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啊,在難得的王立學校開學典禮上把你叫來。」


    在護衛兵的帶領下,我來到了王宮內的近衛騎士團訓練場入口。而在那裏等著我的,是留著卷翹紅發、一身騎士打扮、宛如童話故事裏走出來的高?美男子——也就是麗狄雅和麗妮的哥哥,下一任鈴斯特公爵,理查?鈴斯特公子殿下。


    他穿在身上的騎士服相當華麗,應該也出席了典禮吧。


    看到他的時候,我不禁冒出了「好帥」這樣的感想……糟糕,總覺得有點矮人一截啊……


    據他本人所說——『我在近衛騎士圑裏也很受歡迎喔?不過,我已經有未婚妻了,在部下之間拈花惹草可不行啊。我每次都隻能拒絕她們,然後看著她們哭泣的模樣,真是於心不忍啊。』竟然大言不慚地說這些話,還真是不受歡迎的男人們的死敵啊。


    哼,反正我不管是在王立學校還是大學,都是個不受歡迎的男人啦!……真哀傷。


    說起來,都是因為某人拉著我跳級的關係,害我根本交不到幾個同齡的朋友。不僅如此,這四年來麻煩事一樁接著一樁,我根本沒空去結交朋友。即使是好不容易認識的女生,往來沒多久後也會漸漸變得冷淡。大學的學弟妹們應該不至於討厭我,但總是對我露出詭異的賊笑……閑話就說到這裏吧。


    理查大人是近衛騎士團編製裏的兩位副團長之一,席次為第二席。這幾年來,他立下了討伐大型盜賊團和魔物等顯赫的功績,是一位幹練的人物。


    他今年二十五歲,也是一位常常被卷入麻煩事的受害同伴之一。


    咦?問我是被誰卷進去的?這邊就麻煩各位自行想像了。


    由於附近還有近衛騎士團的成員,於是我恭敬地說道:


    「理查公子殿下,您別來無恙。」


    「亞連,別這樣說話啦,我們都是老交情了。在場的都是可以信任的老練騎士,不用這麽在意禮數。」


    「謝了,理查。雖然很想和您敘舊……但現在似乎沒空這麽做呢。」


    「……確實如此……」


    他的眼裏該說是充斥著死心之情,還是已經看開了呢……總之看起來相當疲憊,仿佛已經明白將有多麽殘酷的命運在等著他似的。


    後方的狀況早已映入我的視野,激烈的刀劍交擊聲和魔法發動的聲響也傳了過來。我必須鼓起勇氣,才能直視那樣的光景。


    我下定決心朝著後方的訓練場看去,不禁叫苦了一聲。


    ……這裏是刑場嗎?明明處於王都的中心地帶吧?


    我別開目光。我相信,逃避現實有時候能夠拯救人心。


    「看來已經沒時間了……該怎麽辦?她好像氣炸了。」


    「全軍覆沒隻是時間上的問題。一旦他們被全部幹掉……就會傳到母親大人的耳裏吧?換句話說,我已經陷入了生死關頭!天啊,真想詛咒降在我身上的不幸。亞連,快點同情我、安慰我,然後想辦法救救我啊!」


    「我同情您的立場,也願意滔滔不絕地安慰您……可是啊,理查。」


    「怎麽啦?」


    「請別把我當成肉盾。」


    他刻意站到我的身後,藏身在視野的死角之中。那丫頭的眼睛可是很好的。


    話說,您自己上去當她的對手不就好了嗎?


    「亞連,我隻是個普通的近衛騎士,若是在她殺氣騰騰的時候上去和她正麵交戰……那就等於是喜孜孜地朝著地獄衝鋒一樣,我可沒有這種變態一般的癖好!」


    「那我上去送命就沒關係嗎?」


    「因為我篤定你一定能全身而退。雖然免不了流點血,但那是光榮的犧牲啊。」


    「請不要說些觸黴頭的詞匯。」


    在我們交談的這段期間,訓練場裏還能站著的人數以高速銳減著,呈現風中殘燭的狀態。


    真沒辦法啊……


    我把理查拉到前方,充作我的肉盾。我可不允許您抵抗,畢竟有難就該同當啊。喏,請別再掙紮了,讓我們上去送……咳咳,讓我們上去一戰吧。


    「亞、亞連,別這樣!我、我可是還有個可愛的未婚妻在等著我啊!?」


    「我知道……真是神奇,我愈來愈想把您拖過去了。受歡迎的近衛騎士,就是該死!放心、放心,應該隻會被烤得略焦而已……大概、恐怕、也許啦。反正不管怎麽樣,您都是死不了的,她肯定會手下留情的喔……大概留半茶匙的情分吧。」


    「這、這還算得上是手下留情嗎!?挨、挨了那招還能笑出來的,就隻有母親大人和你而已啊!」


    「麗莎女士和我可說是天差地別,根本無法相提並論呢。嗯,這就和貓咪找人打鬧一樣,她是個不會對自己人下殺手的孩子啦。」


    「…………你居然認真在說這些話,真是教人肅然起敬。」


    理查一副筋疲力盡的模樣,呢喃著:「喔喔……神啊……為什麽要給予我這樣的試煉呢?請您隻考驗亞連就好……舍妹一定會很開心的……」


    真遺憾,要是真這麽幹的話,她就會隨便抓尊神過來暴砍一頓的。


    我們一步步接近訓練場。場內充斥著濃重的血腥味、慘叫聲和細微的呻吟聲。


    這可不能讓蒂娜她們看見啊,而且會弄髒禮服的。


    哎呀?理查,您怎麽啦?為什麽這樣淚眼汪汪的呢?請好好挪動腳步啊?一、二……一、二……對對對,您走得可真好。


    我像是哄幼兒般,特地以沉穩的聲音向他說道:


    「她的本性是個溫柔的孩子,這您應該也很清楚吧?難道您不相信自己的妹妹嗎?」


    「……我這下子總算明白,我的妹妹們是抱持著什麽樣的心情說你『很壞心』了……」


    真是失禮。我無論在何時何地,都對任何人非常溫柔喔。唯一的例外隻有受歡迎的近衛騎士而已。


    我推著不願配合的肉盾前行,視野驀地變得豁然開朗。


    若是從上空俯瞰,近衛騎士團的訓練場就是一個正圓形,外圍被厚度和我肩寬相仿的石牆包圍。這麽一看,就覺得設計上的概念和霍華德家的設施很相似,說不定是出自於同一人之手。


    這裏也是兩年舉辦一次的王國武鬥會的會場,所以雖然是軍事設施,仍然設有突兀的豪華觀眾席。聽說入場券非常難買……因為我沒親自買過,隻能轉述別人的說法。畢竟我兩次都是跟著別人進去的。


    不過,作為活動場地隻是特例。由於平時都是由騎士團使用,所以這裏比王立學校的訓練場更為耐用,鮮少會出現場地破損的事情……理論上是這樣啦。


    ——然而如今映入眼簾的是一片不忍卒睹的淒慘光景。


    牆壁各處都有傾圮的狀況,巨大的斬擊痕跡甚至延伸到一部分的觀眾席上層,感覺連王宮本身都受到波及。真奇怪,如果用的是魔法,應該不會造成這麽大的傷害……


    那丫頭的對手,似乎是近衛騎士團裏較為年輕的騎士們。


    身穿金色刺繡白袍、拚命揮舞長杖構築魔法的,應該就是王宮魔法士吧。他們的白袍看起來還很新,大概是把剛上任的新人也拖進來了。


    已經有十來人癱倒在牆邊,一動也不動。


    長劍和長杖不是攔腰折斷,就是倒插在地或是散落四處。到處都看得到盾牌、頭盔和盔甲的碎片,就連灌注了強力魔法屏障的長袍都被扯裂染紅,一灘灘血液隨處可見。


    還站著的人——啊,她一口氣將最後四個人一次轟飛了。


    四人接連撞上建築物的一部分,新增了一段哀嚎慘叫,然後停住了動作。


    若以王都最近販售的桌上遊戲作為比喻,應該可以判定為全軍覆沒……吧?


    「……都被我擺平了喔?把那些大話掛在嘴邊,卻根本撐不了幾下,這也配稱作近衛騎士和王宮魔法士?想輕視那家夥,你們還是去練個一萬年再說吧。因為本小姐平時就是用這種程度的攻勢在教育他呢。」


    她以冰冷的口吻這麽評論,然後緩緩地——


    ——麗狄雅看向了這裏。


    瞬間,『火焰鳥』飛了過來,理查的嘴裏發出慘叫聲。


    真是的。我將手探出牆壁一揮,將火焰鳥直接打散。


    「不說一聲就發動也太過分了吧?這可不是能用來打招呼的魔法啊。」


    「你、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明、明明沒有感應到你的魔力……蠢哥哥!!」


    「呼……為了在這種時刻險中求生而拚盡全力,這就是我——理查?鈴斯特的作風!就算結果


    會導致我看不到明日的朝陽,我也在所不惜!!」


    您若非邊逃邊這樣說的話,我大概會讚同一半的內容吧。


    「所以,是發生什麽事了?在這種大好日子胡鬧,會惹麗莎夫人生氣喔?」


    「吵、吵死了!……你隱藏魔力靠近的手法才卑鄙!這是犯規!我才不會承認呢!」


    「要是知道我會來的話,你早就溜走了吧?到時我如果沒追上去,你還會發脾氣。既然事態嚴重到讓你拔劍出鞘……咦?不過,沒有魔法的痕跡呢。理查。」


    「怎麽了?」


    抵達觀眾席、占好位子的副團長大人大喊著回應。


    一些愛湊熱鬧的人士似乎不顧危險,打算看個過癮。


    「是新來的挑戰者!開盤!開賭盤!」「不管怎麽看,那位小哥都不會是她的對手吧。」「我要壓冷門!」「還是打安全牌好了。老夫賭『劍姬』。」「嗬嗬嗬……我要全押平手!」「小隊長,您是不是知道什麽內幕?」「冰涼的水果水喔。便宜賣喔。」……居然連一點遮掩的意圖都沒有,簡直可以用光明磊落來形容了。


    不隻是近衛騎士和王宮魔法士,連看似上流貴族的人物也在看熱鬧。既然受邀參與就任典禮,就代表他們的地位都在伯爵以上。唔嗯~……該怎麽說呢,好像有點不對勁啊。算了,這先暫且不管。


    「看來有人指名你來一場劍術比試吧?」


    「正是如此!倒在那邊的新進菜鳥們就是把你——」理查插嘴說。


    「你想連今晚的月亮都見不著了是吧?」


    「哈哈哈!我突然忘了個一幹二淨!」


    「我說,麗狄雅啊。」


    「……怎樣啦。」


    「謝謝你。」


    「本、本小姐又不是為了……沒什麽啦。你、你可不要誤會了。」


    連耳根都紅透了,講這種話根本沒說服力,反而隻會讓人覺得你很可愛啊。喏,別鬧脾氣啦。


    ——敢找她用劍決鬥的人,還真是不要命了。


    『火焰鳥』確實是強大的魔法,然而,我的老友的別稱可是『劍姬』。


    誤以為她在不用魔法的前提下比較弱,到底是腦袋哪裏出了問題?


    我苦笑著伸出右手。


    「來,回去吧。那邊的典禮進行得很順利,差不多要結束了。今晚要開慶祝會,不僅可以吃到鈴斯特家和霍華德家張羅的各種美味料理,還有酒能喝呢。你應該鬧得很累了吧?」


    生著悶氣的任性大小姐直盯著我看,然後開口說道:


    「……我不要。」


    「什麽叫你不要啊……」


    「本小姐完全沒打夠呢。所以……」


    這是今天不曉得第幾次閃過的不祥預感。而且還是特大號的警告。


    麗狄雅拔起倒插在身旁的騎士劍,扔了過來。


    我按著額頭歎了口氣,接住了劍。要猜出她想說些什麽,實在是易如反掌。


    真是的,為什麽她看起來會這麽開心啊。


    「你偶爾也陪我練練吧。」


    *


    將亞連當成活祭品——不,當成送給可愛妹妹的禮物後,我的內心感到十分充實。妹妹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原本射向四麵八方的濃烈殺氣便瞬間煙消雲散了。


    「嗯,幹得真好啊。如此一來,這件事就能好好收場,我也不會受到太大的波及。接下來,隻要思考怎麽應付母親大人就好。」


    「是這樣沒錯呢。因為麗狄雅大小姐傾心於亞連大人,所以這的確是最佳方案。不過,理查大人,兩件事情可不能混為一談喔。身為即將繼承鈴斯特當家的人物,居然會因為害怕妹妹,而送上將來的妹婿作為祭品……安娜感到十分傷心呢,嗚嗚嗚。」


    「!?」


    背後竄起一陣涼意,我猛然回頭一看……一個人也沒有。


    是我多心了嗎?還以為我家引以為傲的恐怖女仆長已經早一步抵達了。


    是我太累了嗎?等放假的時候就去找未婚妻尋求安慰吧。


    「您思考該如何從夫人等人的斥罵之中全身而退,確實是很有建設性的一步。對亞連大人青睞有加的不隻有麗狄雅大小姐,夫人和麗妮大小姐也是如此。思考到這一點,或許提前與心愛之人見麵才是上策呢——因為這可能會是您最後一次見到對方喔?」


    死神快活的聲音從身旁傳來。我發出慘叫聲並站起身子,向後退去。


    「安、安、安娜!?」


    「是的,小的便是鈴斯特公爵家的女仆長,同時也是『暗中守候麗狄雅大小姐和麗妮大小姐會』的會長安娜。小的奉夫人之命來到此地。騎士大人,能給我一杯飲料嗎?我口渴得厲害呢。」


    站在我身旁的,是有著栗色頭發、部分身材顯得貧瘠的女仆長。


    她嘴上嚷著口渴,臉上卻連一滴汗都沒流,衣服和頭發也不見絲毫紊亂。


    她左手握著影像寶珠,拍攝著訓練場。


    怎麽想都會和平收場嘛——隻見麗狄雅拔起倒插的騎士劍,扔給了亞連。


    而亞連則是苦笑著接下劍,與她拉開距離。


    ……咦?難不成她要繼續打下去!?


    麗狄雅的實力早在很久以前就超過我了,而整個王國裏能和她好好打上一場的劍士或是魔法士,也僅是鳳毛麟角之數。


    我知道亞連是個優秀的魔法士,也聽說是妹妹唯一能交付後背的存在,但若要用劍比試的話……再怎麽說都太亂來了!得阻止他們才行!


    正當我慌慌張張地打算出麵製止時,在我身旁喝著水果水的女仆長攔住了我。


    「唔嗯,雖然反應還算可以,但還不到足以擔任當家的程度呢。理查大人,打擾男女約會,可是不長眼的極致表現喔。請回座吧。」


    「你、你說約會?」


    「要開始了。」


    安娜伸手指向訓練場。瞬間,麗狄雅的身影消失了。隔了一拍後,尖銳的金屬交擊聲響起。


    麗狄雅?鈴斯特——有著『劍姬』美譽的王國最強等級劍士的一擊,被亞連輕輕鬆鬆地接了下來。


    專注在賭博之中的人們發出了嘈雜聲。


    這也是當然的。剛才被我妹妹蹂躪的近衛騎士和王宮魔法士之中,沒有任何人能接下她的一擊。


    雙方交手了幾個回合後,麗狄雅忽然朝旁側一跳。怎麽了?


    地麵在下一瞬間隆起,形成了土之鎖鏈,朝著她追蹤而去。


    數十道魔法式似乎意圖堵住麗狄雅的退路,從她的四麵八方浮現,然後接連發動。


    至於我妹妹則是用劍直接揮砍魔法式,開辟出足以躲閃的空間後,在訓練場裏疾奔。她穿過魔法式之間的縫隙,逐漸縮短彼此的距離。


    亞連連續發動著水、土、雷的初級魔法,同時維持著不會被劍砍中的距離,並視情況接下或躲避不時飛來的斬擊。


    ……不會吧?這真的是存乎於現實的光景嗎?


    那些魔法式是怎麽搞的!?完全不是一般人的用法啊。


    一般而言,攻擊魔法隻會於使用者的前方展開。


    若是實戰經驗豐富的高手,確實能從地麵或空中展開魔法式,發動奇襲;然而,麵對麗狄雅這類能以超高速進行移動的前衛時,這種打法並不能占上風。因為光要進行一次鎖定,就得花費比平時還要高上好幾倍的心力。


    沒想到,他居然能同時控製那麽多的魔法式……這時,安娜出聲提點:


    「理查大人,您會擋到後麵的人,請回座。」


    對這位女仆長而言,這樣的光景似乎不值得訝異。


    為什麽要用那種「唉……您真是欠缺鑽研」的眼神看我啊?對手可是『劍姬』啊!?


    雖說是我的妹妹,但麗狄雅就是所謂的怪物。身為魔法士的亞連,居然能和這樣的她打得平分秋色……


    就在我要坐回椅子上的時候——安娜用力搖了搖頭。


    「誰說您可以坐回椅子上了?夫人向小的下達『讓他稍微反省一下』的命令……再加上,您剛才對我的身體特征冒出了不恰當的念頭,所以請您直接坐下吧,理查小少爺。」


    「……要、要我坐在地上嗎?可是我得顧及自己的身分……」


    「請坐下。」


    「不、不不,所以說……」


    「坐。」


    「…………遵命。」


    安娜相當嚴格。我小時候的記憶都要被喚醒了。


    ……部下們,還有看熱鬧的人們……不、不要看我啊!別看如此窩囊的我!


    這、這是迫不得已之下的緊急行為喔!?是為了保住我性命的正當行為!


    看看眼前的光景,你們應該馬上就能明白了吧!


    他


    比我料想得還要更強——奇、奇怪?這、這裏是雪國嗎?為什麽變得這麽冷啊?


    「……小少爺,您可知道被迫坐在地板上的理由為何?」


    「因為我隸屬的近衛騎士團有失體統,我卻想著靠他來收拾善後的關係。還有就是安娜的——」


    「…………小的什麽呢?您隻答對一半呢。」


    「對不起、對不起。請饒我一命、請饒我……一半?」


    「請您看看吧。」


    「?」


    麗狄雅衝過魔法彈幕,來到亞連身旁揮出長劍;亞連則是一臉焦急地迎戰了幾個回合,隨即著地打滾,閃躲攻勢。他所穿著的禮服被泥土弄髒,打理整齊的頭發也亂掉了。


    「您這下明白了嗎?」


    「接近戰對他來說很不利呢。」


    「錯了。亞連大人今天因為受邀出席王立學校的開學典禮,所以換上了禮服,也特別打理過發型。您可知道麗狄雅大小姐花了多長的時間,才終於決定他的這身行頭?那位大人素來謙遜自持,這可是他願意穿上敝邸提供的服裝,並公開亮相的難得機會……但這樣的機會,居然被自己的親哥哥所管轄的部隊給搞砸了!」


    「居、居然是那種問題嗎?可、可是,搞砸這件事的是麗狄雅本人吧!?王宮魔法士又不歸我管……」


    「小少爺,這兩件事可不能混為一談喔。」


    「咦咦咦咦……」


    我自知理虧,也打算負起責任……可是……可是啊。


    照理來說,都是先關心亞連會不會受傷才正常吧!?


    「麗狄雅大小姐和亞連大人的打打鬧鬧,已經算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其中大半的情況都是麗狄雅大小姐在撒嬌——以及為了其他目的吧。這樣的過程絕無可能造成傷害,因為大小姐的技術早已超過了那種低端次元。」


    麗狄雅斬開並穿過無數的初級攻擊魔法所織成的網,向亞連發起不曉得是第幾次的肉搏戰,臉上居然還掛著如此開心的笑容……


    她以讓人不寒而栗的速度接連揮斬,亞連勉強擋下攻勢後,再次施放無數初級攻擊魔法,借此拉開彼此的距離。


    ——這樣的光景上演了一次又一次。


    和先前不同的是,亞連已經不會再用著地打滾一類的方式躲避攻擊了。


    他似乎保持著一定距離,透過初級魔法打造出『通道』,並借以縮小進攻的方向。


    在一旁觀戰的騎士和魔法士之中,漸漸有人看出端倪,開始議論紛紛起來。我很能理解他們的心情,就算說得客氣一點,這也是神乎其技的領域了。


    到底有多少騎士和魔法士辦得到這種神技呢?


    ……話說回來,麗狄雅為什麽一直沒有用上『火焰鳥』?


    應該說,她根本沒用過任何一次攻擊魔法。這場決鬥中,她明明沒理由要遵守和剛才那些家夥對打時的規則啊——難道說……?


    安娜點了點頭。


    「麗狄雅大小姐僅會使用身體強化魔法,完全不使用攻擊魔法;至於亞連大人則是原則上僅會使用初級魔法——這就是兩人之間的規矩。您可明白其中的意義?」


    「——這是隻屬於他們的溝通手段嗎?」


    「正是如此。兩位都沒有全力以赴。就麗狄雅大小姐的立場來說,這隻是在稍作撒嬌罷了。每次結束時,她都會變得心情極佳。畢竟那位大人是個很會寵人的高手呢。」


    哈哈哈,看來我的眼睛真的出問題了。不管怎麽看,眼前攻防戰的水準之高,都已經是武鬥會決賽的等級了……


    原本一直喊著下注或發出驚呼的觀眾們,這時也一臉嚴肅地開始討論。


    騎士們和魔法士們的臉色尤其難看。


    沒錯!我想看的就是這種反應啊!你們很懂嘛!


    毋寧說,老神在在地攝影的女仆比較奇——不,我什麽都沒說。


    我坦率地問道:


    「安娜……你有信心能打贏他嗎?」


    「這個嘛,若是在戰場上遇到他的話,應該有可能從他手底下溜走吧。」


    沒有考慮交手的選項。這位在鈴斯特家擔任諜報員,曾笑著度過各種生死關頭、甚至曾讓母親大人拔劍相向的安娜,居然會做出這樣的回答。


    ……我說不定一直以來都太小看亞連了。


    我知道麗狄雅很喜歡他,也聽過各式各樣的傳聞。


    但那些傳聞的核心人物都是我妹妹。


    給予他正確評價的傳聞可說是少之又少。就連和他有交情的我都低估了他的實力,其他人對他的評價肯定更為差勁吧。


    ……『傑勒德王子因為在王宮魔法士術科測驗中慘敗,因而動用關係逼他落榜』的傳聞,看來是真的啊。


    安娜以沉重的口吻,向大為震驚的我宣告:


    「那位大人會被稱為『劍姬』的搭檔——『劍姬的頭腦』的理由,您是否已經明白了呢?他之所以能站在麗狄雅大小姐的身旁絕非空有架子,亞連大人可是有著能與大小姐平起平坐的實力喔。小少爺有多麽努力上進,敝邸的人們全都看在眼裏……但仍是遠遠不夠呢,請您繼續精益求精吧。」


    「……是的。」


    我得更加努力才行。


    話說回來,我的腳開始沒感覺了……就不能原諒我嗎?


    咦?不行?


    是,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安娜老師!


    *


    無數枚水屬性初級魔法『水神彈』從上空落下,麗狄雅卻輕鬆地全數避開,並以驚人的速度接近。


    隔了短短幾秒,我將事先設置好的雷屬性初級魔法『雷神彈』,朝著她的前進方向發動。


    ——被看穿了。就算每一發的發動時間和射擊速度都有調整過,仍是發揮不了作用。


    她隨手砍掉了數十個魔法,進一步提升速度。


    真頭痛,比起半年前——我們最後一次交手的時候,她又變得更強了。


    大概是她在訓練麗妮的過程中,也一並鍛煉自己吧。這確實很有她的風格……但我的冷汗卻一直止不住。


    就算試著用土屬性初級魔法『土神鎖』絆住她,絕大部分的魔法式在發動之前,仍會遭到斬擊後被破壞。


    逐漸被逼入絕境了,這下該怎麽辦?


    我一邊構築下一個魔法,一邊百般不願地做好用劍迎擊的決心。就在下一瞬間,我接下任性的大小姐所劈來的一劍,並抗議道:


    「……你是不是、變得、太強了啊?」


    「哎呀?你接得挺輕鬆的嘛。看來就算我使出全力也不要緊呢。」


    「……恕我心領了。我想要的是、溫柔的、對待!」


    我持劍回推後,刻意向後一撤。


    降低威力的風屬性初級魔法『風神波』在窄小的空間之中展開,我隨即試著全力逃跑——但立刻打消念頭。


    如今眾目睽睽,就算計劃順利成功,後果也不太妙,我不太願意這麽做。


    麗狄雅一臉訝異,拉開距離後問道:


    「?你剛才怎麽了?」


    「啊——……不,就是說……」


    真、真難以啟齒。這應該是我想太多吧。


    我先將視線挪向觀眾席,再移到了麗狄雅的裙擺一帶。她隨即傳來殺氣。


    「……看來你很想死呢。好啊,本小姐馬上賞你一劍。」


    「為、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是、是穿著這種短裙的你——」


    「我不聽辯解。」


    「太不講理了!」


    我連展開魔法的空檔都沒有,麵對突擊而來的麗狄雅,隻能勉強擋下攻擊。尖銳的金屬交擊聲接連響起,我手中的長劍迸出了不太妙的聲響。


    010


    ——下劈、上撈、橫斬、斜劈、全力刺擊。最後則是以目不暇給的八連刺和十字斬收尾。砍完一整套劍法後,她便調整順序再次攻來。


    居然能把基本技巧耍弄得花樣百出!這反複使出的劍技帶給人這樣的想法。


    她就這麽想把我拉進劍術的世界嗎?在揮劍出招時,她甚至刻意地吹起口哨。雖說你平時都找不到對練的對象,但也別拿我當沙包啊。


    ……奇、奇怪……?八連刺和十字斬算是基本技巧嗎?


    我在實戰的時候,幾乎沒看過有劍士用這兩招啊!我接住了她的橫斬,架開她的反手變招刺,又格擋住一記下劈。她的攻勢仍舊綿延不絕。


    這四年期間,我已經接過了她的劍幾千、幾萬次,但還是再次深切地明白——我並不適合當一名劍士。


    就算能抵達平均之上的層級,應該也無法在劍士之路上登峰造極吧。


    她在能夠使用魔法之前隻相信著劍術。尋常劍士是擋不住她的。


    要抵擋


    她的攻勢並不難,因為她隻針對幾個容易防禦的部位集中攻擊而已。簡單來說——她根本徹底在放水!


    若非如此,在這種極近距離下的戰鬥,加上魔法幾乎有一半被封住的狀態下,我絕對不可能站在地上。


    ——唉,不管怎樣,我多少想掙紮一下,並不打算就此投降。況且,騎士劍也差不多要壞了。


    雖然這把劍打造得十分堅固,但她的每一劍都來得太快,根本沒辦法全數卸開。


    為了反擊,我必須爭取一點時間才行!


    我彈開揮來的斬擊,發動暗屬性初級魔法『暗神線』,抓住了她的劍。


    若是對上一般水準的劍士,這一招就能為我爭取不少時間……但眼下的對手可不好惹。就算是難以劈開的魔法,也隻能撐住幾個瞬間。


    我向後飛退,準備下一個魔法。


    「你每次都愛耍這種小聰明!」


    「謝謝你特地開口稱讚啊!」


    我向輕易斬斷暗之線的麗狄雅隨口說道,並大量發射全魔法之中以速度最快聞名的光屬性初級魔法——『光神彈』。


    隻要稍稍挪開距離,這一招肯定能讓對手無從反應。即便造成不了致命傷,至少也能絆住對手的腳步。


    ——唉,但是對『劍姬』發射的結果就會變成這樣……


    「太慢了、太慢了!這種火候的魔法根本傷不到本小姐分毫!」


    「你應該被射得滿身是傷,然後出言感歎『……劍士的時代似乎就此止步了』才對啊!」


    「哈!真是膚淺。你以為在對上本小姐的時候,用上同樣的魔法還能奏效嗎?」


    若是采取防禦或閃避就算了,她竟刻意用劍身承受魔法,玩起反射遊戲。最後她甚至玩上癮,試著在回擊時增加魔法的速度。


    由於速度實在太快,子彈還來不及分解,就撞上相同的魔法而互相抵銷。我的魔力因而劇烈地消耗。


    去年對打的時候,她曾經在短時間內挨了好幾下,大概是為此開發出了莫名其妙的應對招式吧。


    該說她勤於研究呢,還是該說太不服輸呢……我真的很想苦口婆心地勸她別這麽認真。我拚命地抵銷回擊的子彈,思考下一步。


    ……不行,隻靠初級魔法的話,我真的沒辦法擺平這樣的對手。


    用不了上級魔法和更高階魔法的我,是贏不了她的。不對,說起來我根本就沒有要贏過她的念頭。


    但要是刻意認輸,又會惹她生氣……


    「看招看招!這樣就要認輸了嗎?給我看看你的骨氣呀!」


    「要是我認輸的話,是不是有人又會因此生氣啊……可以收手了嗎?」


    「沒禮貌。本小姐可沒有生氣,講那些話隻是想挫挫你的鬥誌。」


    該怎麽辦,已經無路可退了。


    我知道她隻是在找人撒嬌,但她可是麗狄雅?鈴斯特,若有什麽閃失的話,我很有可能在接下來的好幾個月都得夜夜以淚洗麵。


    我一點也不想明白被肉食性野獸襲擊、命懸一線的草食性動物的心情……就算難以獲勝,至少得掙紮到棋差一著的程度,這樣才有交涉的餘地。


    『光神彈』被全數處理後,麗狄雅隨即發起不曉得是第幾次的突擊。


    ……我原本想做好準備應戰,但如今隻能拚盡全力了。


    我停止展開魔法,拉近與她的距離。


    她的神情先是一愣,然後露出了極具魅力的笑容。你也太開心了吧!


    在急速拉近距離後,兩把劍於訓練場中央激烈相交。魔力從劍上迸散,衝擊波揚起了周遭的沙塵。


    嗚咕、好、好沉重……


    「嗬嗬?本小姐就誇誇你敢正麵對決的膽識吧?」


    「咕……你、你先等一下啊,麗狄雅。」


    「才、不、要?」


    長劍推擠的力道變得更強了。


    這、這隻是模擬戰吧?你的劍可是真劍,我被砍到的話會痛的喔?不過誰都知道你的技術超乎尋常,不會犯下那種半吊子的失誤啦。


    ——好啦……就讓她驚訝一下吧。


    我左手撫上劍身,將構築許久的魔法橫向展開。然後——


    「!?」


    麗狄雅瞪大了雙眼。


    隻見騎士劍纏上了一層薄薄的『冰』,並染成了藍色。很好,看來很順利。


    「哦,這就是從霍華德家帶回的伴手禮嗎?真是有意思的魔法式。」


    「畢竟我有幸親眼目睹『蒼拳』,所以就依樣畫葫蘆了。」


    「哦~但你應該不會認為,光是這樣就足以擊敗本小姐吧?」


    魔劍搗碎冰塊的同時,散發出光芒。


    我當然不會這麽想——劍身冒出了數十條『冰』之藤蔓,襲向麗狄雅。


    「嘖!」


    麗狄雅在咂舌的同時向後飛退,我則以藤蔓展開追擊。與此同時,我揮動左手,胡亂發射『光神彈』、顏色相近的『雷神彈』,以及難以目識的大範圍魔法『風神波』。


    ——成功與她拉開距離,讓我萌生出安心感。總算能重振旗鼓了。


    問題在於我完全找不到一絲勝算。要是魔力用盡的話……


    試著施展出這招後我才發現,這會劇烈地消耗我的魔力。附帶一提,由於這個招式是模仿霍華德家的『蒼拳』和鈴斯特家的『紅劍』,姑且就稱之為『蒼劍』吧。雖然其與另外兩者的內涵和威力相去甚遠就是了。


    但是,若解開這個魔法,我就會失去平手收場的手段……


    就算用上無數藤蔓和初級魔法進行牽製,麗狄雅似乎很快就能適應。她沒有閃躲的打算,就隻是站在原地出手迎擊。動作太快了啦。不曉得是不是我多心,總覺得斬擊的淩厲度好似又提升了……


    她原本開心的心情驀地一轉,看起來很不服氣。於是我停止展開魔法,戰戰兢兢地問道:


    「那個——麗狄雅小姐?」


    「有什麽事啦!你這個無情的劈腿男!」


    「你為什麽要這麽生氣啊?」


    「我才沒生氣,是你眼花了吧。」


    「不,你明明就在生氣吧?」


    「別讓我講同樣的話。」


    「這又不能怪我……再怎麽說,我也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使出你家的家傳絕技吧?」


    「我——說——了!我就是沒有在生氣啦!……你用得出來的話,為什麽不用?」


    「這可是模仿公爵家秘傳絕技的招式,要是未經許可之下在這裏施展,後果應該不堪設想吧。」


    「但你不是用上了霍華德家的家傳絕技嗎……那、為、什、麽,你就是不用我們家的啦!」


    「不不,這是因為……」


    鈴斯特公爵家有隻傳給直係子女、名為『紅劍』的奧義。這和『火焰鳥』同為公爵家的殺手鐧,亦為武技的象征。


    就我認為,這和『蒼拳』是係出同源,隻不過兩家都做了獨特的改良。


    實際看過這兩種奧義後,我認為前者重視的是攻擊,後者則是注重攻防之間的平衡。


    沃爾特大人在最終測驗上所施展的『蒼拳』肯定隻是皮毛而已,肯定不是他的真本事。


    而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我有著被麗狄雅用『紅劍』打得灰頭土臉的經曆,所以多少還能擺個樣子出來。況且,我也經過鈴斯特公爵和麗莎女士同意,能夠施展『紅劍』。


    若是在四下無人的狀況對打,我大概會選用完成度較高的『紅劍』……不,應該還是不會用。畢竟不管怎麽想,我都不覺得火焰能對她造成有效打擊。


    『蒼劍』雖然是尚未完成的招式,但她是第一次見識,因此占有出奇製勝的優勢。要用的話,當然得用這招。


    然而,眼前這位生悶氣的大孩子,卻用眼神強烈地訴說著:『這根本不構成理由!』


    換作平時的話,用有旁人在場為理由,多少還能說服她吧。


    她會鬧別扭到這個地步,或許是因為我在王宮魔法士測驗落榜,又跑去擔任家庭教師,與她超過三個月見不到麵,這份抑鬱的感覺一次爆發的緣故。


    自從四年前相識至今,我還是頭一次和她分開這麽久。


    明明最近都天天見麵啊,這個大小姐也太任性了吧!


    我打橫騎士劍,再次伸手撫過劍身。


    ——劍身從『蒼』轉變為『紅』。長劍發出光芒,瞬間灼燒空氣。


    「一開始就該這麽做啦。有個思慮不周的下仆在,可真是傷腦筋呢。」


    「事後肯定會惹出大麻煩,你得和我一起去道歉喔?算我拜托你了。」


    「那也要你先贏過我才行。」


    「但我好像從來沒贏過你吧?」


    「那不是廢話嗎?你哪可能在用劍的時候


    贏過我呀。」


    麗狄雅解開架式,握著愛劍的右手垂於身側,放鬆全身的力量——這是『劍姬』平時的架式。看來對練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我倆一語不發,麵對麵展開對峙。


    觀眾席似乎也呈現凝神關注的狀況,人數還比剛才更多了。


    「——本小姐要上囉。」


    「嗯,來一決高下吧。」


    我們同時點了點頭,然後蹬地加速。


    數個瞬間之後,我倆之間再無距離——揮出的長劍交錯,火花四濺,揚起了周遭的粉塵。


    「唔、咕……」


    「喝啊啊啊啊!」


    麗狄雅嬌喝一聲,向前踏定。要被推過去了!


    …………抱歉啦,這畢竟還是決鬥對吧?


    劍身再次變化成『蒼』色。冰之藤蔓伸展,束縛住魔劍。


    「!你居然騙我!?卑鄙小人!你知不知恥呀!」


    「你打算在輸掉的時候喊這些話嗎?就讓我拿下勝利吧!」


    我揮動左手,在腳邊發動『土神鎖』,鎖鏈隨即纏住麗狄雅的雙腳。接著,隻要能在極近距離下發動『光神彈』……


    ——贏了!苦蹲四年終於有成。雖然隻是玩鬧性質,但我終於——!


    我徹底大意了。待我察覺之際,麗狄雅已經鬆手放劍,抓住了我的胸口,隨著一聲「嘿咻」把我拋了出去。


    我的身子飛上半空,隨即砸落在地。


    在衝擊的影響下,原本備妥的魔法登時消滅。


    我光是使出護身倒法就耗盡了全力……好痛。劍背抵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露出苦笑,高舉雙手。


    「真痛啊……投降、投降。這次又是我落敗啦。」


    「居然輸給一招普通的摔技,真是缺乏鍛煉呢!」


    任性的大小姐一副還沒打夠的模樣,冷淡地這麽宣告。


    光是陪她對練,真的就會感覺生命受到威脅啊。她不僅魔法高強,在劍術方麵的造詣更是強悍得讓人覺得前者隻是兒戲。


    就算縮小她的進攻方向,用上初次亮相的招式,再輔以奇襲之助,依然隻能飲恨吞敗。


    真是個厲害的女生。我撢一撢塵埃並站起身,拾起騎士劍……哎呀,果然。


    「隻能陪你練到這裏啦。喏,你看。這裏……啊,這裏,還有這邊也是,都被砍出缺角了。居然把近衛騎士的物品打壞……唉,不過你已經摧毀掉更誇張的東西了——才上任第一天,你就把近衛騎士和王宮魔法士們的自信和榮耀搗成碎屑,這樣真的好嗎?」


    「本小姐可是放水到極限了,結果他們還是被打得遍體鱗傷。真是不經打,太缺乏練習了!」


    「別講這種強人所難的話啦……他們應該很努力了吧?就誇他們幾句吧。」


    「我才不這麽認為呢。還不如趕緊鍛煉,至少要讓本小姐使出威力全開的『紅劍』才行!」


    要、要是挨上那一招,有幾條命都不夠用啊……


    既然有這麽高超的才能,就老實地以近衛騎士為目標不是挺好的嗎?


    麗狄雅的劍當然是絲毫未損。明明就承受了好幾百發的魔法啊。


    ……我、我可沒氣餒喔。


    能正麵接下她劍技的人,大概隻有『劍聖』大人、『近衛騎士團團長』,或是那位『勇者』大人吧。也就是所謂的非人——咳咳,所謂的個中高手們。


    我和你們不一樣,隻是個普通人。我可以斷言,方才那一戰我已經全力以赴了。


    還要繼續打嗎?她隻要興致一來,就會一直打到心滿意足為止。


    隻見麗狄雅從口袋裏取出某個銀色的東西——是我送她的懷表。


    確認時間後,她「啪」地一聲關上了表蓋。嗯?


    「真沒辦法,今天就放你一馬吧。」


    「謝謝。那懷表……你連上班都帶在身邊呢。」


    「!?怎、怎樣啦?既、既然是送我的,那就是我的東西了吧!要怎麽用都是我的事!」


    「我很開心啊。不過,表蓋上麵是不是刻了什麽東西?好像是數字和文字喔?」


    「先、先別提了。結束了啦,結束了。快來複原場地!」


    麗狄雅像是想帶過這個話題似地,紅著臉大聲嬌斥。別因為一時興奮,就拿著劍揮來揮去啦。


    而且我很累啊,你也不想想我連發了多少次初級魔法?話雖如此,因為施法效率經過改良,比以前提高不少,所以我的魔力還沒耗盡,但別以為我還有那種餘裕——我環顧周遭。


    …………喔,嗯。還是把坑洞和裂縫補起來吧。


    我發動好幾種土魔法,修複好似曆經戰火洗滌的訓練場。


    站在我身旁的麗狄雅低喃道:


    「你這毫無意義的控製能力,還真不是蓋的。」


    「會嗎?你不也辦得到相同的事?」


    「太麻煩了。雜事就該由你包辦。」


    「…………」


    這可不是臉上掛著笑容時該說的話啊。


    啊,這對蒂娜她們來說,是個很不錯的教材呢。


    「喏,快點把場地修好。反正你一定在想些『很適合當教材』一類的事吧?以世間的常識來說,這似乎是一種虐待喔?」


    「……是誰剛剛在眾目睽睽之下虐待我的?」


    「啊?你應該要為能與本小姐一戰,感動得淚流滿麵才對吧?」


    「是是。對了,理查!」


    我確認起逃之夭夭的背叛者……結果他居然在正座?


    安娜小姐站在他身旁,臉上掛著微笑。


    ……還是別深究了。


    那是連鈴斯特家的女仆和執事們,都會為之恐懼的魔鬼教官模式。理查,就算露出那種眼神,我也不會理會喔。畢竟是您出賣在先啊。


    「亞、亞連——救、救我……」


    「我可以治療那些受傷的人嗎?」


    「沒問題。但、但是別無視我的求助啊……」


    「謝謝。回頭見。」


    總覺得後方好像傳來了慘叫聲,但那一定是幻聽啦、幻聽。我什麽都沒聽見。


    出手的不是麗狄雅或麗莎女士,您就算走運了……不對,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頭……請您千萬要好好活下去。


    我對著癱倒在牆邊的近衛騎士和王宮魔法士們,施加了急救用的回複魔法。


    由於我們的模擬戰打得太激烈,所以一直沒人敢靠近施救。於是我對在外側待機的騎士和魔法士們招了招手,示意他們現在過來也沒問題。


    ……周遭的人們全都用力地盯著我看。這是為什麽啊?


    雖然剛剛那一戰有些引人注目,可能還會被麗莎女士或鈴斯特公爵訓一頓,但我應該沒做什麽會引發眾人好奇心的事吧?


    難道說,他們對我產生了憐憫之情?沒錯,這真是害慘我了。


    我結束了訓練場的修複工作後,轉了轉肩膀。真累啊。


    此時,一聲清脆聲響傳來,隻見麗狄雅回劍入鞘,模樣相當帥氣。


    不過,隻要我這麽說,她就會連續不開心好幾天,所以我沒說出口就是了。


    「唉,累死了。啊——難得穿禮服,卻弄成這個樣子……我的錢包可賠不起這個錢啊……」


    「你啊,就算打算盡孝心,也不該送錢送到隻能勉強度日呀。要我說幾次你才聽勸啊?」


    「哈、哈哈……真抱歉。」


    「……你真的有在反省嗎?」


    麗狄雅狠瞪了我一眼,逼近而來。


    會不會靠太近了?


    她抓住我的胸口拖了過去。


    「……有汗臭味。」


    「真、真過分!這是生理現象,又不是我的錯!?」


    「可是我沒流汗喔——你、要確認……看看嗎?」


    「……麗狄雅……我個人認為,如果害羞到沒辦法忍耐,就不該逞強了。」


    「吵、吵死了!那、那個,去吃午餐吧……反正目的也達到了。」


    出了大糗的麗狄雅對我伸出右手。她剛剛說「目的」?


    我一深入思考,她就一臉焦急地握住我的手。等、等一下,我還有手汗沒……哇。


    「……手濕濕的,好惡心喔。」


    「我、我有說過了吧?行程一如往常,卡蓮也會一起吃飯。你沒問題嗎?」


    「我不介意呀。話說,你剛才秀的那一手?偽裝魔法劍,晚點要教我喔。你的腦袋就隻會耍這種小聰明!」


    「這叫巧思。要我教是沒問題,但這對你而言並不需要吧?」


    「……因為我能好好施展的上級魔法隻有炎魔法的關係?」


    「不是啦,你隻要專心在用劍上就好,剩下的部分由我來處理。」


    我露出微笑,輕輕頷首。


    麗狄雅負責前衛,而我擔任後衛。


    一直以來,我們都是這麽解決掉眼前的大小事,所以沒必要


    打散這樣的配置。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讓我稍稍放下了心。晚點再教她吧。


    在我打算和理查會合的時候——一道黑影疾馳而至,輕輕一躍。肩膀感到微微一沉,原來是有著黑貓外貌的使役魔——紅豆小姐。


    ——這樣啊。這麽說來,那人確實會待在這裏呢。


    畢竟他再怎麽說都是前任王宮魔法士之首,也是國王陛下的魔法師父。就算現任的重臣們對他再有不滿,也一定得招待他出席。


    這令我想起他每年都會發出的那種惹人厭笑聲。


    我用一隻手撫摸著紅豆小姐,朝觀眾席上層說道:


    「您來得可真晚。您的學生可是遭遇到了危機呢,就算您暗中相助,應該也不會遭受天譴吧,教授?」


    *


    身穿禮服的紳士掛著笑容,走下觀眾席。周遭的人們同時起立,向他低頭致意。


    說到這人的身分,正是我和麗狄雅在王立大學裏所屬的研究室之長,也是王國首屈一指的魔法士,一般都稱呼他為教授。


    不僅如此,他也是讓我續任蒂娜她們的家庭教師的幕後推手。


    呃……他本名叫什麽來著?


    我記得他出身於名門世家,有著好長一串姓名。由於沒有任何人會稱呼他的名字,所以我都忘光了。


    「哈哈哈,我可不會做這麽不識趣的事啊。我說啊,亞連——」


    「……您有何貴幹,我要砍過去了喔?」


    我先發製人,以冰冷的口吻說道。


    他雖然不是壞人,但有著把事情愈弄愈糟的壞習慣,用這樣的態度應付他,隻能說是剛好而已。我身旁的老友可是已經在準備施放『火焰鳥』了喔。


    「這、這不是你該說的話吧!?真是的……嗨,麗狄雅小姐,我誠摯地恭喜你就任王宮魔法士。你似乎盡情地大鬧了一場呢。」


    「是對方找碴在先,我隻是正當防衛罷了。教授您不也能幫我作證嗎?」


    「嗯,我確實目睹了事發經過。不管怎麽想,錯都完全不在你身上,畢竟那些蠢貨居然把亞連——」


    「您要是敢說的話,我就燒了您、劈了您,然後再把您燒過一次。」


    麗狄雅搭著劍柄,隨時準備突擊。『火焰鳥』也準備完畢,隨時都能發動。她朝我瞟了幾眼,真是好懂。


    我輕輕拍了一下她的頭。她雖然立刻狠狠地瞪了過來,但害羞的心情似乎更勝一籌。


    「請別刺激她了。如果教授願意下場的話,那我自是喜聞樂見。」


    「我可還沒打算進棺材啊。其實呢,是有一位大人說想看看你。反正以你們平時的作風來看,肯定一打完就轉身走人,而且還會感情融洽地手牽著手,對吧?既然都給你表演的舞台了,就空些時間給我吧。」


    「請別拿這種事開玩笑,您難道不想珍惜自己的生命嗎?還有,『舞台』是什麽意思?」


    「……我們才沒那樣。嗯,這點我很清楚。反正你和本小姐的交情也沒有很——沒有……嗎?」


    我搔搔臉頰,再次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別那麽容易掉進教授的陷阱裏啦。


    「您要是再敢說笑,我就要召開學生法庭了。到時請在庭上把您幹的壞事全說出來,如此一來,我就會因為開心而扣掉一些利息。」


    「沒、沒說出具體數字這點真教人發毛呢。因為看你們的互動總是看不膩,所以才會忍不住多嘴幾句。占據我腦海的,無一不是好事喔——啊,他來了。」


    教授伸手一指,隨即深深地低下頭。


    ……這人居然會表現出如此謙恭的態度?國內有這號人物,需要他這麽做嗎?


    從觀眾席上層通道現身的是——我立刻單膝跪地,垂下脖頸。紅豆小姐也跳下肩膀,在地麵上坐好。


    啊啊!我就知道是麻煩事!!早知道就拽著麗狄雅立刻走人了!


    身旁的老友似乎和我意見相同。她嘴裏呢喃著:「……之後要砍了你、燒了你,然後再把你剁一頓……」我舉雙手讚成。


    好幾道腳步聲逐漸接近。一道粗獷的嗓聲響徹訓練場:


    「各位免禮。」


    站在訓練場入口處的,是一位戴著黃金王冠的金發男子。他有著可稱之為壯漢的強壯體格,身上穿著以白色為基調的豪華服飾——正是國王陛下。


    而在他的身後,有兩人正以擔憂的眼神凝視著我們——分別是白金發色之中帶著淡藍、身材高壯的沃爾特?霍華德公爵殿下,以及留著帶有卷度的紅發、沉穩麵容下可窺見嚴厲之情的纖瘦男子,理恩?鈴斯特公爵殿下。


    「麗狄雅、亞連,好久不見。你們似乎做了些有趣的事,為什麽沒知會我一聲呢?」


    「是的……」


    「…………」


    這裏就交給麗狄雅處理吧。


    雖說我在非官方場合和陛下見過幾次麵,但在眾目睽睽之下,一介平民直接回話終究不太妥當,說不定會帶給兩個公爵家困擾。況且,我都還沒直接問過她失控的理由。正所謂沉默是金。


    好痛!……麗狄雅,別掐我的背啦。放心,你一定能熬過這一關的。別、別推我啊!就算是我,也不能在陛下麵前造次啊!


    在我們暗中較勁的時候,低沉的笑聲傳來。


    「嗬嗬嗬……好吧。麗狄雅,我準許你直接回答。」


    「是的。」


    「年輕人彼此切磋琢磨,固然不需追究。然而……今天乃是王國嶄新的『劍』與『盾』,亦即近衛騎士和王宮魔法士的就任典禮,可是大喜之日啊。在這樣的典禮結束後,你馬上鬧出如此誇張的爭執場麵,肯定有什麽理由吧?」


    「在下不便在此明言。」


    「哦,為什麽呢?」


    「陛下應當知曉個中緣由才是。」


    麗狄雅以嘹亮的聲音如此回答。我能理解。


    ——和那位大人有關啊。原來如此,那就不該在觀眾麵前抖出來了。


    她看似表現得威風凜凜,但右手卻微微發顫。


    我溫柔地握住她的手。


    我畢竟是個男人,你要是不打算說下去,那就由我來代答吧。


    於是我抬起頭,大聲說道:


    「陛下,請容草民發言!」


    周遭鼓噪起來,難聽的罵聲接連飛來。兩位公爵幹咳了幾聲製止他們。


    看來我的來曆已經公開了。眾人投來好奇與強烈的輕蔑目光。那位大人及其跟班們,似乎也在場。


    陛下心情似乎很好地朗聲說道:


    「——準了!」


    我的左手被用力握緊。放心吧。


    「感謝陛下開恩。麗狄雅?鈴斯特公爵千金乃是有『劍姬』美譽之人,絕不會無緣無故地拔劍私鬥。關於這點,在她身旁待了超過四年之久的草民最能明白。陛下,麗狄雅大人方才已坦言『不便在此明言』,請您諒解。恕草民重申,這位大人是極為溫柔的女性,絕不會在毫無道理的情況下拔劍出鞘。就算有人使出『言語之劍』亦是如此。」


    「——我大致明白了。理恩、沃爾特。」


    「「在!」」


    「事後給我詳盡的報告,就算牽扯到王室也無妨。」


    兩位公爵靜靜地點頭回應。


    太好了。這下就——此時,隻見身穿近衛騎士服的一名青年,氣勢洶洶地衝下觀眾席。他一踏入訓練場,立刻跑到陛下身旁。至於他的跟班們……似乎在外圍觀望的樣子。


    「父王,為何……您為何這麽做!?在我的求婚接連遭拒後,今天終於是我一吐怨氣的大好日子——我的朋友們隻是基於善意擔心她的前途,不過就是稍稍提醒她那人的來曆,以及稱呼沒有血緣關係的下賤獸人為家人的愚行,她就為此大發雷霆,掀起一陣騷動,可謂無禮至極!對於這樣的女子,您居然不給予任何懲罰,真是豈有此理!被打傷的人們可是訴說著真相啊!?那邊的下賤之人!竟敢向父王直言,你以為這樣的行為可以被原諒嗎?給我想想自己的身分!不過就是個沒能考上王宮魔法士的喪家之犬——」


    「…………傑勒德。」


    這位滿臉通紅的青年,正是王室的次男——傑勒德?威茵萊特王子。


    他在繼承王位上排行第二,年紀比理查小兩歲,今年二十三歲。


    他隸屬於近衛騎士團。我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是第八席。


    也許是情緒激動的關係,他引以為傲的金發如今披散開來,眉清目秀的臉孔扭曲變形,還大動作地動著修長的身子。


    ……他也是我報考王宮魔法士測驗時,在術科測驗上遇到的對手,同時是讓我落榜


    的大人物。


    他如此誇張地不打自招的模樣,我記得沒多久前才看過一次。上次的那件事,我聽說您花了不少工夫才順利抹消掉啊?


    況且,敗在我手底下的您,居然說身為勝方的我是喪家之犬……若他的主要目的是『讓我落榜』的話,那我確實輸得體無完膚啦。


    就在周遭陷入一片沉悶的寂靜中時,我側眼朝身旁看去。


    別亂來。要是舉止失當的話,你說不定會立刻被拔掉王宮魔法士的頭銜。看來之後得讓她盡情發一頓脾氣才行……但我很開心就是了。


    那張漂亮的側臉,不僅雙頰染上紅暈,如今從脖子一路紅到了耳根。


    她其中一隻手將我的手握得生疼,混雜了害臊和憤怒之情。


    傑勒德王子尖聲喊道:


    「你倒是說句話聽聽啊!像你這種賤民,豈有和我等遠親鈴斯特家的女兒並肩而立的資格!豈能讓你有這種資格!就因為被你這個受到獸人領養、半個不是人的家夥妨礙,才害得麗狄雅直到現在都結不了婚喔?這都是她沾染了野獸腥味的關係!我明明大發慈悲地多次提議,要由我接下這個女人……但這女人還真不長眼。你就說服她回心轉意,作為你迄今犯錯的懲罰吧。若你照辦的話,那即便你是個和野獸一同伏於地麵的畜生,我也多少願意網開——!?」


    「……您說得太過火了……」


    我放開麗狄雅的手,逼近王子並抓住他的胸口,將他整個人提起而勒住氣管。


    「咕!你、你這家夥!在、在做什、麽……沒、沒法呼……」


    他激烈地掙紮,發出怒罵聲和輕蔑之詞。


    真是個學不乖的人。您應該很清楚我這人不是吃素的吧?


    之後會有什麽下場?……我才不想管呢。


    我緩緩地向陛下道出心聲:


    「正如殿下所言,我和公爵千金的身分有著雲泥之差。若草民的存在,會對麗狄雅大人的前途有不良影響……那草民將再也不會見她。自與她相遇後,草民就如此下定決心了。草民在此向雙親和我故鄉的大樹起誓。」


    「唔!?」


    我感覺到身後的麗狄雅倒抽了口氣,身子劇烈發抖。


    這是我的真心話。這點程度的覺悟,我早就準備好了。


    「然而,殿下的後半段話卻讓草民無法視若無睹。若隻是針對草民個人的揶揄,那草民自會概括承受。然而,居然說公爵千金有野獸腥味?說我的家人伏於地麵?就算您是王室的——不對,就是因為您是王室的成員,所以有些愚蠢的言論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根據殿下的回答……視您的想法為王室總體意見也行嗎?」


    「嗚咕、好痛苦……救、救救、我……」


    「…………唉~~~~~~……亞連啊。」


    陛下發出長長的歎息後,以一副精疲力竭的神情開口。


    ——在聽到回複前,我還不會收手喔。我加強手上的力道,王子的臉孔因缺氧而變得鐵青。


    「王室與臣民同在,獸人族當然也名列其中。一旦有大事發生,我會親自率軍,身先士卒地守護人民,而這正是身為國王應有的責任和義務。對於麗狄雅?鈴斯特和你雙親的侮辱之言,就以我的名義撤回吧……這邊就請你退讓一步了。」


    我將手鬆開。王子的身體無力地摔倒在地,氣喘籲籲。


    我單膝跪地,垂下脖頸。


    「——草民做出了無禮之舉,真是非常抱歉。雖然草民一人的頭顱恐怕沒有那樣的價值,但希望陛下亦能撤回對於公爵千金、在下的家人——亦即狼族的懲罰。」


    「蠢貨。該給予懲罰的是哪一方,不已然昭然若揭了嗎?之所以會鬧出這些事,也是因為我的管束太過寬鬆了。你在王宮魔法士測驗的——」


    「陛下,還請談論至此即可。」


    教授在這時打岔,還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他知道我不想讓麗狄雅得知那起事件的真相,借此賣我人情吧。


    ……老實說,這確實幫了大忙。感激不盡。


    真是緊張死我了……心髒像是警鈴一般怦怦作響。這件事可得向蒂娜她們和卡蓮保密,否則絕對會被訓斥一頓的。


    感覺壽命少了好幾年。總而言之,這下子就能放心了。


    ——猛喘著大氣的傑勒德王子朝我看來,他的臉上寫滿了憤怒和瘋狂。


    我勉強將身子擋在麗狄雅的麵前。王子伸手握向劍柄——


    「你想幹什麽啊?嘿。」


    原本一直承受著安娜訓斥的理查,一把抓住了王子的手。


    「!?放、放開我!這是命令!!」


    「命令?」


    「沒錯!聽令於身為王子的我,是你們的義務吧?王國的臣民之所以存在,都是為了侍奉身為王儲的我。就算是鈴斯特家之人也不例外!」


    「……傑勒德,你是一名近衛騎士,而我則是近衛騎士團的副團長兼第二席。至少在騎士團裏是這麽回事。」


    「咳哈!」


    理查出手壓製,讓王子整個人趴伏在地。觀眾席傳來壓抑的抗議聲,以及如雷的喝采聲。


    陛下皺起臉孔。恐怕是兒子的人望之低,讓他受到了打擊吧。


    「團內製定了準則,其中便有適用於你這種輕蔑弱小騎士、貶低應當守護的存在、耽溺於地位之人的罰則。我要罰你禁足兩周——這是近衛騎士團副團長理查?鈴斯特的正式決定。若想要我撤回成命,就去和團長商量吧。不過,你應該會先死在那一位的劍下吧——陛下,如此處置是否妥當?」


    「什麽!這、這種蠢事,豈有可能得到父王的認可!」


    「…………兩周太短了,罰他一個月吧。從今往後,禁止他接觸麗狄雅?鈴斯特和亞連;若在禁足期間鬧事,就剝奪他近衛騎士的頭銜。」


    「父王!?」


    「……你這個蠢貨!騎士們,把這愚蠢之人拖下去!」


    原本在圍牆外側守望的近衛騎士們,立刻領命抓住王子。


    「陛下,還請稍等。」


    聽似神經質的尖銳嗓聲傳來,教授登時苦著一張臉。


    自通道現身的,是一名捧著厚重書本、身穿魔法士長袍的壯年男子。他掛在左眼的單眼眼鏡和留長的白胡子,相當引人注目。


    此人便是現任的王宮魔法士之首——蓋哈特?嘉德納大人。


    他是典型的守舊派,同時也是貴族派閥的一大巨頭。雖說身為次男的他未能繼承侯爵家的當家之位,但他相當拘泥於血統的有無,對於實力至上的方針也多有批判,許多負麵傳聞與他脫不了關係。隻聽他以不帶感情的語氣向陛下進言道:


    「請別忘記引發騷動的乃是麗狄雅?鈴斯特這項事實。此人已是王宮魔法士的一員,若不能用律法規範的話,臣認為並不妥。此外,那邊的平民也不敬地對王子犯下暴行。陛下若做不到賞罰分明,將無法成為人民的表率。」


    「……既然如此,那讓麗狄雅也禁足一個月吧。理恩。」


    「臣無異議。這或許對小女來說是一帖良藥。」


    「今後,在沒有獲得特別許可的情況下,禁止亞連出入王宮。各位,把這些懲罰都銘記在心。我深愛著王國的臣民,無論對象是貴族、平民,還是獸人,任何人皆然!


    這之中沒有高下之分,王室都會與臣民站在一起。傑勒德,你若有所怨恨的話,就恨沒機會教會你這層道理的為父吧——帶下去!」


    「父、父王?父王!父王!!父王啊啊啊啊——……!!」


    被近衛騎士拖走的王子發出慘叫聲,在訓練場回蕩,最後回歸無聲。真是自作自受。


    麗狄雅說得沒錯,光是和他呼吸同樣的空氣都會感到不快。完全不想再見到他。


    陛下的臉上浮現出悔恨之情。


    至於兩名公爵……鈴斯特公爵似乎真的動怒了,畢竟麗狄雅很得他疼愛啊。沃爾特大人,勞您費心了。


    嘉德納大人一語不發,對我投以冰冷的視線。


    教授則是作勢沉思。請別再把我拖進風波之中了。


    ——此時,一隻溫暖的大手輕放到我的左肩上。距離之近,可以聽得見那人咬牙的聲響。


    「(抱歉,讓你吃了不少悶虧,日後一定會補償你的。待事件告一段落後,就來看看我家女兒吧。她一直說很想見見你們。)」


    手掌從我的肩上挪開,好幾道腳步聲慢慢遠去。


    肩膀再次乘上一股重量——是紅豆小姐。看來事情終於結束了。


    我摸了摸她柔軟的背部……好累,真的累死


    我了。不對,是身心都磨損了。


    我動了動身子,轉動幾下肩膀。朝著從剛剛開始就一語不發的女孩說道:


    「麗狄雅,辛苦了。」


    「……………………我說。」


    「!等、等一下!我剛才說那些是……我和你之間的……」


    「……………………嗚嗚。」


    「!?」


    我這下子真的慌了。不不,那個、你、你別誤會喔?我沒有那個打算——


    教授一行人一副機不可失的模樣,紛紛出言煽動。


    「亞連,你還發什麽呆啊?你真的很常惹女生哭呢。你應該很清楚這時候該怎麽安撫女生吧?上吧、上吧。」


    「亞連大人,請別在意我們的存在。」


    「要親眼目睹妹妹登上通往成人的階梯,還真是複雜的心情啊。」


    這、這些人實在是……!居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咦!?安娜小姐,您是什麽時候過來的?觀眾席上竟然還有人開起賭盤。


    接吻?我才不幹!麗狄雅用手指輕撚著我的上衣衣角,以不安的神情看著我。看她露出這副模樣,該做的事情我還是會做啦。


    ——我用最溫柔的動作,摸了摸眼眶泛淚的大小姐的頭。


    換作平時,我若在別人麵前這麽做,早就被痛斥一頓了。但如今的她,似乎沒有多餘的心力這麽做。


    「……放心吧。我可是好好地待在這——待在你的身邊喔。」


    「……騙人。你那些話是認真的吧?我才不會原諒你。」


    「那我可就頭痛了。該怎麽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諒呢?」


    「……我不會原諒你。我不會原諒你的,所以你要待在我身邊。」


    「我知道了,那就一言為定。唉,害我都流出詭異的汗水了。」


    「對呀,汗臭味都飄出來了。」


    「你、你別聞啦!」


    真是的,才就任第一天就把事情鬧得這麽大。


    我並不覺得自己不幸,畢竟我得以和雙親、卡蓮、眼前的她以及蒂娜等人相遇。這便是我預想之外的好運。


    啊,原來如此,我就是這樣用光了自己的好運啊。這下子我就懂了——這時,我的左手被用力地扯了一下。


    「你又在想些沒營養的事,對吧?喏,我們走吧。」


    「講得真過分。剛剛哭泣的臉蛋明明很可愛的說。」


    「吵、吵死了!本小姐才、才沒有哭!」


    「你哭了喔。對吧,安娜小姐?」


    「本年度的『麗狄雅大小姐最唯美攝影獎』已然落入小的手中!」


    「好像是這麽回事呢。看來是個好兆頭。」


    「……因為……我哪有辦法嘛……」


    「啊——嗯……抱歉。」


    ——坦率的麗狄雅實在太犯規了。


    要不是因為旁邊有人,我早就……我取出懷表確認時間,掩飾自己的反應。


    花費的時間比想像中還多,開學典禮應該已經結束,也趕不上吃午餐的時間了。得和卡蓮說聲抱歉才行。


    「喏,回去吧。大家肯定都等得不耐煩囉。」


    *


    回到鈴斯特的宅邸後,狀況同樣一發不可收拾。


    事情結束後,先一步抵達宅邸的安娜小姐,似乎向忐忑不安地等待的蒂娜她們嚼了舌根。


    結果,蒂娜和麗妮一看到我,便接連說道:『老師,您和麗狄雅大人在獨處的時候,都做了些什麽事!?』、『亞連兄長、姐姐大人,居然將麗妮排擠在外,我好傷心。』兩人這麽說的同時,還不斷逼近過來。至於愛莉則是展露壓迫感十足的笑容,說道:『小的這就幫您洗衣,請將衣服脫掉。請立刻脫掉吧。』……感覺有點可怕啊。


    聽到她這麽說,麗狄雅和安娜小姐也湊了上來,齊心協力地把正要更衣的我給……把我給……


    ……我被玷汙了。再也沒辦法娶妻了。


    神啊,您肯定很討厭我吧?而且您肯定還有虐待別人的癖好吧?


    雖然深感抱歉,但請恕我心領您的關愛。光是眼前的女生們就夠我受了。


    「……住下來不就得了?又沒關係,在我們家也能備課吧?」


    「我是想幹脆睡一晚,但還得送蒂娜她們回去。而且卡蓮似乎去了我的住處。」


    在巨大的正門前方,霍華德家的馬車已經準備就緒。


    這時早已日落,可見一輪明月高掛於上。就算王都治安再好,也得把她們好好送回家才行。


    蒂娜和愛莉已經上車,正在車廂裏窺看我們的互動。


    跑來送客的麗妮,正隔著車窗挑釁著蒂娜。喂喂,可別在這裏展開魔法啊。愛莉,你也別偷偷做出施法的動作。


    老友撇開了頭,不肯和我對上視線。


    畢竟發生了這麽多事,加上雖然隻是口頭命令,但她確實遭到禁足令,內心想必五味雜陳吧。


    「麗狄雅。」


    「……怎樣啦。」


    「謝謝你為我生氣。白天的那場模擬戰,也是為了讓大家見識我的實力對吧?……抱歉,結果還是讓你的經曆添了汙點。」


    「……又不會怎樣,對我來說根本無所謂。」


    「嗯。還有,弄髒的衣服啊——」


    「那、那是本小姐幫你挑的,所以我要怎麽處理是我的事吧!……你明天……」


    「也會過來露個臉的。」


    我摸著她的頭發,在通往馬車所在之處的大理石步道上邁步。


    她拿走我穿過的衣服,到底想做什麽?都髒成那樣了,想洗到完好如初應該很費事吧。


    麗莎女士在聽過王宮發生的來龍去脈後,顯得很滿意。她說道:『做得很好,真不愧是我引以為傲的兒子。理查,去那邊正座。安娜,你去搬石頭過來。』安娜小姐隨即回應:『小的在,石頭已準備妥當。』麗莎女士又這麽說:『哎呀,動作真快。該從幾顆開始疊呢?』


    ……理查,我不會忘記您的。明明在最後有挽回一點麵子啊。


    理恩大人則出乎預料地慰勞我道:『真是抱歉,每次都讓你費心了——女兒們就拜托你了。』我會盡全力好好努力的……可是,「女兒們」是什麽意思啊?


    他似乎明天就要回到南方,今晚預計和同樣要啟程北上的沃爾特大人,以及身為兩人損友的教授同酌共飲的樣子。


    總之,都是些習以為常的事——不過,和國王陛下對話是例外就是了。要和那位大人見麵也是……但我目前被禁止出入王宮,這就先不必煩惱了。


    等回到落腳處後,卡蓮大概又要把我數落一頓了吧。


    明明約好在開學典禮後要共進午餐,我卻放了她鴿子。可想而知,她現在的心情一定很糟糕。


    『我覺得哥哥沒有好好關照可愛的妹妹。請您用力反省。』


    嗯,似乎得做好覺悟呢。


    早上和蒂娜她們相處,中午是麗狄雅,晚上則是卡蓮。哈哈,受歡迎的男人可真辛苦。


    ……愈想愈覺得傷心難受,還是別想了吧。


    明天還要去鈴斯特家露個臉,然後和教授討論關於從霍華德家借來的那本日記簿的事。最後應該會去找校長談談吧,畢竟那人的專業領域即是解咒。


    也得幫蒂娜她們準備教材才行。就算當不上王宮魔法士,我也過著充實的日子嘛——這時,後方傳來一陣輕微的撞擊。


    「麗狄雅?」


    「……不要轉過來看我,就這樣聽我說……」


    麗狄雅的頭抵在我的背上。蒂娜她們應該看不太到才是。


    「……聽好了,我不準你離開我身邊。那些宣誓都已經過去了,我不準你再掛在嘴邊。因為公爵千金和平民身分的差距雲雲,也不能作為理由。要是……要是有人想把我和你分開,我就會拋下家世、舍棄一切,和你遠走高飛。到水都之類的地方生活,似乎不錯呢。」


    「麗狄雅。」


    我企圖轉過頭去——頭卻在瞬間被轉回正麵。動、動彈不得。


    若是她的話,去國外也沒問題吧。但是不行,這樣會讓麗莎女士他們傷心的。畢竟麗狄雅深深地被他們愛著啊。


    011


    「這、這樣很痛耶。」


    「……我不是說過不要回頭了嗎?作為懲罰——」


    「作為懲罰……?」


    「…………我。」


    「嗯?」


    「我、我不是說了嗎!」


    「喂、喂,禁止出腳!」


    居然能在擒拿的同時踢我的小腿,真是靈活的家夥。她低吟了一聲。真是的。


    「我有聽到啦。每天都會來看你的。」


    「……傻瓜。大傻瓜。謝謝你……」


    細不可聞的感謝聲傳來,背部感受到打濕的觸感。


    就在我要轉身之際,一聲呐喊傳


    遞而來。


    「啊啊啊啊啊!老、老師!您在做什麽呀!?」


    「呃、那個、那個……小的覺得、不、不該在這種地方這麽做比較好。」


    「……姐姐大人真好……」


    似乎被發現了。


    蒂娜甚至從馬車的車窗探出半個身子,將手臂轉呀轉的;愛莉和麗妮也凝視著我。


    ——麗狄雅緩緩抽身。


    我們都沒有看向彼此,但我倆都很清楚,我們是聯係在一起的。


    我的別稱是『劍姬的頭腦』,乃是名聞遐邇的『劍姬』的搭檔。


    算了,應該不會有事吧。隻要兩人齊心麵對,就沒有東西難得倒我們。


    至於遠走高飛什麽的,隻是她一如既往的說詞……大概吧。


    「老師!」「亞連老師!」「亞連兄長!」


    是是是。啊,對了,也得好好誇蒂娜她們幾句才行。我不禁露出苦笑。


    光是顧著任性的大小姐就已經夠我受的了,這下子可是連煩惱的時間都沒有了呢。


    ——在月光的輝映下,我心懷滿滿的暖意,再次朝著馬車邁出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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