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漂亮……


    南原鬆子站在鏡前,雙眼眯成一條線,右手輕觸自己的臉頰。鏡中的女人也跟著感受靚麗肌膚的柔順觸覺。感受著指尖傳來的彈力,嘴角自然地揚起。


    半年。僅僅半年前,我仍然是枯萎零落。在世間活了七十餘年,五年前送走了丈夫後,我已是枯木一樁。


    年輕時,我對自己的容貌有著絕對的自信。從孩提時起,我在鄰裏間便以可愛出名,隨著成長,對我表白情意的男人多如繁星,光是被求婚的次數已用兩隻手數不過來。


    但,傲人的美貌卻被時間緩慢而恒定地削減,不知從何時起,我變得害怕照鏡子。像是表麵的薄紙被逐漸揭開一般,我感到“美”正悄然從我的麵龐中消逝,並因而恐懼。年過花甲時,我才總算是接受了自己年輕不再的事實。


    不,不對。我隻是一直在欺騙自己去接受罷了。每當看到鏡中深深的皺紋和失去彈性的皮膚,心中總會生出一絲鈍痛,卻對此無能為力。直到半年前……


    鬆子抬起頭。鏡中女子的身影乍一看去仿佛剛過半百。熒光燈下,肌膚反射著水潤的光澤,曾經刀刻般濃重的皺紋也不再顯眼。


    這都是那個人的功勞。頭腦中浮現著心愛男子的身影,她心頭一熱。


    是他給我施加了魔法。多虧了他,我才重新變回了一個“女人”。鬆子伸出手,用指尖輕撫鏡麵。隻要和他在一起,隻要他還愛著我,我就能永葆美麗,永不再失去。


    永遠,永遠……


    鬆子微笑著,看著鏡中的女子露出同樣魅惑的笑容。


    1


    “我的母親有喜歡的人了。”


    天醫會綜合醫院十樓的綜合診斷部門診室裏,名喚島崎美奈子的一位中年女性剛坐到椅子上,開口便如此說道。


    “哦,您的母親有喜歡的人了……”


    我心不在焉地應著,側眼看向牆上的掛鍾。時針已接近晚八點。


    今天是四月下旬的某個周五,距離鷹央解決了發生在西東京市清河綜合醫院的“隱形人密室殺人”一案、洗清了我院實習醫鴻之池舞的嫌疑已過了約一星期。(譯注:見《幻影手術室 ~天久鷹央的事件病曆簿》)直到兩個小時前,我還在每周被派遣一次的急救部裏忙成狗,很想早點回家休息,卻落得這麽晚還要在醫院裏加班的下場。


    回過頭衝身後瞟了一眼,隻見一如既往地身穿草綠色手術服又披上白大褂的鷹央坐在後麵。剛才結束了急救部的工作後,我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時,被鷹央用傳呼機叫住了。


    “有什麽事嗎?”


    約兩個小時前,我連急救部的工作服都來不及脫,就趕到了建在樓頂的鷹央自家兼綜合診斷部的醫局。昏暗的室內,鷹央坐在電腦前,轉過椅子衝我笑著說道。


    “你今天晚點回去。”


    以前好歹還會問一聲“今晚有空嗎?”,但最近連問都不問了。其實以前的那一聲問也隻是象征性的,不論我有沒有空,最後的下場都是一樣。


    “您是有什麽事?我累壞了,想早點回去休息。”


    我問道,毫不掩飾語氣中的拒絕。鷹央指了指電腦的顯示屏。


    “有人發來郵件,想找我們討論一個有趣的事,再過一小時四十八分鍾委托人就到了。”


    我來到天醫會綜合醫院的綜合診斷部工作已有九個月,在這期間,鷹央解決了大大小小的許多事件。她的光輝事跡經口口相傳,導致如今不少人把綜合診斷部誤會成了偵探事務所,而向我部門郵箱發來商討和委托的郵件。絕大多數郵件都會被忽略掉,但裏麵偶爾會夾雜能夠激發鷹央無限好奇心的“謎題”。一旦發現這類謎題,她便會萬分開心地接受委托,我則每每被卷入其中。


    “這次又是商量什麽事?”


    鷹央的好奇心一旦被激起,便無人能製止。跟她混了這麽長時間,我算是學會了這一點。見我無奈地歎氣,鷹央揚起嘴角,露出賊笑。


    “可了不得。是所有女人的夢想。”


    “女人的夢想?”


    “返老還童的秘密!”


    說著,她高喊萬歲一般舉起雙手。


    回憶著約兩小時前的一幕,我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美奈子的話上。


    “母親今年七十二歲了,五年前我的父親去世。然後,差不多半年前,母親說是有了新的戀人……”


    美奈子頓了一頓,很是不甘地咬緊嘴唇。


    “呃,這好像不是什麽不好的事情吧?上了年紀的人也是可以享受人生的啊。”


    我小心翼翼地說道。美奈子無力地搖了搖頭。


    “是的,有了戀人這事本身沒什麽問題。自父親去世後,母親一直很消沉,沒什麽精神,所以她能從打擊中恢複過來,我也認為是好事。不過,問題在於那個戀人……”


    “那位戀人怎麽了?”


    聽我發問,美奈子猛然抬起了低垂的頭。


    “是個很可疑的男人。他在附近開了家針灸店,最近開始搞什麽‘返少治療’,收了病人們不少錢。”


    哦,原來“返少”——返老還童就是從這兒來的啊。郵件裏隻寫了“進行可疑的返少治療,求商談”,我一直有點懵,現在才搞明白。


    “您的母親也給那個男的交了很多錢嗎?”


    “我隻知道她在接受‘返少治療’,具體花了多少錢不太清楚。家父生前經營了一家規模不小的稅務谘詢公司,賺了些錢,而所有收入都是交給母親打理的,所以錢的方麵我就……”


    看著欲言又止的美奈子,我點了點頭。


    “情況我明白了。也就是說,令母在與某個可疑的男子交往,輕信了那個人‘能夠返老還童’的說辭,而被騙了一大筆錢對吧。這類問題的話,您不如去找律師或者消費者協會……”


    “不是的!”


    我試圖總結情況,卻被美奈子尖聲打斷。


    “不是嗎?”


    “被騙了錢是一回事,但我更擔心母親的身體。因為這幾個月來,母親她……真的變年輕了!”


    “啥?”我不明就裏地發出傻愣愣的聲音。


    “就是說,自打和那個男人交往以來,母親重新變年輕了,隨便誰都看得出來。”


    “呃……那大概是因為,有了戀人之後,更注重衣著打扮和化妝之類的原因吧?”


    “不是那種一般的程度。您看這個!”


    說著,美奈子打開膝上的提包,從中取出兩枚照片,將其中一張遞給了我。


    “這個……是?”


    “我母親的照片,一年前拍的。”


    見我接過照片,美奈子回答。照片上是一位穿著和服的高齡女性,黑色的頭發大概是染過,麵龐上布滿了歲月刻下的深深皺紋,微笑的表情透出濃濃的疲憊。


    “然後,這張是上個禮拜拍的。”


    美奈子遞出了另一張照片。


    “……咦!?”


    我瞪大了眼睛。第二張照片上同樣是穿著和服的女子,然而卻與第一張中的判若兩人。臉上的皺紋幾乎不見,皮膚也富有光澤,顯得緊致。燦爛的笑容富含生命力,目光中也帶著堅強的意誌。


    我定睛凝視,比較兩張照片。裏麵的人物的確是同一個,仔細看的話,二者的五官極為相似,且右眼下方有著一模一樣的淚痣。


    “那個,這張真的是最近才照的嗎?”


    我指著顯得年輕的那張照片問道。美奈子撇著嘴,肯定地點頭。


    “是真的,沒錯。那就是母親現在的樣子,看上去比另一張更年輕對吧。”


    “……嗯,確實。”


    據稱攝於上個禮拜的照片中的女子看上去隻有五十餘歲,甚至更為年輕。狹長的雙眼,高聳的鼻梁和薄嫩的嘴唇,不難讓人想象她年輕時該有多漂亮。對於上了年紀的男性,這副豔麗的身影也足以攝人魂魄。


    “最近和母親出門時,經常會被誤認成是姐妹,而且看到的人以為我才是姐姐。”


    美奈子很是不甘地咬著嘴唇。身為女性,看到自己的母親竟顯得更年輕,怕是相當受打擊。


    “哦哦,這還真是了不得。”


    聽到極近處傳來聲音,我轉過頭去,隻見方才坐在椅子上的鷹央不知何時來到身後,正越過我的肩頭打量著照片。看著她的眼眸中閃耀的光芒,我的臉頰不由抽搐,顯然這個“返老還童”之謎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哎,又要攤上麻煩事了。


    “這不是化妝或者打扮的問題。皺紋明顯減少了,皮膚也有光澤,看上去真的是變年輕了。”


    鷹央的語氣帶著一絲興奮。


    “是的,母親毫無疑問是返老還童了。一開始我也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最近一段時間變化特別明顯。而且發生變化的不隻是外貌,母親的性格也變得更活潑,食量也增加了不少。這實在是太不對勁了。”


    美奈子的表情因不安而扭曲。


    “對了,你的母親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年輕的?”


    鷹央從照片上移開視線,問向美奈子。


    “我差不多是半年之前注意到的。當時看到母親變得精神了,我還挺高興呢。”


    “但,看到變化實在是太大,你起了疑心,對吧。那你母親有沒有說過,自己是因為什麽才變年輕的?”


    “……說了,她說是附近的一個針灸師給她做了‘特別治療’,所以重新變得漂亮了,很開心。”


    美奈子握緊了放在膝上的雙手。


    “那個‘特別治療’具體是怎麽一回事?”


    鷹央兩手撐著我的肩膀,向前探出身子。


    “聽母親說,是用了‘氣’來活化全身的細胞,讓人返老還童。”


    “氣?”


    聽到如此典型的偽科學用語,我不由得叫了起來。


    (蓮子:目前已有多項研究試圖闡明“氣”的科學性。國內有江西中醫藥大學氣功科學研究所章文春團隊的《人體之氣太赫茲波特征及其在膠原纖維傳輸機製的實驗研究》,為我國2016年度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國外有如日本櫻美林大學湯淺泰雄『気について』(1999)、東邦大學三浦於菟『気の概念と病態』(2010)等。)


    “對,母親就是這麽說的。聽起來很蠢,對吧。所以我跟她說,這麽可疑的東西還是不要做了吧。結果母親非常生氣,我從沒見過她發那麽大的火。她說,那個大夫是真正的高人,很出色很了不起,還改變了她的人生。我聽她的語調熱情得有點不對勁,就問是怎麽回事,結果她說三個月前開始在和那個針灸師交往……”


    像是感到頭痛一般,美奈子伸手扶額。


    “你母親是半年前去針灸店的時候,就開始變得年輕了嗎?”


    鷹央問道。美奈子搖了搖頭。


    “不,好像是一年前認識了那個針灸師,然後就開始定期去就診了。母親本來腰就不太好,說去那兒治了腰。”


    “然後,從半年前開始接受用了‘氣’的‘特別治療’,結果真的變年輕了。”


    鷹央抱著雙臂,頻頻點頭。美奈子用充滿無助的目光看向她。


    “不管我怎麽勸,母親都不願意停止和那個男人交往,也不願意中斷治療。我很擔心那個男人對母親做了什麽……然後我就聽說了有關大夫您的傳聞,想著死馬當活馬醫,就這樣找上門了。大夫,您知道我母親到底是怎麽了嗎?”


    抱著胳膊沉默了數秒後,鷹央抬起頭嘟囔。


    “生命苦短,戀愛吧少女……”


    “嗯?”美奈子很是不解。“您是指什麽?”


    “我在想女人為什麽會變漂亮。很早以前就有‘戀愛中的女人更美麗’的說法對吧。這句話從醫學的角度上講也是正確的。女性在戀愛時,體內雌性激素的分泌會增多,它會讓肌膚變得水潤,體形也更婀娜,簡單來講就是變得更有女人味。”


    “這是真的嗎?”


    我不禁表示懷疑。鷹央瞪了我一眼。


    “廢話,當然是真的,我記得還有相關的論文呢。順帶一提,戀愛的對象不一定是要男人。不管是男是女,哪怕是動漫裏的角色,隻要喜歡上了,雌性激素的分泌就會增多。”


    (永琳:雌激素可促使色素沉著於大、小陰唇,使脂肪在體內呈女性分布;可使真皮增厚,結締組織內膠原分解減慢,使表皮增殖,保持皮膚彈性及改善血液供應。可參見《藥理學》第九版,人民衛生出版社,p318;以及m. j.w smith et al., facial appearance is a cue to oestrogen levels in women. proc. r. soc. b, 2005. doi: 10.1098/rspb.2005.3296)


    “是嗎,連動漫裏的……”


    我不知該作何反應,隻好撓了撓頭。


    “您的意思是說,我母親是因為喜歡上了那個針灸師,才變得年輕了嗎?”


    美奈子有些猶豫地問道。鷹央立刻擺手。


    “不不不,我隻是說一般的情況而已。戀愛中的女人確實會變漂亮,但不會有這麽大的變化。”


    說著,她從我手裏搶走了兩張照片。


    “看這照片裏的人,乍一看差不多年輕了有二十多歲,這絕不是雌性激素分泌增多能夠導致的。”


    “那就是說,那個針灸師真的對我母親做了什麽對吧!求求您了,大夫,那個男的肯定在騙我的母親,請您一定要揭穿他的真麵目!”


    看著美奈子懇切地低下頭,我感到有些奇怪。


    “那個,如果冒犯了還請原諒,不過您為什麽會這麽著急呢?”


    聽我問道,美奈子抬起頭,衝我投來銳利的視線。


    “您這是什麽意思?”


    “那個,您看到母親反常地變年輕而感到不安,這我能理解,但您也說了母親本人變得更活潑開朗、更開心了不是嗎?那好像也沒必要那麽……怎麽說呢,敵視那個針灸師……”


    我小心地斟酌用詞。“那是因為……”美奈子支吾。


    “因為擔心遺產嗎?”突然,鷹央開了口。


    “遺產?”聽到預料外的單詞,我不解地歪頭。


    “沒錯。剛才她說了,她的母親手握相當一大筆財產。如果照現在的樣子,母親去世了,遺產應由子女繼承。”


    察覺了鷹央的言外之意,我立刻皺起麵孔。她的想象或許沒錯,但當著本人的麵指出來就有點……我急忙小心著不被美奈子注意,衝鷹央使眼色。


    “嗯?怎麽了,小鳥,你衝我眨巴眼幹嘛,眼睛裏進沙子了?”


    “呃,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哎,無所謂了。總之這樣下去,她的母親可能會提出要和那個針灸師結婚,這樣一來她能夠繼承到的財產就會少很多。”


    不顧我的焦急,鷹央兀自說了下去。隻見坐在正前方的美奈子逐漸漲紅了臉,聲震屋宇地一喝。


    “不是那回事兒!”


    “怎麽啦,突然叫那麽大聲?”


    鷹央很是不解地眨了眨眼。


    “還能怎麽……說我是盯著母親的遺產……好像我在盼著她死一樣……”


    許是因憤怒而急切,美奈子語無倫次地反駁。


    “盼著母親死?我可從來沒那麽說過,隻是討論了以下死後遺產分配的問題,這有什麽奇怪的嗎?”


    鷹央的話語無異於火上澆油,怒氣衝衝的美奈子反複地張開嘴巴又合上,仿佛被撈出水的金魚。哎,果然搞砸了。我不由得單手捂臉。鷹央純粹是在回答我的問題,本人沒有絲毫的惡意,隻是她沒有辨識時間場合、措辭委婉得體的能力而已。


    “呃、那個,您不是為了遺產,隻是在擔心母親的身體對吧。因為變化太過明顯了,您懷疑那個針灸師可能傷害了母親的健康。”


    我迅速打圓場。美奈子這才重新轉向我,回答“是的,但不隻是這樣”。


    “不隻是這樣?”


    她按著胸口,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恢複了些許冷靜。


    “最近兩三個月來,母親一直在向熟人介紹那個針灸師,說他水平很高,建議接受一次治療試試看。”


    “相當於是在替他打廣告啊。”


    我附和道。美奈子僵著麵孔點了點頭。


    “是的。看到母親突然重回年輕,不少人都表示想接受治療。然後,那個針灸師就收了他們很大一筆錢……”


    “也就是說,如果那個男的做了什麽違法的勾當,你母親有可能會成為共犯,所以你才這麽擔心。原來如此,那你怎麽不早說。”


    鷹央兀自點頭。美奈子張開口,似乎想要懟她兩句,但最後還是一臉不滿地陷入了沉默。大概是覺得不論自己說什麽對方都不會懂吧。實在是明智的判斷。


    “一大筆錢具體是有多少?”


    “準確的數額我不清楚,但肯定不是一般的整容醫院會開的價格。”


    美奈子無力地回答我的提問。


    原來如此,我大概搞清楚事情的全貌了。問題在於,美奈子的母親緣何能夠變得那般年輕。難道真的是用了什麽“氣”嗎……


    “變得年輕的還有別人嗎?”


    重新抱起雙臂的鷹央嘟囔了一句。“哎?”美奈子愣愣地問道。


    “我說,經你母親介紹,接受了那個針灸師‘特別治療’的人裏麵,還有像你母親那樣返老還童的人嗎?”


    聞此,美奈子有些不情不願地緩緩點了點頭。


    “……有的,好多人都是。我隻另外認識三個人,都是經母親介紹做了‘特別治療’的,她們都一下子變得很年輕,特別明顯。”


    “……有意思。”


    鷹央揚起嘴角,露出一抹壞笑。


    2


    “真是的,好端端的休息日……”


    “啊?你說啥?”


    握著rx-8的方向盤,我從牙縫中擠出的抱怨,被坐在副駕駛席上的鷹央聽到了。她的聽力實在可怖。


    “不,沒說什麽。就是覺得,我們沒必要做到這份兒上吧。”


    “什麽叫沒必要?聽取當事人的說辭,是調查中最基本的一環吧。”


    “說到底,這犯得上我們親自跑腿嗎?”


    一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鷹央朝我的側臉投來輕蔑的視線。


    “你啊,看到南原鬆子的那個變化,就不覺得奇怪嗎?”


    “呃,奇怪是覺得奇怪啦……”


    我隻是不想浪費大好的周末時光被鷹央來回使喚而已。


    “對吧。隻要發現謎題,就動用一切可能的手段來解開,這才是科學家的態度吧。”


    鷹央滿意地點點頭。我瞟了她一眼,暗自歎氣。我們是醫生,不是科學家啊……哎,硬要說的話,醫生也算是一類科學家吧。


    “不說這個了,南原鬆子的家還沒到嗎?”


    “導航說還有五分鍾左右。”


    昨天聽過南原鬆子的女兒島崎美奈子的話後,鷹央立刻表示出極大的興趣,說“務必讓我仔細調查!”一開始想帶南原鬆子到醫院來接受檢查,以此揭開“返老還童”的秘密,但美奈子聽聞後卻難過地搖了搖頭。


    “我勸了母親好幾次,想帶她去醫院看看,因為看著實在是不對勁。可每次母親都生氣地說著‘我沒生病!’拒絕了。”


    聞此,鷹央立刻回答“那我去見她不就行了”。結果便是,我不得不花費寶貴的休息日給鷹央當司機,前往位於東村山市的南原鬆子家。我本可以堅稱這不是醫生的職責,但容易想象遭到拒絕的鷹央會不開心,像個小孩子一樣亂發脾氣。再加上她手裏握著我年終獎評定的職權,以及最重要的,我不放心讓她一個人行動。這個比我年少的上司存在嚴重的交流障礙,在任何情況下都可能捅出簍子,而將其損失降到最低便是我在綜合診斷部裏最主要的工作。


    “那,關於南原鬆子女士返老還童的原因,老師您有眉目了嗎?”


    我忍著渾身的疲憊問道。隻見鷹央露出孩子般純真的笑容。


    “可能性有很多種,不過,如果真的是因為‘氣’導致的,我很想親眼看看。”


    “‘氣’?這實在有點太扯了吧。”


    “不管它有多扯,我也不會從一開始就否定。總想著那些無聊的常識,又怎麽能做出新的發現。”


    “這倒也沒錯啦……”


    那也不至於搬出“氣”這種東西吧……。


    “當然,也有‘氣’以外的可能性。”


    “比如說呢?”


    “不告訴你。”


    鷹央賊笑著,將食指豎在唇前。她總是喜歡搞秘密。我聳了聳肩,看向車載導航儀,已經快要到達目的地了,便將車輛駛入附近的一個投幣式停車場。下了車,來到昨日獲知的住所,看到美奈子正站在門前。注意到我們,她問候示意。


    “感謝二位百忙之中前來。”


    “這兒就是南原鬆子的家嗎?她一個人住在這兒?”


    鷹央來到美奈子麵前。隻見大門的後麵,庭院內長滿了茂密的草叢,其中佇立著一幢二層的小洋房。雖說這兒到市中心有些距離,但想坐擁如此一幢房產還是需要相當的財力。看來南原鬆子的確很有錢。


    “是的,我偶爾會來露個麵,或者有鍾點工來打掃衛生,不過基本上母親是一個人住。”


    獨自住在這麽大的屋子裏,想必很孤獨吧。那個可疑的針灸師或許正是利用了這一點,趁機侵入了女人寂寞的內心。


    “很好,那就快點進去問話吧。”


    鷹央毫無猶豫地握住了門把手。


    “那、那個,按照昨天說的那樣,我隻跟母親說了有人想打聽一下那個針灸師,還請您一定不要暴露自己是醫生的身份啊。”


    美奈子急忙出言提醒。鷹央很是敷衍地點了點頭。


    “好好好,我知道。快點進去問話吧。”


    看著她腳步輕快地走向房屋,我跟在後麵,心中是一股揮之不去的不安。


    “好吃嗎?”


    “嗯,……好吃。”


    嘴巴裏塞滿了曲奇的鷹央費力地回答,那模樣像極了一隻鬆鼠。坐在對麵的南原鬆子用看著孫女的慈祥目光看向鷹央。身為主人,她熱情地歡迎了我和鷹央,在客廳裏為我們端來了紅茶和曲奇。順帶一提,按照事先的約定,我和鷹央是遠房親戚,聽了美奈子有關“返少治療”的傳聞慕名而來。


    我一邊小口啜飲著紅茶,一邊觀察鬆子。曾猜想昨天看到的照片隻是因外部拍攝環境的種種條件偶然所致,實際上或許還是和真實年齡一樣衰老,然而眼前的女子竟比照片中還要顯得年輕。記得美奈子說,母親今年七十二歲了,但這怎麽看都隻有五十歲左右。特別是皮膚,光滑水嫩,堪比三十歲的少婦。


    “二位是想了解有關秋源大夫的事情,對吧。”


    鬆子微笑著進入正題。我瞟了一眼鷹央。她嘴裏依舊塞滿了餅幹,暫時沒法說話,我便代為開口。


    “呃,那位秋源大夫,就是針灸師……”


    “哎呀,真對不住,我糊塗了。秋源是名字,他姓神尾,神尾秋源。”


    念出那個名字時,鬆子顯得無比幸福。坐在她身旁的美奈子朝母親投去冰冷的目光。


    “神尾秋源大夫,是吧。那位大夫能讓人……呃,那個叫……返老還童?”


    我支支吾吾地問道。鬆子肯定地頷首。


    “是的,沒錯。大夫可厲害了呢。聽說你們的熟人裏麵,就有在他那兒接受了治療的?”


    聽到預料之外的話語,我一時困惑,隻見美奈子衝我使來眼色。原來如此,當初是這麽設定的啊。您怎麽不早點告訴我一聲。


    “對,是這樣的。我們對那個治療很感興趣,想聽您仔細講一講,所以才這樣冒昧打擾。”


    我隨便編了個借口搪塞。不懂得察言觀色的鷹央在一旁投來“這人說啥玩意兒呢?”的目光,但好在她的嘴仍被曲奇塞滿,得以保持沉默。


    “這樣啊。你們想知道什麽呢?”


    鬆子略向前探出身子。


    “呃,就是,那個返老還童的治療,具體是怎麽做的?”


    我先從無關痛癢的事情問起。


    “這很簡單,隻要讓大夫握住你的雙手,握一分鍾左右就可以了,不疼也不癢。”


    “咦,就這些嗎?這要怎麽讓人返老還童啊?”


    “具體我也不清楚,據說是通過手掌注入‘氣’,讓細胞恢複活性。”


    “哦,‘氣’啊……。隻要接受一次治療,就能變年輕嗎?”


    “不,隻接受一次,效果不能持續。頭一個月裏,每周做三次左右,然後每兩個禮拜做一次,這樣才行。”


    看來治療比想象的要更頻繁。


    “原來如此……那麽,您是從很早就開始接受治療了嗎?”


    “對,我本來腰不太好,一年前就去了秋源大夫的診所治腰,然後閑聊的時候,我問‘有沒有能讓人重新變年輕的療法?’結果大夫就回答‘接受我的治療,就能返老還童’。一開始我也沒當真,可接受了治療後,沒想到真的變年輕了呢。”


    鬆子露出打心眼裏歡喜的笑容,仿佛陷入熱戀的少女般純真,實難想象麵前的她竟已年過七旬。


    “接受治療後,身體有沒有什麽異常?比如感覺乏力或頭痛之類的。”


    總算是咽下了曲奇的鷹央開始了提問。


    “完全沒有,我身體好著呢。請問是哪位想要接受大夫的治療呢?”


    鬆子問道。隻見鷹央仿佛準備解答黑板上問題的小學生一樣,精神十足地舉起了左手。


    “我,我想體驗一下!”


    “哎,你嗎?”


    聞此,鬆子眯起眼睛,麵露懷疑。這不奇怪,乍一看去和高中生相差無幾的鷹央,竟然要接受“返老還童”的治療。


    “不好意思,是我們沒有解釋清楚。想做的是她的祖母,我們代為前來谘詢。”


    我急忙補充。


    “祖母?你說啥呢,我是要自己……”


    “求您了閉嘴吧別添亂了。”


    用鬆子聽不到的音量,我衝鷹央耳語。後者不滿地嘟著嘴,但還是老實地保持了沉默。


    “哦哦,這樣,是祖母啊。那她一定會高興的,沒有比這更好的禮物了。”


    “所以我們就是想來問一下,那個‘返少治療’大概要花多少錢?”


    我壓低聲音問道。照美奈子所說,那個針灸師向接受治療的人索要了不少錢。如果他真的是騙子(我幾乎是確信),我們有必要知道他究竟騙了人們多少錢。


    “治療的話,每次收費是三萬日元。”


    鬆子語氣輕快地回答。


    “三萬……日元啊。”


    聽到不上不下的數字,我撓了撓鼻尖。這絕不是一筆小錢,但也沒有大到違法的程度。


    “頭一個月每周做三次,差不多要花三十到四十萬日元,之後每個月大概六萬日元……”


    這個價位的設定想來相當絕妙,對於生活富裕的人而言不會構成負擔。比起一次性地攫取上百萬,像這樣定期地收取一定數額的做法更不易招致麻煩。


    “這的確是有點小貴,但想想看,如果能重新變得年輕,這點錢也不算什麽吧。”


    她毫不猶豫地說道。


    “你也是每個月在花六萬日元嗎?”


    抱著雙臂在一旁聽的鷹央很是唐突地向鬆子發問。被和高中生不相上下的鷹央毫無顧慮地用“你”相稱,鬆子先是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但旋即微笑著搖了搖頭。


    “不,最近沒有。怎麽說呢,我和秋源大夫算是一種夥伴關係……”


    “就是說,你和那個針灸師成了戀人關係,所以不用支付治療費用了吧。”


    不顧欲言又止的鬆子,鷹央開門見山地指摘。鬆子白皙的臉頰染上了一抹紅暈,她衝坐在一旁的美奈子輕輕一瞪。


    “哎呀,真是的,你連這個事也說出去了?”


    看著母親宛如中學生一般羞赧的表情,美奈子隻是皺著眉頭點了點頭。


    “你這孩子,真是管不住嘴巴。沒錯,我的確是在和秋源大夫交往。但不是因為他讓我返老還童,而是他這個人真的挺不錯的……”


    鬆子的麵頰愈發紅潤。望著她的模樣,我不禁想,她或許真的是因為和針灸師戀愛了,才顯得變年輕了吧。正如鷹央昨天所說,“熱戀中的女性會分泌更多雌性激素”,精神的變化會給身體造成相當大的影響。故別愛人,在偌大的洋房裏孤零零地老去的鬆子,陷入新的戀情後重新煥發精神,再加上化妝和皮膚保養,從而看上去返老還童——難道不是這麽一回事嗎?


    “不過呢,我其實挺高興的。”


    陷入沉思的我被鬆子的聲音拽回現實。隻見她伸手搭在僵著麵孔的美奈子的肩上。


    “最開始我說自己在和秋源大夫交往的時候,這孩子反對得可厲害了。我說了好幾次,那位大夫是有真本事,可她就是聽不進去。結果現在呢,她竟然主動帶了有意向的客人來。你總算是相信了他的力量呢。”


    她看著自己的女兒,兩眼高興得眯成一條線。後者則是“我沒有……”地顯得不甚自在。


    “對了,那個‘返少治療’,我能不能參觀一下?我很想親眼看一看。”


    鷹央向前探出身子,兩眼因抑製不住的好奇心冒著光芒。立刻,鬆子麵露困惑。


    “參觀嗎?這我得問問看才行……”


    “請你務必幫我問一下!”


    “……好吧,那就請二位稍等一會。”


    許是懾於鷹央的氣勢,鬆子起身離開了房間。本以為在這兒聽過話就夠了,這下搞不好還要陪著去參觀那個可疑的治療。我不由得垂下肩膀。一旁的鷹央把腦袋鑽到麵前。


    “……您怎麽了?”


    “如果是真的,那可太了不起了!能返老還童的話,說不定就能長生不老了。自古以來永生就是人們的願望,各國朝代的執政人都用手握的權力追求過長生不老的仙丹。有名的比如秦始皇,想通過服用水銀來……”


    (魔理沙:關於“永生就是人們的願望”,可參閱耶魯大學公開課係列的哲學入門課《死亡》(death - introduction of philosophy, from yale open course, feat. prof. shelly kagen))


    “是啊,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呢。”


    許是來了興致,鷹央開始了延綿不絕的有關“長生不老”的知識大講堂。見我敷衍地應和,她突然不滿地嘟起臉頰。


    “怎麽啦你,沒有興趣嗎?這可是返老還童啊!”


    “我還真沒多少。醫生顯得年輕的話,更不容易得到患者的信任,所以硬要說的話,我倒是希望看上去更老練一些。”


    我回答。鷹央響亮地咋舌。


    “……你說這種話,以後會禿頭哦。”


    “什、什麽……”


    聽到她低聲嘟囔的一句,我的表情不由得抽搐,同時下意識地伸手摸向頭頂。


    “我說你現在這麽吃年輕的本,再過幾年就該禿頭了。”


    “我、我還好吧。目前暫時沒有跡象……”


    “哼哼,頭發可是說禿就會禿的哦。”


    說著,鷹央揚起一邊的嘴角。


    “反正你在外科幹的時候,每天都是不規律的生活節奏,壓力很大吧。再加上你飲食結構單調,毛囊肯定已經嚴重受損……”


    她的語氣逐漸染上威脅,仿佛在講鬼故事。


    “您自己還不是天天隻吃咖喱和甜品,有資格說我的飲食結構嗎。”


    “說啥呢,我吃的咖喱每天加的輔料都不一樣,結構相當平衡了好吧……”


    我和鷹央大眼瞪小眼之際,傳來門被推開的聲音。抬頭看去,隻見鬆子回到了客廳,我們便暫時停止交火,坐正了身子。


    “和秋源大夫聯係過了,三十分鍾後有一位我介紹來的患者要來接受治療,二位可以參觀。”


    鬆子雙手合在一起,語調十分明快。


    神尾秋源開設的針灸店距離鬆子家步行大約五分鍾。一幢兩層樓的民居門口,擺著一個寫有“神尾針灸店”的匾牌。牌子看上去很古舊,透出一股可疑的氛圍。


    “那個‘返少治療’就是在這兒做的吧。”


    鷹央盯著匾牌嘟囔。


    “對,看著不是那麽起眼對吧。我跟他說過,可以租個大一點的房子,好好宣傳宣傳,可大夫他不聽,說不願意太招風。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匠人氣質吧。當然,我就是喜歡他這一點。”


    鬆子一邊秀著恩愛,一邊按下門鈴。等了數十秒後,門被打開,出現了身披甚平的一名中老年男子。


    “哎呀,是鬆子小姐,歡迎歡迎。這邊幾位就是您說想要來參觀的人對吧。”


    說著,他誇張地攤開雙臂。我仔細打量著他。非常可疑——這就是我對神尾秋源的第一印象。首先,他在工作時竟然穿了件甚平,這已經就足夠讓人起疑了;頭頂禿得近乎完美,錚亮地反射著熒光燈的白色,後腦勺殘留的一小撮花白的長發用橡皮圈紮成馬尾。男子的個頭相當矮,但體格與大多數針灸師一樣很健碩,看上去六十歲左右。


    “看著挺可疑的,對吧?”


    鬆子猜中了我內心的想法。“哪裏,我沒有……”我慌忙試圖否認。


    “沒事兒,不用那麽顧慮的。我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也想過‘這人到底靠不靠譜’。”


    “怎麽,您最開始也是那麽看我的嗎?”


    “是啊,我差點跑掉呢。”


    鬆子和秋源相視而笑,那模樣宛如相互扶持多年的老夫妻。站在我旁邊的美奈子很是不快地撇嘴。


    “呃,我叫小鳥遊優,這位是天久鷹央老……小姐。”


    我為自己和鷹央做了介紹。瞬間,秋源收起臉上的笑容,仿佛掂量價錢般打量著我們。我感覺不甚愉快。


    “這邊兩位說,他們的一位朋友想接受您的治療,所以來參觀一下治療具體是怎麽做的。”


    “哦哦,是這樣啊,歡迎歡迎。有人願意參觀我很高興,還請隨時光臨。患者還沒來,各位先請進吧。”


    秋源再次露出笑容,打開了玄關的大門。


    “那個……我就先回母親的家了。”


    美奈子低聲說道,表情依舊嚴峻。


    “哎呀,美奈子,你也進來看一眼嘛。”


    鬆子語氣輕快地招呼女兒,然而後者隻是無力地搖了搖頭,衝我們小聲說了句“……對不起”,轉身離開了。恐怕是不願意進入(確信是在)欺騙母親的可疑男人經營的店鋪吧,可以理解。


    “喂,小鳥,愣著幹啥呢,快點走啊。”


    目送著美奈子的背影逐漸遠去時,我的夾克下擺被人一拽,低頭發現是鷹央正兩眼放光地指著大門。哪怕委托人離場,調查也要繼續。我無奈地垂下雙肩,跟著鷹央一同進入了針灸店內。玄關的後麵是長長的走廊,與普通的民居別無二致。走廊的盡頭似乎是廚房。


    “是這裏。”


    進了室內,秋源拉開距離玄關最近的一扇門。門後是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間,中央擺放著患者用的病床。在秋源的示意下,我們進入內部。牆邊的書架上擺著似乎是中醫的參考書,床邊有一個手推車,上麵放著針灸用道具。


    “你有針灸師的資格證啊。”


    鷹央指了指掛在牆上的一個匾牌,裏麵展示著針灸師的資格證書。


    “當然了,要不然怎麽做生意啊。”


    秋源的語氣帶上了一絲不耐煩。


    “不過,‘返少治療’不是針灸學校教授的內容吧。”


    聽到鷹央的指摘,秋源的麵頰似乎略微抽動了一下。


    “確實,那個不是一般的針灸師能夠做到的,其中用到的技術在日本學不了。”


    “那你是怎麽學的?”


    鷹央幾乎是不容喘息地發問。秋源狐疑地眯起眼睛。


    “你問這個幹嘛?”


    “因為你的治療能讓人‘返老還童’啊,西方醫學至今也沒有實現這個夢想。如果你說能做到,我自然想知道你是在哪兒學的了。”


    鷹央的語速飛快。聽到無可辯駁的回答,秋源隻好幹咳一聲,鄭重地回答。


    “考取了針灸師的執照後,我去針灸的發源地中國留學深造,在北京遇到了一位師傅。”


    “你跟那個‘師傅’學習了嗎?”


    “沒錯。師傅當時已經八十多歲了,但水平高超,受人尊敬。我再三懇求,他才同意收我為徒,數年間不僅教授了針灸的技術,還有其它的許多中醫療術。我學成後準備回國時,師傅念我勤學努力,便將秘術傳授給我,通過操縱‘氣’使細胞恢複活性。”


    秋源顯得很是得意。


    “你說的那個‘氣’,具體是個什麽東西?你是怎麽操縱它的?”


    鷹央抑製不住好奇心,逼近秋源麵前。低頭看著她,秋源隻是哼了一聲。


    “具體的樣子,用話語是解釋不清的。硬要說的話,它是所有細胞具有的生命能量。首先要通過嚴酷的修煉,感受到身體內‘氣’的流動和循環,然後通過長時間練習,才能掌握隨意操縱的技巧。我算是底子比較好的人,也花了好幾年才到了這一步,如果天分不夠,再怎麽努力也沒有用。”


    “原來如此,確實很有意思。”


    鷹央抱著雙臂,滿意地點了點頭。


    看著兩人的交談,我隻覺如鯁在喉。“氣”你個ma鬼bi,分明是騙子用花言巧語忽悠人收智商稅。越是聽下去,越覺得這個叫神尾秋源的男子不對勁。


    “你的這個‘治療’具體能有多少的療效?”


    鷹央保持姿勢不變,繼續發問。


    “秋源大夫,你給她看看那個吧。”


    鬆子很是興奮地說著,從書架中取出一個碩大的文件夾。


    “那是什麽?”


    我問道。鬆子將文件夾放在病床上打開。


    “到目前為止秋源大夫治療過的患者的照片,他拍了治療前和治療後的樣子,都放在這兒保管。”


    每個頁麵上都貼著數張照片,如她所言,是同一人物在不同時刻拍攝的模樣。這東西隨便給其他人看,難道不構成侵犯個人隱私嗎?我對秋源愈發不信任了。鑽到我前麵的鷹央如饑似渴地盯著頁麵,我也隻好跟著看了起來。


    第一張照片中是一位年齡相當大的女性,目測已有八十餘歲。照片旁邊標注著日期,看來是每隔一周拍攝了一次。依序查看,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氣。隨著日期增長,女性顯然“變得年輕”了。治療開始後一個星期拍的照片中,皮膚已經顯得光滑緊致,一個月後的照片則顯得年輕了十多歲。


    鷹央隨意地向後翻頁,下一頁上貼著另一名女性的照片,看樣子是一人占了一頁。這位女性的年事同樣已高,但接受治療後很明顯地重拾了年輕。鷹央繼續翻頁,每一頁上的照片都顯示了治療前後女子容貌的戲劇性變化。


    我感到腦子隱隱作痛,不由得晃了晃頭。本以為鬆子隻是開始與秋源交往後,因生活變得充實,使外貌顯得年輕罷了。然而,如果文件夾中的照片不是偽造,便說明除了鬆子以外,還有不少高齡女性患者在接受了秋源的“治療”後,成功返老還童。這個男的到底是怎麽辦到的……?我抬起頭,不解地看向秋源。


    “人還不少啊。到現在接受‘返少治療’的共有多少人?”


    “唔,差不多有四十人吧。其中不少人現在也定期到我這兒接受治療。”


    麵對鷹央的疑問,秋源很是得意地回答。


    “是嗎,感覺沒我想象的多啊。我還以為已經有好幾百人了呢。”


    “我三個月前才開始搞這個治療的,時間不長,這個人數也正常吧。”


    “之前你沒有做嗎?”


    “沒有,隻是給人做一般的針灸治療而已。使用‘氣’的治療不是常規做法,之前沒有想到靠這個來賺錢。給鬆子做的時候,我隻是看她煩惱於自己的年齡,想幫她緩解一下難處而已,沒想到她會這麽開心。”


    秋源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鼻尖。鬆子來到他的身旁。


    “這大夫啊,明明本事不小,可一點都不會做生意。所以我就幫他打廣告,介紹給朋友們。”


    秋源靦腆地笑了。


    “我真的很感謝鬆子。多虧了她,我才能發揮出來我真正的實力。”


    看著兩位老年人宛如高中生情侶般甜蜜依偎的樣子,我實在忍不住皺眉,這時門鈴響了。


    “哦,正好患者來了。鬆子,麻煩你去接一下行嗎?”


    “好好,沒問題。”


    鬆子腳步輕快地離開了房間,少頃便帶了一位中年女子回來。後者看上去已年近花甲。


    “哎呀,這邊幾位是?”


    女子進入房間,看到我們,不解地眨了眨眼。


    “這兩位是小鳥遊先生和天久小姐,他們的熟人對秋源大夫的治療感興趣,今天是來參觀的。沒關係吧,春江夫人?”


    “呃、嗯……”


    被叫做春江的女子有些猶豫地點點頭。鷹央立刻來到她的麵前。


    “你接受了‘返少治療’對吧。效果怎麽樣?”


    “呃、嗯,這個……效果很棒的。我做這個才三個禮拜,皮膚已經完全不一樣了,看上去年輕了好多。我今年七十三了,之前一直有很嚴重的更年期綜合征,現在也全好了,真是沒想到。”(永琳:更年期綜合征又稱絕經/圍絕經期綜合征,指婦女絕經前後出現性激素波動或減少所致的一係列軀體及心理症狀。)


    看到突然湊上來的鷹央,春江雖然感到不解,但還是回答了。我瞪大了眼睛。七十三歲?怎麽看都隻有五十多歲好吧。


    “……原來如此,更年期綜合症啊。”


    鷹央意味深長地嘟囔著,點了點頭。


    “那就和上次一樣,請您在裏麵的房間裏換好衣服。”


    在秋源的催促下,春江暫時離開房間,數分鍾後穿著水藍色的長袍(gown)回來了。袍子的後背部分有拉鏈,以便針灸師拉開進行針灸。春江駕輕就熟地來到病床邊,趴在上麵。


    “那個,我還是出去待著吧。”


    我小心翼翼地說道。當著我一個外人、而且還是男人的麵,對方或許不太願意。


    “哦,沒關係的,你不用在意。我也不是在乎那個的年紀了。”


    春江衝我微微一笑。


    “那我們就開始吧。”


    秋源戴上放在推車上的醫用橡膠手套,來到春江身邊,開始做手臂的按摩。


    “……這就是‘返少治療’嗎?”


    我問道。秋源一邊用力揉著臂部肌肉,一邊搖了搖頭。


    “這是治療前的準備步驟。肌肉如果僵硬的話,‘氣’就不能充分在體內擴散,治療效果會差很多。”


    許是為了增加潤滑度,秋源往手套上抹了數次護膚霜一樣的東西,繼續按摩手臂。持續了約十分鍾後,他拉下後背的拉鏈,開始為春江的背部也做按摩。一直盯著人家不太禮貌,我移開目光,隻是偶爾側眼窺視。與我相對,鷹央仿佛縛背靈一樣,幾乎緊貼在秋源身後,仔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許是在意她的視線,秋源數次繃著臉扭過頭,鷹央卻絲毫不以為意。和按摩手臂時一樣,秋源同樣塗著護膚霜,細致地給背部按摩。


    總共花費約三十分鍾做完了按摩後,秋源摘下橡膠手套,丟到垃圾箱裏,然後長呼出一口氣。把後背的拉鏈拉好後,春江起身,側著坐在病床上。


    “這算是做好準備了,接下來就是重頭戲。麻煩你讓一下,運‘氣’的時候我要集中注意力。”


    說完,秋源站到春江的麵前。鷹央麵露不滿,但還是退到了我的身旁。秋源握起春江的手,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如此反複數次。他到底打算做什麽?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一幕。身旁的鷹央也向前傾身,一言不發地觀察著。


    “喝啊!”


    迅速吐氣的同時,秋源雙目圓睜,咬緊牙關,呼吸也變得急促。他的額頭上滲出汗珠,麵色漲紅,雙臂微微震顫著,逐漸變得劇烈,同時從緊要的牙關中漏出一絲呻吟。下一瞬,秋源鬆開春江的手,急不可耐一般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哎?這樣就結束了嗎?”我有些猶豫地問道。


    “對,這就完了。”


    鬆子代替仍然氣喘籲籲的秋源回答。


    剛才那個就是“返少治療”?說實話,我完全沒看懂發生了什麽。


    “那個,……您感覺有什麽變化嗎?”


    見秋源暫時沒法開口,我轉向春江問道。


    “感覺到有某個溫暖的波動傳到身體裏了,不過效果不會馬上就出來的,要等上幾天,身體才會逐漸變得年輕。”


    春江微笑著回答。看著她,我總覺渾身無力。本以為能夠看到患者在接受治療的過程中返老還童,不過仔細一想,這好像根本不可能吧……


    “……雖然不能馬上見效,但春江夫人的體內,已經充滿了,我輸送的‘氣’。那個‘氣’,會逐漸地,讓細胞,重新恢複活性。”


    秋源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說明。


    “您體力消耗這麽大的嗎?”


    “那當然了。‘氣’是生命之源,我把自己的‘氣’輸送給別人,我的體力當然會消耗。沒事兒,歇一會兒就好了。”


    在鬆子的攙扶下,秋源勉強起身。我狐疑地盯著兩人。秋源的一舉一動都顯得做作,像個演技三流的騙子,我實在沒法相信他。但實際上,接受了他的治療的患者都確實重返年輕了。這到底是為什麽?


    陷入混亂的我看向身旁,隻見鷹央掏出麵巾紙,響亮地擤鼻子。


    “……您幹什麽呢?”


    “看了不知道嗎,擤鼻涕啊。這屋裏灰有點多,我鼻子發癢。”


    鷹央將用過的麵巾紙丟入垃圾桶,然後雙手插進了口袋裏。剛才還兩眼放光,一轉頭就滿臉漠然。這人真是說變就變。


    “然後呢,您看了治療過程,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嗎?還是說發現什麽問題了?”


    我衝鷹央低聲耳語,以免被秋源二人聽到。


    “治療?哦,你說‘返少治療’啊。當然,我明白不少事兒了。”


    鷹央一副買菜順道想起要打醬油似的語氣嘟囔著,看向秋源。


    “我說,你能不能給我也做一次?”


    “鷹央老師,您說啥呢!?”


    大吃一驚的我甚至忘記了偽裝鷹央的醫生身份。“老師?”鬆子不解地歪頭。


    “你怕什麽,反正看上去沒啥危險,無所謂吧。光看一遍還是不夠,最好直接體驗一下,印象也更深。”


    “呃,那也不至於直接做一遍……”


    而且有沒有危險也不好說吧。


    “而且,如果真能返老還童的話,我也很開心啊。”


    “您沒這必要吧,本來就……”


    本來就長得像個小孩子——話說到一半,我慌忙閉上嘴。聽到別人說她長得年幼,鷹央會很不高興。她雖然不甚注意打扮,但也對自己稚嫩的麵孔多少抱有成見。


    “……本來就什麽?”


    鷹央壓低聲音問道。


    “呃,就是說,那個……您本來就很年輕很漂亮啦,犯不上做這種治療的。”


    我用連自己聽著都覺得過於明顯的呆板語調奉承。鷹央眨了眨眼。


    “怎麽,你是在泡我嗎?”


    “才不是!”


    “不過很遺憾,我對你這種四肢發達的男人沒興趣,抱歉啦。”


    “我都說了不是!”


    “好好好,就當你不是好了。那,我能接受這個治療嗎?”


    鷹央衝我擺了擺手,轉向秋源問道。什麽叫“當我不是”啊……


    “哎呀,小姑娘,你就不必了吧。”


    秋源摸了摸光禿禿的腦殼回答。“小姑娘”一詞顯然刺激到了鷹央,她的目光變得險峻。


    “……為啥不必了啊?”


    “因為小姑娘你是初中生吧?還這麽年輕,用不著返老還童啦。”


    “初、初中……!?”


    鷹央瞪大了圓滾的雙眼,愣得無語。我忍不住撲哧一聲,旋即用雙手捂住了嘴。她用殺氣四溢的目光衝我狠狠瞪了一眼,旋即麵不改色地看向秋源。


    “你、你說誰是初中生呢!我、我可是二十八歲的成年淑女,是天醫會綜合醫院的醫……”


    鷹央話說到一半,我便從她背後伸手堵住了她的嘴。手掌下傳來鷹央唔唔的抗議聲。


    “今天非常感謝您,我們日後會重新聯絡的,不好意思,告辭了!”


    飛快地道過別後,我一把抄起鷹央夾在腋下,迅速離開房間奔向玄關。放著鷹央不管的話,肯定要露馬腳。該看的已經看完了,今天就先回醫院吧。抱著四肢揮舞的鷹央走出針灸店的大門時,左手感到一陣直衝天靈蓋的劇痛。我無聲地慘叫著低頭看去,隻見鷹央尖銳的犬牙深深刺入了我的手中。


    3


    參觀了“返少治療”後過了兩個禮拜。星期五的傍晚,我結束了急救部的工作,離開急救室,走在一樓的走廊裏。門診時間已過,擺滿了長椅的候診區門可羅雀,散落著警衛員和數名前來探望的患者家屬。


    活動著頸關節穿過候診區,來到電梯前,剛好碰上一個下行的包廂開了門,從中走出一名戴著眼鏡的高挑女子。她的年紀與我相仿,一頭長發染成了明亮的茶色。我與她四目相對,隻見鏡片後頎長的雙眼略微睜大,身體也僵硬了一瞬。我們認識嗎?在記憶中翻找,然而感覺大腦深處刺痛了一瞬,沒能回想起究竟是在哪兒遇到過她。


    女子回過神來,微笑著衝我略一致意,我不由得跟著低下了頭。她從我身旁穿過,頭也不回地走向出口,腳下的高跟鞋踏在地麵上嗒嗒作響。看著曼妙的背影逐漸遠去,我疑惑著進入電梯。來到十樓,爬著樓梯前往樓頂時,廉價的電子音鑽入耳中。


    “搞什麽啊,我已經下班了。”


    不滿地嘟囔著,我從急救部的工作服口袋裏掏出傳呼機。麵積有限的液晶屏幕上,顯示著再熟悉不過的內線電話的號碼。呼叫的是綜合診斷部的醫局,也即鷹央的“家”。要不要假裝沒注意到,拎了包直接回家呢。但旋即想到,我的辦公桌所在的板房就在鷹央“家”的後麵,去拿衣服和車鑰匙的話,肯定會被待在“家”中的鷹央看見。


    ……哎,沒辦法了。我苦澀地歎氣,推開樓頂的門,筆直地走向紅磚砌成的洋房。


    “小鳥,明天開車帶我。”


    推開房門,踏入堆滿了各類書籍、宛如“書之林”的屋內的瞬間,側躺在沙發上的鷹央便叫道。


    “您換個人不行嗎?我又不是老師您的專屬司機。”


    “有什麽關係嗎,反正你沒有女朋友,周末閑著沒事幹。”


    “用不著您操心!這次又是要去哪兒啊?”


    誠然我是單身漢,明天也沒什麽安排,但也輪不到別人來說三道四。


    “那個搞‘返少治療’的針灸店。”


    “神尾秋源的針灸店嗎?您該不會是又要去調查吧?”


    從神尾針灸店回來之後,鷹央便幾乎沒有再提及“返少治療”,我還以為她已經不感興趣了。


    “當然了,我一直在做準備呢。”


    “準備?什麽準備?”


    “揭穿那個針灸師的詭計的準備啊,還用問嗎。”


    說著,鷹央揚起一邊的嘴角。


    “詭計?那個果然不是什麽‘氣’,而是用了某種機關嗎?”


    “怎麽,你還沒發現嗎?真是的,長兩個眼睛幹什麽吃的。我兩個禮拜之前就已經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哎?那您怎麽沒有當場揭穿啊?”


    “那個時候還沒有證據,想要逮捕那個男人,要準備好確實的證據才行。”


    “逮捕!?”聽到這個詞,我不由得尖聲叫道。


    “叫喚什麽,像隻蛤蟆一樣。”


    “呃,您說逮捕是……那個針灸師做了什麽違法的事嗎?”


    “嗯,他的行為毫無疑問是犯罪。”


    鷹央斬釘截鐵地說道。


    “是詐騙罪嗎?”


    “不,不是詐騙。總之等明天你就知道了,吃完午飯來接我,別忘了。”


    說畢,她從“書之林”中抽出一本文庫書,開始看了起來。果然是沒有打算現在揭開真相。


    “也就是說,鬆子女士是被那個男的騙了啊。”


    回憶著依偎在秋源身旁的鬆子幸福的表情,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是打心眼裏信任而深愛著秋源,如果發現自己被騙了,一定會受到相當大的打擊。


    “怎麽,你是在同情南原鬆子嗎?”


    “是啊,她畢竟對那個針灸師一往情深,想想就覺得有點可憐……”


    “嗯?你那麽擔心她啊。該不會是迷上她了吧?”


    “啥啊!?”


    聽到實在是過於出乎意料的話語,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隻見鷹央將手中的文庫書放在一邊,朝我投來滿是憐憫的目光。


    “我說,南原鬆子確實是變年輕了,長得也好看,但人家已經七十二歲了好吧。再怎麽找不到年輕的女孩,你也不至於衝比自己大四十多歲的女人出手……”


    “不是!絕對不是那回事!”


    “而且說到底,你最近是不是有點太沒節操了?之前還想著泡我……”


    “才沒有!我的節操多著呢!”


    麵對惡語連珠的鷹央,我聲嘶力竭地反駁。


    “節操多?真的?”


    隻見她扭著嘴角,一臉賊笑。


    “……您想說什麽?”


    “你來我們醫院上班後,到現在被多少護士和藥劑師甩了?兩隻手數不過來了吧?真是的,見人就出手,沒有一點矜持。”


    “嗚……”


    我被戳中有害,有苦難言。確實,這幾個月來,我與本院的數名女性職工曾先後關係曖昧,卻均無疾而終。不過這說到底都要怪某實習醫擅自傳播我與鷹央在交往等毫無根據的謠言,以及經常被鷹央叫去陪同“調查”而錯過了約會的時間等等……


    “這個吧……”


    “想起來,你剛來我們醫院,就想泡我姐姐啊。我姐姐都已經是有夫之婦了。”


    鷹央為拚命辯解的我補上最後一刀。回憶起當時的一幕,我不由得抱頭呻吟。不是這樣的,是因為那個時候鷹央說“姐姐沒有男朋友”,卻沒想到男票已經轉正了……


    “那個,……咱就說到這兒吧。明天我會來接您的。”


    我舉旗投降。再說下去的話,我的精神要遭受永久性創傷了。


    “嗯,是嗎,那就拜托你了。我說什麽都要報複那個沒禮貌的男人。”


    “沒禮貌的男人?您是指神尾秋源嗎?”


    “這不是廢話嗎。他竟然敢說我是‘初中生’!”


    鷹央握緊雙拳,憤聲大喊。


    “嗯,我記得,就因為這事我的手受了傷啊。您咬得也太狠了。”


    我舉起左手,上麵仍然可見鷹央啃咬的痕跡。


    “還不是都怪你,每次都像扛麻袋一樣抱著我,下次小心我告你性騷擾。哼,說到底這都是那個針灸師把我當成小孩的過錯。我這副樣子哪裏像初中生了。”


    “怎麽看都像……”


    “啊?你說啥?”


    我悄聲嘟囔。立刻,鷹央朝我投來鋒利的目光。


    “不不不,沒說啥。”


    我急忙在胸前擺手以示否定。她很是不滿地哼了一聲。


    “什麽初中生,我明明是成熟的淑女,想要‘返老還童’也沒什麽奇怪的吧。那個混賬竟然……”


    鷹央嘟嘟囔囔地抱怨不停,看來她對自己被當成“初中生”相當在意。我還是附和一兩句比較好。


    “對啊,那個神尾秋源真是不會看人。您雖然看著年輕,但實際上也要奔三了……嗚哦!?”


    猝不及防地,一本文庫書朝我臉部飛來,我勉強閃躲。


    “您、您這是幹什麽啊,哎、您等一下……”


    看到鷹央抄起下一本書準備丟過來,我慌忙叫停。


    “……你剛才說啥?”


    她雙手舉著書,用來自地獄般低沉可怖的聲音問道。


    “呃、哎?您指什麽?”


    我在麵前交叉雙臂護住腦袋。剛才自己說了什麽惹她生氣的話嗎?


    “你說誰奔三了!?”


    隨著憤怒的叫聲,鷹央再次將手中的書朝我擲來。


    “咦?老師您不是二十八歲了……四舍五入的話……”


    “不許四舍五入!隻許舍不許入!舍了我就是二十歲,哪裏要奔三了!?”


    明明不願被人看成小孩子,說她上年紀又不樂意了。真是搞不懂這人。


    “那、那我先告辭了!明天見!”


    看到鷹央費力地舉起目測重達數千克的大型辭典,我慌忙拉開大門逃到外麵。閉上門的下一瞬,響起了沉重的撞擊音。


    “……我們到了。”


    將rx-8停在投幣式停車場後,我衝坐在副駕駛席上啃著花林糖的鷹央說道。她一聲不吭地推開門下了車,看來心情仍然沒有好轉。我長歎了口氣。


    周六下午,我依言來接了鷹央,帶她到神尾針灸店。一路上,我使勁渾身解數東拉西扯地找話題聊,然而鷹央始終沒有開口說任何話。為了討好她,我去醫院之前特地到便利店買了花林糖給她,但顯然不夠充分。本以為她隻要甜品下肚就會開心起來,不過看來奔三這個詞令她前所未有地惱火。


    哎,沒辦法,隻能動用那個終極手段了。鎖好車後,我小跑著追上兀自走在前的鷹央。


    “我們直接去神尾針灸店嗎?”


    我戰戰兢兢地發問,然而鷹央依舊不理不睬,仿佛沒有聽到我的話一樣。我繼續說道。


    “那個,現在剛過一點,等結束了回去後,差不多就該是下午茶的時間了。”


    鷹央仍然是沒有反應。


    “如果方便的話,回去的路上要不要順道去‘下午時光’喝一杯茶呢?”


    “下午時光”是位於天醫會綜合醫院附近車程約十分鍾的一家個人經營的咖啡店,店內的自家製蛋糕是鷹央十分中意的甜品,她偶爾會使喚我去買來吃。聽到我搬出店名的瞬間,鷹央的身體猛地一顫。我趁熱打鐵地乘勝追擊。


    “正好前幾天發了工資,我請您吃蛋糕怎麽樣?他們家的蛋糕很好吃的對吧。那個奶油還是什麽的味道,感覺很優雅呢。”


    鷹央這才停下腳步,目光上揚,朝我看來。


    “……幾個?”


    “嗯?”


    “‘下午時光’的蛋糕,你請我吃幾個?”


    “幾個都行,按您喜歡。”


    聽我回答,鷹央冷漠的麵孔總算是重現了天真爛漫的笑容。


    “很好,那就快點解決掉事件,回去吃蛋糕吧。”


    心情立刻大好的鷹央腳步輕快地向前走去。我鬆了口氣,跟在她的後麵。拐過路口,發現一名熟悉的健碩男子站在神尾針灸店的門前。


    “成瀨先生?”


    我眨了眨眼,叫出隸屬於田無派出所重案組的刑警的名字。他用一如既往的冷漠表情,衝我們略一致意。他的身後站著數名穿著西裝的男子,從他們周身散發出的果敢精銳的氣場,便足以看出絕非普通的白領,恐怕與成瀨一樣是警官。


    “哦,讓你們久等了。”


    鷹央舉起一隻手招呼,向成瀨走去。


    “是您叫他來的嗎,鷹央老師?”我不明就裏。


    “嗯,沒錯。為了找到神尾秋源犯罪的證據,還是讓警方介入比較可靠一些 。”


    她很是開心地回答,然而事態卻與她的語氣相反顯得愈發嚴重。那個針灸師到底是犯了什麽事?


    “搜查令搞到了吧?”


    “是啊,照您說的,已經簽發了。”


    聽到鷹央的問題,成瀨用十分陰鬱的語氣回答,大概是被鷹央來回使喚而心生不滿了吧。不過,搜查令又是個什麽東西?


    “警方要搜查什麽?”


    “搜查住宅啊。我讓成瀨幫忙搞到了搜查令。這倆禮拜,我又得說服這家夥,又得去找犯罪證據,累死人了。”


    說著,鷹央很是隨意地啪啪拍了拍成瀨的胳膊。


    “確實,是天久大夫您提供情報說這裏的人進行犯罪活動,不過調查取證的可是我們。”


    成瀨不滿地說道。


    “知道啦知道啦。你們警察雖然腦子不好使,但好就好在人手夠多,我可是很看重你們這個優點的。”


    鷹央或許以為自己是在表揚,但她說的話怎麽聽都是在瞧不起人。果不其然,包括成瀨在內的眾男子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


    “行啦,我們快進去吧。”


    她指了指神尾針灸店的大門。


    “用不著您說啦。千萬別忘了之前商量好的,您從頭到尾隻裝成是外人。”


    說完,成瀨和候在一旁的男子們來到針灸店的大門前,按下了門鈴。


    “那個,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側眼看著成瀨不停地按門鈴,我問向鷹央。


    “剛才不是說了嗎。為了找到神尾秋源犯罪的確鑿證據,我們需要司法機關的力量。所以我告訴了他那個神尾秋源都做些了什麽,讓他去弄了張搜查令來。”


    哦,您告訴他不告訴我是吧。


    “不過,就算成瀨他們能進去,我們又不是搜查員,也能跟進去嗎?”


    “說啥呢。上次神尾秋源不是說了嗎,‘歡迎隨時參觀’。所以我就恭敬不如從命,這次也來參觀學習了。隻不過很‘碰巧’地,趕上警方也要來搜查住宅而已。”


    鷹央哧哧地偷笑著。看樣子,她已經和成瀨商量好了。


    交談中,玄關門被打開,鬆子探出了頭。成瀨將搜查令舉到她的麵前,開始了說明。


    “鬆子女士也在啊。”


    “嗯,不光是南原鬆子,還有島崎美奈子和上次來接受治療的春江也都在。我事先聯係了島崎美奈子,問過她什麽時候能湊齊人。”


    準備工作真是滴水不漏。我半是佩服,半是無語。這時,成瀨率眾一股腦兒地湧入神尾針灸店,留下鬆子愣愣地站在門口。


    “好了,我們也該進去了。”


    說著,鷹央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


    “哎呀,是你們……”注意到鷹央,鬆子喃喃道。


    “哎呀,我們和上次一樣,是來參觀學習的。貴院好像挺熱鬧啊,是‘返少治療’出了什麽問題嗎?我還想著以後也做一次呢,今天有必要了解一下具體的情況呢。”


    鷹央用呆板到可怕的平坦語氣說完,不等鬆子製止便鑽入了門內。


    “……對不起,打擾了。”


    一邊抱著對不明就裏的鬆子的同情,我一邊縮著脖子跟著進入針灸店。刑警們已經在院內忙活開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憑什麽來搜查我的家!”


    手邊的治療室中傳來怒吼聲。踏入室內,隻見穿著甚平的神尾秋源漲紅了臉,正朝成瀨憤憤地質問。坐在病床上穿著患者服的春江一臉惶恐,她今天恐怕也是來接受“返少治療”的。美奈子站在房間的角落,表情中滿是緊張。


    “當然是因為你涉嫌犯罪了。”


    不等成瀨開口,一旁的鷹央便插嘴代為回答,換來成瀨狠狠一瞪。


    “你是、上次的……?”


    秋源看著鷹央,眨了眨眼。


    “沒錯,就是上次被你當成初中生的天久鷹央。”


    她真記仇。


    “你怎麽和警察在一塊兒?你該不會也是警察吧?”


    “警察?說啥呢。我隻是來參觀你這個扯淡的治療的,碰巧遇到警方來搜查而已。”


    鷹央再次臉不變色語調呆板地回答。演技夠爛的。


    “扯淡?你說誰扯淡呢?區區一個外行,竟敢來對我的治療說三道四!”


    秋源的臉越來越紅。這時,鬆子也進入了屋內,她的表情不再茫然。這下,所有人都到齊了。


    “我可不是外行,我是醫生。”


    鷹央挺著毛衣下扁平的胸膛回答。


    “醫、醫生?”


    秋源和鬆子同時驚愕地叫道。


    “沒錯。我接受了那邊的島崎美奈子的委托,來調查這裏施行的‘返少治療’到底是真的使用了‘氣’的療法,還是騙人的把戲。”


    聽到鷹央亮明身份,美奈子的表情卻不見動搖,看來她們也是事先商量好了。換句話說,隻有我一個人是毫不知情地被拐到這兒來的……


    “美奈子,你……!”


    鬆子朝女兒惱怒地大叫,然而後者絲毫不為之所動,厲聲反駁。


    “母親一直在上那個騙子針灸師的當,為了讓你清醒,我也隻能這麽做。”


    “你說什麽呢!秋源大夫才不是騙子,你看,我不是已經返老還童了嗎!”


    鬆子的聲音因內心急切而變得尖銳。春江也微微點頭,像是表示讚同。


    “沒錯,我確實讓她們返老還童了。不隻是她們,已經有近四十位女性接受了我的治療,所有人都確實看到了效果。我絕對不是騙子!”


    借著鬆子等人的助威,秋源也抬高了嗓門。


    “……用‘氣’對吧。”這時,鷹央輕聲嘟囔。


    “你說什麽?”秋源不解地問。


    “沒錯,接受了你的‘治療’的女性都變得年輕了,這的確是事實。但你的說法是,你通過傳入‘氣’來達到了治療的效果,對不對?”


    鷹央收起下顎,目光上揚地盯著秋源。


    “對、對啊。這有什麽問題嗎?”


    “我在說你的那個話是騙人的。且不論‘氣’這種東西是否真的存在,至少你沒有操縱它的能力。你讓接受了‘治療’的人‘返老還童’,使用的是完全不同的方法。”


    麵對鷹央銳利得似要穿透皮膚的視線,秋源有些畏懼般略微後仰。


    “你說錯了!”


    這時,尖銳的怒喝響徹房間。隻見鬆子正惡狠狠地瞪著鷹央。


    “我們隻接受了秋源大夫使用‘氣’的治療,其它的什麽也沒有做。這就說明,讓我們重返年輕的,就是秋源大夫的‘氣’!”


    “不,不對。”


    鷹央毫不含糊地否定了鬆子的辯護。


    “哪裏不對了!?”鬆子咬緊了嘴唇。


    “因為這個男的對你們做了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


    鬆子嘟囔著,同時不解地看向春江。後者同樣困惑地搖了搖頭。


    “不明白的話就告訴你們好了,是按摩。在傳入‘氣’之前,他給你們做了按摩對吧。說什麽肌肉太僵硬不利於‘氣’的循環之類的。”


    按摩?那個按摩就是“返老還童”的原因嗎?我疑惑著,忽然注意到秋源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


    “你說什麽呢?用那種按摩,怎麽可能會讓人返老還童。而且,不管他用的是‘氣’還是按摩,結果不都是一樣嗎,你到底說哪裏有問題?”


    鬆子氣喘籲籲地大聲反駁。


    “有,……問題大著呢。”


    說著,鷹央轉身麵朝佇立著一動不動的秋源。


    “我首先注意到的,是接受治療的人都是女性這一點。確實,對於‘返老還童’的需求,女性要比男性強烈一些,但一個男性都沒有實在是不對勁。”


    她瞟了春江一眼。


    “而且,聽到那個女人說‘更年期綜合征得到緩解’,我就基本上猜到了‘返少治療’的把戲。最關鍵的一點,是你做按摩的時候特地戴上醫用手套這件事。”


    醫用手套?我回憶起兩個星期前看到的內容。聽她一說便想起來,秋源在給春江的手臂做按摩之前,確實帶上了醫用橡膠手套。


    “那又怎麽了,不就是戴個手套嗎!”


    鬆子氣勢洶洶地反問。


    “嗯,戴個手套是沒什麽,問題在於為什麽要戴。”


    說完,鷹央慢悠悠地朝秋源邁出一步。後者仿佛被無形的力推擠一般後退。


    “因為你不能徒手給她們做按摩,不然你自己就要大量攝取‘返老還童的秘藥’了。”


    “返老還童的秘藥”?那又是什麽?聽到聞所未聞的單詞,我更加混亂了。


    “沒有的事,秋源大夫從來沒有給我們吃過任何藥。”


    代替無言以對的秋源,鬆子拚命反駁。


    “藥不都是吃下去的,還可以從血管注射、從呼吸道吸入、在直腸或鼻腔塗抹,以及……”


    說到這兒,鷹央吊胃口般故意頓了一頓,然後唰地豎起左手的食指。


    “經皮膚吸收。”


    皮膚?“啊!”我不禁瞪大眼睛,輕聲叫道。鷹央瞟了我一眼,揚起嘴角。


    “沒錯,那就是‘返老還童的秘藥’。”


    她指向病床邊的推車,上麵擺著秋源在做按摩時使用的護膚霜。


    “那個護膚霜就是……”


    我愣愣地嘟囔著。同時,一直僵立不動的秋源快步走向推車,伸出手。但不等他碰到裝有護膚霜的藥管,成瀨便擋在了他的麵前。


    “神尾先生,我們在進行住宅搜查,請不要擅自碰觸任何物品。”


    他的話語很客氣,然而語氣中卻飽含威懾。麵對個頭比我還要高的成瀨居高臨下的目光,秋源無可奈何地垂下了頭。


    “那個護膚霜裏有什麽成份嗎?”


    我問道。鷹央朝我丟來鄙夷的視線。


    “我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你怎麽還不明白?稍微動動腦子行不行,不然裏麵該發酵成納豆了。”


    “……我腦子裏咋就變成大豆了?”


    我不滿地撇嘴,但也開始了思考。隻讓女性返老還童,而且還能緩解更年期綜合征的成份……


    “……雌性激素……雌激素(estrogen)?”


    (永琳:注意區別雌性激素與雌激素,雌性激素(female hormones)包括雌激素(estrogen)和孕激素(progestogen)。)


    看著鷹央的表情,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她這才露出一臉壞笑。


    “沒錯,到底是我帶出來的,算你沒白跟我學。還不快點謝我。”


    嗯,她說的沒錯,我也很感激她,但被如此當麵索要謝意,心裏總覺得不是滋味。


    “您是說,那個護膚霜裏麵含有雌性激素嗎?”


    我指了指推車上的藥管。


    “對,就是這樣。雌激素類藥用於治療嚴重的更年期綜合征,有口服和注射製劑,以及經皮吸收的膏藥製劑。那裏麵裝著的估計就是某種膏藥吧,天知道他是怎麽弄到手的。可能是海淘的吧?”


    鷹央問向秋源。後者渾身發顫,但沒有回答。鷹央不屑地哼了一聲,繼續說道。


    “他趁著做按摩,將摻有雌激素的護膚霜大量塗抹在患者皮膚上。上次講過了,戀愛中的女性會顯得更漂亮,是因為體內分泌的雌激素會促進膠原蛋白合成,使肌膚保持光澤,富有彈性,讓身體顯得更有女人味,彰顯女性的魅力。年輕的女子體內分泌足量的雌激素,額外吸收一些沒有太大變化;但對於絕經後雌激素分泌減少的女性而言,一旦大量吸收,效果就非常明顯了。那個男的就是用這種方法,讓高齡女性‘返老還童’了。”


    鷹央得意地揚起下巴。


    “……證據。”


    低垂著頭的秋源用細若遊絲的聲音嘟囔。


    “嗯?你說啥?”


    “證據!你有我用了那種藥的證據嗎!?”


    隻見他猛然抬起頭,凶神惡煞地齜牙咧嘴,朝鷹央逼近。我急忙上前阻擋,將鷹央護在身後。


    “拿了推車上的那個藥管檢查裏麵的成份,如果有雌激素的話,就是證據了。”


    鷹央推著我的軀體回答。


    “就、就算查出來了,那也不代表我給患者用了藥。對,我想起來了,那個護膚霜裏麵確實含有雌激素,但我隻是把它放在那兒了而已,從來沒有給人用過。”


    秋源瞪著布滿血絲的雙眼,列出蹩腳的借口。“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鷹央歎了口氣,然後筆直地迎向秋源的目光。


    “證據我當然有。兩個禮拜前,我從這個屋子裏的垃圾箱裏,收集了你使用過的醫用手套。”


    “什麽!?”秋源雙目圓睜。哦,這麽說來,兩個禮拜前參觀了春江的治療過程後,鷹央用紙巾擤了鼻子後,把紙巾扔進了垃圾桶裏,大概是那個時候見機撿出了裏麵的手套吧。


    “我把收集到的手套送到大學的實驗室裏化驗,從表麵檢測出大量的雌激素。這就是你在患者身上使用了摻有雌激素的護膚霜的證據。”


    “順帶一提,我們也找接受了您治療的患者問話,從幾位剛剛做過治療的患者皮膚上檢測到了含有雌激素的護膚霜。”


    像是補充鷹央的證言一般,成瀨用平坦的語氣說道。


    “就是這麽回事。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鷹央用滿是挑釁的語氣問道。然而秋源隻是愣愣地半張著嘴,“啊、啊……”地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


    “看來沒話可說了啊。那就老老實實向警方交代,償還自己犯下的過錯吧。”


    聽到鷹央的話,秋源頹然喪氣地垂下了頭。


    這下事情算是解決了吧。我這樣想時,隻見一直站在房間入口處的鬆子搖搖晃晃地走到鷹央麵前。


    “你這人怎麽回事!”


    尖銳的叫聲響徹房間。對聲音敏感的鷹央立刻捂住耳朵,皺起麵孔。


    “用了藥又怎麽樣!什麽‘償還過錯’,說得好像秋源大夫是個罪犯一樣,你以為你是誰!”


    “他就是罪犯。”


    鷹央毫不遲疑地指著秋源回答。“哎?”鬆子愣愣地呢喃。


    “我說,那個男的毫無疑問就是個罪犯。經皮吸收的雌激素類藥基本上屬於處方藥,即必須有醫生開具的處方才能購買使用的醫藥品。沒有行醫執照的人對他人施用處方藥的行為,涉嫌違反醫師法。換句話講,他觸犯了法律。”


    (永琳:參見日本《醫師法》第十七條:非醫生不得行醫。“行醫”指“以醫療行為成業”,其中“醫療行為”通常沿用日本最高法院1955年5月24日判決書中表述“若非醫生施行或可導致人身健康安全受到危害的行為”[1,2]。照此,神尾秋源無行醫執照,卻對患者施予處方藥,後者滿足“醫療行為”的定義,故可認為違反了《醫師法》第十七條。同法第三十一條第一項:違反本法第十七條之規定者,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並處一百萬日元罰金。亦參見我國《醫療機構管理條例實施細則》附則第八十八條:“診療活動:是指通過各種檢查,使用藥物、器械及手術等方法,對疾病作出判斷和消除疾病、緩解病情、減輕痛苦、改善功能、延長生命、幫助患者恢複健康的活動。”據此,在我國或可認為神尾秋源涉嫌非法行醫,應照《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條之規定處罰。需指出,對於“醫療行為”的界定,不論是日本還是在我國均仍存在一定爭議,如美容、保健、配鏡、紋身等行為是否屬於“醫療行為”尚無定論[2-4]。)


    鷹央平淡地敘述事實。


    “可是、可是秋源大夫是為了我們著想……”


    鬆子顫抖著嘴唇開了口。


    “沒錯!我是為了患者才這麽做的。我可能的確觸犯了一兩條法律,可那又怎麽樣?實際上我的患者們都重獲年輕,很感謝我不是嗎。我沒有做錯任何事!”


    方才低垂著頭的秋源再次氣勢洶洶地辯駁。鬆子和春江也附和般頻頻點頭。


    “‘沒有做錯任何事’?”


    聞此,鷹央眯起眼睛,聲音低沉得可怖。在與她那嬌小身軀不相符的強大迫力麵前,秋源不由得麵露懼色。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雌激素是處方藥?因為如果使用不當,它會給人體造成很嚴重的副作用。你敢說你在用藥的時候完全清楚地理解了這一點嗎?”


    麵對鷹央的職責,秋源無言以對。“副作用?”春江不安地嘟囔。


    “確實,補充必要劑量的雌激素,可以緩解更年期綜合征導致的各類症狀,還能一定程度上預防骨質疏鬆,降低膽固醇值。但,如果用藥量超過了必要限度,則會增加乳腺癌、子宮癌等惡性腫瘤的發生率,還可能誘發心肌梗塞和腦中風。”


    聽到鷹央的說明,春江“噫”地擠出一絲悲鳴。


    “所以,在使用激素療法之前,一定要解釋清楚治療的好處和壞處,幫助患者理解,同時進行定期檢查,由專門的醫生謹慎施行。你說說,你哪裏做到這些了!”


    在鷹央怒聲嗬斥下,秋源終於垂下了頭。


    “還有,我剛才說的副作用,都是醫生在小心控製了用藥量後發現的,但你顯然使用了足以讓患者的外貌發生明顯改變的劑量,遠遠超過了規定值。從外部攝入大量激素可能會有怎樣的副作用,誰也不知道,說不定體內已經形成惡性腫瘤了。而且如果又突然中斷激素攝入,身體很有可能做出強烈的反應。你現在還敢說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嗎!”


    至此,秋源已經徹底無言以對了。


    “好了,神尾秋源先生,等住宅搜查結束了,方便的話還請您跟我們走一趟,回答一些……哦不,是不少問題呢。”


    成瀨用一如既往地幾近威脅的語氣說道。秋源仿佛醃過的蛞蝓一般徹底萎縮,嘴裏擠出一聲細弱的“……好。”鬆子看著他,兩眼空洞。


    “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喂,成瀨,別忘了告訴接受過他‘治療’的人,一定要去婦科仔細檢查,今後恐怕有必要做針對性的療護。”


    鷹央朝成瀨發出指示,大概早已把“偶然遇到警方在場”的設定拋到了腦後。許是對受人指示感到不滿,成瀨麵露苦澀,但還是略一點頭。


    “好,那剩下的就沒我們什麽事了。走吧,小鳥。”


    鷹央在胸前雙手合十,說道。


    “哎,這就回去了嗎?”


    我反射般問道。事件確實算是告了一段落,但沒想到她這麽快就抽身。隻見她揪住我夾克的下擺,下巴朝門外一努。


    “說啥呢,蛋糕啊。該去‘下午時光’吃吃喝喝了。”


    4


    “……總之,昨天我們拿到正式的逮捕令,逮捕了神尾秋源。和天久大夫說的一樣,從沒收的護膚霜裏檢測出了高濃度的雌激素成份。”


    坐在電子病曆的屏幕前,我聽著成瀨語調平坦的說明。鷹央穿著手術服坐在裏麵的沙發上,正大口吃著速食咖喱飯。從神尾針灸店回來後的第三天下午,我和鷹央在建於天醫會綜合醫院樓頂的“家”中,正在聽取成瀨的報告。這種事本可以打電話解決,但他還是特地登門拜訪,這或許是在對幫助解決了事件的鷹央表達敬意。


    “然後呢,那個男的承認自己做的事情了嗎?”


    鷹央揮著左手的勺子問道,上麵沾的咖喱濺得到處都是,真希望她動作輕一點。負責打掃這間屋子的可是我啊,畢竟這兒兼作綜合診斷部的醫局。


    “是啊,畢竟物證人證都在,曾經接受了神尾‘治療’的人們都作證了,他大概是知道沒希望了,基本上都招了,和您猜的一樣。”


    “基本上?”鷹央眉頭一挑。“你是說,他還有不承認的部分?”


    “是的,他堅稱從來沒有給南原鬆子投藥。”


    “沒有給她……”


    “據他說,一開始隻是抱著玩笑的心態說了‘接受我的治療就會重返年輕’,但每次治療後,南原鬆子就真的變得更年輕了,神尾說他本人才是最吃驚的。”


    “也就是說,他實際上什麽都沒做,南原鬆子是自發地變得年輕了……”


    “這隻是神尾自己的主張。他說,南原鬆子以為自己是接受了‘治療’後變得年輕,然後建議他拿這個做生意,給別人也做治療,所以才想到了用雌性激素來達到‘返老還童’效果的主意。”


    聽了成瀨的說明,鷹央表情嚴肅地陷入了思考。


    “哎,估計隻是死鴨子嘴硬罷了。他好像真的對南原鬆子一往情深,說不定還以為今後自己還能和她保持交往呢。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對方可是七十多了啊。確實,如果隻看外貌的話,南原鬆子比神尾顯得年輕多了,可……”


    成瀨苦笑著,然而鷹央充耳不聞,兀自低聲嘟囔著什麽。成瀨朝我投來訝異的目光,我隻是聳了聳肩。他撓撓頭,繼續說道。


    “接下來就是在拘押期限內審問神尾,他早晚也會承認南原鬆子的事情的。那我就先告辭了。”


    說完,成瀨便快步走出了房門。在他離開後許久,鷹央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這時,放在電子病曆旁邊的內線電話響了起來,我拿起話筒。


    “您好,這裏是綜合診斷部。”


    “打擾了,這邊是交換台,有外線電話打進來,找天久鷹央大夫,請問大夫在嗎?”


    電話另一頭是年輕女性的聲音。我看了一眼單手端著盛了咖喱的餐盤兀自嘟囔不停的鷹央。


    “呃,她在是在,不過眼下不太方便接電話。我是綜合診斷部的小鳥遊,我來代為接聽,麻煩您把電話接過來。”


    “明白了,電話正在接通,請稍後。”


    線路接通的瞬間,耳邊響起了另一名女子尖銳而充滿焦躁的叫聲。


    “天久大夫!是天久大夫嗎?”


    “那個,我是綜合診斷部的小鳥遊。非常抱歉,天久大夫暫時無法接聽,由我來代為……”


    “小鳥遊大夫,我是島崎,島崎美奈子,我的母親出事了!”


    “島崎女士嗎!?呃、請您稍等。”


    我轉向鷹央。


    “鷹央老師,島崎女士從外線找您,說是鬆子女士出事了。”


    聞此,鷹央猛地抬起頭,原本碩大的眼瞳睜得滾圓。


    “快打開免提!”


    她將餐盤放在沙發的扶手上,叫道。我依言開啟了座機的揚聲器。


    “我是天久鷹央,南原鬆子怎麽了?”


    “天久大夫,我已經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美奈子悲痛的聲音響徹房間。


    “冷靜一點,詳細地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上次的事情之後,母親很消沉,但我想著這下她和那個騙子之間就劃清界線了,就沒多想。結果,她突然開始說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具體是什麽?”


    “她說,自己懷上了那個男的,神尾秋源的……孩子。”


    “孩子!?”我不由得叫道。


    “是的。我也覺得她在說胡話,但一個月前開始,母親開始說的肚子明顯變大了之類的話,我搞不明白……”


    她的聲音裏滿是令人心痛的悲傷。不過,南原鬆子懷孕了?她已經年過七十,再如何攝入雌性激素,也不可能懷孕啊。


    “除了肚子變大之外,還有別的症狀嗎?”


    不顧陷入混亂的我,鷹央冷靜地詢問。


    “有,還有!大概十五分鍾之前,母親突然說肚子不舒服,而且越來越疼,現在正捂著肚子倒在地上,滿臉發青。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叫急救車!”鷹央立刻銳聲一喝。“馬上叫急救車,把她送到我們醫院來,我這就聯係急救部!”


    “哎?急救車?為什麽?”


    “別問了,掛了電話馬上打一二〇!”


    她的叫聲中充滿了不容抗拒的嚴峻。“好、好的!”美奈子啞著嗓子回答,隨即掛斷了電話。


    “鷹央老師,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是雌激素的副作用……”


    我不解地問道。鷹央從沙發上站起身,搖了搖頭。


    “不,這不是雌激素的副作用。神尾秋源說的沒錯,南原鬆子從來沒有從外部攝入雌激素。”


    她來到我身邊,抓起內線電話的話筒。


    “沒有攝入雌激素?這又是怎麽回事?南原鬆子不是重返年輕了嗎,和接受了‘返少治療’的其他人一樣……”


    “不,不一樣。隻有南原鬆子一個人,是靠自身的力量變年輕的。”


    靠自身的力量?這太荒唐了。我剛要繼續發問,隻見鷹央將話筒抵在嘴邊,另一隻手迅速按下鍵盤。


    “是婦產科吧,小田原在那兒嗎?對,小田原科長。我是綜合診斷部的天久鷹央。……哦,小田原啊,你馬上到急救室來……”


    小田原大夫?她找婦產科的科長幹什麽?不顧滿腦子問號的我,鷹央飛快地與小田原交談了幾句後,猛地將話筒拍在座機上。


    “小田原來急救部了,我們也過去吧。”


    說完,她便抄起掛在門口衣掛上的白大褂,快步走出“家”門。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一頭霧水中,我別無選擇,隻好跟在了她的身後。


    伴隨著響亮的滾輪噪聲,擔架車被推入急救室,緊跟其後的是表情僵硬的美奈子。接到她的電話後約十五分鍾,南原鬆子便被送至我院。急救隊員將鬆子從擔架車移動至急救室的病床上。


    “南原鬆子,女,七十二歲。今天正午左右感到腹痛,並迅速加劇。血壓一百五十八、九十四,心率一百一,血氧飽和度百分之九十九……”


    在急救隊員的說明中,實習醫和護士迅速將血壓計、血氧計和心電圖等測量設備連接至鬆子身體。我看向她的麵龐,隻見毫無血色的麵孔因痛苦扭曲,額頭上滲著汗珠。她令人不安地呻吟著,兩手按住腹部,身體蜷縮。


    “這也是‘返少治療’的副作用嗎!?”美奈子叫道。鷹央將超聲儀拽到床邊,搖了搖頭回答。


    “不,這不是神尾秋源的治療導致的。說到底,那個男的並沒有給你的母親施用雌性激素。”


    “您在說什麽?母親重返年輕,不就是他搞的鬼嗎?”


    “不,正好相反。是看到你的母親變年輕了,那個男的才想到了‘返少治療’的方法。”


    “您到底在說什麽!?我完全搞不懂啊!”


    美奈子幾乎是歇斯底裏地狂叫著。這時,婦產科科長小田原趕到了急救室。


    “抱歉,小鷹,我來晚了。什麽情況?”


    她氣喘籲籲地說著,眼角下垂的雙目眨了眨,看向病床上的鬆子。


    “如果我猜得沒錯,她需要你的治療。”


    鷹央掀起鬆子穿著的襯衫,並將褲子拉下少許,然後把超聲儀的探頭按在了她的下腹部。立刻,鬆子嘴中的呻吟更響亮了。隻是輕輕按下便如此痛苦,恐怕是有腹膜炎。她為什麽得了腹膜炎?說到底,鷹央所說的“靠自身的力量變得年輕”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你看!”


    我和實習醫一起建立靜脈通路時,鷹央大叫。看向超聲儀的屏幕,隻見上麵顯示著形如雞蛋的白色團塊。


    “……腫瘤?”


    我下意識地嘟囔。鷹央用力一點頭。


    “沒錯,卵巢腫瘤。這就是南原鬆子‘返老還童’的原因。”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美奈子驚叫道。


    “卵巢腫瘤分為好幾種,其中有顆粒細胞瘤和卵泡膜細胞瘤等能夠大量分泌雌激素的腫瘤。大約從半年前開始,這個腫瘤就在體內分泌高於正常值幾倍甚至幾十倍的雌激素,結果導致了你的母親看上去變得年輕。”


    (永琳:根據who的卵巢腫瘤組織學分類方法,上述兩類細胞瘤屬於顆粒細胞-間質細胞瘤,為卵巢性索間質腫瘤類的一種。此類腫瘤常有內分泌功能,故又稱功能性腫瘤。如顆粒細胞瘤能分泌雌激素,絕經後患者可出現不規則陰道流血,常合並子宮內膜增生,甚至發生癌變;腫瘤多為單側,圓形或橢圓形,呈分葉狀,表麵光滑。)


    我愣愣地聽著鷹央的說明。卵巢功能性腫瘤……我知道有這麽個東西,但今天是第一次見。


    “可她為什麽會出現劇烈腹痛?”


    “恐怕是發生了蒂扭轉。”


    聽到建立靜脈通路的我提問,盯著屏幕的小田原代替鷹央回答。後者一邊操縱超聲儀的麵板,記錄腫瘤的大小和位置,一邊點頭應和“嗯,應該是”。


    “蒂扭轉?那是什麽?能治好嗎?”


    美奈子的表情因不安而扭曲。


    “腫瘤一邊分泌著大量雌激素,使你的母親重返年輕,一邊逐漸長大。南原鬆子感到腹部腫脹,說自己‘懷孕了’,也是因為這個。而長大的腫瘤今天出於某種原因扭轉了。”


    “扭轉會怎麽樣!?”美奈子急切地逼至鷹央麵前。


    “向腫瘤輸送血液的血管受到擠壓而無法供血,腫瘤因缺氧而開始壞死,導致在南原鬆子的腹中發生了強烈的炎症。再這樣下去,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那到底該怎麽辦!?”


    “馬上進行手術,盡快開腹,摘除壞死的腫瘤。”


    (永琳:約10%的卵巢腫瘤可發生蒂扭轉,常見於體位突然改變,或妊娠期、產褥期子宮大小、位置改變時。典型症狀是突然發生一側下腹劇痛,常伴惡心、嘔吐甚至休克。發生急性扭轉後,因靜脈回流受阻,瘤內充血或血管破裂致瘤內出血,導致瘤體迅速增大;若動脈血流受阻,腫瘤可發生壞死、破裂和繼發感染。治療原則是一經確診,盡快行手術切除。術時應先在扭轉蒂部靠子宮一側鉗夾後再切除,不可先回複扭轉的蒂,以防血栓脫落造成重要器官栓塞。)


    小田原回答了美奈子後,看向急救部的醫護人員。


    “通知麻醉科和手術室,再給婦產科的醫局打電話,讓有空的醫生立刻來幫忙。”


    “我、我得了……癌症嗎?”


    這時,躺在床上滿臉痛苦的鬆子呻吟般問道。鷹央從屏幕上移開視線,低頭看向她。


    “是不是癌症,現在還說不準。分泌雌激素的腫瘤大多是交界性的,目前沒法判斷是良性還是惡性,但隻要在手術中摘除幹淨,基本上可以徹底治愈。”


    (永琳:病理學上,交界性腫瘤指組織形態和生物學行為介於典型良性和典型惡性之間的腫瘤,需要根據其形態特點評估複發轉移的風險度。)


    “摘除了……我就……回到原來的……模樣了嗎?”


    “沒錯。摘除了腫瘤,體內不再分泌過量的雌激素,你就會回到原來的容貌。”


    “我不要……好不容易變得年輕了……好不容易,重新變得漂亮了……”


    鬆子咬緊嘴唇,不知是因為腹痛,還是因為害怕會失去年輕的外貌。


    “回到原來的樣子,不代表你就失去美麗了。”


    “哎?”聽到鷹央的話,鬆子訝異地問道。


    “女性不僅僅因為年輕才美麗。有些美麗正是因為經曆過許多才得以形成。你不必固執於曾經的年輕,應該追求現在符合自身的美麗。”


    “你是說,我這個年紀,也能變得美麗嗎?”


    鬆子擠出聲音問道,她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


    “當然,一定能的,不論你有多少歲。”


    鷹央凜然回答。鬆子沉默了數秒,嘴角浮現了一絲笑容。


    “是啊……你說的好像沒錯……”


    “小鷹,該去手術室了。”小田原提醒。


    “嗯,拜托你了。”鷹央說著,離開了床邊。小田原立刻接手,開始指揮救治。很快,她叫來的婦產科醫生也來到了急救室,圍在病床邊。


    “剩下的就交給小田原她們吧。”見此,鷹央長呼出一口氣。


    “是啊。”


    站在她身旁,我點了點頭,目送病床上的鬆子被送至手術室。


    *


    “……好的,我明白了,我會轉告的。”


    南原鬆子被送至我院搶救後的第二天傍晚,我在巡診中接到傳呼後,到護士站使用內線電話聯係了小田原。


    “是誰的電話?”


    我剛放下話筒,站在身後的鷹央便問道。


    “是小田原大夫,說鬆子女士的卵巢腫瘤的活檢結果出來了。是交界性的卵巢功能性顆粒細胞瘤,讓我轉告您一聲。”


    昨天,小田原主刀摘除了鬆子體內開始壞死的腫瘤組織,並送去化驗室檢查。


    “果然是交界性的啊。也就是說,光摘除腫瘤還不算完,接下來還要進一步切除周圍的子宮等組織。”


    “是的,計劃是再過兩個星期左右,進行下一場手術。不過術中觀察基本上沒看到擴散的跡象,手術後基本上就能徹底治愈了。”


    “是嗎,那太好了。”鷹央露出微笑。


    “鬆子女士還能治好,不過接受了神尾秋源‘返少治療’的其他人又怎麽樣呢。以後恐怕會出現更多副作用吧。”


    “接受治療最長的人也隻有三個月,我猜後果不會太嚴重。不過畢竟總的攝入量很大,今後有必要密切觀察,看有沒有患癌或者激素分泌嚴重失調的症狀。”


    “她們也真就被那個男的給騙了啊。他的外觀和舉止那麽可疑,怎麽想都不對勁吧。”


    “麵對返老還童的誘惑,她們失去了判斷力。對於女性而言,保持年輕、‘永葆美麗’的吸引力就是如此之大。”


    “老師您也是一樣嗎?”我調侃般問道。


    “我?我還沒什麽感覺。畢竟我還年輕。”


    ……之前是誰聽人說“奔三”結果發了好大的火來著。


    我無語時,看到一名穿著西裝的女性正經過護士站外麵的走廊。她是鷹央的姐姐、我院事務長天久真鶴。從側麵看去,高聳的鼻梁漂亮地筆挺,點綴著她已如天仙的美貌。


    真鶴注意到了我們,轉過頭來微微一笑。麵對攝人心魄的笑容,我險些雙膝一軟。


    她似乎是找鷹央有事,徑自踏入了護士站。然而,背對著入口的鷹央,則對正在走近的姐姐渾然不覺。


    “不過,姐姐的話,大概會一下子就上了當吧。”


    我剛要出言提醒“真鶴小姐來了”,鷹央便開心地說道。突然聽到自己被提及,來到鷹央正後方的真鶴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那個,鷹央老師……”我隻覺自己臉頰抽動。


    “別看姐姐那個樣子,她其實可在乎自己的年齡了。畢竟已經是奔四的人了,買的化妝品啊營養劑啊全都是名牌,好貴好貴的,恨不得自己能真的返老還童。”


    鷹央毫無顧忌地咯咯笑著。我拚命用目光示意。


    “你總眨眼睛幹什麽,裏麵進了沙子嗎?哎我跟你講,姐姐三十歲生日那天可了不得了呢。一個勁兒地喊著‘我竟然三十歲了,這不可能!’‘今年不過生日了!’之類的……我說你到底怎麽了,表情那麽古怪?我後麵有什麽……”


    她狐疑地扭過頭,登時渾身一顫。


    “姐、姐幾……”


    鷹央的發音含混不清,大概是因恐懼連舌頭也凍住了。


    “鷹央,……咱們聊一聊好嗎?”


    真鶴抓住了鷹央的白大褂的衣袖。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柔和,然而目光中卻不見任何笑意。


    “那個,姐姐,你誤會了,我……等一……喂,小鳥,快救……”


    臉上寫滿了恐怖的鷹央毫無還手之力,乖乖地被真鶴拖走。我能做的隻是雙手合十,目送上司離去。


    注意到從某處傳來《donna donna》的旋律音時,身後響起了“喂~,小鳥大夫”的叫聲,轉過頭便看到熊一般體格龐大的中年男子。我認識這個人,他是兒科的科長熊川。


    “啊,熊川大夫,您好。”


    我問候道。立刻,從熊川身後竄出一個人影,我不由得皺起眉頭。


    “鴻之池……”


    “小鳥大夫,你沒和鷹央老師在一塊兒嗎?”


    鴻之池舞——與我不共戴天的第二年實習醫露出燦爛的笑容。


    “剛才被真鶴小姐拽走了,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你腹部的傷口沒事了嗎?”


    上個月初,鴻之池在接受了闌尾炎手術後,意外地被卷入了“隱形人密室殺人事件”中,一度被警方當成嫌疑人,肉體和精神上都遭遇了很大的負擔。


    “哦哦,不用擔心,那個已經沒事了。”


    她擺出一副大力士的姿勢。看上去並非強作歡顏,她的強大精神力令人歎服。


    “你又是怎麽和熊川大夫一塊兒來的?你這個月不是在兒科實習吧。”


    “嗯,這個月是皮膚科,但我不是剛做完手術嗎,上頭很照顧我,最近比較閑。在門診參觀到下午三點,就跟我說‘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所以剩下的時間就給熊大夫幫點忙。”


    “人家讓你休息你就好好休息唄……那,你找我們什麽事?”


    我問道。隻見鴻之池收起了笑容,一旁的熊川接過話頭。


    “我想找小央谘詢一下我們科一個住院患者的病例。鴻之池之前在兒科實習的時候,她跟我一塊兒看過那個孩子。”


    “哦,病例的診斷是嗎。那等鷹央老師回來了,我會讓她去找您的。”


    如果能活著回來的話——我在心中暗暗補充。


    “患者是怎麽個情況?”


    “是個九歲的女孩,急性淋巴細胞性白血病複發。”


    “咦,已經診斷出來了嗎?那您找鷹央老師問什麽?”


    我不解地眨眨眼。熊川有些猶豫地回答。


    “我想找小央……解開神靈的真相。”


    本章主要參考了:


    謝幸, 苟文麗 等. 婦產科學(第八版). 人民衛生出版社,2013.


    李玉林 等. 病理學(第九版). 人民衛生出版社,2018.


    以及其它參考文獻:


    [1] https://.courts.go.jp/app/files/hanrei_jp/283/051283_hanrei.pdf</a>


    [2] 辰井聡子. 醫行為概念の検討——タトゥーを雕る行為は醫行為か. 立教法學 第97號, 2018.


    [3] 李建光. 論醫學法學上醫療行為概念的界定[j]. 中國高等醫學教育, 2006, 000(004):9-10,34.


    [4] 於佳佳, 非法行醫語境下醫療行為的目的解釋[j]. 蘭州學刊, 2017(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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