輩口吻說話呢。明明是麵對和自己同世代的樂手,彼此卻明顯地劃分出上下輩分關係,你難道從來不覺得不對勁嗎?難道原因是潛意識覺得自己輩分比較高嗎?因為你看不起沒有人氣的樂團。”


    我大為惱火,氣急敗壞地說:


    “才沒有那種事!我認為他們是優秀的樂團,才會寫進專欄的。我非常尊敬他們,怎麽可能看不起呢?”


    “但是啊,你每次開頭第一句話就是表明《rq》編輯的身分,不是嗎?”


    我無話可反駁,回想起來,我確實不止一次在他人麵前自負地表示自己是《rq》的編輯。就算沒說出口,我也常常在心中告訴自己“因為我是《rq》的編輯啊”


    “自從當上,《rq》的編輯後,你就覺得自己的身分高於那些沒沒無名的樂團吧?甚至覺得他們能被選進自己的專欄很幸運,沒錯吧?”


    為什麽要說得這麽不留情麵呢?我憤怒地咬著牙,繼續接受五味淵的言語攻勢。


    “你覺得可以憑一己之力拯救音樂人,這就是太看得起自己,對認真做音樂的人也很失禮。你根本無法拯救musique。”


    我終於理解他的話中之意。五味淵相當生氣,因為他和我一樣,不,比我看過


    太多優秀的音樂人銷聲匿跡,不希望我輕鬆地就將拯救他人這種事掛在嘴上。


    但即使明白他話裏的心思,我還是被情緒衝昏了頭,忍不住開口反駁:


    “……五味淵老板,你覺得musique解散也沒關鯀嗎?你也認可他們是很優秀的樂團啊!”


    “那也沒辦法,靠音樂吃飯本來就很困難。如果他們已經做出決定,早點解散對他們的人生才是最好的。”


    “musique會選擇解散都是因為那個盜用他們社群賬號的家夥,要是他們真的解散了,就等同屈服於惡意啊。這是不對的。”


    “你敢肯定他們真的是被盜用賬號嗎?也可能是某個團員發的貼文吧?你敢說絕對不是有團員厭倦了樂團表演、又不敢表明退團,隻好出此下策讓樂團解散?”


    “要是這樣的話,讓不想玩音樂的團員退出就好,musique也能繼續下去了。”


    “他們的音樂,作曲人名義可是所有樂團成員喔。沒有得到現任四名團員同意


    的話,就沒辦法行使著作權了。雖然根據著作權法,隻有在持有正當理由的情況


    才能拒絕行使權利,但既然是想要讓樂團解散的家夥,也無法預測他會拿出什麽理由拒絕吧?”


    我這才體會到五味淵是個多麽悲觀的人,正因如此,更不想讓他阻礙我的行動。


    “或許無法完美解決,但可能真的能拯救musique也說不定啊!我想拯救musique這件事難道是錯誤的嗎?”


    “借用《rq》的力量提升樂團的知名度,再依賴我解決社群賬號的問題,然後要是一切順利的話,你打算將所有功勞攬在自己身上嗎?”


    他每句話都刻意說得刺耳,我的忍耐也終於到了極限。


    “夠了!我不會再拜托你了! 大笨蛋!”


    我用力捶了五味淵包在破布般衣服裏的手臂,跑出了legend。


    5


    一年前當我還是個大學生時,也玩著樂團。


    我負貴的位置是貝斯兼主唱。貝斯是剛進大學才學的,雖然還是個新手,但幸好團員並不嫌棄,和我一起努力經營樂團、舉辦表演,在熱音社也得到不錯的評價。在表演上完成滿意的演奏時、自創歌曲得到反饋時、觀眾炒熱氣氛時得到的滿足感,對我來說都是無與倫比的感受。


    隻要是玩過樂團的人,肯定都夢想過成為專業音樂人、靠玩樂團生活吧?我也不例外。懷抱著遠超過自身才能和努力的遠大夢想,羨慕著更受歡迎的樂團。在熱音社的活動上被其他樂團搶走壓軸演出的寶座時,或是社團的其他樂團在比賽上得獎時,我都忍不住心生嫉妒。


    因此當我確定進入《rq》雜誌出版社時,老實說內心鬆了一口氣。《rq》是社團人手一本的雜誌,而這樣一間大家憧憬的出版社錄用了我。雖然無法當上職業音樂人,但我可是做到了同等厲害的事呢。畢竟一樣是以音樂維生的工作啊!


    實際上,熱音社的朋友知道消息後也紛紛誇譖我。每當我看著朋友一邊尋找工作,同時又無法放棄成為職業音樂人夢想時,內心都忍不住冒出“我可是要在《rq》工作的,和你們可不一樣”的想法。這樣的心態很醜陋,但我是靠著輕視他們來安慰無法當上音樂人的自己。多虧了《rq》,我那顆因嫉妒經曆輝煌的音樂人而自顧自受傷的自尊心,總算得以修補回來。


    直到大學畢業、真正在《rq》開始工作以後,我以為這份自以為是就像含在口中的糖果漸漸融化殆盡,然而……


    五味淵說得或許沒錯。我在評價無名樂團的音樂同時,可能也暗自輕視那些尚


    未成氣候的樂手。但是,正因為如此,我更無法掉頭回legend向五味淵低頭。


    從legend逃回家的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前往自家附近的居酒屋喝酒,回家後又灌了酒精濃度高的罐裝燒酒雞尾酒,不知不覺就醉得一塌糊塗、嚎啕大哭。


    隔天早上,我按著發疼的頭起床走到鏡子前,發現自己眼皮腫得不成人形。幸好今天是星期六,我也沒有約會。用冷水洗完臉後,感覺腦袋終於輕鬆了一些。


    就承認自己內心醜陋的部分吧。我確實一直以來對許多人擺出高高在上的態度,藉此沉浸在優越感中,保護自己的自尊心。我應該感到羞愧、並且好好反省才行。


    但是,musique是不一樣的。我打從心底熱愛他們的音樂,對他們抱著尊敬之情。我可以大聲地說,自己是真心不希望他們解散,想要助他們一臂之力。


    我不知道在大久保和五味淵不幫忙的情況下自己能做到些什麽,但我還是會盡力而為。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伸手拍了拍雙頰,接著立刻拿起手機聯絡musique的團員。在五味淵的批評說教後,我想拯救musique的念頭反而更強烈了。


    6


    兩個星期後,musique舉辦了表演,地點正巧在對我來說有些尷尬的legend。


    musique在主流出道前就是以legend做為主要表演場地,出道後行程由經紀公司一手安排,似乎無法自由決定演出。而這次的表演是主辦方legend向經紀公司提出邀約所促成的。


    我在當天表演開始前來到legend,五味淵在觀眾區角落抽著煙。他肯定看見我了,卻沒做出任何反應。


    想到自己那天罵了他笨蛋後就逃回家,實在很難為情。但是,五味淵對我的指貴是正確的,更不用說我至今為止受到他許多幫助,必須低頭道歉才行。


    我下定決心走向五味淵,心髒怦怦作響。


    “五味淵老……”


    然而,五味淵卻別過頭不看我。


    雖然立刻遇到挫折,但要修複關係必須趁早才行。我轉向他麵對的方向,再次


    出聲:


    “五味淵老板。”


    沒想到五味淵同樣再次轉過頭,就是不肯看我一眼。


    我內心升起一股怒火。這是四十多歲的男人該有的行為嗎?我明明要和你道歉了啊,你卻連聽都不想聽嗎


    我鼓起臉頰,掉頭就走。我真是太蠢了,還認真想著要和這種家夥和好!我再也不理他了!


    舞台上順利地進行著樂團表演,很快就輪到musique出場了。他們的演奏依舊穩定,卻感受不到了氣勢。畢竟麵對堆積如山的問題和解散危機,無法投入表演也在所難免吧。


    表演結束後,我在團員的邀請下一同參加musique的慶功宴。


    下北澤站附近大樓的地下室居酒屋內,四名團員、來自經紀公司的男性經紀人和一名麵熟的女孩子圍坐在桌子。我在女孩身旁的位子坐下後,她主動向我打招呼。


    “音無小姐,好久不見了。”


    她的名字是石館亞美,是我第一次看musique的表演時和我搭話、幫我引介musique的人。她漂亮的金發依舊閃耀不已。


    我回了她,“好久不見”後,就和大家一起等待飲料上桌。在浦賀渚的“幹杯”下所有人舉起杯子,氣氛不算歡快的慶功宴開始後,我重新麵向石館開口:


    “musique的表演還是很棒呢。”


    “是啊 !渚是我的英雄喔 。”


    “英雄?”


    我並不是想挑“女生的話應該是女英雄吧?”這種性別上的語病,隻是覺得她的說法很特別。


    “之前也說過,我和渚是高中同學,從那時開始就是一起彈吉他、唱歌的音樂夥伴。我們會去看彼此的街頭演奏或live house表演,有點互相競爭,同時也並肩作戰的心情。我喜歡渚做的音樂,渚也稱讚過我寫的樂曲。”


    原來是這樣啊。我一直覺得石館看起來也像玩音樂的人,看來我的直覺是正確的。


    “我現在幾乎不進行表演了。雖然也曾夢想過進入音樂業界,但放棄了。渚則是持續玩著音樂,終於主流出道,她現在就是我的夢想。因此我想在最靠近她的地方,看著她活躍的模樣。”


    石館雖然是對著我說話,但座位實在太狹窄了,不知不覺中變成所有人都轉過來仔細聆聽。


    “亞美……”浦賀小聲喚出石館的名字,眼中充滿淚光。


    現在的氣氛正是時候,我轉向浦賀開口:


    “還有人這麽期待看見你們活躍的姿態,樂團果然還是不能解散啊!為了讓樂團繼續下去,我們來一個個解決眼前的問題吧!”


    “我不想要解散。音無小姐,請幫助我們吧,拜托你了 。”


    其他團員帶著些許疑惑的表情,也配合她一起低下頭喊:“拜托你了。”大家內心都是不想解散的啊。事情總算有所進展,我鬆了一口氣。


    這種時候逞強也沒有用,我首先報告了大久保拒絕提供特輯和第二次專欄采訪的消息,也誠實表明五味淵不願意幫忙。團員明顯地意誌消沉了起來。


    “但正因為如此,我絕不會袖手旁觀,無論如何都要找出社群賬號意外的真相。你們可以多告訴我一些細節嗎?”


    “我知道了。”浦賀點點頭。


    第一起意外發生在一月中旬。musique的賬號在半夜一點半左右發表了一篇貼文,批評不久前同台演出的人氣樂團。


    “第一個發現貼文的是我。”津崎舉手說道:“當時文章已經發出約二十分鍾左右。我看到的瞬間嚇得心髒都停了,雖然立刻刪除,但還是在網絡上擴散開來,到處都是文章截圖。”


    有人儲存了文章的畫麵重新發表在社群網站上,因此即使原先的貼文刪除,也還是留下了紀錄。


    “你刪文之後還做了什麽嗎?”


    “我先聯絡了團員。浦賀和鮫島很快就回覆我,但佐久間遲遲沒回訊息……”


    “那個時間我早就睡了,沒注意到你的訊息。”


    佐久間說。考慮到事情發生的時間點,就算睡著了也不奇怪。


    “我、浦賀和鮫島都表示文章不是自己發表的,所以推測可能是佐久間做的。直到隔天早上,佐久間才回複說發文者不是他。”


    “我一開始也相信大家的話,認為是賬號被盜用,因此更改了密碼。”


    musique使用的社群網站是以賬號和密碼進行登入,賬號是公開信息,不是關係人士也能輕易取得。也就是說隻要知道密碼,任誰都能自由登入musique的帳號。因此與其說盜用賬號,也可能是有團員將密碼泄露給了其他人。


    “你們有人曾告訴其他人密碼嗎?或是有沒有頭緒可能不小心透露給誰呢?”


    浦賀回答了我的問題:


    “團員都不承認是自己的過失。但話說回來,當時的密碼也使用很久了,很難保證密碼防範得滴水不漏。因此趁這個機會換了新密碼,彼此也約好絕對不會再讓密碼泄漏出去,沒想到……”


    第二篇文章在第一次發文的一個月後、也就是二月中旬出現,時段同樣在半夜。文章內容也與上次無異,是批判不久前同台演出的人氣樂團。


    “這次是我發現後刪文的。”


    鮫島說。他立刻聯絡團員,而這次隻有津崎沒回覆。針對自己當時在做什麽津崎回答說:


    “在睡覺啊。我比較敏感,隻要一點聲音就會醒過來,所以睡覺的時候會關掉手機的通知。”


    如此一來,半夜沒有回應也是理所當然的。津崎說他到隔天早上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隔天,經紀公司找來musique的團員,一起商討這次的事情。然而,當時依舊沒有團員承認貼文是自己發表的,也強烈否認是密碼泄漏所致。


    “我們更改密碼才過了一個月而已,而且為了避免發生相同的事,大家都相當謹慎,絕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新密碼。”


    浦賀加重語氣強調,但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密碼的話,反過來說就表示貼文隻可能是團員發表的。她越是堅持不是樂團的過失,反而越加深團員之間的嫌隙。


    經紀公司勸他們刪除賬號,一群人為此溝通了許久。而musique也堅持留下帳號,結果以再次更改密碼收場。


    開口說道:


    然而,就像在嘲笑他們的努力般,第三則貼文在三月上旬的深夜出現了。浦賀開口說道:


    “當時是我發現貼文刪除的。我也聯絡了團員,這次隻有津崎和佐久間回了訊息……”


    “我當晚參加了聚會,喝得很醉。回家後馬上倒頭就睡,到早上才醒過來。”


    鮫島有些自暴自棄地為自己辯駁。


    貼文和前兩次一樣是攻擊過去同台演出的樂團,由於提到表演時的事情,看起


    來很像是團員自己發表的內容。即使樂團發出了賬號遭盜用的聲明,社群網站上還是盛傳這都是團員酒醉乘興發文的推測。


    “我身為經紀人,已經盡可能站在團員這一邊。但是相同的事情連續發生三次,無法再包庇他們了。就算不刪除賬號,至少在問題解決前也非得暫時關閉賬號不可。”男性經紀人口氣沉重地說。團員也反抗不了這個決定。雖然也向警方通報處理,但目前沒發現任何賬號遭盜用的痕跡,結果還是無法抹清團員的嫌疑,情況始終沒有好轉。


    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我說出自己的想法:


    “這樣聽起來,犯人不可能是團員以外的其他人呢。”


    佐久間露出受傷的表情。


    “音無小姐果然也懷疑我們啊。”


    “不是的,”我慌張地繼續說明:“隻是覺得不能以一般的方式思考而已。我一直都是以犯人是其他人做為前提的。”


    “但是其他人沒辦法發文啊。”


    津崎露出疑惑的表情。


    總之我先將內心的想法說出口。


    “我聽說過,賬號被盜用除了可能是密碼遭竊之外,原因也可能出在應用程序或其他網站上的賬號綁定功能。”


    “我們也調查過了,沒有一點奇怪的痕跡。”


    浦賀信誓旦旦地說,果然他們也討論過這種可能性。


    “可以查得到賬號的貼文是從哪台裝置發表的嗎?”


    “好像沒留下這麽詳細的紀錄。”


    “但我記得應該能查到登入紀錄吧?有奇怪的地方嗎?”


    登入紀錄是賬號從什麽裝置登入的詳細資料。以musique的賬號來說,肯定會留下從團員的手機、計算機或平板計算機登入帳號的所有時間紀錄。要是登人紀錄中出現團員都沒印象的資料,就可以推論出是盜用賬號的裝置。


    然而,佐久間的回答並不樂觀。


    “這方麵我們也調查了,完全沒有可疑的登入紀錄 。”


    如果沒有團員以外的登入紀錄,就隻能推測是從團員使用的裝置登入的了……我差點脫口而出,趕緊搗住嘴巴。


    眾人陷入沉默,現場一片凝重。經紀人像是想逃離這股氣氛般伸手拿起筷子,我們也跟著安靜地吃起眼前的料理。生魚片相當新鮮、燉煮料理的調味也很美味,但味覺和心情卻無法搭上線,這頓飯吃得像是在嚼砂般食不知味。


    我一邊動著嘴巴,腦中不斷地思考。現在斷定文章是團員發的還太早了,也可


    能團員漏看了哪筆登入紀錄也說不定。我再度以賬號被盜用的前提展開推論:


    “不好意思,我再問一次,密碼真的沒泄漏出去嗎?”


    津崎一臉煩躁地回答:


    “如果一次的話還有可能,但已經發生了三次,其中還有剛換過的密碼,所以我不認為是密碼泄漏出去的問題。畢竟我們也沒將密碼寫在紙上啊。”


    那麽,還有什麽其他方法呢?我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了其他可能性。


    “有沒有可能是住在一起的家人擅自碰了你們的裝置?”


    使用團員的登入裝置,就不會在登入紀錄上留下可疑的痕跡了。而且如果是在登入狀態的裝置上使用,也就不需要知道密碼。


    我自覺這是精明的切入點,但浦賀露出陰沉的表情


    “或許吧……我、佐久間和津崎都是一個人住。”


    我反射性地看向鮫島,他擺了擺手。


    “慢著,我現在確實和女友同居。但第一次和第二次的發文時間我是醒著的,手機和電腦都在手邊。不可能是女友或其他人使用我的裝置。”


    “那第三次的時候呢?你當時睡著了吧?”


    “那天晚上女友剛好回老家,家裏隻有我一個人。所以我才想著機會難得,在外頭盡情地喝了幾杯。”


    鮫島的發言存在幾分可信度還有待商榷,不過一旦開始懷疑團員的證詞就會沒完沒了。我現在決定要相信團員是清白的,就必須假設他們說的都是實話。


    “話說回來,貼文都是在半夜發表,會不會是排定發文的功能……”


    排定發文指的是讓文章在預先設定好的時間自動公開。假設使用排定發文的功能,就算發文當下沒有人動到登入帳號的裝置,也無法構成不在場證明。


    這個推論再連結到“犯人瞞著團員使用裝置實時發文,因此發文當下能就近取得裝置的人嫌疑最大”的假設,也就是說,排定貼文對犯人而言能降低被起疑的風險。


    然而,津崎冷靜地駁回我的推論:


    “那個社群網站沒有排定發文的功能,也不能用外掛程序預約發文。”


    看來團員早就討論過這個可能性。津崎篤定地說他們在網絡上仔細查過,不存


    在可以預約發表貼文的方法。


    這樣一來,隻能推斷貼文還是在半夜發表的。當時團員的裝置都在自己手邊。隻有團員本人可以使用,貼文是如何張貼出來的依舊是個謎團。


    “嗯……那像是備份複製手機之類的呢……”


    其實我也不太了解備份複襲手機的運作,以致說出來自己也感到逞強。


    “備份複製手機隻能同步手機裏的資料吧?我想應該沒辦法連賬號的登入狀態都同步,至少密碼更改後絕對不可能登入。”


    這個推論經佐久間否定後也不成立了。關於犯人如何盜用賬號的討論,完全陷


    入膠著狀態。


    不過還有別條路可以走。手法隻要找出犯人後再問就好,最重要的是:到底是誰做的。


    “你們最近是否感覺到來自其他人的敵意呢?”


    “敵意……嗎?”


    “或是反過來說,猛烈的愛意之類的……總之就是來自別人的強烈情感。”


    團員陷入一陣思索後,佐久間小聲地說:


    “津崎的跟蹤狂……


    “跟蹤狂?”


    我下意識地反問,看見津崎的表情蒙上一層陰霾。


    “還不確定是不是跟蹤狂……大概在一月底的時候,我半夜睡到一半,玄關突


    然傳來‘叩、叩’的敲門聲。”


    “聲音大到吵醒了你嗎?”


    “不,是輕輕敲門的聲音,但我很容易被細微的聲音驚醒。”


    剛才津崎也說過自己比較敏感,隻要一點聲音就會醒過來,因此睡覺時都會關掉手機通知。我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的話,肯定不會發現什麽微弱的敲門聲,一覺到天亮。


    “雖然有點可怕,但不是很讓人在意嗎?所以我就走到玄關打開門,結果外頭沒半個人。當時我以為隻是自己聽錯了。”


    沒想到過了一個星期,又發生相同的事:半夜的敲門聲與無人的玄關外頭。


    “真是毛骨悚然啊。”


    我忍不住顫抖起來,就女性而言,這種事讓人本能地感受到自身安全受到威脅。


    “津崎擁有很多女粉絲。當時團員間也討論過,該不會是有粉絲查到他家地址而跑過去,半夜吵醒津崎從遠方偷看他之類的。”


    佐久間說道。也因為如此,他們便稱惡作劇的人為跟蹤狂。


    “之後呢?”


    津崎一臉摸不著頭緒地回答:


    “第三次敲門惡作劇之後,突然間就不再出現了。結果到現在還是不知道是誰幹的。”


    雖然確實有讓人在意的事情,但現在是要找出發表攻擊性貼文的犯人,不知道跟蹤狂的真實身分就算不上是有用的情報。況且目前也很難斷定發文和敲門有所關。


    “還有其他可能對你們懷有恨意的人嗎?”


    我重新問了一次,但沒得到肯定的回答。浦賀消沉地說:


    “要說嫉妒之類的,畢竟是這樣的世界,就算有人看不慣我們主流出道也不奇怪……但如果要指出特定人士的話,我實在想不到。”


    我忍不住發出低吟。結果不但找不出可疑的人,唯一可能發文的隻有團員自已,老實說我真的舉雙手投降了。


    五味淵的臉浮現在我腦海中。如果是他的話,一定能從目前的信息中推理出真相吧?然而,我也立刻想起了他轉頭不看我的反應,內心升起一股怒氣。誰要拜托那種家夥啊!


    慶功宴依舊籠罩著守靈般的氣氛,團員、經紀人和石館都小口小口地喝著酒。我逞強地發出豪語:


    “我一定會找出真相的。樂團到底要不要解散,等那之後再來決定吧。”


    7


    我雖然擺出一副自信十足的樣子,卻不像五味淵擁有推理出真相的能力。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呢?


    “哎……”


    我坐在《rq》編輯部辦公桌前歎了口氣,也不管會不會被其他人瞧見。這時,大久保出現在我身邊。


    “音無,你怎麽了啊?”


    “主編,其實啊……


    我向大久保轉述了難以解決musique問題的來龍去脈。雖然在詢間能否安排特輯時也大致說明過一次,但大久保聽到事情沒有任何進展時,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我可不會因為同情就允許做特輯的喔。”


    “我已經放棄特輯了,隻是無論如何都想拯救musique……”


    “不是有個適合的人選嗎?你每次有困難時都會拜托阿龍吧?”


    我還沒告訴大久保自己和五味淵鬧翻的事。五味淵和大久保是朋友,我又以《rq》編輯的身分受到五味淵不少照顧,在這樣的立場下,實在沒有勇氣向大久保坦承


    然而,也不能一直隱瞞下去。我下定決心開口:


    “我和五味淵老板不久前吵了一架……


    我順勢將五味淵當時對自己說的話,以及之後想道歉卻遭拒絕的事都坦白說了出來。慶幸的是,大久保並未生氣。


    “看阿龍外表那副德性,卻還是像個孩子啊。”


    “真的很抱歉,明明是主編特地介紹的……”


    “不用在意啦。倒是阿龍這麽說你,你有任何想法嗎?”


    大久保指的是五味淵指責我誤認為自己很了不起、看不起無名樂團這件事。


    “……我認為他說的不全是錯的。我確實會看對象改變說話方式,內心也認為自己在《rq》編輯部工作是一項成就。如果被問到我是不是因此對訪問對象擺出高高在上的態度,我也難以否定。”


    所以我才去向五味淵道歉,雖然他完全不理睬我。


    大久保沉默了一會,丟下一句“等我一下”後離開了我的座位。五分鍾後,他


    手中拿著一疊紙折了回來。


    “你看一看這些。”


    我接下了那疊紙,看起來是郵件內容的影印文件。


    “這……”


    “你是不是認為,我把連載專欄丟給你這新人後就不管事啦?”


    我誠實地點了點頭。但這話明明是大久保自己說的,他卻露出一臉灰心的表情。


    “你就不能多信任我一點嗎……算了,那不重要。我本來是不想告訴你這件事的,其實每次你寫的專欄刊出後,我都會向采訪對象詢問你的工作態度。這些是他們的回覆,都印在紙上。”


    身為主編的大久保竟如此用心地為我這個菜鳥做後援,我完全不知道。


    我開始讀起紙上的內容。第一張是來自已解散的驟雨團員的郵件,其他還有monoqlo city、made in tide和musique等,都是我至今采訪過的樂團。


    他們的郵件內容如下:


    文章引導出樂團:最大的優點,我們非常感激。


    音無小姐不隻是采訪而已,她將樂團的問題當成自己的事,幫我們想辦法解決。


    音無小姐很健談,我們也感到很輕鬆。


    第一次接受音樂雜誌采訪是和音無小姐合作真是太好了。


    我們很希望能再次與音無小姐合作。


    淚水奪眶而出,無法停止。大久保看著我淚流滿麵的模樣,笑了出來。


    “這實在……太狡猾了。”


    我吸著鼻子抗議。大久保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拚命努力的樣子,大家都看在眼裏喔。沒有一封回信提到你的態度讓他們感到不快。音無,你現在還覺得阿龍說的才是正確的嗎?”


    我說不出話來。大久保看準了我的反應,繼續開口:


    “阿龍確實很敏銳,懂得觀察別人。但不代表他說的話都是正確的。你有自己做事的方式,我覺得你做自己就很好了。”


    “主編……謝謝您。”


    “明白的話,就快點讓無聊的吵架鬧劇落幕吧。”


    我擦擦眼角,總算抬起了頭。


    “我試著向五味淵老板道歉了,但他不肯聽我說話。”


    “嗯……既然如此,就得想一個可以讓你們和好的方法才行。”


    “主編有什麽好方法嗎?”


    “有喔,很簡單的。隻要……”


    大久保傳授給我的方法確實是個好主意,但我在聽到的瞬間還是忍不住大叫出聲:


    “我絕對不要!”


    8


    隔天晚上,我刻意挑了表演結束的時間前往legend。打開感覺比往常更沉重的大門,五味淵倚靠在吧台邊抽著煙。


    “五味淵老板。”


    我出聲搭話,五味淵沒有別開臉。正當我以為他今天終於願意聽我說話時,他對著我的方向吐出濃厚的白煙。


    個人真是太過分了!我內心這麽想,但忍耐了下來。我像涇淋淋的小狗般搖頭揮開白煙,開口說道:


    “我聽了legends的唱片,就是那張‘下北傳說’。”


    原本眼神空洞的五味淵突然麵露驚訝,我趕緊使出下一招。


    “我覺得非常棒,感謝你的推薦。”


    這就是大久保傳授給我的泌訣。重點就是:稱讚五味淵做的音樂。


    當初在live house聽到五味淵的樂團表演時,他們的音樂實在遜到將我當場擊倒。五味淵甚至在去年十二月硬是塞給了我一張收錄十首歌、全長四十分鍾的專輯唱片。那張我連碰都不敢碰、始終未拆封的唱片,昨晚我下定決心從頭到尾聽完了。


    宛如地獄般的四十分鍾。音樂遜到突破界限,中途好幾次都讓我想按下停止鍵,拿出唱片碎成兩半。我的臉頰如同處在熱帶般燥熱,身體卻像位於寒帶般冰冷顫抖,眼眶溢出的淚水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太煎熬了。但是,我真的聽了。雖然“很棒”和“感謝”都是違心之論,至少“我聽了legends的唱片”這句話不是謊言。而且眼前隻要敷衍地稱讚一下就好,不會露出馬腳的。


    五味淵垂下眼,臉頰好像稍微變紅了。他用細微到幾乎要消失的聲音,低聲問道:


    “……你覺得棒在哪裏?”


    “首先是歌詞很真率。現在的歌詞都過於花稍、太想引人注目了,五味淵老板直白的歌詞引起了我的共鳴。


    多虧音樂雜誌編輯的工作,增進了自己對不太喜歡的音樂也能夠稱讚的技能。五味淵對我的發言沒露出一絲懷疑


    “還有嗎?”


    “演奏方麵也相當細致,聽得出來演奏者技巧高超。從吉他的聲音中更是能感受到樂手的堅持。”


    “然後呢?”


    “再來最重要的,就是五味淵老板的歌聲了,在兼具魅力和魄力的聲音之中帶著一點傷感。明明你們的音樂有這麽多優點,為什麽不受世人青睞呢?我真是想不透。”


    五味淵終於抬起了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溫泉蛋,你真是太懂了!”


    他突然抱住了我。我忍下內心“這是性騷擾!”的怒吼。


    平常不太流露出感情的五味淵竟然這麽地開心,大久保的方法實在太有效了。總算是和五味淵成功和好了……但我卻感到一股複雜的心情,彷佛自己將重要的靈魂出賣給了搖滾樂的惡魔。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懂我的音樂。看來是連載專欄的工作讓你更懂得分辨音樂的優劣哪。我的音樂好在哪裏,你能再多和我說一些嗎?”


    之後整整三十分鍾,我陷入言不由衷地稱讚五味淵的困境之中。要是在哪裏說錯一句話,我為了討好五味淵所做的辛苦就白費了。直到五味淵露出彷佛飽餐一頓般的滿足表情後,我才終於切入正題。


    “其實啊,我有件事想拜托身兼天才歌手和最強樂團頜導者的五味淵老板……”


    “喔?有什麽事這麽需要我嗎?真是沒辦法,我就特別幫你一次……你說說看吧。”


    我將前天在慶功宴上聽來的musique社群賬號事件詳細說了一次。五味淵也不再對我想幫助musique的心情做出批評或指責。


    “……事情就是這樣,五味淵老板發現了什麽嗎?”


    我說到一個段落後,如此反問五味淵。他露出微妙的表情思考了一會,開口說道:


    “你能叫musique的所有團員過來嗎?我有件事想確認。”


    要他們這麽晚來到這裏可能太過勉強了,我邊這樣想著邊聯絡團員,結果剛好所有人都回覆可以到場。一個小時後,musique的四名團員出現在legend。


    我擔心五味淵該不會突然宣布犯人就在團員之中,幸好事情並沒有如此發展。五味淵隻是向團員提出了要求。


    “可以讓我看一下你們手邊的某個東西嗎?”


    團員全露出困惑的表情,浦賀代表大家開口:


    “但是你沒告訴我們要帶東西出來……”


    “沒關係,是你們一定會帶在身上的東西。”


    五味淵接著說出“某個東西”是什麽,也確實是他們肯定會帶在身上的物品,也立刻遵照指示拿了出來。


    五味淵比對了團員各自拿出的“某個東西”後,低聲說:


    “我想得果然沒錯。”


    “五味淵老板,你發現了什麽嗎?”


    五味淵點點頭,他接下來的發言出乎所有人預料之外。


    “這件事……說不定都是我害的。”


    9


    大家聚在legend的那晚隔天,musique的社群賬號複活了。他們發出一篇貼文,向造成大家困擾致歉,並發誓今後會謹慎地管理賬號。


    之後的一個星期相安無事,直到再一個星期後的某天深夜,佐久間基信傳來了訊息:


    音無小姐,請馬上來我家一趟。地址是……


    終於等到了這一刻。我收到訊息後通知五味淵,他立刻回覆“我立刻過去”。


    我和五味淵在佐久間住的公寓前會合,找到訊息上寫的房間後連門鈴都沒按直接開門走了進去。musique的團員全聚集在屋內,四個人圍著跪坐在地上的一個人影。


    我靠近他們,開口說道:


    “犯人果然就是你呢。”


    “……什麽意思?”


    劉海遮住了石館亞美的眼睛,她聲音顫抖地否認自己的罪行。


    五味淵將musique聚集在legend的那天,他要求團員出示的“某個東西”就是團員自家的鑰匙。


    “如果是鑰匙的話,就算不事先提醒,大家確實都會帶在身上沒錯。”


    團員並未理睬恍然大悟的我,分別從皮包和口袋中掏出鑰匙讓五味淵看。三名男性團員的是普通的鎖筒鑰匙,浦賀的則是難以複製的管狀鑰匙。


    可是,為什麽要看大家的鑰匙呢?我還在訝異時,卻聽到五味淵低聲說完,“我想得果然沒錯”又語出驚人地自白可能是自己的錯,更是驚訝得說不知道如何反應。


    “什麽意思?為什麽是五味淵老板害的?鑰匙和社群賬號的發文到底有什麽關係……”


    五味淵將鑰匙還給團員,開口說道:


    “既然密碼不可能泄漏出去、也沒有可疑的登入紀錄,隻能合理推測貼文是從團員手邊已經登入帳號的裝置發表的了。”


    “你果然在懷疑我們嗎?”


    五味淵伸手製止了試圖爭辯的佐久間,繼續往下說:


    “我不是懷疑你們,另外也沒懷疑鮫島的同居女友。我認為是別人偷偷使用了你們的裝置°”


    這句話讓團員暫時冷靜了下來,但我無法接受五味淵的說詞。


    “怎麽辦到的?文章發表的時候團員都在家裏,沒有其他人動他們的手機或電腦啊。”


    “不一定吧?不是有些人睡著了嗎?”


    空氣一瞬間凝結,所有人都沉默不語。我無法置信地開口:


    “該不會……犯人是趁團員睡著時,使用他們的裝置發文的吧?”


    “你說得沒錯,而且犯人還潛入了睡著團員的家中。”


    四名團員的臉上浮現出絕望的表情。


    “請等一下。確實文章發表的時間都剛好有一名團員在睡覺,但都是不同人啊。犯人連續潛入某個團員家的假設並不成立。”


    佐久間雖然鐵青著臉反駁,但他似乎也預料到五味淵的回答。


    “那就代表犯人是輪流潛入各團員的家了吧?所以每篇貼文都是從不同裝置發出去的,我猜八成是手機吧?”


    也就是說,犯人至少潛入三個人的家:發表第一篇貼文時是佐久間、 第二次是津崎、第三次則是鮫島。


    “太胡扯了我們在睡覺時,房門可是好好地鎖上的啊。”


    鮫島提出反駁,但五味淵沒事般地回答:


    “那就是犯人手上有備份鑰匙了。”


    “所有團員家的備份鑰匙嗎?怎麽辦到的?”


    “不是有個機會能取得所有人的鑰匙嗎?”


    所有人麵露驚訝,五味淵又補上一句:


    “所以我才說了,說不定是我害的。”


    我終於想通了。


    “是指表演的時候吧?通常大家在演出時都顧不到自己的貴重物品。”


    我也有過在live house上台表演的經驗,相當清楚保管貴重物品對表演者來說意想不到地麻煩。我自己會將貴重物品帶到舞台上或托付給值得信賴的朋友,但主要是錢包和手機而已,鑰匙就不太在意了。


    一般來說,live house的後台是誰都可以進出的,有心人士確實可以從表演者丟在後台的行李中取出鑰匙。


    五味淵用力地點頭


    “犯人趁musique上台表演時前往後台,用複製粘土之類的工具取得所有團員家的備份鑰匙,這並不困難。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由於musique主要在legend舉辦表演,犯人是在這裏犯案的可能性相當高。”


    legend的後台確實是所有演出樂團共享的空間,就算有非相關人士出入也不奇怪。再加上台上有樂團演出時,後台幾乎不會有人,犯人有充足時間可以製作備份鑰匙。


    “真是這樣的話,雖然最大的過錯當然是犯人,但我沒有妥善處理legend表演者的貴重物品管理問題,也有責任。”


    不少live house都提倡保管貴重物品是自身的責任,因此怪到五味淵身上就太過分了。這並不隻是legend的問題,可能是live house業界都該考量的事情。


    “雖然明白了備份鑰匙的推論了,但剛才要我們出示鑰匙又有什麽用意呢?”


    浦賀歪頭問道,五味淵露出銳利的目光。


    “我推測身為女性的浦賀會住在安全措施完整的地方,使用的鑰匙也難以複


    襲,因此犯人並未潛入浦賀的家,應該說沒辦法侵入才對。看了你們的鑰匙後,我發現自己的推測沒錯,才更確信犯人是使用備份鑰匙潛入了團員的家。”


    浦賀在三次發文的時間都醒著,犯人的確沒有潛入她家,但是……


    “說不定我剛好是第四個目標啊?”


    五味淵堅定地搖頭回答:


    “如果假設犯人的手法是趁團員睡著潛入屋子操作手機的話,鮫島比你更難成為目標。他和獨居的你們不同,家裏還有同居女友在。”


    犯人是犯下侵入住宅罪,必定會極力避開被屋主當場發現的可能性,因此獨居遠比兩人居住的屋子風險還低。即便如此,犯人還是先挑選有同居人的鮫島下這表示犯人有著想潛入浦賀家卻無法如願的理由。五味淵在確認團員的鑰匙後,證明自己的推理是正確的。


    “就算犯人進不了浦賀家,也不需要特地輪流找其他團員下手吧?隻要挑某個人,一直去他家不就好了嗎?”


    五味淵輕鬆回答了佐久間的疑問:


    “要是貼文都在同個人睡覺時發出的話,犯人的手法就很容易被察覺出來。為了防止手法曝光,犯人就算冒著危險也要輪流潛入其他團員的家。”


    “話說回來,犯人又是怎麽知道我們的住址的呢?”


    鮫島臉色蒼白地問道。


    “隻要在表演結束後偷偷尾隨你們就行了吧?這並不困難。”


    “那麽,犯人要如何知道我們睡著了呢?”


    “我想犯人是守在外麵從窗戶監視、等待關燈的那一刻吧?隻要再稍等一段時間,住戶就會睡著了。”


    “就算熄燈了,也不代表人睡著了啊?”


    “所以犯人敲門了啊。”


    “敲門?”津崎忍不住提高聲調,“ 所以和跟蹤狂事件有關咯?”


    “沒錯。犯人敲門確認屋裏的人有沒有反應後,才用鑰匙開門潛入的。隻有對聲音敏感的津崎三次都被敲門聲給驚醒,讓犯人放棄潛入他家。以犯人的角度來看,第二次發文其實已經是第四次嚐試進入津崎家了。”


    “就算犯人成功潛入屋內,要如何在不吵醒團員的情況下取得手機呢?手機解鎖的問題又該怎麽解決?”


    五味淵並非沒考慮過我提出的症結。


    “不管是pin碼、密碼或圖形鎖,隻要團員解鎖手機時在旁邊偷看並記下來就成了。指紋鎖的話,就趁本人睡覺時用對方手指解鎖就好。臉部辨識的難度雖然比較高……你們有人是用臉部辨識嗎?”


    沒有人舉手。四名團員中有兩個人使用圖形鎖,另外兩人是pin碼。


    真相就是:犯人使用備份鑰匙潛入團員家、以團員的手機發文。在場沒有人提出異議。然而,犯人選擇這麽繁複又高風險的手法,卻隻是為了在社群網站發表文章,這樣的執著讓我不寒而栗。


    浦賀支支吾吾地開口發問:


    “聽完你的推論……犯人來看過我們的表演,而且頻繁到可以批評和我們同台演出的三組樂團。還能知道團員住哪裏、 甚至看得到大家解鎖手機的樣子,也就是說是我們身邊的人。五味淵老板已經知道犯人是誰了嗎?”


    浦賀一定也對犯人的身分有頭緒了吧。五味淵沉默不回答,過了一會才開口:


    “我還沒有證據,所以打算對犯人設下陷阱。我需要你們幾個團員的幫助。”


    陷阱就是:重新打開musique的賬號,誘使犯人再發表一次貼文,然後讓團員在家中等待犯人潛入。由於犯人沒有浦質家的備份鑰匙、鮫島有同居女友、津崎則對聲音很敏感,五味淵斷定犯人會再次試著潛入佐久間的家。於是,逮補犯人的重大責任就落在佐久間身上。


    雖然想過計劃順利成功的可能性不高,沒想到犯人真的掉入了陷阱。和我們猜想的一樣,犯人就是石館亞美。


    “裝傻也沒用。你是為了用musique的社群賬號發文才潛入屋子的吧?”


    在我的逼問下,維持跪坐姿勢的石館露出掙紮的表情反駁:


    “我看到佐久間走進這棟公寓,因為好奇才偷看一下而已……我不知道什麽社群賬號的事。”


    “你在操作手機時不能戴手套吧?隻要好好調查,就能在潛入過的屋子裏發現你的指紋,你已經無處可逃了。”


    我緊盯著她赤裸的雙手說完,石館沉默以對。話說回來,她現在已經是侵入他人住宅的現行犯,隻要警察開始搜證,就能找出石館潛入其他團員家的證據了吧。這樣一來,她也無法再否認自己和發文事件無關了。


    “亞美……為什麽做出這種事?”


    浦賀蹲下身子,與石館齊平視線問道。石館猶豫了一段時間後,終於開口: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懂為什麽。我隻是……很羨慕渚。”


    我想起了石館在提起浦賀時說過的那句“有點互相競爭、同時也並肩作戰的心情。”


    “我和諸是在高中時變得要好的。我的唱歌和吉他技巧都比較強,在觀眾前表


    演的經驗也更多,比渚還受歡迎。這應該不是我的錯覺。”


    浦賀沒有出聲反駁,隻是盯著石館。


    “可是,我們的立場卻在不知不覺間調換了。組了musique的渚成長為當紅樂團,而我則失去了女高中生這個身分的特殊性,音樂表演也變得比以前更少,最後放棄了音樂之路。時間過得越久,兩人之間的差距就越來越大。”


    雖然很殘酷,但這種事情並不少見。音樂女神並不會對所有人都露出平等的笑容。


    “但我還是打從心底支持著諸的。musique決定主流出道時,我感到像是自己的榮耀般高興不已……同個瞬間,我也無法壓抑對渚的羨慕。對渚的成功開心的自己、嫉妒到要發狂的自己,我彷佛要被撕裂成了兩半……我好痛苦,想要結束這一切,不知不覺中腦內隻思考著要如何摧毀musique的未來。隻要musique消失,我就能從這種痛苦中解脫了。”


    石館雙手撐著地板,流著淚水哽咽地說。


    我環視musique的團員。他們明明可以對石館發怒的,每個人臉上卻都毫無一絲怒氣,隻是露出同情的表情。麵對從不缺席一場表演,還會參加樂團慶功宴的石館,不隻是浦賀,連其他團員也無法狠下心對她生氣吧。


    石館害得無辜的musique瀕臨解散,確實犯了大錯。然而,我很能體會她痛苦的心情。看著石館亞美,我覺得她可能就是走錯一步後的我自己。讓這樣的我將石館交給警方、結束一切騷動,這樣真的好嗎?


    我往前踏出一步,稍微擠開浦賀,站在石館正前方。


    “我啊,以前也玩過樂團,也夢想過成為專業音樂人。”


    石館抬起淚水縱橫的臉。


    “雖然我的夢想沒有實現,但現在成為了《rq》的編輯,每天都過得很充實。我在工作上得到了成就感,已經不會再看不起無法成為專業音樂人的自己了。”


    我過去確實以當上 《rq》編輯這件事安慰自己。但如果我就這樣滿足了,反而會開始誌得意滿,無法全心投入工作。大久保讓我看的郵件內容,證明了我的努力成果。


    “要變成什麽樣的人”是沒有結論的。就算成為了音樂人,如果做出無聊的音樂演奏技巧也沒有長進,也隻會越來越看不起自己吧?不管成為什麽都好,自己擁有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隻有當上音樂人才會幸福,也不是成為名人、從事大家羨慕的工作才會快樂。你今後一定也能成為某種身分的人。如果有那種閑時間阻礙別人,倒不如去尋找能像音樂一樣讓自己沉迷其中的事,然後拚命努力看看!”


    由才出社會一年的我說這種話,可能還是太嫩了,然而,石館對我點了點頭。


    “是的……我會加油的。”


    石館重新對團員低頭道歉。或許不能說她受到了原諒吧,但團員之間的氣氛變得輕鬆了許多。


    我轉頭望向五味淵,像是在說:“怎麽樣啊?”


    五味淵露出了微笑。


    10


    musique的團員雖然似乎不想將事情鬧大,但考量到樂團受到的損失,也難以無罪赦免石館。最後,石館在浦賀的陪同下向警察自首,以侵入住宅罪移送法辦。


    石館在自白中坦承備份鑰匙是在legend的後台取樣的。她趁musique上台表演時潛入後台,以壓模複製鑰匙形狀。五味淵認為這起事件自己也有責任,便在legend增設了置物櫃。


    musique在社群網站上解釋了攻擊性貼文的真相,原先指責的網友突然風向一轉,開始同情起他們來。諷刺的是,musique因為這一連串的騷動提升了知名度,發售初期成績不佳的出道專輯開始熱賣。雖然石館一開始是想逼迫樂團解散,現在


    看來,反而將musique從經濟困難中解救出來。所以說,人生真是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事啊。不管怎麽樣,好作品賣得好,自然是最棒的結果了。


    因此,musique也收回了解散的決定。結果雖然要歸功於五味淵,但我也算是成功將musique從解散危機中解救了出來。總而言之一切都順利解決,真是太好了。


    接著,時間來到了四月,我迎來出社會後的第二年。


    “音無,過來一下。”


    校稿完最新一期《rq》的四月下旬某日,大久保把我叫去他的座位旁。


    “主編,什麽事?”


    大久保躺在旋轉椅的椅背上,向我開口:


    “你的專欄會在七月交棒給新人。”


    我倒抽一口氣,但仔細想想,這樣的安排也是理所當然。


    “你今後的工作是負責更活躍的樂團和音樂人,要好好準備啊……喂,你在聽我說話嗎?”


    我發著呆,連大久保“音無該不會是聽無我說的話吧?”的諧音笑話都聽不進耳裏。


    這樣啊……我已經不再需要常常跑legend了啊。


    忙亂的新年度結束後來到了六月,我寫完最後一篇專欄稿,出發前往legend。


    我走出下北澤站,看見等待會合的路人、販售劇場門票的劇團成員。走過無數次的南口商店街依舊充滿活力。我不經意地抬起頭,滿是夕陽餘暉的天空如同我第一次踏進下北澤時看見的風景。


    經過了一年,下北澤在車站前的開發工程下搖身一變。工程好像還沒結束,所以今後還會繼續改變吧。


    然而,傳承在下北澤各處、對音樂的熱情肯定絲毫沒有改變吧。我也在心底抱著如此冀望。


    我搭上住商混合大樓的電梯來到三樓,推開沉重的大門。我走向今天也在觀眾區角落抽著煙的五味淵,深深地低下頭。


    “一年來感謝五味淵老板的照顧,多虧了您,我順利結束了連載專欄的工作。”


    “這樣啊。”五味淵低聲說道,我抬起臉。


    “今後可能不會再像以前一樣,經常前來打擾五味淵老板。但專欄將由新人接替負責,之後或許要請您多加照顧新人也說不定,屆時請再多多指教。”


    五味淵吐出白煙,臉上掛著笑容說道:


    “不用再看到彌,我反而樂得輕鬆哪。”


    我也笑著回答:


    “我也是呢。”


    我不想要就這樣離開,於是死死地盯著自己的鞋尖。五味淵在抽完一整根煙的時間後,支支吾吾地小聲說道:


    “……反正你也很閑吧,偶爾過來一下也無妨。”


    真是不坦率的家夥!但我就是為了聽到這句話,才不離開的。


    “說得也是。雖然我可是忙得要命,但還是得照顧可愛的新人嘛。我想來的時候會再來的。”


    我如此說道,難掩因為開心而上揚的嘴角。


    雖說也可以留下來看表演,但害羞的情緒讓我還是決定今天先回家。五味淵應該也和我一樣吧。他沒有看向我,隻是猛烈地一根接一根抽著煙。


    我再次向五味淵敬了禮,正要轉頭離開時,手提包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來電人是大久保祥一


    “喂,我是音無。”


    樂團還沒開始表演,我便直接接起電話。主編的聲音一反平時的悠哉,聽起來相當急切。


    “音無,你冷靜聽我說。”


    “好的……怎麽了嗎?”


    我感到困惑,話筒另一端傳來主編沉重的吸氣聲。


    “新人辭職了。”


    “……啥?”


    “他辭職了啦。剛才交出了辭呈。我雖然想挽留,但對方似乎心意已決。”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所有音樂愛好者都如此憧憬、在數千分之一錄取率下拔得頭籌才能進入的《rq》編輯部,新人竟然辭職了?而且才待了兩個月而已!


    “辭職的理由是什麽?”


    “他說是個人因素。我沒仔細問,不知道詳情,但肯定不是什麽重大理由吧。”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rq》 編輯這個頭銜,讓我自豪到甚至被五味淵認定高高在上,也曾是我人生中某段時期的心靈支柱,沒想到對其他人而言是沒有價值的事物。


    《rq》 編輯部隻錄用少數菁英,每年釋出的招募名額都相當稀少,有時甚至沒有名額。今年也隻預定錄取一名新人而已。


    “音無,所以啊……”


    “是的?”


    “要請你再負責一年的專欄了。拜托你啦。”


    電話掛斷了。我像空殼般呆立在原地,五味淵驚訝地看向我。


    “溫泉蛋,怎麽啦?”


    我雙手交疊在身體前方,再次向五味淵低下頭。


    “五味淵老板……今後也請您多多指教了!”


    我抬起臉,看見煙蒂從五味淵張開的嘴中掉落在地。


    今天,無論是在下北澤、其他某個城市,或是日本的某處,都有音樂人對音樂投入熱情持續地努力著吧。


    我隻是一個小小的雜誌編輯,無法幫得上太大的忙。但是,我希望這個世界能讓做出美好音樂的人仰賴音樂而活。畢竟我們大家都是受到音樂的鼓舞和安慰、感受音樂帶來的樂趣,一邊生活著的啊。


    我希望能盡自己所能,支持這些音樂人。我想為最喜愛的音樂獻上人生,並且能夠聆聽音樂人來自靈魂的呼喊一無論是絕望、孤獨、幸福、歡喜。這就是我,音無多摩子活著的意義。


    雖然我還是不成熟的新手編輯,接下來也要繼續努力——再怎麽微小的聲音,我都會用耳朵好好傾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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